第十三章 兩難抉擇
第二日清晨,楊飛醒來之時,身畔梅蘭已是不見,只道她已然離去,他一向對梅蘭恨之入骨,此刻心中竟有些悵然若失,不知是因自他少了個大仇人還是少了個鬥嘴的對象。正自獃獃望着屋檐楞之時,梅蘭推門而入,嫣然笑道:“你醒了,你瞧,我把葯熬好了。”
慘了,惡婆娘還沒走,不過怎麼變樣了,楊飛怔怔瞧着梅蘭,這個梅蘭可不似昨日那般做作。
梅蘭持着葯碗坐在床沿柔聲道:“你在看什麼?”
楊飛苦笑道:“我總覺得怪怪的。”
梅蘭哼了一聲道:“你是不是皮癢了,要我幫你撓撓。”
楊飛見以前那個梅蘭又回來了,哪敢說要,忙道:“不癢,不癢。”
梅蘭忽爾又“撲嗤”一笑,方道:“那還不趕快喝葯。”
楊飛心道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至理名言果真一點都沒錯,實在太難捉摸。
還好這次梅蘭沒有做怪,想是真的欲做一名賢妻良母,服侍楊飛喝完葯,放下藥碗,梅蘭又問:“我們今日便離開這小鎮,你是想回長安,還是準備北上去尋你們鏢局之人。”說至此處,俏臉一紅,顯是想起自己劫人之舉。
楊飛心道我現在行動不便,想走也走不了。
梅蘭見他猶豫神情,自是猜知他心意,笑道:“我去雇輛馬車,你這三日便坐到車中,若那個名醫名副其實,你那時便可騎馬了。”
楊飛哪想得她如此體貼,一切都幫自己想好了,哪還疑她作假,忘形伸手將她玉手緊緊握住,輕聲道:“想不到你現在這般好。”
梅蘭這兩日將楊飛整得慘兮兮的,氣已消了不少,昨晚說了那番話后便打算逆來順受,不再對楊飛惡語相向,即便楊飛打她罵她也生生忍下,可沒想楊飛竟有受寵若驚之感,芳心亦覺這個無賴不是自己先前認為那般討厭了,故意寒着臉道:“我原來便不好么?”
楊飛雖知她是故意裝的,可心有餘悸,連聲道:“一般的好,一般的好。”
梅蘭自是知道她以前對他惡形惡狀,不但好幾次都差點要了他的小命,還將他整成這副德性,還能好到哪去,心中升起一股愧意,柔聲道:“我以後不會再那般待你了。”
楊飛得知自己小命無憂,大喜之下,恨不能抱着她親上一口,不覺將她玉手抓得更緊。
梅蘭柳眉輕蹙道:“你幹嘛這麼用力?咦,你的手。”
楊飛鬆開她玉手,將手揮了揮,大喜道:“我的手能動了,腳也好象也能動了,那個敗家子沒騙我。”
梅蘭嗔道:“人家好心好意幫你療傷,你反叫他敗家子。”
楊飛知道自己已能動彈,起身一把抱住她,涎着臉道:“你原來不是也叫他敗家子么,叫得比我還順口。”
梅蘭本欲推開他,可掙扎一下,便即作罷,佯作寒聲道:“我一向叫他名醫的。”頓了一頓,俏臉又變作滿是壞笑道:“不過敗家子叫起來是比較順口。”
楊飛大生知己之感,若是梅雲清,決計不肯用此稱呼,對梅蘭好感又多三分,心中忽覺有這麼一個臭味相投,偶爾還可鬥鬥嘴的老婆也挺不錯,只不過如此一來便不能娶得梅雲清為妻了。
梅蘭見他神情,知他又想起小姐,不禁神色黯然,輕聲道:“你很喜歡小姐么?”
楊飛不覺連點其頭。
梅蘭忽問道:“那你為何喜歡小姐?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楊飛遲疑一下方道:“我只看到她第一眼便喜歡她,決非如你所想那般是為了她的容貌。”
梅蘭見他道出此言之時信誓旦旦,顯是出自真心,心中不知是應代梅雲清高興,還是應替自己傷心,垂瞧着楊飛摟着自己纖腰的右手,淚水不覺漱漱而下。
楊飛亦感自己方才言語太傷梅蘭之心,當下決心補過,便即柔聲道:“若是我沒有碰到過你家小姐,一定會喜歡你的。”
梅蘭抬頭之時已是淚流滿面,怔怔的瞧着楊飛輕聲道:“真的?”
楊飛忙道:“當然是真的,在下可對天誓。”
梅蘭急急掩住他雙唇,柔聲道:“我信你便是,別再什麼誓了,只不過你油嘴滑舌的毛病只怕改不了?”
楊飛頗為尷尬的搔頭道:“這個我一定改正。”
梅蘭瞧他一副窘樣,破啼為笑道:“你要是改得了,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楊飛本欲再說,梅蘭忽道:“時候不早了,你到底決定是回長安還是北上?”
楊飛猶豫不決,反問道:“你想我北上還是想我回長安。”
梅蘭道:“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去哪我便去哪?”
她說得情意綿綿,楊飛沒想短短一晚之間她性情轉變如此之快,真心誠意道:“你真好。”心裏卻想我以後再也不罵你惡婆娘、臭婆娘,也不說把你賣到軟香居去之言了,忽又想起自己曾誓要是不把梅蘭賣到軟香居去便不姓楊,如此一來自己豈非要改姓,姓什麼,跟她姓梅么,梅飛,梅飛,這也太難聽了。
梅蘭哪知他心中所思,還道他真的在想今日行程,瞧着他淺笑道:“決定好了沒?”
楊飛心想反正不會再有梅塵千里追殺,自己北上也沒什麼危險,若是回長安豈非被鏢局之人看輕,還是去尋白向天為妙,何況還有分紅,就算找不到鏢隊,就當遊山玩水,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銀子,在外面逛幾個月再回長安,想必白向天等人也該回去了,他心中主意已定,便對梅蘭道:“我想北上。”
梅蘭似早知他會作此決定,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先下去準備準備。”
楊飛“嗯”了一聲,梅蘭便自離去。
還好現在楊飛已可下地行動,雖說不能跳躍跑路,走兩步還是不打緊的,他見自己那包袱正在床頭,便取出一套衣物穿上,但是秘笈和**位圖並不在裏面,他在房中翻了翻,飛雲劍也找不到,不過他此刻倒也不急着尋回,照梅蘭現下那般溫順模樣,只要她不突然翻臉,開口找她要回來應該沒啥問題。
正在他思索間,梅蘭已打點好一切,進來收拾了一下,見他已能走動,笑道:“那名醫果真沒有騙我們,好得挺快的。”
楊飛點頭道:“那敗家子倒名不殊傳。”
梅蘭微微一笑,攙扶着他行了出去,那客棧掌柜顯是受了她不少銀兩,點頭哈腰,滿臉堆笑道:“公子,夫人,以後再來啊。”
楊飛心道要來也不來你這個破地方了,不覺輕聲問梅蘭:“你給了她多少銀子,他怎麼當你姑奶奶一般的侍侯?”
梅蘭卻是不答,滿臉笑意的扶着楊飛登上馬車,方柔聲道:“只不過給了一百兩而已。”
楊飛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我拼了老命也不過賺了五十兩,餘數還沒拿,就差點和表哥翻臉,想想自己一向窮慣了,不知道什麼時侯從她身上弄點銀子花花。
二人擠在窄小的馬車之中,梅蘭見楊飛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嫣然笑道:“你在看什麼?”她怎知這傢伙在打自己錢包的主意。
楊飛忽又想梅蘭不過是梅花山莊的一個婢女,便如此有錢,那梅雲清豈不是富得冒油,自己此刻還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她只需九牛一毛便可用銀子壓死自己,在這一刻,他忽然覺自己又有一方面遠遠配不上梅雲清,不覺長長嘆了口氣。
馬車緩緩駛動,這時那車夫忽然問道:“夫人,我們向北這是去哪啊?”
梅蘭略一沉吟道:“老趙,先到太原再說。”
那車夫是一四旬趙姓中年人,故而梅蘭稱他老趙,聞言應了一聲,便即馭車向北駛去。
楊飛不覺又問:“你那匹馬呢?”他明日便是被那匹馬害成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的,既然現在不能找梅蘭尋仇了,便只能找這畜牲出氣,心想那匹馬若是給賣了,買馬之人一時飢餓,最好是把那匹馬殺了,吃肉喝湯,他一定會一兩銀子一碗,以報此恨,然此念究竟太過荒誕,心中亦知不大可能,只要梅蘭不要帶着它在身畔,瞧着眼不凈,心不煩便成。
梅蘭的答話果真讓他大失所望:“我讓它跟在車後面。”
楊飛不死心道:“你是不是打算不要它了?”
梅蘭搖頭道:“這匹馬是我十六歲生日小姐贈予我的,我怎會不要它。”忽然心中一凜,反問道:“你不會因為它傷過你,打算對它不客氣吧?”
楊飛怎會說是,連聲賠笑道:“我哪會那般小氣,只不過瞧那馬極是神悛,挺不錯的,想借來騎騎。”心想我騎着這畜牲去跳到水中淹死它,不知它肯也不肯。
梅蘭瞧他神色,便知他言不由衷,仍在記恨前日之事,自己將他傷成這樣,也難怪他念念不忘,只怕以後此事都是二人之間老大一個心結,她不覺神色黯然,透過車窗望着路旁不斷倒退的青山綠水,怔怔呆。
楊飛自是知道自己顯得太過小氣,讓她傷感,尷尬的笑了兩聲,湊到她俏臉畔輕聲道:“你在生氣么?”
梅蘭笑得頗是勉強,輕輕搖了搖頭。
楊飛探出窗外,回頭見那黃膘馬果真不急不徐的跟在後面,奇道:“那馬兒怎麼不逃走?”
梅蘭面色轉和,心情似乎好了許多,柔聲道:“它極通靈性,不會逃的。”
這時,後面塵土飛揚,蹄聲四起,大約有數十騎遠遠馳來,馳得近了,楊飛見了前面之人不覺大喜,高聲道:“南宮兄,南宮兄。”
他既稱南宮兄,自然不是那敗家子,而是那敗家子的老哥南宮俊,楊飛對自己用嘴救過此人視為生平一大事迹,一直念念不忘,別人常說施恩不求報,他偏偏是施恩就要報,而且要大報特報,最好送一萬兩銀子給他,讓他此生衣食無憂,反正南宮世家有錢得很。
南宮俊瞧見是他,疾馳過來馭馬在車旁緩緩而行,本來想說:“兄台,別來無恙。”可見楊飛滿臉是傷,面目全非,這哪是無恙,簡直是有恙之極,便改口道:“兄台,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他尚不知道楊飛名字,只能稱兄台了。
楊飛怎敢說是梅蘭,苦笑道:“便那妖女李夢柔。”
梅蘭見得有人來,早縮回車內,聞得楊飛之言,芳心一陣甜蜜。
南宮俊滿臉歉意道:“都是那日兄台為救在下方結下此仇,在下尚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敬請相告。”
楊飛正欲回答,後面又奔過一騎,馬上之人卻是一與他年紀相若,極為美艷的青衣少女,見了楊飛衣着寒酸,面目可憎,皺眉道:“大哥,這傢伙是誰?”心中猶自奇怪這傢伙一看便知是個小混混,怎的大哥對他如此恭敬。
南宮俊斥責道:“燕兒,怎可如此無禮,還不快快賠禮道歉。”又向楊飛賠笑道:“這是舍妹南宮燕,冒犯之處還望兄台多多見諒。”
楊飛見這南宮三兄妹男的俊,女的俏,自己有他們一半模樣也不至於落得這般灰頭土臉了,心裏嫉妒得要命,口中卻打着哈哈道:“哪會,哪會,在下楊飛。”
南宮燕不斷不賠禮,反十分嬌俏的皺皺鼻子道:“楊飛,楊飛,名字普普通通。”
楊飛見她拿自己的名字做文章,亦毫不客氣道:“在下名字雖然普通,倒與南宮姑娘有一點干係。”
南宮燕莫名其妙道:“我跟你的名字會有什麼干係?”
楊飛笑道:“燕子不是會飛的么。”
南宮燕方知楊飛調侃於她,俏臉一紅,嬌哼一聲,轉過臉去不再理他。
南宮俊苦笑道:“楊兄莫要見怪,我這小妹自幼任性,我這做大哥的也管不了她。”
楊飛道:“令妹個性率真,比我這油嘴滑舌之人好得多了。”他倒有自知之明。
南宮俊頗是關切道:“不知楊兄傷勢如何,我那二弟精通醫術,不如我讓他來幫楊兄瞧瞧?”
楊飛道:“昨日我和他恰巧碰到,蒙他贈予靈藥,還請南宮兄代我向他致謝。”他決定與那敗家子搞好關係,一來少個仇人,二來將來有什麼傷病也可找他醫治,況且讓南宮俊與那敗家子去說也不費自己什麼唇舌。
“一定,一定,楊兄的救命之恩在下還未謝過呢。”南宮俊在馬背之上深深作了一揖,自從那日被李夢柔擊敗,他傲氣消了不少。
南宮燕忽問道:“楊飛,你有沒有瞧見我二哥身邊跟着的傢伙。”
楊飛見她說話之時語中帶羞,心道原來你是那小白臉的舊情人,還好我現在與梅蘭和好,不用考慮將她送給那小白臉了,點點頭道:“燕子說的是華山派吳雲鶴么?”南宮燕既直呼其名,他也不客氣幫她取了個小名。
南宮燕聽得一呆,嗔罵道:“誰是你的燕子。”忽覺這句話語病太重,不覺連耳根已然通紅,再也不好意思呆在這裏,嬌叱一聲,馭馬向前疾馳而去。
南宮俊哈哈笑道:“這小丫頭總算碰到對手了。”
楊飛問道:“不知南宮兄此去意欲何為?”
南宮俊面色忽轉沉重道:“還不是為了那個妖女。”
“李夢柔。”楊飛頗是吃驚,但轉念一想,雖然那日梅雲清調解之時說得極好,但江湖仇怨哪有這般容易化解,看看李夢柔死心不息的想找梅雲清麻煩便知道了,南宮世家與南海幻劍派這個梁子只怕是結定了,南宮俊自然要在李夢柔尚未回南海之前將她在在中土格殺,免得消息走露,讓她回到南海,再來中土只怕是那個無人能敵的李萬劍了。
南宮俊道:“不知那妖女是在何處傷及楊兄。”
楊飛搖搖頭道:“那方位我也記不大清楚,只知是在離梅花山莊不足數十里的北面的一處名叫玉仙湖的小湖邊。”
南宮俊忽然喚過一名手下詢問幾句方道:“多謝楊兄指點。”
楊飛想起李夢柔欲對梅雲清不利之言,為何不讓南宮俊去通知她,便道:“我聽那妖女說過想找我那未婚妻的麻煩,還望南宮兄代我轉告於她,南宮兄或可在梅花山莊左近找到那妖女。”他雖與李夢柔有過一夜夫妻之情,但想起被她害得差點喪命,心有餘悸,巴不得她早死早了。
南宮俊點點頭道:“在下這便前去告知。”
楊飛想起一事,又道:“還有一事,煩請南宮兄代我向她道謝,並說聲楊飛對不住她,下次定然不會了。”
南宮俊聽得莫名其妙,卻又不好多問,只得大點其頭道:“在下一定帶到。”
楊飛道:“謝謝南宮兄。”
“不用客氣。”南宮俊忍不住又問道:“楊兄此刻欲往何方?”
楊飛想起梅蘭先前之言,答道:“我有事要去太原。”
南宮俊一揖手道:“既是如此,楊兄,我們便在此分道揚鑣,後會有期了。”
楊飛亦道了一聲“後會有期”目送他掉轉馬頭向南馳去,心想南宮世家總算有這麼一個好人。
南宮燕亦轉身馳了過來,經過楊飛車旁時,手中馬鞭狠狠向他伸在車窗外的腦袋疾揮而來,鞭勢又快又疾,正當楊飛腦袋縮之不及,心想這下定會皮開肉綻,臉面再添新痕之時,窗口多出一隻纖纖玉手,輕輕巧巧的將那鞭梢接到手中,又反手抖了開去。
南宮燕呆了一呆,嬌叱一聲,方才馭馬疾馳而過。
那玉手自然是梅蘭的,楊飛縮回頭來向她連聲道謝,梅蘭反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道:“你好象對每個漂亮女子都不放過,喜歡油嘴滑舌的。”
楊飛見她吃醋,一把輕輕摟住她,大是委屈道:“我只不過多說了兩句,是她先對我不客氣的,我還了兩句,禮尚往來而已。”
梅蘭哼了一聲,卻不再搭理他。
楊飛忽爾想到梅雲清,心中一動,心想她現在是不是也在吃他的醋啊。
※※※
南宮燕快馬追上南宮俊,神秘一笑,低聲道:“大哥,那楊飛車中還有名女子?”
南宮俊道:“你現在才知道,也太後知後覺了吧。”
南宮燕嗔道:“大哥,連你也嘲諷人家。”
南宮俊笑道:“難道大哥只學你二哥一次也不行?”
南宮燕嬌哼一聲,忽又問道:“大哥,我們為何要回頭向南?”
“剛才那位楊兄托我帶個口訊給梅花山莊的梅莊主。”南宮俊皺了一下眉頭,自己家的這個嬌嬌女一向以麻煩出名,此次來長安雖說是助他援手,還不如說出來遊山玩水,順便私會情郎。
南宮燕頗為不服氣道:“那個楊飛是什麼人?竟然要大哥帶口信,架子倒不小。”
南宮俊苦笑道:“他於我有救命之恩,又恰好是梅莊主的未婚夫,大哥我能不帶么?”
“公子”前面一名南宮世家弟子疾馳到二人身前,縱身下馬,恭聲稟道:“梅花山莊的梅莊主拜見。”
“這麼巧?”南宮俊未想會在途中遇到,反問道:“梅莊主現在何處?”
那弟子恭聲答道:“便在前方數里那小鎮之中。”
南宮俊略一沉吟道:“你先去回稟梅莊主,說我馬上便到,煩請她稍侯片刻。”
那弟子應諾一聲,騎馬疾馳而去。
南宮燕頗是興奮道:“天下第一美人到底是何模樣?”
南宮俊笑道:“比起你這醜丫頭至少漂亮一百倍。”
“大哥又取笑人家。”南宮燕滿臉不悅之色,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搶過馬頭,向前馳去。
數里路程轉瞬即到,梅雲清正侯在楊飛曾居那客棧之中,身畔還隨着八名年歲大小不等的女子,顯是梅花山莊庄中高手,見得南宮俊,俏臉方現出一絲欣悅之色道:“南宮公子,可找到你了。”
南宮俊奇道:“梅莊主是有事要找在下么?”
梅雲清點頭道:“那李夢柔前日並未回南海,反蟄伏長安洛陽一帶,敝庄弟子便曾在附近見過李夢柔形蹤,雲清擔心她欲對南宮公子不利,特來相告。”那日是她放走李夢柔的,南宮俊若是有何損傷,這筆帳豈非要算到她頭上。
南宮俊啞然失笑道:“在下也為此事在找梅莊主。”頓了一頓,又道:“梅莊主,這等區區小事,只需派個人告知在下一聲便行,何必勞煩梅莊主大駕,在下真是悔不敢當。”
梅雲清道:“哪裏哪裏,梅花山莊離此不遠,片刻即到。”遲疑一下,奇道“公子也在找我?”
南宮俊正色道:“方才我在路上碰到楊兄,他托在下告知莊主,請莊主小心提防李夢柔,因她說過欲對莊主不利之言。”
梅雲清怔道:“你說的是楊飛么?”她心中頗是驚異為何李夢柔明明已然敗在她劍下還不知死活的找上門來。
南宮俊點頭道:“楊兄被那妖女打成重傷,還好經我二弟醫治,此刻已然無恙。”
梅雲清聽得楊飛受傷,芳心不覺頗是擔心,但聞得經南宮逸診治過,方才放下心來,輕聲道:“那可真是要多謝二公子了,那楊飛現在何處?”
“楊兄說他正欲前往太原。”南宮俊見梅雲清面露焦色,便道:“他現下離此尚不足百里,莊主若想見他可向北快馬趕去。”
梅雲清搖搖頭道:“刻下庄中有事,雲清怎能擅離。”忽又問道:“公子可否見過他身畔有一名叫作梅蘭的年輕女子。”
南宮俊道:“楊兄坐在車中,在下瞧不大真切,他身畔倒是有一位年輕女子,卻不知是否便是莊主所說的梅蘭姑娘。”他心知梅蘭必是梅花山莊中人,是以言語之間對梅蘭頗為客氣。
梅雲清略加沉思道:“大概錯不了吧。”
“對了。”南宮俊又思起一事道:“楊兄還讓我帶句話給莊主,他說他很感謝莊主,並說他很對不住你,以後定然不會了。”
梅雲清聽得莫名其妙,滿頭霧水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南宮俊苦笑道:“這個在下怎會知道?”
梅雲清忽想起一事,心想難道是因梅蘭之故,楊飛方說出此言,那後半句又有點百思不得其解了。
南宮逸見梅雲清嬌容神色陰晴不定,定是因為楊飛之故,心中忍不住吃起這小子的醋來,這傢伙也太有艷福了一些,懷裏抱着一個,這裏還有一個天下第一美人。
南宮燕蹦蹦跳跳的走到梅雲清面前,輕聲道:“梅莊主,梅莊主。”她見了梅雲清,自嘆遠遠不如,倒未生嫉妒之意,而是羨慕驚嘆皆而有之,本來想叫梅姐姐,可礙於她莊主身份,一時尚叫不出口來。
梅雲清這才回過神來,急急掩飾自己失態,她這時方才注意南宮燕,嫣然笑道:“這位妹妹以前未曾見過,不知…”
她尚未問完,南宮燕已急急插言道:“梅姐姐,我叫南宮燕,梅姐姐,你長得可真漂亮,江湖傳言你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原本不信,現在親眼見到姐姐,方知那些傳言非虛。”
梅雲清見她天真浪漫,芳心頓生好感,笑吟吟的瞧着她,柔聲道:“姐姐老了,妹妹才是長得俏呢。”此女想來必是南宮俊的妹妹。
“才不會呢,姐姐看起來比我還年輕許多。”南宮燕羨慕之色溢於言表,就差就沒把一張俏臉湊到梅雲清臉畔讓人比對一下。
南宮俊見她費話越來越多,微顯不耐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南宮燕哼了一聲,嗔道:“大哥,人家都十七了,還小孩子,你說是不是梅姐姐。”
梅雲清微笑道:“是大人了。”
這時南宮燕忽然象個燕子般飛出客棧,口中猶自嬌呼:“雲鶴哥哥,雲鶴哥哥。”原來她雖在同梅雲清說話,眼角卻瞟見吳雲鶴在客棧門口閃了一下,迅即不見,她此次來中原便是為了找吳雲鶴,自是不能輕易放過,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立馬追了出去。
南宮俊自嘲道:“梅莊主,舍妹不知禮數,還望見諒。”
梅雲清笑道:“哪裏,哪裏,令妹待人毫無心機,公子需得提防有人打她主意。”
南宮俊一向防備南宮燕胡鬧搗蛋,還從未思及此事,聞言匆匆揖手道:“梅莊主,在下得去跟着舍妹,防她走失,就此告辭了。”他面上現出無奈表情,心道我為何現在倒似老媽子一般。
梅雲清還了一禮道:“後會有期,公子也要小心提防李夢柔偷襲於你。”
南宮俊亦道:“梅莊主也要小心,後會有期。”言罷,率着南宮世家高手向南宮燕離去方向追去,若是她出了事,家裏那個老奶奶起火來,所有人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梅雲清瞧着客棧門口怔立半晌,忽回對身後一四旬婦人道:“青姨,勞煩你率花語堂八名弟子前去太原,跟在小蘭身後,不要讓她察覺,另外須得小心保護她旁邊那位楊公子,他雖不大會武功,倒挺喜歡惹麻煩。”言及此處,俏臉不覺露出一絲笑意,顯是想起楊飛好笑之處。
那名被稱作青姨的婦人領命而去。
“莊主,你真的答應那楊飛嫁給他。”問話的亦是一名婦人,聽語氣同梅雲清頗是親近。
梅雲清嘆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
那婦人輕聲道:“莊主年歲已然不小,既已作此決定,須得儘早完婚。”
梅雲清自是知道她言中之意是說免得梅花山莊後繼無人,不覺又嘆了口氣道:“此事緩兩年再說吧,孫姨還擔心我嫁不出去么?”
那婦人正是梅雲清的奶媽,亦是長安如歸客棧孫掌柜之妻梅芙,自小將梅雲清帶大,故此才敢問及此等兒女私事,聞得梅雲清之言,打趣道:“莊主哪會嫁不出去,就怕消息傳出去,梅花山莊的門檻被擠破了。”
梅雲清嬌靨滿是笑意,忽爾道:“此處事已了,大家回去吧。”
她身後那些女子雖個個年歲較她大了老大一截,卻依然恭恭敬敬齊齊應諾一聲,便即隨她向梅花山莊所在掠去。
※※※
山西山多路險,楊飛乘車走了一天,只行了不到兩百里,雖然窩在小小的車廂中頗覺氣悶,不過還好現在有個性情大變,十分溫順的梅蘭在身畔說話解悶。
楊飛偶爾摸摸她的小手,摟摟她的纖腰,親親她的俏臉,心中已是大樂,心想以前定是自己所為傷她太深,方才令她對自己如此毒辣,心中倒只盼這一路越長越好,可忽又想起梅雲清,便覺這個念頭太過對不住她,到底此事以後該如何向她解釋,楊飛傷透腦筋,仍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作罷。
二人終在日落之前抵達一名曰臨汾的小城,此城雖遠不及長安洛陽之繁華,但較之先前所居小鎮卻遠有過之,城中客棧倒有四五間,楊飛心想反正梅蘭有錢,便特地找了最大的那間住了進去。
用過晚膳,梅蘭服侍楊飛喝完葯,又幫他在全身敷好金創葯,楊飛悶了一天,怎麼也睡不着,便央梅蘭陪他到樓下客棧大堂小坐。
這小城頗是繁華,雖已是夜晚,外面依舊燈火通明,遠處汾河之上不時傳來絲竹之聲,不問便知那是何等所在。
客棧大堂之中尚有不少人,二人臨窗而坐,剛好可遙望外面美麗夜景,楊飛邊喝茶邊想以前在振威鏢局的時候哪會想到有這般光景,心中不禁得意之極。
梅蘭瞧着他一聲不吭,卻又面帶微笑,不時又用色迷迷的眼神瞧瞧自己,傻瓜也知道他在想什麼,不覺嗔道:“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楊飛脫口而出道:“我在想怎麼把你賣到軟香居去?”見梅蘭玉容立時變色,心知這個玩笑開得太過,連忙賠笑道:“開玩笑呢,小蘭蘭現在對我這麼好,別人拿座金山來向我買,我也不賣。”心想你現在算我老婆,要真的把你賣去軟香居,豈非自己給自己綠帽戴。
梅蘭面色稍和,玉手忍不住伸到桌下在他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道:“你再胡說八道,我便一劍殺了你。”
她正擰在楊飛痛處,楊飛忍受不住,毫無格調的宛若殺豬般慘叫一聲,當真又大又響,數里可聞。
客棧大堂內之人皆齊齊瞧着他,楊飛略顯尷尬的連連賠禮道:“我們夫妻二人開開玩笑,大家莫要見怪。”
眾人臉現恍然大悟之色,心中皆想原來又是個懼內之人,不過倒挺羨慕這小子娶了這麼一個貌美如花的老婆,而且小兩口還這麼恩愛。
梅蘭窘得俏臉通紅,輕聲道:“都怪你。”想起這尚是楊飛第一次當著如此多人之面承認自己是他妻子,芳心不覺滿是甜蜜之意。
楊飛哭喪着臉道:“你擰在我傷口之上,我哪忍得住。”偷眼瞧着梅蘭殊無責怪之意,心道好險,萬一她舊態復蔭,自己當真是冤枉之極,當下下定決心以後聞上嘴少說為妙,免得惹禍上身。
梅蘭聞言滿臉關切之色道:“我一時太用力了,你別在意,呆會回房我幫你瞧瞧。”
楊飛見她神色,絕非作假,正欲問她紫氣神功秘笈所在,客棧門口傳來頗為粗魯之聲:“小二,拿上好的酒菜來,軍爺我吃飽喝足好趕路。”
楊飛所坐之處離門口頗遠,遠遠望去,只見兩名官兵喘着氣沖了進來,在離他不遠的桌旁坐下,店小二忙不迭點頭哈腰道:“軍爺要住店還是打尖?”
那兩名官兵瞧衣着一名是個總旗,另一個是小旗(明朝兵制自京師到郡縣,在要害之地,如屬一郡設所,連郡者設衛,五千六百人為衛,一千二百人為千戶所,一百零二人為百戶所,轄二總旗,十小旗,官制核五千人為指揮,一千人為千戶,一百人為百戶,五十人為總旗,十人為小旗。),官雖不大,到了地方上卻囂張得很,一路傳遞公文常常不去驛所,反來滋擾民居,這兩個傢伙便屬這麼一夥,還好尋常百姓見他們總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民不與官斗,總是忍氣吞聲,就此了事。
那總旗白眼一翻,喝道:“你這賤種沒聽軍爺我說要趕路么。”
店小二心中雖早已將他祖宗十八代操了個遍,仍連連賠笑道:“軍爺教訓得是,小的一時沒聽清楚,小的這就去備酒菜來。”
楊飛見這傢伙哪象官兵,倒比強盜更橫幾分,忍不住皺眉對梅蘭輕聲道:“小蘭,這小官怎麼這副模樣,幸好我去年怕死沒去當兵,要不可慘了。”
梅蘭見他竟然承認自己怕死,低聲輕笑道:“膽小鬼,小心給他們聽見了,拉你去送死。”
沒想那總旗嗓門大,耳朵更尖,二人悄聲細語都聽得見,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碗筷飛落在地,朝楊飛大聲吼道:“你這臭小子是不是說軍爺的不是?”他到底到不是順見耳,只聽到二人似說到自己,卻沒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他身畔那小旗勸道:“總旗大人,我們呆會還要趕路,不要惹麻煩。”
那總旗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步步向楊飛走了過來,厲喝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找死,敢在背後數落軍爺的不是。”他右手已握住刀把,行到楊飛身畔之時,一刀揮出,將楊飛身前那木桌砍成兩半。
楊飛向來膽心怕事,連聲賠笑道:“軍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給軍爺賠禮了。”
那總旗果真沒再找他麻煩,反滿臉堆笑的瞧着梅蘭道:“小娘子是何方人氏,不知可曾嫁得人家。”看梅蘭衣着和楊飛親密情形明眼人一望便知她是楊飛妻子,他這麼說分明是故意找磋。
楊飛方知這傢伙醉翁之意不在酒,表裏是找自己麻煩,實際上是看上他老婆(他已經當梅蘭是他老婆了),心中大怒,口中仍不露聲色,滿面堆笑道:“軍爺,她是小人的妻子。”
那總旗冷哼一聲道:“臭小子,本軍爺又沒問你,你答什麼話?”言罷,又是一刀揮出,這次不是木桌,而是楊飛的腦袋。
梅蘭本來想讓楊飛吃吃苦頭,可見得此景,再也按捺不住,正欲出手相救,只見眼前閃過一道黑影,那總旗一聲慘叫,大刀落地,右手掌心穿了一個血洞,不遠處木樑尚有一隻筷子,直插見底,上面血跡斑斑,這總旗右手顯是此木筷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