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開心眼瞅四周,忽間角落裏一個小內侍直衝自己使眼色,卻是離雪,看她手語,是說可趁混亂離開,他大喜過望,忙伸手去拉沐青,卻拉了個空,轉回眼神,卻見沐青近前幾步,
向聶琦施禮道:「皇上,我只是奉師命,來京城見父親一面,並非為爭奪什麼江山,請皇上放我們離開,我願起誓今生絕不再回京城。」
聶瓔皺皺眉,沉聲道:「聶家的男人只有戰死的,沒有怕死的,想證明自己的血脈,就拿出你的尊嚴來!」
見聶琦微點了下頭,似是同意,沐青轉回眼神,聶瓔正緊盯住他,眼露剛毅堅忍,如翱翔荒漠的蒼鷹,凌厲之氣直迫而來。
此人是勁敵,卻也是好對手。
沐青臉上浮出淡淡微笑,雙手一併,金戈聲響中,原本分握於手中的銀簫對住,合為一體,他右手持簫,簫身斜垂於地,一聲輕響,半尺長的劍刃自簫口探出,便如三尺青鋒。
「上劍!」
聶瓔久經沙場,卻也是頭次見到如此古怪的兵刃,見對方氣定神閑,毫無懼意,心中暗暗稱許,道:「小心了!」
長劍飛虹,直刺沐青面門,沐青閃身架住,順勢挺劍直刺,兩人你來我往,戰在一團。
聶瓔自小與劍為伍,后又一直征戰沙場,對敵經驗豐富,沐青則長於山林,雖然武功練得爐火純青,卻除了師父外,從未跟人對戰過,不過他仗着兵器怪異,劍走奇招,長棍與劍並用,倒跟聶瓔斗得不分上下,兩人身影隨兵刃穿梭,電光閃爍間險象環生,大殿上眾人只看得個個屏氣凝神,一顆心吊在嗓眼裏,渾忘了身在何方。
瞬息間兩人已過數十招,寒光中招式此消彼長,難分高下,一方如鷹飛蒼野,犀利風傲,一方則似蒼穹游鳳,信然翩躚踺,兵器急如鑼鼓的交戈聲中,突然一聲清喝,身影各自穩住,刃鋒同時抵在對方胸口,卻都不可再近前半分。
鮮逢對手,聶瓔這一役打得酣暢淋漓,看着沐青,面露讚許:「你功夫很好。」
「你也不錯。」
見聶瓔抽回兵刃,沐青也隨之撤劍,開心忙奔到他身旁,連聲問:「有沒有受傷?」
沐青搖頭,只把目光轉向聶琦,擔心這一戰未分勝敗,皇帝是否會放他們離開。
殿上一陣冷寂,良久,極溫雅的聲音響起,聶琦微笑道:「雙簫成劍,調鼎天下,果然是御廚燕無劍的弟子。」
開心小聲問沐青,「你師父叫燕無劍?」
沐青的見簫已分成雙簫,將其中一枝簫給開心看,簫的尾部端着一個小小的曲字。
「不,師父叫曲揚。」
「拿下!」
一聽聶琦喝令抓人,開心也顧不得關心沐青的家底了,立刻大叫:「說好贏了就放我們走,至少這一戰不輸不贏,為什麼出爾反爾……」
侍衛們早已一擁而上,卻不是對付他們,而是將駱譽架住,來勢疾猛,駱譽立時被擒個正着,他手中暗器也被奪去,不由驚慌看向聶琦。
「皇兄,這是為何?」
「戲演到現在,該是收場的時候了!」
聶琦站起身,一臉冷意,正待說話,忽聽響聲傳來,馮侍郎及幾名隨行官員紛紛倒地,身子輕微抽搐,發出嘔吐之聲,聶瓔急忙上前查探,很快便發現馮侍郎指環不妥,褪下來細看,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打造極為精巧的豪針暗器,想來是為刺殺聶琦而設,豪針太細,距離較遠的情況下無法成功,估計他們是要等到宴席散后,人多眼雜的時候動手,夏季多蚊,被刺中也不會知覺,待毒發之時,只怕他們早已遠離永嵊了。
聶瓔知道馮侍郎一行中混有刺客,所以暗中加派了許多高手,包括安排唐潛隨行赴宴,沒想到還是讓對方有機可乘。
「是劇毒,時久也許會致命。」
唐潛上前把脈后,眼望聶琦,意思是是否要救。
突起變故,聶琦也暗自心驚,臉上卻沉靜如常,看向駱譽,「可是你下的毒?」
被戳穿身份,駱譽神色黯淡,默默搖了搖頭。
「只是河豚毒,不重,只需用苦藥催吐便可解。」沐青在旁邊淡淡道。
開心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他,「你什麼時候學會下毒了?」
怎麼幾天不見,木頭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又會武功,又會下毒,失憶前的他真的那麼厲害?「而且,酒宴中有河豚這道菜嗎?」
河豚那可是劇毒,雖說功法奇巧的話,可以做的鮮美無比,不過天下沒有哪個御廚敢做河豚這道菜給皇帝吃吧?
「席中有道河豚羹,主料是羊肉,上覆以面做成的河豚之形,我只是把那麵食換成了真正的河豚肉。」
看到朝殿眾臣一臉驚懼,沐青有些好笑,也有些自傲,看來半年的失憶並沒讓他的刀功退步,仍可以真亂假的蒙過所有人。
「大家別擔心,我只在使節等人的羹菜里多加了河豚的內臟調味,我知道有人想害皇上,所以便想法讓他們無法行事。」
聶瓔厲聲喝道:「你如何知道他們有謀害之心?」
「直覺。」
沐青打小在住山間長大,終日跟獸類為伍,那份直覺天然自成,人是靠感官視覺去判斷事物,而動物,永遠是憑直覺,他唯一一次出錯的,就是全心全意信了駱譽。
開心在一旁聽得臉色發青,咬牙道:「只憑直覺你就敢給使節們下毒,如果出了差錯怎麼辦?」
沐青歪頭想了一下,隨口道:「我沒想過,反正毒很輕,只會讓他們四肢麻痹,無法動手,死不了人的,就算死了,跟皇上的命相比,也不算什麼吧?」
開心無言以對,用力拍了一下額頭,看來即使恢復記憶,沐青的思維還是半點兒沒變,永遠的與眾不同。
聶琦命人帶那幾名倒霉的中毒使節下去解毒,順便關押,然後下旨撤宴,一場夜宴高潮迭起,眾官卿戲看到一半,只想知道結局如何,但是看到皇上神色冷淡,大將軍面露怒意,沒人敢多言,連忙跪安下殿,好奇的同時還暗自感嘆後宮多詭異,世事難料。
見離雪等人還在等着救助他們,開心忙打了幾個手語,讓他們先行離開,他發現自己不用逃了,似乎只要沐青在身邊,即使有天大的事,他也能輕易解決。
眾臣都退下后,大殿寂靜下來,駱譽忽然一笑,對聶琦道:「你早就懷疑於我,卻一直隱忍不說,端的是好城府。」
聶琦冷冷道:「神算駱譽,也許你把一切都算計得天衣無縫,可是卻不知道燕無劍這個人。」
他看向沐青,問:「你沒有跟他說,是因為你也不知道吧?」
沐青點點頭,他只知道師父叫曲揚,因為自己幼年中了毒,便帶自己隱居山林,解毒養身,其他的師父什麼都沒說。
「江湖新人輩出,自然無人記得曾有過燕無劍這個人,不過當年燕無劍的簫劍可謂天下無敵,只是他真正自傲的並非劍術,而是廚藝,所以盛名之下急流勇退,進皇宮做了御廚,這一做就是二十年,父王也是在機緣巧合下知道了他的身份,十八年前,你母親中毒身亡,你也危在旦夕,父王向他求救,他正巧心萌歸意,於是帶你遠離深宮。」
其實這些往事聶琦也是斷斷續續聽父王講述的,跟駱譽的敘述完全吻合,他唯一覺得奇怪的是駱譽對簫劍完全不知,也不精廚藝,燕無劍或許會對他隱瞞過去的身份,但絕不會不傳他劍術和廚技,所以聶琦對駱譽的身份一直有所懷疑,不過腳踩七星之說他也是頭一次聽到,心裏暗嘆父王的謹慎,那是怕自己會因此對皇弟不利吧?
其實在聽了開心的敘說后,聶琦已信了八成,所以故意逼沐青動手,意料之中的,沐青使出了失傳已久的簫劍。
「那,燕妃所中之毒真是唐門……」
這是開心最關心的問題,雖說沐青說不介意以前的舊事,可那畢竟是個疙瘩,偷眼看唐潛,眼看接近真相,心不由怦怦跳得厲害。
聶琦劍眉一挑,不置可否,沐青忙將開心拉到自己身後,道:「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都與開心無關,你不承認我沒關係,請不要傷害他!」
聶琦冷然道:「身份名號不是等價交換的條件,你既然是真正的皇子,朕自會將封號給你!」
見沐青沉靜的臉上初次露出驚慌,將開心護得更緊盡,傅千裳心中好笑,對聶琦道:「好了,你這個做哥哥的不要再嚇唬他們了。」
開心忙從沐青背後探出頭,問:「什麼意思?」
「毒是出自唐門,不過與我無關。」
一早便看齣兒子跟沐青神態曖昧,唐潛生怕再不解釋清楚,只怕又會惹來無數風波。
唐潛對燕妃一直情有獨鍾,燕妃被選入宮后,他思念成疾,終於忍不住,一晚偷偷潛進了宮,想見她一面,卻不料碰到有人行刺皇上,用的竟是唐門劇毒,他驚訝之下,沒來得及出手相救……
出手救情敵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件極困難的事,便是那一瞬間的猶豫,造成了終生遺憾,
燕妃替皇上擋下了劇毒,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亡故,唐潛悔恨萬分,時隔幾日,又聽到三皇子夭折的消息,讓他更受打擊,從此一蹶不振。
可是,數月前唐潛卻聽到了三皇子回宮的消息,總覺事有蹊蹺,便請暗影幫忙查詢,後來留駐京城的唐逸飛鴿傳書給他,說有人要跟他購買蒲磷,唐門分堂雖有出售毒藥生意,但蒲磷是唐門十毒,殺人於無形,且無葯可解,唐逸不敢擅做主張,便向他詢問。
事出古怪,於是唐潛決定親自來京一趟,誰知中途聶瓔喬裝來拜訪他,聽說購毒之事可能與萬煜姦細有關,唐潛便答應相助。他給萬煜使者的當然不是蒲磷,而是碧雲,意在試探駱譽,見他對此毒毫無反應后,便更確定他並非真正的三皇子。
見燕妃之死與父親無關,開心一顆心早放下了,想起那晚唐逸和金彩子見面,或許便是為了試探購毒一事,卻被自己半路攪黃了,還把聶瓔和父親當成篡權臣子,信口胡說一通,難怪剛才聽了他的話后,聶瓔一臉怒氣,可能心裏早恨不得把他剁成千刀斬了。
聶琦看了一眼這對笨蛋小情人。
「你們好好想想,如果唐門主真是下毒之人,依父王對燕妃的疼愛,怎麼會放過他?只怕整個唐門都早被夷為平地。」
聽到這裏,駱譽長嘆了一口氣,他曾向沐青詳細詢問過有關碧雲的毒性,發作時的癥狀,但碧雲究竟是種何色何味的毒,他卻不知道,因為沐青自己也不知。
「既然你已打算永遠頂替三皇子這個身份,為何還要協助馮侍郎等人?」
聽了聶瓔的問話,駱譽恨恨一笑:「我想藉機除掉他們,所以只能先令他們信任,葯到手后,我便將那人軟禁了,可能對方也沒有完全信任我,他暗中將毒藥掉了包,交給了馮侍郎,我並不知馮侍郎也是楚玄的人。」
一招走錯,滿盤皆輸,他該當機立斷將馮侍郎一行全部趕盡殺絕的,也許還該一早就殺了開心,不,也許更早以前,在他殺沐青,冒名頂替時,他就走錯了。
聶琦冷眼看駱譽,道:「世人營營利利,只為了富貴權位,卻忘了還有更多值得追尋的東西,你是萬煜攝政王的人,朕不會處責你,等馮侍郎他們解毒后,朕會派人送你們回去,相信你們的君主會做出公正的裁決。」
駱譽臉如死灰,想到一場算計到頭,居然滿盤皆輸,不由心生悵惘,默默隨侍衛下殿,走過沐青身邊,突然轉頭看他,剛才他對開心的切切關護讓自己心妒。
也許,如果半年前他不那樣做的話,他們應該有個不同的結局……
他算計的太多了,到頭來卻發現慾望便如握在手裏的細沙,看似很多,但很快就會流失的乾乾淨淨。
「珽兒,你恨我嗎?」
沐青全身一震。
那是一路同行時駱譽對他的昵稱,那段日子裏的關懷寵愛讓他很開心,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的方向……「不,」沐青緩緩搖頭,「師父教給我很多東西,卻沒教我仇恨這種感情,我不懂應該怎麼去恨一個人……」
他從未恨過駱譽,還想告訴他,自己甚至是感激他的,那刺剌進心口的一劍雖然害他差點兒把命送掉,卻解了糾纏他十幾年的碧雲之毒,這半年來他的心口再沒痛過,也許師父一直不能把毒根除,不是醫術不高,而是沒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
看着那頎長身影靜靜走出視野,沐青知道,這個人也將永遠走出他的生命,那段年少青衫薄的時光再也不會回來……
左腳突然一痛,沐青回過神,就看到開心一張漲紅扭曲的臉。
「看看看,看夠了沒有!要是還喜歡,就跟他一起去好了!以後別來找我!」
說完轉身便走,卻被沐青一把拉住,開心回頭大吼:「想道歉,等回頭我消了氣再說!」
「不是。」沐青淡淡回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還沒踩右腳。」
右腳立刻被狠狠踩過,開心氣呼呼轉身便走,聶琦若有所思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問沐青。
「你確定,今後要跟他執手人生?」
「有什麼問題嗎?」
天真的問話讓聶琦無言以對,也是,河東獅再兇狠是他家的事,自己何必多管閑事。
做出一個非常有親和力的微笑,聶琦上前拉住沐青的手。
「歡迎歸來!」很真心的話,怎麼會擔心他來搶自己的江山呢?這位少年的眼瞳便像不沾絲毫雜質的美玉,澄明透澈,頭一次見他,自己就對他有種出奇的好感,現在想來,該是那血濃於水的淵源吧。
沐青眨眨眼,看聶琦,「皇帝哥哥,你承認我的身份了?」
「是。」聶琦滿懷期許的問他,「可有話對朕說?」
這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失去了娘親,又飽受劇毒之痛,來京城認親,卻又險些喪命,他受的苦太多了,今後自己這個做大哥的要好好補償他,他的要求自己一定都盡量去滿足。
「有,皇帝哥哥,有沒有人跟你說,你很陰險?」
聶琦臉上頓時漆炭成彩。
三弟自小長居山林,性情純樸率真,沒必要跟他計較……
沐青回到御葯庫,開心正在發脾氣,數天沒被整理的藥包終於得到了主人的垂青,被扔到到處都是,見沐青進來,開心大罵:「你又是聞着味兒追過來的?狗鼻子都沒你好使!」
摸摸自己的鼻子,沐青覺得能跟忠犬並稱,是自己的榮幸。
不理會開心發飆,上前抱住他,將他緊緊擁在懷裏,頭靠在他頸窩處,深吸了口氣。
好想開心,以前每天在一起倒不覺得,分別的這兩日,聽不到他嘰里咕嚕的聲音,突然覺得好難受,就像是白米飯,沒人會把它算在佳肴里,但它卻是菜席中必不可少的,不管多精美的菜點,沒有主食,便不能算是完整的菜席。
看着開心白白潤糯的臉頰,沐青覺得自己這個比喻再形象不過了。
低頭狠狠吻着那濕糯雙唇,來安慰自己這幾日的相思,開心作勢反抗了兩下,便很快沉入沐青的熱情中,熱切的回應他,不知饜足的吸吮他的感情。
「剛才你是故意逃掉的吧?」
熱吻中鼻音幾未可聞,糾纏在沐青的吻吮間,好半天,開心才吃吃笑起來。
不逃掉,一定會被唐潛捉住,上演什麼父子相認,痛哭流涕的戲碼,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還會被捉回唐門,當那個什麼唐門少主,鬼才去當,在木頭身邊多好,有吃有喝有人伺候,還不用花心思做事,所以,這個親是萬萬不能認的。
跟沐青經歷了分離之後,開心對唐潛的憎恨消減了不少,似乎明白了師父的話,情一個字,確實害人不淺,母親固然是受害者,父親也未必過得開心,那種喜歡一個人卻無法抓到手的悲哀,這幾日他算是嘗到了,其實父親也算是個可憐人。
不過,他可不會因此就輕鬆原諒老子,怎麼說母親也是因他而死,等唐門下一代的門主定下后,再考慮要不要跟他修好啦……
「剛才我還替你報了仇,以後皇帝哥哥一定不敢再欺負你了。」沐青繼續吮吻着說。
今晚被皇帝哥哥耍的好慘,害的開心一直為自己擔心,怎麼可以輕易放過大哥呢,宰相肚裏能撐船,既然是皇帝,應該撐得更多,所以,嘲諷幾句,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沐青剛討好完,小腹上突然挨了一拳,開心抬頭怒瞪他。
沐青被瞪得莫名其妙,「怎麼了?」
「你說,你今年多大?」
「還有幾天就十九了。」
「十九!十九為什麼會長得這麼高?」
他爺爺的,他以貌取人,一直想當然的認為沐青該比自己年長,結果算起來,自己居然比他大了整整五歲,光想想被一個比自己小這麼多的男子壓,開心就覺得怒氣難平。
看着開心不服氣的踮起腳尖努力比劃兩人的個頭,沐青很想說,照開心這麼鬼靈精怪的心性,能長這麼高已經是奇迹了,不過想到今晚的目的,他決定沉沈默是金。
攬過情人的腰肢,重新將吻印下,並順勢將他抱起來,有些事需要用肢體語言來表達,御葯庫顯然不是太適合。
「我比你大,從今以後換我壓你!」被吻得氣喘吁吁,開心半晌才報出條件。
「好。」
習慣成自然,沐青想都沒想就立刻應下,至於究竟誰壓誰,等到了床上再說吧。
次日,沐青被聶琦宣封三皇子,封禮大典結束后,正式入住珽王府,大將軍聶瓔接連數日上門跟沐青切磋武功,臨走時還約他去邊城做客,沐青在劍術上跟這位二皇兄頗談得來,立刻點頭應下。
開心也搬進了王府跟沐青同住,神仙眷侶般的日子過了幾天,他提出在京城開間大大的酒樓,好讓沐青的廚藝大展拳腳,這想法跟沐青不謀而合,他長居山林,習慣了自在生活,對宮廷官場毫無興趣。
酒樓地點很快就定下來了,開心整日忙着看風水,添傢俱,兩層小樓沒多久就佈置停當,只等吉日開張了,唐潛幾乎每日都過府看望開心,不過讓他隨自己回故鄉的提議卻始終沒說,沐青看得出他很想說,可最終還是選擇了緘口。
「唐門主其實很疼你。」
這天沐青在酒樓廚房試廚具,聞着大鍋里的熏肉味道,開心也跑了進來,巴巴的等着下酒菜,聽了沐青突如其來的話,他嘆了口氣。
「我知道啊。」就因為知道,才要保持定力,他跟唐潛可是親父子,唐潛的為人他比此誰都清楚,為達目的,那是什麼招數都使得出來的,所以,一旦中了他的哀兵之計,那之後的漫長人生就得乖乖聽從他擺佈了。
「能天天跟自己父親促膝相談是件很幸福的事。」
想起父王,沐青頗為感觸。
本以為來到京城后就能見到父親,後來才知道他已放下江山,雲遊四海去了,何時歸來,只有看他老人家的心情,想到父子相見尚遙遙無期,沐青就十分羨慕開心。
開心點點頭,略帶感觸地說:「可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沐青手一抖,炒勺沒拿穩,差點兒落到地上。
好吧,當他什麼都沒說過,開心除了不學無術外,還是非常可愛的。
老婆不需要太聰明,夠可愛就好。
一陣大笑從外面傳來,開心轉頭看了一眼,罵道:「該死的糖葫蘆,他怎麼還不走?」
唐逸正坐在酒樓一角陪離雪喝茶,見他悠哉悠哉的樣子,開心氣不打一處來,唐潛來還說得過去,他糖葫蘆也整天賴在這裏幹什麼?
唐逸因跟離雪,鐵戰等人關在一起,所以當日開心去救人時,被迫也把這隻糖葫蘆救了出來,患難與共過,唐逸跟鐵戰等就此混熟了,學了幾招粗淺的聯絡暗號,便三天兩頭跑到皇宮附近畫暗號約離雪出來,開心這家坐落在最佳地角的酒樓就首當其衝成了會面場所。
聽了開心的抱怨,沐青向外探頭看看,「很般配啊。」
「般配?你說他們?糖葫蘆那個花花公子怎麼配得上離雪,再說他不是只喜歡女人嗎……」
突然發現自己說走了嘴,開心立刻打住,還好沐青沒注意,隨口道:「離雪還是小姑娘,可能是缺了些女人味吧。」
他挑出剛燉好的熱氣騰騰的五香肉,切了一小塊,開心立刻小狗一樣哈哈着湊上來,把肉咬進嘴裏。
「好吃嗎?」
手指沒來得及縮回,感覺開心的舌在自己指尖間來回舔動,煽情的動作讓沐青腹下一熱,想來些更熱辣辣的動作,看看外面還有人,只好作罷。
美味在口,開心早把失言的事拋去了腦後,一臉幸福的用力點頭,「好吃好吃,讓我越來越覺得這裏太簡筒陋了,配不上你的廚藝,要是把御膳房的廚具都拿來,就十全十美了。」
「把那麼多東西費勁搬出來,不如我們搬進去比較快些。」沐青笑了笑:「已經不錯了,多置辦又要多花錢,我們王府還有一大幫子人要養,萬事剛開頭,不能把錢都用在這上面。」
「缺錢?怎麼不早說,我們身後就有個吃穿不盡的大金山,不用白不用,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開心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證。
「你說——這就是珽王爺所謂的秘箋?」
看着面前桌上擺的散發著誘香的水果蜜餞,聶琦一臉陰沉。
該死的傢伙,三更半夜讓內侍總管急報說有秘箋,害得他跟皇后剛開心了一半,就被迫草草收場,誰知出來一看,才知道所謂的急函只是一包蜜餞,外加開心的親熱家書。
「親愛的皇帝哥哥,打擾春夢實在抱歉,酒樓下月開張,奈何阮囊羞澀,不知哥哥是否可以小小的意思意思?上呈木頭獨家秘制的蜜餞一包,以表誠心。」
看着落款處畫的那個甜甜笑臉,聶琦在心裏把小葯官徹底詛咒了一遍,用一小包蜜餞來跟他伸手要銀子,不用說,一定是開心的主意。
「香而不膩,甜味剛剛好,比咱們御膳房做的點心好多了,小五,下次讓老三多送些過來。」傅千裳斜靠在榻上,將蜜餞一顆顆送進口,慵懶地說。
火上燒油般,聶琦臉色更黑,內侍總管小五不敢多話,只小聲賠笑。
「你也嘗嘗,怎麼說也是沐青的一番心意。」
沐青雖已恢復皇子身份,但大家仍習慣稱他舊名,被硬塞了顆蜜餞進口,聶琦苦笑一聲,長嘆:「願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即使不幸生於深宮,也莫要做長子。」
因為,做大哥好辛苫。
前陣子還在塞外的六皇子明目張胆來跟他要錢,說天朝援助夷族乃分內之事;跟情人跑去逍遙江湖的小七要擴展酒館生意,洋洋洒洒寫了幾頁行書,言下之意——錢;連大將軍也跑來湊熱鬧,一份義正言詞的軍書呈來,說軍強則國盛,擴充軍餉不可缺,天知道那所謂的軍餉真用在軍士上,還是為他情人修建暖居?
現在,連開心也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了,事情巧的讓他覺得弟弟們可能是提前說好了,一個個算盤都打得很精明,可有想過永嵊的國庫是朝廷的,不是他一個人的!
「少在這裏抱怨了,老六在塞外,老七在江湖,二弟駐守邊關,把你的江山鎮的如鐵桶一般,現在還有老三為你廣調美食,你這皇帝做的還有什麼不知足?現在只是出一點點錢而已嘛。」傅千裳說話不忘品美食,轉眼蜜餞去了大半。
他是沒什麼不知足,不過此風不可長,否則,今後就等着給弟弟們做牛做馬吧。
見聶琦嘴角勾起一個愉悅笑容,小五毛骨悚然,照他從小伺候主子的經驗來推算,自己可能又要倒霉了。
「你說——這就是皇帝哥哥所謂的大大的禮物?」
似曾相識的問話。
小五抖了抖,在開心惡狠狠的怒瞪下,他覺得自己像是即將被屠宰的可憐羔羊。
唉,內侍總管,名號挺起來好響亮,可誰知其中辛酸?三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皇上那裏討沒趣,這不,報應來了,被皇上派到這裏來充當替罪羔羊。
「小氣的皇帝,跟他借兩個錢而已,又不是不還,他卻連夜送幾個字來,這破玩意兒能吃、能喝、還是能賣錢?」
小五背後冷汗淋漓。沒聽到,他什麼都沒聽到,皇上引以自豪的墨寶沒有被不識貨的小葯官扁的一文不值,今晚月明人團圓,珽王爺正在跟情人開開心心的喝酒賞月呢。
「調鼎天下——」
沐青看着桌上這幅墨彩,金筆銀鉤,剛韌軔有力,絕不是開心口中說的「破字」。他恭恭敬敬領了聖諭,讓小五得以從整晚奔波中解脫出來,連賞錢也不敢領,掉頭就跑。
送走可憐的內侍總管,開心命人將墨寶好生放置,明日找名家把字裱糊起來,怎麼說這也是皇帝御筆,就算是破玩意兒也得好好供着。
唉,只可惜那些蜜餞了,早知道還不如留下自己享用呢。
開心連連搖頭,見沐青還在認真看字,沒好氣地說:「別看了,再看也看不出金子來,小氣的皇帝哥哥。」
沐青抬頭看開心,情人平時很聰明,卻常常在關鍵時刻犯糊塗。
「皇兄哪裏小氣了?他這不是是在給我們送金子嗎?酒樓名字還沒想好,要是將這御筆墨寶鐫成橫匾,當酒樓名號,那可是金字招牌,有了它,生意一定財源滾滾。」
開心眼睛一亮。對啊,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居然沒想到,想到可以在皇帝的墨寶上大撈一筆,他嘿嘿笑起來。
「說得對,皇帝哥哥把墨寶都送來了,不多加利用的話,實在對不起他喔。」
酒樓開張那天,開心請人舞獅助興,酒樓裡外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樓前正中紅底招牌上調鼎天下四個大字灼灼閃光,聽說那是當今聖上的御筆題字,來賞墨寶的人絕不少於慕名而來的食客。
開心拉沐青在閣樓一角看舞獅,忽見人群中熟悉人影閃動,卻是便裝而來的聶琦琪和傅千裳,他忙小聲問:「皇前哥哥也來吃飯了,要不要宰他們一頓?」
「不好。」沐青一口否決:「開張第一天不可以宰人,頭彩不好,來日方長,可以慢慢的宰。」
「說得也是。」開心探出身,偏頭看那金匾,突然問:「木頭,你說,皇前哥哥特意給你寫這幾個字,是不是別有用意?」
「用意?」
「是啊,暗示讓你一輩子都跟鼎鍋打交道,就算腳踩七星,也別妄想跟他爭天下嘛。」
沐青訝然轉頭,隨即笑着將開心拉進懷裏。
溫溫的觸擁,一如當日他從昏迷時醒來,開心抱住他的感覺,那時,他就有種直覺,這個長着大大桃花眼的男子,將會是自己今後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天下?我已經贏得天下了,你就是我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