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帶到火爆浪子,我實在有夠辛苦,教球教二十幾年,沒遇過像你這麼難教的!」
鄒老頭瘦瘦的臉扭得全是皺紋,指着我鼻子大罵:「我心臟不好,所以你想要謀殺我是不是?連裁判你都敢打,那你乾脆連我一起打死算了,孽子!」
口水都噴到我頭髮上來了。我低着頭,沒有說話。
從國小打籃球校隊被鄒老頭看上,跟着他練球也快五年了,雖然他常常衝著我發火,但好像還沒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好啦,這下子人家要禁你三場比賽,三場!也就是說除了昨天那場,接下來八強賽的頭兩場你也都不能上場,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嚴重?!你自己一個人不爽,還要拖整個球隊下水,簡直混蛋!今天要是不打醒你那顆豬腦,我就他媽的不姓鄒!」
老頭越說越氣,還真的一把抓起旁邊的拐杖,沒頭沒腦就朝我頭上揮了下來。
靠!老頭瘋了喔?我連忙朝旁邊一閃,那杖尖就從我額頭前掃過。
「臭小子,你還敢躲!」
開什麼玩笑,當然要躲!難道還傻傻站着讓你打成豬頭?我又躲過一記,溜到了在旁邊看熱鬧的兩個人背後,死賴着不肯出來。
「鄒教練,別這樣。」助理教練石翔影總算開了他的金口。
「對啊,爸,你冷靜點啦!就算把這傢伙打死也無濟於事呀!」鄒悅琳也難得幫我說話,雖然我聽了還是覺得很刺耳。
「我們複賽成績是B組第一,所以八強賽的賽程會排得比較好,頭兩天遇到的學校,都是戰績墊底的隊伍。」石翔影慢吞吞地說,一邊不着痕迹地把老頭手上的兇器拿走。
「鄒教練,你就別擔心了,就算永夜不在應該也沒關係的。」
「哼!我怎麼能不擔心?我擔心的可不只是這個!這小子簡直像顆不定時炸彈,複賽的話就算了,要是他在決賽時也來個火山大爆發,我能控制得住他嗎?與其這樣,我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這種球員待在我的隊伍中!」
我的心臟突然很用力地跳了一下。
鄒老頭果真氣壞了,連這種狠話都撂出來。
開玩笑,楓淮除了我之外根本沒個象樣的控球後衛,老頭怎麼可能不需要我?
「好了好了,鄒教練,喝杯茶順順氣。」
石翔影使個眼色,鄒悅琳立刻就配合地端來一杯茶。接着他又回頭對我眨了下眼,我沒轍,只好硬着頭皮走出來說:「……對不起啦,教練,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犯。」
鄒老頭不說話,只是用他那雙銅鈴眼冷冷地瞪着我。
「我會努力控制我的脾氣的……請你相信我,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張着嘴,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例如那個裁判太陰險、是他先用言語挑釁我的等等,但話到了舌尖又覺得說這些好像都是多餘,還是閉上了口。
老頭哼了一聲,終於扭開頭,一口將茶水喝光。
「趙永夜,你最好記得你說過的話。」他用力將茶杯放到桌上,發出「叩」好大一聲響。
「籃球是團隊運動,不是讓你耍帥、逞兇鬥狠的工具!你下次再沒大腦的做出這種一個人危害全隊的事,我寧願重新培養另外一名後衛,也絕對要把你趕出籃球隊……你就試試我會不會說到做到!」
***
我知道我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從學校走出來,我沒有去牽摩托車,而是沿着大馬路隨便亂晃。
也不過走了幾條路口,已經有超過十個路人一跟我對上眼,馬上就變了臉色低頭快速走開。
還有個小鬼,不過擦身而過時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都還沒說話,他居然嘴巴一癟就大哭着跑走。
幹嘛?怕個屁啊?我身上的殺氣真的有這麼重?其實我沒有打算怎樣,充其量只是很想拿一支金屬球棒,把眼前這些商店的玻璃窗全都敲碎,把裏頭的東西全部砸得稀巴爛而已。
突然,我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
就在馬路對面的咖啡廳,靠落地窗的一張小桌上,有兩個男的面對面而坐。其中一個的身軀特別高大,幾乎將整個座位完全佔滿。
他穿着協揚高中最近兩年才換新的英式格子制服,整個人光是坐在那邊,就非常顯眼。
為了再看清楚一點那兩人的互動,我不自禁朝馬路那邊走了過去。
看到他頭上的白色紗布時,我心情突然好了那麼一點。因為那是我間接造成的。
跟他在交談的人我也認得,XX籃球雜誌的總編輯徐師沂,最近這一兩天才在各報章體育專欄、運動網站上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的傢伙。
據說他在籃球界很有影響力,通常被他看上,在專欄里誇過一、兩次的HBL球員,畢業後幾乎馬上就會被財力雄厚的職業球隊網羅,前途可說一片光明。
姓徐的尤其喜歡況寰安,這點幾乎大家都曉得。什麼「HBL第一優質男孩」、「我心目中的MVP」,他寫了一堆文章捧況寰安,取的惡爛標題叫人看了就想吐……
突然「嘎」的一聲,尖銳的煞車聲在我耳邊響起。
我轉頭看去,看到有輛重型機車剛好就停在我腳邊十公分,車上的男人解下安全帽,用力朝照後鏡一扣,怒氣沖沖地下車走來。
「媽的,臭小鬼你找死啊!沒事擋在馬路中間幹嘛!」
「干你X。」
我嘴裏直接回他,視線又轉了回去,正好看見那兩人同時站起來,像是準備要離開咖啡廳的樣子。
穿格子褲的那個不知為何,忽然轉頭朝窗外一望。然後兩隻眼睛就這樣好死不死對上我的。
他明顯愣了一下。我馬上收回目光,歪着頭居高臨下睨着矮我一截的男人。
「你說什麼?」男人臉都黑了,眼神又是驚訝又是憤怒,看來被我剛才那句氣得不輕。
「我說──」我冷笑,正想再氣氣他,忽然一陣引擎喧囂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抬起頭,看見又有三、四台造型誇張的日式重型機車正在接近這裏,轉眼間我就被「SUZUKI軍團」給包圍了。
哼!原來還有同夥?媽的,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你是不是?
「Hey!幹嘛停在這裏?這小子是誰?」
重機集團中有人摘下安全帽,一臉莫名其妙地問。他鼻上穿了個環,看起來就很欠打。
「一個囂張的小鬼。」男人瞪着我說:「喂,幫我,我想教訓他一頓。」
「喔?這小子哪裏惹着你啦?」
一群人打量着我,嘿嘿笑了起來。
「長得這麼秀氣,眼神倒是凶得很嘛,『漢草』也不錯,說不定人家小朋友真的有兩把刷子喔!」
不知道是誰這麼說,我一聽,雙眼馬上眯了起來。
「下來!到那邊去。」我指指馬路邊的公園,朝那群公子哥兒撂下話,扭頭就走。
「喂!別走!你嘴巴逞完威風就想開溜?哪那麼便宜的事!」男人大叫,他身邊的同伴又是一陣鬨笑。
「誰要溜了?干,你豬腦喔?難不成你要在大馬路上干架給條子看?」我停下腳步,斜眼睨過去。「笑啊,最好趁現在能笑的時候趕快笑,等一下拎背叫你們哭都哭不出來。」
我一說完,原本嘻皮笑臉的其他人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CAO!這小鬼真的很欠揍!」
「非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來啊,全部的人都下來,你們四個對我一個也沒關係。」
其實他們有五個人,但有一個是坐在後座的辣妹,我就沒有把她算進去。反正沒差啦!
不管是扁人還是被扁,總之現在的我,就是需要有些直接了當的東西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有小白送上門來,正好。
走進公園前,我用眼角瞄了瞄那間咖啡廳。
只須看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經不在那邊了。因為那個穿白襯衫格子褲的傢伙,就是該死的那麼顯眼。
靠……比想像中的還要難對付一些。
一開始,他們好像還在裝清高,不肯以多欺少,我就趁機先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冷不防絆倒第一個衝上來的笨蛋,我朝他腦袋猛一陣海K,當場讓他連爹娘叫什麼都不記得。
只是其他的人卻也因此學乖了,三個人一字排開嚴陣以待,逮中機會就衝上來,將我圍住一陣亂打。
這群公子爺平常大概除了玩車外,也有在玩拳擊什麼的,雖然也是上不了檯面的花拳繡腿,但只要有基本概念,加上人多拳頭多,我還是不小心正面吃了幾拳,身體好幾個地方都熱辣辣地在痛。
「啊!」
一個不小心,我在重心不穩的狀態下被人抓住了手臂,臉朝下往地面摔去。
我還想掙紮起身,另外兩個傢伙立刻湊過來一人一邊壓住我的背,把我整個人釘在草地上動彈不得。
干!這下完了!
「喂!我車子行李箱裏面有一支組合式警棍,你去給我裝好拿過來。」鼻環男大聲對站在遠處觀看的辣妹吆喝,我一聽,心登時涼掉一半。
「幹嘛?三個人六隻拳頭還不夠瞧,光天化日的想動用私刑是不是?」我嘴上痞痞地跟他們哈啦,腦里開始急思脫身的方法。
「對付你這種目中無人的小混蛋,就是要用點『特別的』,等一下你就知道。」帶頭的鼻環男嘿嘿冷笑。
媽的,這個人的眼神已經不太正常了,就算是烏龜被惹毛也會抓狂,等一下他不知道會怎麼整我。
早知道就學那個不知道哪部漫畫的男主角,隨身在背後藏個金屬球棒,還是平底鍋什麼的,只要有武器,我還怕你們這幾個龜孫……
我一邊用一半腦袋很阿Q地幻想一些暴力場面,另一半腦袋則拚命思考怎麼扭轉局面。
對了!我的機車鑰匙圈就是一把瑞士刀,只要能想辦法把它從褲子口袋拿出來……
我才試圖想動一動被壓在腰側的右手腕,突然屁股一涼,我呆掉,過了三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褲子被脫了……干!看不出這些人居然有這種嗜好!
「CAO你們這群惡爛變態!死GAY炮、爛玻璃……放開我!放開──」
我開始劇烈扭動起來,尤其在看到那辣妞折返,將長長一支警棍交給鼻環男之後。
「怎樣?知道要怕了是不是?臭小鬼,剛才不是還很『搖擺』嗎?啊?」
鼻環男哈哈大笑,故意用棍子末端刮搔着我屁股的肉,我霎時一陣雞皮疙瘩從腳底直竄到頭頂,差點張嘴就吐了出來。
「其實就跟便秘的感覺一樣嘛!也沒什麼啊,你試試就知道了。瞧你長這張臉,說不定還會就此愛上這種滋味咧!」
「去你媽的,要試你自己插你的X眼試──」
壓住我左、右邊的兩人正邪笑着扳開我的大腿,知道這下大概逃不掉了,我索性破口大罵起來,雙眼卻忍不住逃避地緊緊閉起。
媽的,難道真的要被……聽說很痛耶!Damn!……
好啊,你們這群豬的長相我都記住了,走着瞧,下次我就用籃球加蔥花塞爆你們的菊花……
嗯……奇怪?
都過了好一段時間,我的兩腿也早被硬生生頂開,「預期的疼痛」卻一直沒有到來,反倒是一陣慘叫聲很突兀地在我頭頂上方響起,身上被壓着的重量也跟着一輕。
我悄悄睜開一隻眼往上吊去,正好看到半空中有個龐大黑影飛過,摔落在幾公尺外的草地上。
仔細一看,那個四腳朝天哇哇叫個不停的傢伙,不就是剛才還很秋屌的鼻環男?
接着又是「碰碰」兩聲,另外兩個人也一道飛了過去,哥倆好地和鼻環男玩起迭迭樂來,三個大男人跌成一團的慘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怎、怎麼回事啊……
這一下變故實在來得太快,我趴在地上看得一愣一愣,腦子還運轉不過來,眼前這悲慘又滑稽的景象,忽然又被一片格子圖騰遮去。
「喂!你沒事吧?站得起來嗎?」
這下子,我真的完全呆掉了。
是……是他?
不是已經走了嗎……
說話的那人蹲在我面前,見我只是愣愣看着他沒半點反應,一時間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看起來很無奈地搔搔臉,又站起來,回頭去探視另外那幾個傢伙。
那幾枚衰男本來還倒在地上「哼哼哎哎」的呻吟不停,一看他走過去,突然個個都精神了起來,忙不迭地一骨碌爬起,邊放一些老掉牙的垃圾話,邊往公園另一頭跑去,轉眼間就不見了影子。
他對着空無一人的草坪嘆口氣,掉頭瞪了我一眼,然後又一臉不自在地把視線飄開。
「欸……你要不要先把褲子穿起來?」他說,臉有點紅。
呃!這句話像一枝利箭穿透我的胸口。
糗了,都給他忘了!這時才發現自己是用很醜的姿勢雙腳開開趴在地上,光溜溜的屁股早就涼透,也不知被人看了多少去。
我心裏丟臉的想去一頭撞死,表面卻故作鎮定地慢慢站起來,一邊把被扯到膝蓋的褲子拉上。
呃?怎麼還是涼涼的……而且扣子呢?!
我低頭一看,整個傻眼。
媽的死鼻環男!把我的扣子扯掉不說,連整條褲煉和下面的布料都一起遭殃,一裂裂到開檔的地方去,這條褲子根本就不能穿了!
我雙手顫抖地提着褲子,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脫掉上衣圍在腰間,還是乾脆就這樣衝去牽機車趕快回家的時候,一件外套忽然遞來我面前。
上面「協揚」兩字的校徽,非常刺眼。
「不用你雞婆,況寰安!」
我很不爽地揮開他的手,少了一隻手支撐的褲頭因此掉了一片下來,我連忙背過身去手忙腳亂地遮掩,眼眶突然一陣酸,差點沒仰天長嘯起來。
可惡──氣死我了──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
背後又響起嘆氣聲,然後眼前一黑,一樣柔軟的東西蓋住了我的頭。
我一把扯下,正是剛才那件西服外套。
「要用不用隨你。還有,你身上有好幾處傷,最好趕快擦點葯,我家剛好就在附近,要來不來也是隨你。」
他說,逕自朝公園外頭走去。而我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瞪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沒有動作。
過了十分鐘,他又臉色不太好看地走回來,伸手抓住我的臂膀往外拖。
「過來啦!真是受不了你耶!」他嘟囔。
我瞪着那微微陷入我手臂皮膚里的五根手指,再抬頭看了看那顆高了我十來公分的後腦杓,一時分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
他的手勁很大,但如果我真使上力,還是可以把它一把甩開沒問題。
但我終究還是沒有把它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