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一夜
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
被困在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別說期盼有人路過,就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
但話又說回來,倘若真的有鬼影在這樣的夜晚從面前晃過,我肯定會嚇得只剩半但話又說回來,倘若嫻撓泄磧霸謖庋的夜晚從面前晃過,我肯定會嚇得只剩半條命?
眼神東轉西轉,最後只能無語問蒼天。夠了,我到底在想些什麼,連自己都快被自己無聊的想法打敗。面對四周的沉寂與黑暗,我也只能做着這樣無聊的聯想自娛娛人。
“現在究竟該怎麼辦?”坐在動也不動、半點作用都沒有的摩托車上,有點無奈地望着坐在地上的學長。
“只能等其他人發現情況不對,主動回頭了。反正再怎麼說,他們終究得順着這條路回來。”學長有點懊惱、垂頭喪氣地回著。
該怎麼解釋我們目前的狀況?
一開始是為了歡送即將畢業的聖欣學姐以及舉行我們這學期最後的一次的家聚,我們一行人先是在KTV盡情高歌嘶吼吶喊整晚,眾人意猶未盡依然不舍各自解散回家,於是不知道誰提出到曾文溪口觀星的主意,立刻受到大家熱烈迴響附議(附帶一提,這個某人現在正悔不當初地坐在一旁反省)。
加上仲斌的女朋友,我們一行六人分騎三台車,由嘉伸學長載着我負責墊后壓車。遠離市區的主要道路后,其他人車的蹤影漸漸稀少。反正大家也不急着趕路,於是就放慢速度各自邊騎邊悠閑聊天。
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學長的車先是速度漸趨緩慢,然後誇張地顫抖喘息,接着就完全熄火罷工。等到確定,任憑怎麼用力發動,引擎也不再合作半分發揮他應有的功效時,我們已經被丟在這連個路燈都沒有的荒郊野外,就連其他兩台車的車燈,也早巳遠去而不可尋。
“難道我們的存在感真如此薄弱,何以消失半個多小時,其他人一點都沒發覺,更沒想到要回頭找我們?”學長有點無法置信地直望着眾人離去的方向瞧。
“最氣人的是,我買的零食都放在其他兩台車上,不然我們現在至少可以吃吃東西解解悶。”我不禁如此想。不過看到學長無力的表情,倒也不敢說出口。
在這之前,我和學長已經將近一個月沒見面。
不曉得為什麼,總是很不湊巧地錯身而過。我到系館時,學長在社團忙碌;他打電話給我時,我正在別間寢室串門子:等我好不容易看到留言回電,學長又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明明就在同一個地方上課,但轉來轉去就是碰不到面。但話說回來,一個月不見也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像我和姚姚,兩人平時總是各忙各的,整個學期下來難得見上幾次,也不見得會特別想念。現在不知為何,才一個月不見,雖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急需聯絡,可就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生活中少了點什麼。
“學長。”好像該說些什麼安慰一下被黑暗氣氛圍繞的他才是。
“嗯。”有氣無力的回應。
“你覺不覺得--”
“什麼?”
“好像每次我們兩人湊在一起,都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是啊,仔細想想還真是如此。”
糟糕!學長似乎更形沮喪。
“看來我們兩人以後還是少獨處為妙。”
“開玩笑的,別這麼認真嘛。”
我也跳下摩托車,搭着學長的肩膀坐到他身旁。
“可是學長你也未免太沒情調了。像這種時候,你應該要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麼災禍我都不在乎。’保證令人感動到不行。”
瞧學長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我不禁莞爾。
“況且也不全是壞事。”說完我伸伸僵直的四肢,往路中間躺下。
“喂喂,危險,再這麼說這裏總是大馬路。”雖然不知道一整個晚上還會不會有其他車輛經過。
“放心,要是真有車子來,遠遠的我們就能看見。高中時代和朋友出去露營時就常這麼做,感覺很舒暢,就連天空的星星看起來也特明亮清晰。你不覺得,這個時空彷彿是我們所專屬,不會有任何人闖進來打擾,可以讓我們敞開心胸,說出自己心裏隱意的秘密。”
“真是輸給你。”學長也在我身旁躺下來:“和你在一起,好像任何煩惱都是多餘。”
“說得好像我是個樂天派傻瓜似的。”我只不過是討厭無用的自尋煩惱罷了。
“要是我們兩人身上有行動電話就好了,這樣就能夠打電話求援,不用束手無策受困在此。”
“學長你不是大忙人一個,成天有一堆人急着找你,為什麼不辦支電話?”提出我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
“是考慮過。可是進一步想想,為什麼我必須讓人成天隨傳隨到、有求必應?在社交活動之外,我仍然希望保有不被打擾的私人空間。”說完側頭反問:“你呢,為何不帶着手機?”
“又不是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業,所以沒必要。”回了一個“吾亦如此”的表情:“與其透過電話分分秒秒掌握,我寧願面對面好好交談。”
“這樣啊,不是為了躲避來自某處的熱情攻勢?”學長打趣地再問道。
“才不是。”當然知道學長指的是什麼人:“我已經把話跟他挑明說了。”
“怎麼說?”
“拒絕的方法有千百種,但最後造成的殺傷力都是一樣,所以我還是選擇最直接而不拐彎抹角的方式,告訴他:‘對不起,我們終究不適合。’”
“所以他知難而退了?”
“當然--沒有。”如果他這麼簡單就肯放棄,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如此傷腦筋:“他說直到我有真心喜歡並且交往的對象前,他都還有機會。”
“太受歡迎也是種困擾。”學長搖搖頭,佯裝同情我的處境。
“少來,學長你才是,別說你都感受不到那些直接射向你的愛慕眼神。”輪到我反擊回去。
“其實你多少都有察覺的,只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不想破壞那些期待,所以乾脆當做不知情。”
“也許吧。”學長輕笑了下:“只是有些事,遲早還是該清楚說明。”
“例如?”夏夜晚風輕輕吹拂。閉起眼睛,感受四周寧靜安穩的世界。
“嗯……我得再深思一番。”學長突然間有點吞吞吐吐。
“想到的時候,記得告訴我一聲。”反正來日方長,不急着知道答案:“真是奇怪,現在究竟幾點,為什麼他們還沒回來?”
“快十二點了。你沒戴手錶?”
“上學期我不是出過一次小小的車禍,那時我手錶的表面被撞碎了。後來拿去修理,鐘錶行的老闆竟然說那種四方形的表面玻璃因為太古老,已經停止生產,所以我的手錶就因此光榮退休。”
“太古老?那個表你戴多久了?”
“很久很久,從國小就開始跟着我,是我奶奶送我的紀念品。”
“小學就戴那麼老氣的東西啊。”
“雖然是老古董,但還是很實用,不但精準又防水,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寸步不離。抬起左手就能知道現在時間,這對我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習慣。”故意忽略他語氣中的揶揄,我自顧自地說下去:“手錶壞掉后,一時間還真找不到合適的替代品,總覺得市面上琳琅滿目的新產品總是有某部分不順眼,所以手腕就這麼空着,不知不覺中也逐漸適應了沒有秒針滴答聲跟在身邊的日子。”
“這麼說起來,其實習慣並不是無法改變。就像喜歡、討厭這些情感,常常是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生成,或緩慢消失,往往都不是我們的理智能掌控的。”學長若有所思地感嘆着。
“是啊,感情是捉摸不定的。說不定有天,我會突然覺得喜歡你喔。”如果非得為心中的感覺定名的話。
一陣冗長的沉默。
“怎麼了,我的話有這麼恐怖,讓你嚇得不知作何反應?”剎那間有種哀怨的感覺浮上心頭。
都怪這夜空太美,微風太清爽,四周太寂靜,才會害我一不小心說出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話。
良久,學長有點賭氣的聲音才緩緩地從空氣中傳過來:“我剛剛才在想,總有一天,該怎麼先說出喜歡的。”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寂靜。
總得有人先打破沉默才行。
“學長,總覺得這樣的話由你的口中說出來有點不太合適。”
身旁的學長一陣錯愕:“學妹,你的反應才真是太傷我心。”
說完,我們兩人對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正經八百太不符合我們的個性,小心翼翼也不適合我們的關係。這是輕輕鬆鬆,順着自然的情勢發展下去。
也許有些什麼,早就存在,只是我們都沒覺察。等到有一天才突然醒悟,原來一切是如此自然而然,理當如此?
***
“啊,有車燈朝這邊過來,一定是他們曉得要回來找我們了。”
緩慢前進的車速。篤定來人應當是我們的同伴,而且遠遠的就已經看到我們,所以學長和我倒也不急着起身向來人不停招手。
“當馬路是你們開的嗎,大刺刺躺在路中間,也不怕嚇到其他人,以為路上冒出兩具死屍。”下了車,學姐又好氣又好笑地教訓我們。
“你們玩得可盡興了,竟然都沒發現我們不見蹤影。”我有點不滿地反駁。
“我們以為你們是故意躲起來自強活動,所以特地‘好心’地到處晃蕩后才回來。”仲斌彷彿目標達成般愉快地笑着。
“對了,食物已經在我們愉快的聊天觀星中不知不覺吃完了。”學弟補充道。
“真過分,是我出的錢耶,竟然在我沒看到的地方被解決得連塑膠袋都不剩。”再度不滿而提出抗議。
“好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以剩下的兩台車該怎麼回去?”學長無力地阻止我們無意義的對話。
“怎麼,你的車真的拋錨了?”仲斌故作吃驚狀。
“當然,難不成你們真的以為我們是故意脫隊?”
“我就說,嘉伸什麼時候變機伶了,還懂得製造機會。”聖欣恍然大悟地嘆息。
“原來是不可抗力。”學弟也贊同地點點頭。
“你們說夠了沒--”我和嘉伸異口同聲地打斷他們幾個人默契十足的唱和。
最後,我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千辛萬苦才回到家。
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總之,過了這一夜,有些什麼不同,正一點一滴開始滋長。結果會怎樣,只有等我們自己慢慢去印證了。
應該不壞吧,我是如此相信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