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黨員之家
老丁師傅名字叫做丁建國,今年正好八十五周歲。
清晨,太陽剛剛流露出了一點笑臉,老丁師傅就領着小佐佐來到住宅區旁邊的街心花園。清晨的街心花園十分熱鬧,有人踢毽子,有人打太極拳,有人打羽毛球,有人在跳秧歌舞和老年迪斯科,還有一些人,帶著錄音機,扯着嗓子嚎叫,好像是在唱一些老歌曲,不過乍一聽起來,似乎有狼嚎的味道。
在一個亭子下,圍着一圈人,京胡在吱吱呀呀響着,有人在唱京劇《沙家浜》“智斗”那場戲,唱阿慶嫂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老丁師傅伸頭看了一下,哈哈一笑:“哈哈,老妹子,阿慶嫂哪有這麼大歲數,這是阿慶奶吧。”
阿慶奶也不示弱,拖着戲腔說:“老丁師傅,你找打。”一圈人“轟”的笑了。
老丁師傅笑着,領着小佐佐繞過亭子,來到一顆大樹下。這裏有一些石桌石凳,不過石凳上都坐着人,一位手裏拿着羽毛球拍的二十多歲的姑娘,見到老丁師傅走過來,就忙站起身,“丁爺爺,您坐這裏。”說完,還摸了摸小佐佐的頭。
老丁師傅坐下后就說:“姑娘,你好象是我孫女的同學吧,現在在哪上班吶?”
那姑娘見老丁師傅還記得她,十分高興。“丁爺爺,我是胡蕊蕊啊,是丁香的大學同學,您老記性真好。丁香現在在哪兒吶?”
小佐佐見機插話:“我姑姑還在家睡覺呢。她現在越來越懶了。”
老丁師傅就比較固執:“姑娘,我問你在哪上班,你說我孫女做什麼?”跟老年人就是這樣,他問什麼,你最好馬上回答什麼,否則他很快就會對你失去興趣了。要不然為什麼說老年人往往都一根筋呢。老年人,反應慢,對往事記憶都很清晰,但是對眼前的事情,轉頭就忘記了。這不,兩句話過後,老丁師傅就忘記了還沒感謝胡蕊蕊給他讓座位的事呢。
“祖爺爺,您還沒感謝胡阿姨給您讓座呢。”小佐佐在一旁提醒老丁師傅。
“哦呵呵,謝謝你呀,姑娘。”說著話,老丁師傅向四周掃了一眼,看看有什麼熟人沒有,他對這位胡阿姨已經沒有興趣了。
“老丁師傅,嗨,老哥哥,老傢伙,往哪兒看呢?”石桌對面另一個老傢伙在喊老丁師傅。
“啊哈,老趙師傅,您還活着吶。老沒看見您,還以為您翹辮子了呢。”老丁師傅打哈哈道。
“什麼話?我可比老哥哥您身體結實多了。”老趙師傅不樂意了。
老丁師傅和老趙師傅是真正的工友,以前同時在江南造船廠當電焊工的。
“老哥哥,我說您的那位徒孫軒轅弘真給咱工人長臉,您說以前資本家逼咱們工人下崗的時候,要是有工人勞動合作社,怎麼也不會有那麼多工人丟掉飯碗不是。”
旁邊幾位老工人模樣的老傢伙聽老趙師傅說軒轅弘是老丁師傅的徒孫,也都紛紛插話。
“真的啊,太解氣了,逼得好幾個企業的老總在電視台上下保證,絕對不與工人勞動合作社為敵,咱工人從來沒這樣揚眉吐氣過。”
“啊,老哥哥您就是軒轅主任的師爺爺啊,真了不起。報上都說軒轅主任是工人思想家呢。”
“對了,老哥哥,那位上海市花是不是您的孫女啊,長得真是漂亮啊,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子,還是法律碩士。”
小佐佐也高興得上竄下跳,“你們不知道吧,軒轅叔叔還經常讓我在他脖子上坐高高呢。祖爺爺,是吧。”
老丁師傅心裏美得不得了。自己的親人受到眾人的讚譽,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高興的。
正在老丁師傅美滋滋地聽着眾人的誇讚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身後問候他。
“老丁師傅,您好啊,這早晨的空氣真好。”
老丁師傅轉回身一看,不認識,但又似曾相識。只見此人五十多歲的樣子,個頭比軒轅弘略矮一些,白白胖胖的,穿着藍邊的白色運動裝,腳踏李寧運動鞋。“您這位是誰呀,怎麼看着面熟?”
這時,一位同樣穿着藍邊運動裝的年輕人跑了過來。“你們好,這位是我們上海市委的徐澤普書記啊。”
“哎呀,原來是徐書記啊,我在電視裏看見過您,我說怎麼這麼面熟呢。”老丁師傅忙站起身來跟徐書記握手。“徐書記怎麼會跑這麼遠來晨練呢?”
那位年輕人笑着代替回答:“徐書記在上海周邊工業區視察,早晨又來看看老工人的活動和生活。”
徐澤普笑呵呵的補充道:“我還想到老丁師傅的家去喝豆漿呢,老丁師傅,歡迎不歡迎啊。”
“呵呵,歡迎啊歡迎,小佐佐,快叫徐爺爺。”
小佐佐很興奮。“徐爺爺好,我是丁佐佐,我姑姑可能還沒起床呢,這個大懶蟲。”
徐澤普聽小佐佐這樣說,笑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哈哈,那我們去把你姑姑叫起來,好不好啊。”
於是,廖秘書在前面領路,一行人向街心公園外走去,老丁師傅還向圍坐在石桌周圍的人們擠了擠眼睛,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其實,徐澤普的主要目的就是找一個像丁建國這樣的上一代老工人,到他們家去,看看他們的家庭和生活,沒成想恰好遇見丁建國,這令他非常高興。廖秘書更是高興了,終於有機會看見丁香了,而且還是到丁香的家去。
那邊正在打羽毛球的胡蕊蕊看見老丁師傅和徐澤普,就走過來。“爸,您怎麼也到這裏來了。廖秘書,我爸在幹什麼呢?”
原來,胡蕊蕊正是徐澤普的女兒,跟她媽媽的姓,所以不姓徐姓胡。
“徐書記,這位是?”
徐澤普看見自己的女兒,很高興,嘴都咧開了。“呵呵,我女兒胡蕊蕊,他跟丁香還是大學同學哩。蕊蕊,跟我去老丁師傅家去喝豆漿。對了,蕊蕊,你怎麼在閔行呢?”
“市政府在閔行區昨天有一個現場會,開的比較晚。我來參加會議,晚上就近住在同學家了。”感覺上,胡蕊蕊比丁香稍矮了少許,也不像丁香那樣嬌艷,但是很明顯要比丁香顯得成熟一些。有點像司馬曄。
一行人登上書記的奧迪車,廖秘書開着車向老丁師傅家駛去。到了家門口老丁師傅囑咐小佐佐,“佐佐快去,把你姑姑叫起來。”
打開門,佐佐忙跑到丁香的房間,“姑姑快起來,有一個電視裏的大官兒來我們家了。姑姑快起來呀,祖爺爺叫你吶。”
丁香聽說有客人來,一骨碌爬起來,忙穿衣服。小佐佐搬了個小凳子,站在凳子上為丁香系胸罩的扣子。“姑姑,我現你現在越來越懶了。再這樣軒轅叔叔該不喜歡你了。”
“現在還不到七點吧,我怎麼就懶了。”丁香還狡辯。
“哼,要是我不叫你,你還不睡到九點去啊。”確實,幾乎每天都是小佐佐把丁香叫醒的。“再這樣下去,姑姑你又該沒褲褲穿了。”
丁香沒話了。這時,有人在門外敲了敲門,然後就有一個頭探了進來。“丁香起床沒呀。”
“啊,胡蕊蕊,怎麼是你呀。”
“啊,丁香,你越來越漂亮了。”一下子,丁香和胡蕊蕊擁抱在一起。不過,丁香並不知道胡蕊蕊是上海市委書記的女兒。
兩聲尖叫,嚇得小佐佐忙雙手捂住耳朵。“真恐怖,太可怕了。”佐佐邊說邊往客廳跑。
徐澤普觀察着老丁師傅家的房子。這是一套位處二樓的三室兩廳的房子,老丁師傅住一間,丁師傅和丁師母住一間,另一間就是丁香的閨房。客廳的牆上有一些獎狀,大部分是老丁師傅的,也有丁師傅和丁師母的,一個上任上海市委獎勵給軒轅弘的優秀黨員的獎狀也掛在這裏。“呵呵,原來軒轅弘還是上任優秀黨員啊。能把軒轅弘也叫過來嗎?”
丁香忙說:“軒轅哥住在他辦公室,我給軒轅哥打電話。”
丁香剛放下電話,軒轅弘就出現在客廳里了。看他頭亂糟糟的,臉色灰灰的,顯然是一夜沒睡。丁香忙走上前去為軒轅弘整理衣服和頭。徐澤普笑眯眯地看着這恩愛的一對兒。
丁師母端着一鍋熱氣騰騰的豆漿回來了。“徐書記,這豆漿和油條可是我們合作社社員做的,剛出鍋,絕對可以放心。”
丁師傅跟在後面,手裏捧着裝在紙袋子裏的一大堆油條,也是熱騰騰的。
一家人和徐澤普高高興興地坐在桌邊喝豆漿吃油條。老丁師傅還十分歉意。“徐書記,工人的早餐不講究,您深入工人群眾可就吃苦了。”
徐澤普喝了一口豆漿。“老丁師傅,您這是在批評我啊,早年我也是一名鋼鐵工人啊。”徐澤普年輕的時候,是都鋼鐵廠的一名爐前工。
丁師傅“啊”了一聲,“我說呢,原來徐書記是工人書記啊,怪不得對工人運動這麼支持。弘兒,你真是好福氣啊,生當逢時。”
軒轅弘笑了笑。“不是我生當逢時,是上海工人好福氣,是我們的黨好福氣。”
徐澤普舉起拿着筷子的手擺了擺:“我說軒轅弘,我有一事不明,為什麼你們合作社設立的書記職務不是領導職務呢?是不是受了港台文化的影響?”
軒轅弘想了想才回答:“徐書記,我不認同您的說法,港台文化先是普通的中華文化,所區別的僅僅是他們那裏沒有中國**所形成的特徵文化而已。中國**在1921年成立的時候將黨內領導職務的名稱確定為書記,是表達了徹底割斷與官僚的關係的決心。但是一百多年來的實踐,與官僚的關係割斷了沒有呢?沒有。所以問題並不在於名稱和決心,而是在於制度本身。事實上,合作社的書記就是秘書,但是單就名詞本身而言,秘書具有個人化應用的特徵,而書記就具有公共化或說社會化應用的特徵,所以我們就在社會化應用的特徵角度將這個職務稱為書記而不是秘書。假如有一天社會民眾認為書記這個職務太容易與黨的書記職務混淆,也許我們會改為秘書,但是現在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徐澤普點了點頭說:“嗯,說得好。比如說,今天我和你們在一起喝豆漿吃油條,這本來就是黨的制度的要求,但是你也現,這個制度太難貫徹了,你認為這是什麼原因呢?”
對於這樣的問題,軒轅弘是不會客氣的。“我認為這是制度本身的不良結構造成的,中央集權制和官僚等級制度是造成所有脫離群眾和**的根本原因。
徐澤普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太認同了。比如美國是民主制度,但是美國和許多民主國家也同樣有官員**現象,這該怎麼解釋?”
軒轅弘一本正經起來。“那不同。就算美國和達國家所有的官員都有**現象,那也是個人原因和社會原因,與國家制度本身並沒有直接關係。再說,美國是民主國家嗎?您以為通過選舉產生官員就是民主制度嗎?事實上選舉本身都有可能成為一種官僚化程序。雖然我們不能說美國不是民主制度的國家,但是美國民主是歷史上最骯髒、最糟糕、甚至是最**化的民主,是掩蓋在金光閃閃的金錢制度下的破爛民主。問題在於議決事務的方式和社會的基層結構以及這二者的關係。反過來說,您認為我國的常務代表制度與美國的議員制度究竟有多少區別?美國的議員都代表一方利益,而中國的常務代表代表誰呢?不過是在背地裏代表官僚集團的某個派系而已。”
徐澤普把雙手舉起來。“哈哈,真不愧為工人思想家,這個問題以後我們專門找時間討論,或者我們也可以在黨校里研究這些問題,你看好不好?”
軒轅弘不好意思了。“嘿嘿,徐書記,我純粹是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但是對於您對工人運動的支持,我們都由衷的表示感謝和讚賞哩。”
徐澤普輕輕拍了一下桌子。“支持工人運動,代表工人階級利益,這是我們黨的本職工作和宗旨。告訴您一個消息,從今年開始,上海地區已經拒絕那些拒絕走共同富裕道路的資產者加入**了。”
軒轅弘也一拍大腿,“太好了。早就該這樣了。那些資產者在黨代表會議和人大上與工人階級利益唱反調,早就讓工人和民眾不滿了。要是能把這些資產者清除出黨就更好了。”
老丁師傅聽着徐澤普與軒轅弘言來語去的說得這樣熱烈,幾次想阻攔軒轅弘與徐澤普爭論,但是最後還是忍下了。
小佐佐可不甘落後,兩隻大眼睛一會兒看看軒轅弘,一會兒又看看徐澤普。“徐爺爺,我軒轅叔叔厲害吧。”
徐澤普哈哈一笑,“小佐佐,你長大了也會這樣厲害的。”徐澤普攥起拳頭放在佐佐眼前,“努力哦。”
小佐佐也舉起小拳頭。“佐佐記住了,佐佐要努力,長大也像徐爺爺和軒轅叔叔這樣厲害。是不是姑姑?”
丁香輕輕拉了拉佐佐的辮子,“是,佐佐很讓人羨慕呢。”
徐澤普足足喝了三大碗豆漿,他問:“老丁師傅,您這房子是拆遷補償的還是購買的呢?”
沒等老丁師傅回答,丁師母回答道:“一半是拆遷補償,另一半是貸款購買的。好在有許多工友和師兄弟幫忙,最主要的是我們家沒有下崗的,所以貸款償還得還算順利,現在已經不欠錢了。”
徐澤普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嗬,吃飽了,今天真是暢快,老丁師傅,您是有六十五年黨齡的老黨員了,我記得丁師傅和丁老師也有三十多年黨齡了吧,丁香呢,也是黨員吧。”徐澤普調查得還真是仔細。
丁香驕傲地說:“我大二的時候就入黨了。十八歲入黨。”
“好啊,黨員之家啊。軒轅弘,合作社的黨組織要建設好,誰是支部書記呢?”
“司馬風,支部書記兼副主任。我們支部歸屬閔行區區直機關黨委,我們還有計劃將全合作社社員的黨員組織關係都集中到合作社來,這樣便於黨的工作開展,徐書記您的意見呢?”
“嗯,我支持,你們寫個報告遞上來我看看,這件事必須市委來組織協調。”
徐澤普在一個黨員之家吃了一頓早餐,這讓他非常高興,因為這樣的事情現在非常難得。徐澤普想,幾個黨員,一邊吃早餐,一邊議論黨的工作,這在當前的全中國都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情。只是,老丁師傅,丁師傅和丁老師參加的議論太少了,不過徐澤普也知道主要原因是他把注意力過多放在軒轅弘身上的原因。這個小夥子,比較激進,需要特別加以積極的引導,徐澤普認為這個任務看來是非己莫屬了。
不過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進一步展也令徐澤普大跌眼鏡,那就是後來的上海工人產業合作社和中華產業聯盟,後來,徐澤普在退休后還專門回到上海參加了中華產業聯盟的黨組織工作,不過這是后話了。
老丁師傅在徐澤普走後就抱怨軒轅弘,“弘兒啊,你怎麼能跟徐書記爭論呢?他是黨的書記,是上海市委書記啊。”
“哦,爺爺,那要不要我去跟徐書記道歉呢?”軒轅弘表現得十分誠懇。
老丁師傅囁囁揄揄了好半天才說,“唉,你怎麼不是我孫子呢?”
軒轅弘笑嘻嘻的:“我是您的孫子您會有什麼好處呢?”
“我有什麼好處,我,我就可以打你**了,叫你跟徐書記爭論。”老丁師傅假裝吹鬍子瞪眼,最後還是沒忍住,笑了。
“咳,咳,這徐書記真的是很好啊,弘兒、香兒,你們小兩口以後要多多支持他的工作,聽見沒有。”老丁師傅在很多地方都不糊塗,他最大的糊塗就是總以為軒轅弘和丁香已經結婚了。還總在想,我什麼時候該抱曾孫子了。最可恨的是丁師母不但不糾正,還時常推波助瀾。
弘兒和香兒異口同聲地答道:“聽見啦,老爺爺。”那老爺爺非常滿意,呵呵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