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夏之卻月城中的某客棧
“破破……”
“你再吵,小心我將你扔在這裏。”有些不耐煩。
“破破破……”
“嘖,你的嗓門還不是普通難聽,破破破地,做啥學人劈木聲?快別吵,別以為這兒人多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你,到時讓人宰了、殺了,可別對着我哭。”細聲要脅。
“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
“怎?嫌我小聲,聽不清楚?”聲量陡地提高。
“破!”
是?“好,那我大聲點,你仔細聽着啊。”人跟着跳起來,眼瞪住那擱在長板椅上,一路下來煩死了她的臭竹簍。她一手叉腰,一手食指對着了竹簍:“我——破你個鳥頭笨龜身,本姑娘就不信將你丟在這裏會如何?讓你跟到這兒已經很了不得,再想跟,門都沒!也不知道你主子哪根筋不對勁兒,竟挑你?破呀破地想吵得我耳朵生繭是不是?呀,這會兒說她會罵嗎?不吧,我和她一向平起平坐,同進同退,一起吃喝拉撒睡,怎有尊卑之分?她豈敢罵我?我說一,她還不敢說二;我往東,她還不敢往西呢。你想唬弄我,再修個百千年,我破你個鳥頭笨龜身。這樣說夠不夠仔細?夠不夠明了?一會兒我填飽肚子,就偏要將你丟下,哼!”
哇!一股作氣罵完,她居然有種通體舒暢的感覺,沒想到罵人……嗯,是罵個竹簍,也能令人舒爽的,早知道就不一路憋到這裏才開罵。揚揚粉絳的唇瓣,她望住竹簍,並滿意它被臭罵后的沉默。
可一會兒,瞧它一動不動,悶不作聲地,卻又……“怎地,怕了?其實我也沒這麼壞,你安靜點我還考慮讓你跟的,我破你個……”手作勢再舉起。
“啊!姑……姑娘,您就別……別生這麼大氣,今……今天是因為人多,所……所以給您點膳慢了,可……可也別破了我的頭呀!”孰料身後一名客棧小二竟接說,因為她的手往後一揚,正好就指住了他的頭,害他連端着的茶水都險些倒出。
縮回手。“你的……頭?”有些糊塗,更不曉得這人是何時站過來的。只是,待她細眼一瞧,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客棧二樓,此刻居然已悄然無聲,於是才明白。“嘿,我看小哥你是弄錯了,剛剛我說的不是你,是那……”佯笑,食指一比,比住了靜悄悄的竹簍。“唉,這回怎不出聲了?再破呀!”皺起雙眉。
愣瞪着跟前那身穿湖水綠裙裝,體態玲瓏、眸光靈動的女子,店小二兩條八字眉頓時蹙起。“姑娘,您說您方才是跟那竹簍……說話?”
不會吧?不止他一人,幾乎是聽到剛才她那一番罵的酒客,都拿狐疑的眼瞧她。
“我這……它……”齜牙。唉,這小二不說,她還沒給記得這竹簍里的玩意兒見不得光,倘若真給知道,這兒豈不大亂?只好又裝笑。“呵,我出門在外,沒人說話無趣,所以對個竹簍罵罵,解悶兒。”
“呵,原來是這樣。”要不然他真認為她腦兒燒壞了。店小二也陪笑。
“你……過來是想問我吃啥,對不對?那麼幫我帶盤燙青菜。豆腐燴肉,和一盤花生米便成。”
“姑娘顯然是外地來的,來我們這兒不啖點魚蝦蟹怎對?”小二暗笑,來大店點野菜,十成土包兒。
“魚蝦蟹?”她瞪大水汪汪的黑眸。
“對,時鮮貨呀!”手往後一比,所有酒客桌上不是紅燒蝦就是清蒸魚,那蒸騰出來的香氣實在誘人。“以我家大廚手藝,這魚蝦蟹的香味恐怕早已飄到了對岸的夏口城上,惹了一堆口水嘍。”
聽了,她趕忙搖手。“不不不,我可不吃同……”
“嗯?”這回換成小二瞪眼,莫非這姑娘又要說啥驚人之語?
溜了四下一圈,可能是她嗓門真的太大,所以酒客們似乎都仍注意着。“我是說,我只有一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就幫我送來剛才點的那些就好了,您去忙吧。”腰一晃,人坐了下來,她斟了一杯店小二端來的茶水,呷了口。
“喔,這樣,那好吧。下回您來,多帶點人才有口福哪!”可能是沒錢點大菜,上樓子窮過癮吧?這類的人他小二可見多了,不過有吃總比白吃好。
“呵。”陪笑着,只是當店小二轉過身,她的臉卻立刻垮下。要她吃那天天陪她玩的夥伴,她可真啖不下的。不過說實在,她也來了好久,眼前卻只沾到一口清水,未免太過誇張。要怪只得怪這地頭風水好,是兩江彙集之處,漁商皆繁榮,人才會多得似過江鯽。
她頭一偏,憑着欄,迎着陣陣滿帶江水味的風,愜意地將客棧外的遠近風光悉收眼底。
客棧佔地利,位於城內高處,俯瞰下方,正好是城中最熱鬧的市集,市集裏萬頭鑽動,買賣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夾雜着如蠅蟲般嗡嗡的人聲,儼然交織成一曲百聽不厭的江水人生。
側耳聽着,她的心情是愈來愈愉悅,末了,更將視線往遠處眺,她望住那山巒下方奔流着的大川,川上有着點點舟楫,而舟楫有些往上游,有些往下游,有些才要進渡口……
渡口?視線來到渡口處,瞧住那裏一張張大小不一的船帆,她的心就似要飛起來了。
呵呵,該挑哪一條呢?哪一條既舒服速度又快,能讓她這井底之蛙在最短時間裏見着傳說中的無垠大海呀?她伸出手指對着密密麻麻的船影點呀點地,愜意地就像欽點中的天子。只是點了好半晌,等小二將飯菜端來,她卻還是沒作下決定。
哎呀!乾脆先吃飽再過去看看不就得了,緊張啥勁兒?戳了自己一把,於是先拿筷吃起了飯菜。這時心裏頭已然塞滿新奇的她,自然也不會去注意到隔了好幾桌,坐在客棧角落的一男一女。
那頭——
“你在看什麼?”放下碗筷,一名穿着藏青衣袍,年紀看來不出弱冠的青年對着身邊的紫衣少女問。
“奇人。”少女大約十二、三,嗓音仿若清泉般透澈,她檀黑的兩眸自從那女子上樓后,便一直緊鎖着。吃了口菜,她又抬眼看,模樣悠哉自適。
青年的目光亦跟着望向欄邊的女子。“呵,奇人?”他不屑地咕了句。
那女子是活潑過人,但卻怪得可以,先不說剛剛那十分難笑的竹簍笑話,除了她人眼一點的外表之外,其它壓根兒無奇,要看她還不如看他這柄刀。臉上換上嫌惡,並收回目光,青年伸掌撫上那把置於桌上的隨身寶刀。
那刀,含柄長約四尺余,有着墨色刀鞘,柄首則包裹着金,略微斑駁的刀體看來年歲已有。不諳刀劍之人或許會說它是把破刀,但明眼人卻深知其不凡。它的不凡不在它古意盎然,也不在出鞘之後能否削鐵如泥,而在它刀鞘開口處給封上了道血咒,一道神秘至極的血咒。
未久。“她要走了。”眼見女子吃飽付了帳,少女也跟着蠢蠢欲動。她拿起擱在一邊的席帽,理了理上頭掩面的紫羅巾,就要戴上。
“她走於我們什麼事?我們東西還沒吃完。”拉住人,青年的俊容滿溢狂躁,許是要怒。
“跟着她,能見平日所不能見。”少女的眸泛光。
“見什麼不能見?我不想看,只想填飽肚子。”他叫囂屈而惹來客棧酒客側自。但當側目之人瞧見青年不善的眼神,便又識相地將頭轉了回去,各吞各菜。“你坐下!”他語氣強制。
“我們一同修行,但不互相牽制。”少女話少,但字字寓意肯切。
“你……”又裝老成?盯着少女那不堪一擊的弱小個頭兒。
她指的修行,是遠在天邊那十方老禿驢說的,只是他從不以為然,而她卻奉如教條。當初要不是因為想跟着她、看着她、保護她,他根本不會自討無趣。
“沒事值得擔心,你餓了,我有準備。”從隨身包袱里掏出兩顆還熱着的大肉包,讓他睇一眼便又收進包袱。“走吧。”說罷,逕自跟着女子的身後下了樓。
走?要不是她,他豈會任由擺佈?不再多言,青年提刀跟上。
※※※
出了客棧,擠進市集,一股屬於人群的特殊味道立即鑽鼻而來。
噫,好怪的味兒!拈住鼻,瞧見一名身上滿掛囊包的人由身旁走過。那囊包該是人說的香囊吧?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香,佩之過量反成臭哩!
雖這渡口魚味兒挺濃,但拿那些來壓味,也未免太小題大作。吸吸除了人味之外的空氣,她倒覺挺鮮的。
閃過那人,繼續往渡口方向走,只是因為人實在太多,所以她前進的速度猶如龜爬。不過幸好市集裏新鮮玩意兒頗多,要不然依她的急性,可想一躍而上,踏着人頭離去了。
鏘!鏘!鏘!“來唷來唷!快來看唷!保證您活過百歲都沒看過這些寶貝喔!”
活過百歲沒瞧過的寶貝?什麼東西這麼稀罕?前頭擠了一群人,就圍着那大言不慚的吆喝聲來源,踮起腳尖她瞧不着,又逢好奇心大起,於是她忍住了和人擠碰的難受,硬是向前塞去。
“對不起,讓讓,讓讓。”閃過好多人手人腳,她來到攤位前。那攤位的老闆是名圓呼呼的胖男子,腮上多餘的肉還垂過下巴,再加上他蓄了兩撇八字鬍,吆喝的時候隨嘴巴張合一動一動地,讓人不得不聯想到江里的大鯰魚。
“呵。”她忍不住竊笑出聲。
“唉?這姑娘笑得好。”孰料她才揚唇便被那鯰魚男瞅個正着,害她不得不將笑意吞了回去。“咦,我才說姑娘笑得好,怎又不笑了?大夥想笑就趁現在,要不一會兒看完這簍子裏的寶貝,怕你們只顧得驚訝,卻沒時間笑了。”
簍子?好奇地盯住攤桌上的一隻大竹簍,可在聽了從竹簍里傳來的聲響后,她卻擰了眉。
那鯰魚男繼續說了:“你們可曾聽過書上寫的‘大悲之山,其陽狂水出焉……其中多三足龜,食之無大疾,可以已腫?’”說罷,將竹簍一倒,一隻圓盤大的三足龜真就滾到了桌上來,隨即引來觀看的眾人嘩然。點了點頭,他滿意續道:“瞧見了嗎?吃了這三足龜,一身大病都沒了,平常連看都沒得看,今天就在這裏讓大家估估價。”
一雖然尋常的龜鱉一隻不過只值幾文錢,可經他一說,還是有數人爭相喊價,但聽得出來他們的目的大多是因為這三足龜罕見,而非其實際價值。
片刻。“就這大爺,二十兩,賣了!”鯰魚男喊出終價,他摸摸腰袋已準備收錢。
“破破!”
這時女子腰間的小竹簍開始狂震。低下頭,她對着它頷首低道:“對,你說得好!我也知道這鯰魚男不僅殘忍還不實在,說謊說得天花亂墜。你瞧着,看我如何拆穿他!”她拍了下竹簍,竹簍也立即安靜。
“嘿,等等。”她喊。
“咦?俏姑娘有事嗎?這三足龜已經賣給這位大爺了,一會兒還有海外來的水粉,你再試試。”見她站得近,卻只是好奇,所以那鯰魚男隨口調侃,也惹來不少人的竊笑。
“我有名有姓,別亂喊。”
極厭惡他不良的態度,她皺眉。
“哦?”在商言商,不在商也至少圓個場面,眼瞧這姑娘怒眉橫豎,於是他更換口氣:
“那麼請問姑娘芳名?”
“我……”看着身旁一人衣物上的流蘇,“姓蘇,名字……”瞅見地上一盆因魚兒遊動而激起的水。“映潮。”
正了臉。“喔,那敢問蘇姑娘有何指教?”
有名有姓,這回可以大聲說話了。“我說這三足龜不止值二十兩。”
聽了,鯰魚男膛目,更霍地笑開。“姑娘好眼光!賣大爺二十兩,我的確蝕了本。”原以為她來意不善,沒想到竟是幫他說話來着。
只是,他才笑抖了兩邊肥腮,蘇映潮又接著說:
“我說它不止值二十兩,是因為你砍掉了它寶貝的一條腿。如果人的一條腿是無價,那麼算來龜的一條腿再怎賤價,可也不止值二十兩,對不對?”
“啥?你說這三足龜的腿是被砍掉的?”那買龜的大爺詫異。而鯰魚男也登時瞪大眼。
“姑娘,你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在這地頭買賣少說也有十數年光景,一向信用為重,你……”
“不信你將那龜抓起來看看。”
不理圓場話,她瞥向買龜人。
“姑娘,你存心鬧場是吧?”見人群蠢動,鯰魚男也跟着慌了,但或許是忽然想起某事,便又立即靜下。“好吧,既然姑娘硬要栽贓,那我就讓大家看個清楚好證明說謊的是你不是我。”話聲落,他將桌上的龜硬是翻了個面。那龜腹朝天,只見既有的三隻龜足是精神揮動,而缺了的第四足更絲毫不見傷口。
“這……”怎會?她明明聽見那龜同她哭訴的。
“怎麼?瞧我這龜的三足是不是天生?大家再看清楚,也評評理!”將龜舉過了頭,並高聲一呼。
剛剛讓這姓蘇的娘兒們一鬧,他差點忘了那剁去的龜足是他請來江浙巧手,特別將傷口縫合還以上好藥草敷治過的,若不是能到達這種細眼難辨的程度,他又怎會甘願和人三七分帳呢?哈哈哈!想贓他?
瞬時,圍觀人群的討論聲如浪般推開,且愈變愈狂,險些淹沒了蘇映潮的耳。可這究竟怎麼著?她困惑,因為那壓根兒是被剁掉的第四足,居然一點傷痕都無?
抬眼望住那龜,它還咿咿嗚嗚地叫着普通人聽不到的凄厲哭聲呢!
“蘇姑娘,你服是不服?如果服了,那麼就趕快回家幹活去,別在這裏同我們公子爺兒們閑混。”鄙夷道。
“你?”啥跟啥呀?他這是說女人活該幹活,男人就能悠哉廝混嗎?“我不服!我不僅不服你卑鄙的生意手法,還不服你的殘忍手段,那些魚呀龜的哪裏礙着你了,你這麼對待它們?”
鯰魚男聞言,氣得鬍鬚直噴。“你這潑娘兒們講不講理!明明是你想栽贓,在場所有人不都看到了!”
“哦,是嗎?”本想該有人支持,只是回眼一瞧,她卻差點沒昏了,因為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拿眼瞪她,好似她是真來砸場的。天,她把誰惹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但壞就壞在身邊這群人全都聾了耳、瞎了眼,聽不見龜在哭,看不見龜正對着那斷腿呼疼……
“嘿嘿,服是不服?服就快點回家去吧,也許你家相公還等着跟你溫存,大家說是不是?哈哈哈……”
聆進身前身後那一波波愚笨至極的附和聲浪,蘇映潮再也抑不住光火。“喂,大哥,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很像只肥頭大耳的笨鯰魚?”
“啥?”一聽,八字鬍更是猛吹,肥腮更是抖動,正巧對了她貼切的描訴。
“哈哈哈!”這時眾人亦沒半點個性地跟着笑,他們怕是有笑話看就好。
“呵,怎地?”見狀,蘇映潮頗得意。
“我……去你的瘋婆娘!”惱羞成怒,鯰魚男氣得伸長手臂朝她一抓。咚!孰知他腦門上竟忽地一陣痛意。“誰?是誰拿石頭丟我?”一顆拇指大的石子敲上他腦門后,落到了桌上。
咦,居然有人幫她?蘇映潮盯住那石子。若不是那顆從人群中適時飛出的石子,以及她靈敏地退後了幾步,這會兒早被擒住了。
可當她站離身後那讓她不至於跌倒的人牆時,卻發現腰間的小竹簍已鬆脫掉了地。
“哎呀,這是你自己沒跟好,我……該不該趁這機會撇下你呢?”低頭睞着地上的竹簍,和一旁那足以將之踩扁的數百隻人腿,她喃道。“嗯……這麼做好似不太人道,再找機會好了。”只是,當她正彎腰欲拾起竹簍,那鯰魚男竟已排開攤位旁的人群走了出來。
“喂!臭婆娘!今天我一定要討回公道,誰再幫她,我殺了誰!”
糟!被他抓着肯定逃不掉。一看,蘇映潮不得已站直身,她靈光一動,乾脆跨前一步兩手一翻,先掀了他的攤。
頓時之間,他攤上被稱之為珍禽異獸的魚蝦龜。雞鴨鵝全都上了天,又落了下來。
“哇啊——是什麼掉在我身上?啊——是雙頭蛇!”
“雙頭蛇?哎呀,那我身上這個……哇哇哇——是六腿蛙啊!”
“六腿蛙!雙頭蛇!啊啊啊……有隻大眼魚掉到我衣服里了!哇哇——快來人幫我拿掉哇!”
“大眼魚?那那……那我臀上這個?啊啊——是只男人手啊!我去你的敢吃老娘豆腐!我打死你!打死你!”
當所有飛上天的物兒再度落下時,也就是一場浩劫的開始。有人慌蹬着腿,有人狂舞着手、狂擺着腰,更有人趁亂搶劫打架,而那肇禍的蘇映潮……
“到哪兒去了?破仔!”她一邊閃人,一邊低頭尋着竹簍,好不容易在一條人腿下頭看到它。“啊啊!別踩,踩到竹簍腳底會生瘡啊!”當那隻腳就要踩下,她趕緊扯着嗓子大喊,而如她意地,那竹簍只是被踢到更後頭,沒被踩扁。
呼,人最怕什麼,該是詛咒吧,她不信這麼猛還會有人敢踩。拍拍胸。“啊!再踩,你的腳也會生瘡流膿啊!”當她才鬆了口氣,一條不怕死的腳又差點踩了下去。
於是乎,她只好低着頭,緊盯着那被踢來踢去的竹簍,然後猛詛咒人家腳不健全。最後,等她出了混亂的人群,那竹簍也不見了蹤影。
“哎喲喂呀,這……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呀?”注意着那團騷動,她退至一面牆邊,背抵住牆,眼看着那數以百計胡踏着的人腿下頭,許久,她沒發現竹簍的殘骸,這才稍微安了心。
既然安了心,她提袖扇扇涼,繼續嘀咕起來:“真是怪,那鯰魚兄說的是什麼公理?莫非人的公理,指的就是他們所看見的?但是,要是事實是他們所看不見的呢?我想幫忙,反被栽贓,而真正說謊的還得意洋洋!哈,這人的世界根本沒理可循嘛!喂,你說是不是?”大概是瞄到了身邊站了個人,她下意識地就往他一問,但那人不但沒吭聲,更是連動也沒動。
“你說是不是呀?”以肘蹭蹭他,然,還是無一點反應,是以她懷疑地偏頭一望。
唉?明明就在嘛!為何不出點聲音?他該也看到了這好長的一出鬧劇了。
她身邊的確站了個人,是名雙手交抱在胸前的男人,她得抬高臉才能將他看個仔細;而這人除身材魁梧,膚色也挺黝黑,就像飽飲了陽光似的。盯住他卷至手肘處的乾淨衣袍,那袍下的手臂更是筋肉結實。
漁夫嗎?挺像的,依他的身型及肌肉憤張的程度。而長相……
她好奇地以臀頂住牆讓自己上半身前傾,好讓眼睛能順利將男人的臉看清楚。可一看,她竟就此移不開眼了。這男人,長得倒頂清爽,雖古銅色的肌膚使得他臉部線條暗沉不少,但卻額外添加了濃厚的男子氣概。
她的視線毫無忌憚地游移在他的臉、頸項、束髮、胸膛,以及腰間緊扎的絛帶上,甚至那雙包裹在褲子底下的長腿。嗯,他……是不是很會泅水呀?不知怎地,她就是有這感覺,如果所有人都長成他這樣子,那就既不難看也挺中用了呵!
“喂,你是漁夫呀?”忍不住,她朝他問上一句。瞧他終於側過臉看她,她亦不吝嗇地報以友善的笑容。“我瞧你個頭兒挺高又根結實,是不是在江上討生活的?”她對任何有關江河的一切都特有好感。
除了那些毫無節度利用江河的人以外!耐不住,又瞥了那混亂的人群一眼。
可當她問完,卻猶不見身旁的人回答。他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可始終是無反應。這……難不成他是瞎了、聾了……甚至是啞了?哎呀!那豈不可惜?她可好不容易才遇上她看得人眼的人耶。
“我說話,你聽到沒有?”
問着,也順便提手在他眼前晃呀晃。
男人還是沒應聲,不過卻轉過頭去探了一下,才又回過頭。
“你用不着看後面啊,我就是在同你說話。”有些好氣又好笑,眼前除了他倆靠壁站着,可有第三人?莫非……他不瞎不聾不啞,獨獨……傻了?“你……是瞎子嗎?”
看他眨動着深黑的眼睛,該不是。
“那……你是聾子?聽得到眨眼。”
他又二度眨眼,許是不聾了,那麼……
“是啞吧?咿咿咿啊啊啊……”學人比手划腳。
這回他不眨眼了,反倒揚起唇瓣朝她笑,那笑容很是溫暖,很是教人舒服,令得她不禁也跟着笑。
“呵,不是啞吧啊,那我誤會你了,真對不住。”他的笑,讓她有點難為情,下意識抓着自己的髮辮就因玩着,可一會兒發現自己出現這扭捏的小動作,趕忙將那紮實的髮辮拋了去。“那你既不聾不啞不瞎,為何我對你說話你都不回應?就只吭一聲也好,要不然我就要以為我是對着空氣說話了。”
這怪狀,就好像她不過是自言自語,而他這人壓根兒不存在似的。
“……”依舊無言。
悄悄擰起眉。“還是不說話?為什麼?是純粹不想搭理我嗎?那也好歹說一聲嘛!”說一聲?嘖,他擺明就是不肯跟她說話呀!有些不耐煩。
她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性子急,連和她生活一起特久的破仔的主人有時都受不住的,唉……
“破破!”
就在她發躁的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反應地低頭往聲音來源尋去。“啊。破仔、原來你被踢到這兒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經歸西去了,哈哈!”
盯着那躺在男人兩隻大腳掌之間的小竹簍,她開心地笑了。
“嘿,能不能麻煩您挪挪腳,讓我撿我家破仔?”她笑着一張臉抬眼望住男人,可他仍是如山不動。“喂,那個……你不說話便罷,該不會連挪個腳都不願吧?”站到他身前,她發現自己的個頭兒居然還不及他的肩。
不,過,他要是連抬個尊腳都不願,她可不保證會不會祭出什麼絕活,比如……狠狠一踹!
豈知她正暗喊着端時,那男人乖乖將腳移了開。但他猶是看着她。
他這麼看她,該不會是要她說個謝字吧?好吧。“謝謝你。”彎腰拾起簍子,她挑起簍蓋,覷了眼裏頭的玩意兒。嗯……還好無恙,算你命大。她欣然而笑,並將之再繫上腰間。
這下沒事了,也該找條船出發了。沒再多話,她逕自眺向渡口方向。
“你……”
“嗄?”猛地瞪住身邊的男人,意外他竟開口了。
“很對不住,剛剛我以為你瞧不見我,所以沒回應你。”他的嗓音相當低沉,猶如大霧時那緩盪於河谷之中用來警示來船的漁鍾。
“這……”對還不對啊?他居然認為她看不到他?“那我也很對不住,我健全的兩隻眼珠偏偏瞧得見你。”她朝他齜牙,算是回報他剛剛的故意漠視。
沒再回話,他僅是投以爽朗的笑容,丟掉掌中捏着的石子,點了個頭,便回身避開人群離去。
“破破破!”蘇映潮瞪住地上那塊從他掌中翻落的石頭,耳朵則聽着從竹簍中傳出的提醒。
“喂,破仔,你說方才是他幫了我?”她問。
“破。”竹簍答。
蹲身撿起石頭,睇着。“而你也覺得他江水味很重?”
“破破。”
“這樣的話……”靈動的眸兒不停轉着,須臾,定住。“嘻,那我曉得了。”而且除此之外,他好像還跟一般人很不同耶!假使異於常人的人該有異於常人的生活習性,那麼不如就……呵!
又看着那也往渡口方向前去的男人身影,她吃吃一笑,拋掉石頭后,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