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風微微的吹,吹進了京城,當然也不會有差別的吹進了含香院。
含香院裏頭有個小小池子,池子的中間有個水榭,那水榭周圍佈滿了輕霧似的迷離薄紗,綴得那水榭是如夢似幻。
這時,有個一身素衣的嬌嫩美人兒正倚在水榭的欄杆邊看着池中那尚未到盛開時節的蓮花。
「唉……」輕嘆聲從微啟的紅唇中溢出。
「嘆什麼呢?」一個全身淡紫春衫、美貌不輸給素衣美人的女子緩步走向亭心。
「沒勁。」順手撕了塊剛剛從廚房要來的饅頭,芙蓉看着池中的鯉魚們爭先恐後的透出頭來爭食着。
「沒勁?」花魁之一的青蓮看着懶洋洋的芙蓉,笑了,「也對,今年迎仙也釀造完成了,要妳開始忙,大概還要等到秋初了吧。」
「迎仙」是含香院自家釀造的桂花釀,而且這名叫迎仙的桂花釀只有在含香院才能喝到,去別的地方還沒法買到。
聽喝過一次迎仙的人說,喝過迎仙之後,別的酒坊釀的桂花釀就再也入不了口。
可這迎仙也不是隨便就能喝到的,除了要有一定的地位之外,還要跟迎仙這酒有緣份。
跟這迎仙有緣份的人,即使你只是個普通客人也無所謂;但要是沒有緣份,即使你是皇親國戚也是喝不着一口的。
聽說定下這規矩的,就是迎仙的釀造師傅,只是這有着臭脾氣的釀酒師傅,誰都沒見過就是了。
有人說迎仙的釀造師傅是含香院那風韻猶存的老鴇子的情人;也有人說釀迎仙的師傅愛上了那不賣身的三大花魁其中一個,想要用這美酒迎仙來贏得美人心。
總之對於迎仙的傳說很多,但就是沒有人猜測過那釀造醇美迎仙的人就是院裏的姐兒。
而且還是那花魁芙蓉。
「最近都沒什麼能打發時間的活兒可做。」撕久了也覺得無趣,芙蓉乾脆把一整塊饅頭都給丟進了池裏。
看到那些魚兒們衝上水面爭食着,本來還嚷着無趣的芙蓉倒是笑了出來。
「別這樣餵魚,牠們都快給妳整死了。」看着沒耐心的芙蓉,青蓮還是輕笑着說:「聽說最近京城正流行着新的胡邦舞蹈,妳要不要去學學?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芙蓉剛來到含香院的時候什麼都不會,沒興趣學箏啊琵琶那些樂器,對音律也沒有一丁點興趣。
芙蓉的手只適合釀酒,其它的活兒她都干不來。
但是有一天在看到院裏的姐兒們跳舞之後,對舞蹈有點興趣的芙蓉倒是很快的就學會了些簡單的舞蹈。
對音律沒興趣的芙蓉倒是越學舞蹈越有趣味,連院裏嬤嬤聘來教芙蓉的師傅都說她有天份。
後來給外面教坊請來的師傅認真的訓練了一陣子之後,芙蓉就正式的在含香院中的宴會裏跳舞了。
那時進了宴會的人們都說含香院中有個趙飛燕再世,芙蓉那流轉生波的如絲媚眼、纖細柔軟的體態跟不盈一握的柳腰風靡了宴會中的男人們,花了他們的眼,也迷惑了他們的心。
沒多久芙蓉就給人捧成了花魁,出來的宴會也少了,能見到她的舞姿的人也只剩下些達官顯貴們。
不過芙蓉並沒有說什麼,依然懶洋洋的倚着朱紅欄杆,「這些玩意看久了還真是煩人!」她說的是玉嬤嬤拿來裝飾水榭的紗帳子。
這下子看她真的是閑的發慌了,芙蓉開始扯着亭邊那些飄來飄去的薄紗玩着。
這些輕飄飄的玩意隨着風飄飄搖搖的,怎麼看都讓人覺得煩。
嬤嬤是嫌樓子裏面的姊妹們的身世還不夠飄零凄涼嗎?弄着這些輕飄飄的玩意來自憐?
「別扯。妳可討罵呢?要扯破了還不怕嬤嬤罵妳?」走到芙蓉的身邊坐下,青蓮阻止了她虐待那些可憐薄紗的手。
「罵?我還怕嬤嬤罵嗎?」撇了撇紅唇的芙蓉倒是不怎麼在意,動手扯着輕紗的手可是更快活了,「我每年給她賺進的那些銀子就算讓她買下全城的薄紗都還有剩,她還能罵我?」
雖然說當年是賣身進含香院的,但是這兩年掙的錢也早就連本帶利的把那些錢給還清了。
要不是她認為自己一個孤女在外過日子不方便,也早就在還清借款的時候同時離開含香院了。
現在的芙蓉不管出什麼宴會都是跟含香院五五分帳,而這優渥的條件怕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了。
要不然這算的忒精的老鴇哪會讓已經十七的她還做個清倌呢?
「是啊……」青蓮愛憐的拍了拍芙蓉那細嫩的臉皮子,「這個院子裏誰不知道我們芙蓉姑娘冰雪聰明,能夠在這樣子的青樓中保持清白的生存着。」
芙蓉的確是聰明,知道用佳釀「迎仙」來跟嬤嬤換取金錢,讓嬤嬤在這兩年就賺了不少銀子。
而也是因為有了這些額外的收入,讓芙蓉幸運的逃離了十五歲就得要給人破身的命運。
得了銀子就是得了自由……雖然還是住在這青樓中,但是至少不用被人給糟蹋。
「妳別逗我了。」其實芙蓉也知道城中傳說的那個青蓮的入幕之賓是個大幌子,只是她跟桃花都不願說破罷了,「桃花呢?我好無聊……我還在想找妳跟桃花到大仙廟晃晃去。」
芙蓉口中的大仙廟是在東郊的一座小小的狐仙廟。那座廟的後面有一大片桃花林,所以春天時青樓的姐兒們總愛到那去走走、拜拜狐仙大人,甚至是交換情報。
而芙蓉當初就是在那兒被也是剛進含香院的桃花給撿了,從此她們姊妹有空時就會往大仙廟那邊去。
「桃花就是要我來這叫上妳一起去大仙廟走一走。」想不到姊妹感情好,連要去什麼地方都心靈相通。
「真的嗎?」聽到要出門,芙蓉倒是開心的跳了起來。
也不管手中正扯的那些輕紗已經被她搞得一團亂了,拍了拍裙子就想拉着青蓮往外走。
「妳這是在急啥呢?」青蓮笑着搖了搖頭。
芙蓉都已經要十七了,在外人的眼裏雖然總是帶着輕愁,但是誰知道她在姊妹面前是長不大的孩子心性?總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疼她一些……
「既然妳都來這找我了,就代表桃花已經在準備了吧?」不管不管,既然都已經來找她了,她可是馬上就要出去的。
京城的冬天特別冷,上一個冬天可是整天待在閣里哪兒也去不成,都快把芙蓉給悶壞了。
好不容易到了春天,不出去走走怎麼對得起自己呢?
「我來這邊之前嬤嬤才把桃花給找去了呢。」被拖着往前走的青蓮還是堅持着自己的速度,「我看她一時半刻也不會結束跟嬤嬤的談話,所以才在那邊跟妳瞎扯。」
「不管啦!」看青蓮的速度慢,不耐煩的芙蓉倒是放開了青蓮的手逕自的往自己的暖春閣走去,「我準備好之後會到大廳等妳們,可別太慢了,太慢的話我可是會生氣的!」
「別忘了帶上點『迎仙』。」看着芙蓉那已經快走遠的背影,青蓮才想到要提醒她一句。
「行了。」芙蓉揮了揮手,代表知道了。
終於不用悶在含香院裏了,光想到這邊,芙蓉就忍不住的開心了起來。
即使只是去大仙廟走走,至少也是離開了這個地方。
☆☆☆
「今兒個人怎麼那麼多啊?」看着往大仙廟的小道上站着許多沒見過的生面孔,芙蓉挑起了眉。
「難不成京里的姑娘們都轉了性,知道大仙靈驗,都跑來拜大仙了?」說著想也知道不可能的話,桃花打趣的看着那些來到了大仙廟還不忘用手絹半遮面的女子們。
大仙廟是狐仙廟,狐仙雖然對青樓的姐兒們來說是可以保佑自己維持青春美貌的神仙,但是對普通人家跟良家婦女來說這可是連靠近都不想靠近的陰廟。
這要是哪家的女兒被發現來大仙廟拜狐仙大人,傳回去可不是一句「敗壞門風」就能夠解決的。
所以良家婦女門可是能離這邊多遠就是多遠,沒想到……今日卻熱鬧的像個小市集似的。
一個聽似清冷、卻又帶着熟稔的聲音在三人的前方響起:「哎,這不是含香院的三個大小姐嗎?」
京里的勾欄院子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看到花魁要用大小姐來稱呼,花魁之下的都以小姐稱呼。
含香院這三個艷冠群芳的花魁,自然是被人稱呼為大小姐了,「見過珍珠姊姊。」三人對着各把個月前才從良,被個大官人迎去成為六姨太的珍珠輕輕一福。
「今天可真是好興緻,含香院的三個大小姐都來大仙廟上香呢。」珍珠的話,像是意有所指。
「還不是芙蓉坐不住,嚷着要來大仙廟走走,順便到後面的桃花林賞花。」像是不在意似的,青蓮只是淡淡一笑。
「喔?」珍珠看起來到是挺驚訝的,「原來不是聽到風聲,跟着那些大姑娘們來的啊?」
「跟着她們來做什麼?」看了看四周,芙蓉接著說:「不過今兒個是怎麼了,這小小大仙廟的香火怎麼鼎盛了起來?」
「聽說今天有個英俊瀟洒的公子來大仙廟後面的桃林賞花。」執着羅織小扇的手輕遮了一下唇角的笑,珍珠繼續說:「那公子走過市集的時候就吸引了一票女子的目光,那些姑娘們就不自覺的跟了來。」
「這些良家婦女也不過這樣嘛。」語氣中,帶着些許的輕蔑。
「別這麼憤世嫉俗。」笑着啐了芙蓉一句,青蓮輕移步伐,「別在這閑扯了,先去拜大仙吧。」
「是,我的好姊姊。」偷偷的吐了吐舌,芙蓉拉着桃花的手,跟着青蓮的腳步往大仙廟走去。
☆☆☆
「六爺,我們該回去了。」一個臉上沒有表情的男子,畢恭畢敬的對着個一身儒衣的英挺男子說道。
「我說闕劍,」晃晃悠悠走在前頭的儒衣男子漫不經心的開口:「你這張沒表情的臉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有表情?相約出來賞個花都可以這麼冷冰冰的,你就不怕這滿樹花兒們看到你都要謝了。」
「花兒看到闕劍並不會凋謝。」聲音依舊平穩到令人髮指。
「這我當然知道。」被稱為六爺的男子翻了翻白眼,「我說……在邊關你都這麼帶兵的嗎?」
「是。」惜字如金。
「有你在邊關,也難怪外敵都不敢來犯了。」撇唇笑了笑,六爺的聲音中有着些許戲謔。
「怎麼說?」
「看到你的冷臉嚇都嚇死了,還有誰敢來攻打我朝?」被打敗了……叫六爺的男子撇了撇唇,「我說你,邊關可沒那麼美的桃花可看,你擺出這張臉,不就減了自己的遊興嗎?」
「闕劍並不喜歡桃花。」
「這麼美的花兒都不愛?還真是個鐵漢。」挑了挑眉,六爺信步再往前方的桃林深處走去。
「不是不愛花兒……而是……」他曾經遇過那麼一個人面桃花,但後來卻失了她的蹤影。
從此,他就再也不賞桃花,可闕劍不打算說。
不過六爺也沒打算聽他說。
因為在闕劍皺眉看着那開得嬌艷張狂的桃花的同時,他的注意力被這紅艷桃林中的一抹白色身影給吸引了去。
那白色身影看起來纖細嬌弱,她裊裊婷婷的站在一棵看起來與其它桃樹毫無相異的樹旁,恍惚的抬着頭看着樹上的花兒。
放輕腳步,六爺慢慢的接近那個女子。
意外的,他看到白色身影的主人有着近乎憤恨的眼神,沒來由的,他心口一緊。
幾乎是同時的,那個女子像是注意到他。
而他也看見,白衣女子那帶着幾分哀傷的憤恨神情來不及收回。
「你是誰?為什麼站在那邊偷看?」白衣女子聲音出口的聲音有如銀鈴般的清亮悅耳,但是聲音中沒有溫度。
「在下只是不小心經過此處。」欠了欠身,輕輕打了個揖,「唐突了小姐在下感到抱歉。」再看一眼,他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了。
「算了。」收起了原本的表情,女子轉身就走。
而男子的眼神,依然緊緊的跟隨着那抹白色的纖弱身影。
「六爺。」闕劍的聲音響起:「請您不要任意行動,萬一發生了什麼,闕劍將難以護衛。」
「在這都是小姐們才會來的地方……誰會襲擊我?」聽到闕劍的話,六爺只是笑了笑。
而他的眼光依然緊盯着那抹身影沓然遠去的方向,會再見面的……芙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