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某一天的輔導結束之後,朱璃到樓上的辦公室,打算找總輔導老師談談排班的事情,結果總輔導老師沒找着,倒是讓她又遇到傅奕謙了。
"老師你還沒回家啊?"
"嗯,"傅奕謙正專汪地整理着自己的教材,抬頭一看,發現是朱璃,"怎麼是你?你也還沒回家?"
"我本來是想來找陳老師講講排班的事情的……可是,他好像不在?"
"陳老師剛剛說家裏有點事要早點走。"
"那今天就講不成了。"朱璃盤算着下次來補習班的時候要早點到,才能遇到陳老師,"好吧,老師我先走了,拜拜。"
"等一下。"傅奕謙突然叫住她。
朱璃回過頭來,"有什麼事嗎?"
傅奕謙卻突然有些吞吞吐吐,"你等一下沒事吧?"
"我?我要回家啦。"
"那……你會不會餓?我請你吃點東西。"
朱璃搞不太懂為什麼傅奕謙會這樣問她。
"可是,我不餓耶。"
"喝點東西也可以。"
咦?難道老師想跟她搭訕?她隨即否決掉這個白痴的念頭。
"可以是可以啦,可是現在快要十點了,太晚我怕會沒有公車回家。"
"我保證會平安把你送回家的。"
朱璃找不出什麼理由拒絕傅奕謙,而且她也不太想拒絕。她想起去年他們兩個聊得很愉快的那個下午,直覺地認定老師是一個大好人,就單純的只是想跟她聊聊天。
"好呀,不過我先打個電話回家,跟我爸媽說我可能會晚回去。"
"我等你。"
朱璃只是簡短地報備一下會晚回家,並沒有多說明是要去做什麼。朱家爸媽倒也放心的任由她,因為他們一向相信自己的女兒是個做事有主見又有分寸的人。
傅奕謙見朱璃放下話筒,"說好了?"
朱璃點點頭,"嗯,不過我回家門限就是十二點,我不可以超過這個時間回家。"
"聊個天而已,不會講到這麼晚的。"
"很難說,以前我們也是一聊就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呀。"
"也是。"
他們來到補習班附近的一間美式餐廳,這種時間好像只有這種地方還可以吃喝點什麼。
傅奕謙點了一盤意大利麵和一杯飲料,朱璃也點了一杯飲料。
"老師你沒吃晚餐啊?"
"還沒。今天傍晚的時候我才從台中趕到台北,還差點趕不上,沒辦法幫台北的班補課,急匆匆的什麼都沒有吃。我一邊上課,一邊還擔心學生會不會聽到我的肚子叫得那麼大聲。"
聽到他這樣拚命的工作,朱璃有點咋舌,"補習班老師……都是這麼賣命的嗎?"
傅奕謙無奈地笑笑,"沒辦法,我們要趁還可以賺的時候多賺一點,一旦大學聯考被廢除之後,我們就要變成吃老本的無業游民了。"
"真辛苦。"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苦處啦。"
說完這句話之後,兩個人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朱璃有點尷尬地玩着桌上的餐具。
最後,還是傅奕謙先打破沉默,"你會不會覺得,我突然說要找你聊天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喔,會呀,老師該不會是想跟我搭訕吧?"朱璃故意以認真的表情回答這句話。
傅奕謙一時傻眼了,"我……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真的只是單純地想要找你聊一聊而已,因為我記得那次我們聊天還聊得滿愉快的……"
朱璃卻在這時候噗啼笑出來,"老師,你確定你真的比我老嗎?怎麼我隨便講一句話就把你嚇到了?你這樣不行唷,一定會被補習班的小女生欺負着玩,現在的小孩子啊,嘖嘖……心眼很多的。"
"講得好像你很老似的。"
"還好啦。"
"其實,你沒有那些學生講得那麼嚴肅、不好親近嘛!"
嚴肅?不好親近?還有什麼學生的?什麼跟什麼啊!她一頭霧水地問道:"等一下等一下,哪個人說了我的什麼事給你聽嗎?"
"就我剛剛說的,補習班的學生告訴我的。"
"可是,我根本沒認識多少補習班的學生,怎麼會有人去你面前打什麼小報告?何況,跟你打我的小報告有什麼用?"朱璃完全搞不懂補習班的那些小鬼在想些什麼。
"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遇到你?"
"在公車上你不知道要投多少錢的那次啊?"
"不是,你來當輔導老師之後,我第一次遇到你。"
"喔,記得呀,才兩個禮拜以前的事而已耶,我怎麼會忘記?不就你剛好在幫我要輔導的那班補課,後來你出教室之後,我和你打了個招呼。"
"隔天有幾個女生來問我一些歷史問題,問到最後,卻開始打聽你的事情,還說是班上的男生叫她們來問的。"
朱璃嚇了一跳,"啊?問我?我有什麼好問的?"
傅奕謙促狹地笑笑,"聽說那個班上有一群男生很關心你的一舉一動,他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一向不太好親近的英文輔導老師卻和歷史老師有說有笑的。不過因為害怕會被你的純情小歌迷報復,所以我趕緊辯解那天我根本就沒有和英文輔導老師'有說有笑'。"末了,又趕緊補上一句:"我們是真的沒有'有說有笑'吧?那天就只是簡短地打個招呼而已。"
朱璃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們要是肯花點時間念念英文,然後來問我一點問題,就可以知道我怎麼可能不好親近,而且,老師,你是不是講顛倒啦?"
傅奕謙卻是一頭霧水,"講什麼講顛倒?"
"就是老師你的親衛隊還派人來打聽為什麼平時致力於教學的歷史老師卻獨獨跟我'聊得很開心'?我當時真覺得自己超無辜的,不過就是跟以前的老師打打招呼,也會讓旁人作出諸多聯想。"
傅奕謙覺得很有趣,"結果你怎麼回答?"
"我沒回答什麼呀,但是我也跟你一樣怕被報復,所以怎麼樣都要極力澄清那只是個普通而友好的招呼。"
傅奕謙嘆了一口氣,"大家似乎都太愛照着自己的想法幫別人安排劇情了。要別人擔負一些莫須有的想像,可是當面對一些需要誠實以對的事情時,卻又只會選擇逃避。"
突然聽到自己這兩天正在煩惱的事情被別人說出來,朱璃有點驚訝,"老師也這麼想嗎?"
傅奕謙有點沉重地點點頭,"這個世界啊,還是各人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我也這麼覺得。"朱璃深有同感地附和着。其實她有點想問是因為什麼樣的事情讓傅奕謙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她強烈地感覺到這件事會是一件很私隱、很私密的事,所以除非傅奕謙主動地想要講點什麼,不然她還是先不要太多嘴才好。
"他們……該不會又問我有沒有女朋友了吧?"傅奕謙突然沒頭沒腦地蹦出這句話。
想到這個,朱璃就覺得有趣,"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們補習班傳頌千古的超級大考題吧!只要你一天還在這裏教,這個問題應該會不斷地有人問。那些親衛隊的代表當然也問我啦。"
"喔?那你怎麼回答?"
"就說歷史老師有女朋友啊,而且我還看過。"
"你這樣回答呀……"傅奕謙陷入短暫的沉思,"也沒錯啦。"
"怎麼了嗎?"朱璃看到傅奕謙這樣的反應,有點緊張,"這樣的回答不好嗎?"
"喔,你不用覺得怎麼樣,你這樣回答也好,可以幫我省不少麻煩。"
"'這樣的回答也好'?表示其實不太好嘍?"朱璃敏感地嗅出傅奕謙的話中有點玄機。
"因為,"傅奕謙考慮了一下,才回答:"這是一個好答案,但不是事實。"
喔喔,面對突然的真心話時間,朱璃卻有點不曉得怎麼接下去,只好胡亂地講點什麼:"那……我想,補習班的小女生應該都會覺得很高興吧。"才剛講完,就覺得自己該死斃了,這種事怎麼可以用"高興"來形容呢?她這不是擺明了把事情搞得更尷尬嗎?
但傅奕謙卻不當一回事地接下去道:"她們真的會高興嗎!我覺得我已經是一個又悶又無聊的老頭子了。"
朱璃知道現在自己身負鼓舞傅奕謙的重責大任,做得好的話,補習班的小女生們就撿回一個幽默風趣又帥氣斯文的歷史老師,要是一旦任務失敗,那些小女生們可就只能上着由死氣沉沉的怪老頭主講的世界文化史了。
"不會啦,老師你不要這樣想,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們補習班男老師人氣指數NO.1的,不用擔心這種事啦。"
傅奕謙笑笑,"既然這樣……那我就隨便找個小女生來蹂躪好了。"
"嘿嘿嘿,倒也不用這麼極端……"心一橫,朱璃還是大着膽子問了:"老師,你到底跟你女朋友怎麼了?你的女朋友是我上次在餐廳看到的那一個吧?"
"是啊,是那一個。我剛剛不是講了?我已經沒有女朋友。"
"那……為什麼?"喔,請上帝爺爺原諒她這種八卦的行為,可是她一定要先知道原因才可以安慰傅奕謙啊,不然只講些空洞的"別難過"、"總會過去的"這類話,不但聽起來沒誠意,而且根本無法達到安慰人的效果。
"你會想聽嗎?"
"呃……我只是覺得,也許你跟我講講之後,會覺得好一點。當然我一定沒法給你什麼實際上的幫助啦,不過通常說出來會讓心情放鬆一些。"
"也許吧。"他摸出一包煙,"介意我抽煙?"
"要是你覺得煙霧繚繞的效果會比較夠,你就抽吧,一點煙味我還可以接受。"
"謝謝。"傅奕謙點上煙,緩緩地吸了一口。大部分的時間其實他並沒有抽,只是把煙拿在手上把玩。"那就……故事開始了。"
"歷史老師講故事的本領一定很高吧,我洗耳恭聽着。"
"我的女朋友--就是你在餐廳看到的那一個,是一個任性、霸道,但是極為甜膩的女孩子。我們從大學的時候就在一起了,她是我的直屬學妹。
"她真的是一個很甜很甜的人,笑起來會讓人覺得整個世界都浸在蜂蜜罐里了,不過這種感覺只有在她心情好的時候才會有。要是她心情不好的話,那全宇宙都不會有任何東西是她看得順眼的,她一定要破壞殆盡才甘心。
"不過她還是有很多優點的啦。她是個腦中隨時動着怪念頭的女孩,總是會告訴我一些新奇的想法,並且找我陪她一起把事情實現,常常讓我覺得每天都過得很有趣。
"我自己後來想想都覺得很奇怪,怎麼可能跟這樣脾氣不定的人撐那麼久?應該是我自己個性的關係吧,我總認為要跟一個人在一起,就不應該用'玩玩就算'的心態在交往,所以面對她的一些缺點時,我應該想辦法去包容;不過當然也不是無條件地包容,這當中一定會經過很多的妥協和嘗試。
"應該是我包容的本事太大了,所以交往越久,我發現需要我包容、忍讓的東西越來越少,我漸漸相信我們是有可能好好過一輩子的。
"當然她的脾氣也逐漸地平和多了,不過有些事情她是怎麼樣都不肯妥協的,例如:我和除了她或是她認可以外的女性有比較多的接觸,她就像個害怕失去心愛玩具的小朋友,緊緊抓着自己的東西不放。你也知道小朋友是很難跟她講道理的,而且其實她的目的也很單純,就只是想保護好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在這一點上,我是放任她的,而且我本來就不是個會隨便和不熟的女生講話的人。"
朱璃有點不可思議,"所以,你真的很少跟其他女生講話?"
"有她在的場合,我會特別注意。不過她那人也就只是想要讓別人遠離她的玩具,所以一旦我們要一起出席一些場合的時候,我一定會隨時把她帶在身邊,她也真像個小孩子,這樣就可以覺得安心不少。"傅奕謙搖搖頭,"真的是個任性的小孩子,不過後來我才想到,我這樣無條件地寵她好像也不太對。
"有幾次例外的,像我剛到補習班教書的第一年,不懂得要和學生--尤其是女學生保持距離,結果惹了些滿麻煩的事。"
"喔,我聽以前班上的導師說過。"
"她跟你說這件事?"傅奕謙苦笑着搖搖頭,"這種不名譽的事都會傳來傳去的。"
"沒有什麼不名譽的,你不要用這麼激烈的形容詞嘛。"
"你們導師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跟你講這件事的?"
"就有一次你幫我拿板擦,她要我下次不可以再這樣,說什麼會損害到老師的威嚴之類的,然後就以神秘的口氣跟我講這件事,叫我不可以幻想跟老師談戀愛。"
"她還真是認真的好老師,要保護學生不被壞歷史老師騙走。"
"拜託,我當時聽了都快昏倒了。她到底在講什麼啊!我怎麼可能幻想跟補習班的老師怎麼樣咧?要談戀愛的話,我幹麼不去大學裏談?這種話去勸勸小洛還比較差不多。不過我當時也懶得跟導師爭辯什麼,所以就隨她去講了。"
"小洛?"
"喔,她是以前補習的同學啦,屬於歷史老師親衛隊的一員,當年可是立志要和老師不倫的。"
傅奕謙倒是被這段話逗笑了,"那我後來怎麼什麼都沒得到?"
"後來她就認真於課業,以致於無暇顧及這種瑣事。"
"要是她真的敢做什麼的話……應該也會遭受同樣的待遇。"
"什麼待遇?"
"你的導師應該也跟你說了吧?丁荷就是我的女朋友,那時有多凶。"
"她倒是沒有詳細描述什麼,只稍微提一下你女朋友對那個女學生講了些不太客氣的話。"
傅奕謙苦笑着,"後來她跟我轉述那些話的時候,我都懷疑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她怎麼會這麼狠心、這麼瘋狂地攻擊一個小女生?何況她應該很清楚,我怎麼可能真的跟那個女學生發生什麼事?她只是單純地想宣示自己的主權而已,卻用了一個這麼激烈的手法。"
"那……這也許可以說是她愛你的證明?"朱璃小心翼翼地措詞着,希望沒有不小心說錯什麼才好。
"愛?也許,可是我懷疑在那麼濃烈的情緒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實,又有多少是她自己膨脹的。"
朱璃為了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最後仍只能搖搖頭。
"總之,我好不容易把她安撫下來,並且保證不會有同樣的事再發生。其實那次的事情我自己真的也有不對的地方,所以我就盡量多順着她一點,讓她可以覺得安心。不過這件事一直是她心裏的疙瘩就是了。"傅奕謙稍停,喝了一口桌上放着的飲料,"你記不記得我們在餐廳遇到你?"
朱璃點點頭。
"那次我們又吵了一架。"
朱璃有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可是,我記得那天你只是走過來跟我打個招呼就馬上走了耶。"而且,她當時甚至還在為了自己的感情事黯然神傷,哪有空管到他們夫妻倆的閑事啊!
"我的解讀也是這樣的,可是她卻不這麼認為。"傅奕謙再搖搖頭,"她覺得我一點都不避嫌。"
"我看起來很有嫌疑嗎?"朱璃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不會就因為那天一個短短的禮貌招呼就害得他們兩個分手吧?
"不是你的關係,那天換作任何女學生,或是說任何女生坐在那裏都一樣。她認為我既然有過'前科',就應該更謹言慎行,那天對你表現出有點熱絡的態度,在她來說,是一件多麼不可原諒的事。就這麼又大吵一架。"
朱璃實在忍不住了,"等一下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先問一件事?"
"你問。"
"不會……是因為那天遇到我,害你們又大吵一架,結果才讓你們走上分手的不歸路吧?"
"當然不是。"傅奕謙再點燃一根煙。
朱璃吁了一口氣,有點放心的感覺。
"那天的事其實很簡單,就是她的不安全感在作祟。她的不安全感已經很久沒有發作了,所以會被類似的情景再引發,我也是勉強可以理解的。"
"老師,我覺得你對她真是太好了,什麼事都幫她想得好好的。"
"是這樣嗎?我以為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保持一顆隨時為對方着想的心。"
"大家都知道啊,可是真正能做到的沒幾個。"
"這算是稱讚?"
朱璃趕緊用力地點點頭,"這是很成熟的一種表現,能做到這樣,真的是很厲害的。"
傅奕謙又陷入沉思。
"我想,她應該從來都沒想到這一點吧,所以她會認為我這樣對她是應該的,卻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應該是雙方都要對等付出。"
"不過,她這樣隨便就認定你有嫌疑……應該滿累人的吧?"
"我也覺得要是真的有這回事的話,她再來跟我大吵大鬧都還不嫌遲,可是她在什麼都沒有的狀況下,就一口咬定我的所有罪狀,這點是我最受不了的地方。我可以接受她是因為愛我才這樣想,可是她的作法……真的令我很頭痛。明明就沒有的事情都要吵半天,真的很痛苦。"
朱璃點點頭,"而且她說不定還會因為你的反應太過鎮定或是冷靜,而怪你一點都不愛她。"
傅奕謙有點驚訝於朱璃竟把丁荷的反應說得分毫不差,"對,接着我們就會陷入無意義的輪迴里,爭辯着我到底愛不愛她。"
"嗯,我稍微可以了解啦。"
傅奕謙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我們是不是以前討論過類似的話題?"
"你的女朋友和我的男朋友,有一點點像。"
"難怪我覺得跟你講這些話,你好像可以完全了解似的。"
朱璃報以一個了解的微笑。
"不過最後是我提分手的,因為發生了一件很荒謬、我怎麼想都想不到的事--
有一天晚上,我們兩個在家看電視,突然有人按門鈴,我去應門,那人說要找丁荷,還說是她公司里的同事,他還告訴我他的名字。
我問了一下丁荷是不是真的認識這個人,她說是。不過她也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同事晚上要找她就直接跑到家裏來,事前連個電話也沒打。不過我還是幫他開門了。
一開門之後,真是不得了,衝進來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至於剛剛自稱是丁荷同事的那個人反倒只是站在外面。
那個女人一進門就撲向丁荷,重重地甩了她兩耳光,然後盛氣凌人地交叉着手臂站在一邊,用鄙夷的眼光瞪着丁荷。
我當然趕緊站到丁荷身邊摟着她,並且很不客氣地指着那女人說:"這裏應該不是你家吧?有人這樣隨便闖進別人家還打主人的嗎?"
沒想到丁荷馬上抓着我的手叫我不要再說下去,那時我才發覺從事情開始到現在,丁荷竟然連一聲都沒有吭。
這真的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平常受不得一點委屈的她,竟然在遭受那麼大的侮辱之後,還能忍氣吞聲地叫我不要衝動,害我在一瞬間以為她終於展現了一些成熟的個性,不過也只有一瞬間。我當然知道她不可能那樣乖乖地就讓人打,這中間一定有隱情,而且最有可能的是她對不起人家,所以才會連聲音都不敢出。
丁荷不講話,那個女人倒是開始數落人了:"怎麼?才兩巴掌就打成啞巴啦?怎麼連聲屁都不敢放?"
我越聽越生氣,已經想動手趕人了,丁荷的聲音卻在這時幽幽地出現:"曹太太,有必要做到這樣嗎?"
聽到丁荷開口,那位曹太太更是盛氣凌人地準備要跟她大吵一架,"有必要做到哪樣?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的才對!"
我在一旁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我扯扯丁荷的衣服,丟了個詢問的眼神,可是她迴避了;她不想讓我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曹太太當然看到我們的動作,她用尖酸刻薄的口氣說:"怎麼?有膽做卻沒膽說啊?我以為像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咧。"
我急了,用力晃着丁荷的肩,"求求你跟我講是怎麼一回事好不好?你這樣什麼都不說,我想幫你都沒得幫!"
丁荷欲言又止。
曹太太在一旁冷冷地說:"有這麼難啟齒嗎?我以為你做得很高興呢!幹麼現在又裝得一副羞於見人的樣子?"我那時快要急瘋了,不顧一切地對着曹太太吼:"那就麻煩你幫她說吧。"
她瞟了我一眼,"你是她的……"
"男朋友。"
"喔,原來她還沒嫁人啊,難怪可以這麼放蕩。不過話說回來,現代的年輕人也真了不起,年紀輕輕,也不結婚就住在一起,真不知道是怎樣的家庭教出來的。告訴你,你的女朋友,就是站在那裏一句話都不敢吭的那個叫什麼丁荷的,她是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她勾引我老公!就是她的上司!"
我一時傻眼了,只會不斷不斷地問着丁荷:"真的嗎?那個女人所說的都是真的嗎?"
丁荷被我問煩了,終於回答了一句:"真的。"
那時我的腦中真的爆出"轟!"的一聲,我以為和上司搞外遇,然後被上司的太太衝到家裏來教訓一頓,是只有肥皂劇才會出現的情節,沒想到那時卻活生生地就在我眼前上演。一切都太不真實了,所以我整個腦子都亂鬨哄的,什麼也沒法想。
一聽到丁荷正面承認之後,曹太太的氣焰更高了,她轉向我,"你聽到啦,你的寶貝女朋友做出這樣的事情,你還把她當寶一樣地捧着,誰知道她轉過身就跟多少男人上床!"
她實在講得太難聽,我差點就要舉起手賞她一巴掌,可是丁荷卻在這時候拉住我。她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沒有多少男人,就是經理而已。"
可是這句話卻更激怒曹太太,"而已?你怎麼可以把這種話講得那麼輕鬆啊?還聽起來很自潔的樣子哩!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你在做什麼事?你在破壞我的家庭、我的幸福!"
丁荷還是沒什麼反應,"對不起。"
她只隨便地道了一下歉,就不再說話了。
我還是只能呆在一旁,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曹太太這時好像比較平靜了,她哀怨地問着丁荷:"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想從我老公那裏得到什麼?你不缺錢呀,年紀輕輕就做到特別助理的位置,根本就不缺錢花用。還是你缺的是愛情嗎?這個,"她突然指指我,"這個是你男朋友吧,任誰來看都會覺得他比我老公年輕多、也帥多了,你到底要什麼?現在竟然搞到我老公要和我離婚了!"
"我從來沒有要他和你離婚。"
"謝謝你還這麼為我着想喔!"曹太太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所以你只是單純地想要把我的婚姻拿來玩弄一陣就算了嗎?"
"我沒有想要玩弄誰或玩弄什麼,有很多事是很難跟旁人說明白的,不過既然現在事情變成這樣……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你想要怎麼樣?"曹太太見丁荷的語氣有點軟化了,她趕緊問明白。
"就是,你老公還你吧。"
"你說的是真的?"
"是啊。"
"好,我錄下來了。"曹太太亮出一個小型的隨身錄音機。
看到那個錄音機,原本一直沒什麼表情的丁荷也顯露出有點驚訝的神色。她苦笑着,"曹太太,你不用這樣吧?我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誰曉得你這種女人腦子裏在想什麼?大話隨便誰都可以亂講,我當然要保留點證據。"
"那就隨便你吧。"
"廢話!當然是隨便我,你還有可以跟我談判的餘地嗎?"
說完話之後,那位曹太太就怒氣沖沖地走了。
曹太太走後,我把門關上,回到客廳,丁荷已經坐回沙發,面無表情地繼續看電視。
我想了好多開場白,都覺得不太好,最後勉強問了一句不太相關的問題--
"之前,那個人不是說是你的同事嗎?"
"他應該只是帶路的吧。"
"喔。"
接下來又是一陣很長的沉默,我看她完全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先出聲了,"你要不要解釋一下剛剛發生的事?"
"需要解釋什麼嗎?"
"不用嗎?從頭到尾我都覺得由自己像個笨蛋一樣杵在旁邊。"
"就……就你剛剛聽到的。"
"你是說,你是個賤女人去勾引經理!事情是這樣的嗎!"
我幾乎不對丁荷說什麼重話的,所以她乍聽我這樣跟她講話,顯得非常訝異。她睜大眼睛看了我一下之後,竟然沒有辯駁什麼,就只是默默地點頭。
我只好再問:"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詳細的內情。"
"什麼叫詳細的內情?我和經理什麼時候約會,或是我們約會的時候都在幹些什麼這種詳細的內情嗎?"
"不是,我想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丁荷愣了一下,卻無神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不知道?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卻說不知道?!好吧,那我換一種說法問你:我們的關係出了什麼問題嗎?"
丁荷還是回答不出來,"應該……沒有吧。"
面對她什麼都不說的態度,我有點快要抓狂了。
"那你可以跟我說說有什麼是你知道的嗎?"
想了很久,她才艱澀地說出一點點話:"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其實那時我是真的覺得她很可憐,平常那麼反應敏捷、伶牙俐齒的一個人那時卻被嚇得沒了主意。我嘆了一口氣,"現在先別討論這個,我想先知道你跟那個經理之間到底怎麼樣了,也許,才能決定我們接下來會不會在一起。"
她聽到我這個不確定的回答后卻慌了,"那你先答應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瘋狂地拽着我的手,逼問我。
可是我覺得我在這件事上一定要堅持住自己的立場,所以我狠下心拒絕她,"你先把事情跟我講清楚,我們才能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是我沒有什麼好講的啊,該知道的你不都剛剛就知道了?"
"那是別人講的,我想聽聽你自己怎麼說。"
"我就說我都承認嘛!"丁荷那時候已經到了有點歇斯底里的狀態。
我抓着她,試圖想讓她冷靜下來,"假如你不講點什麼的話,那我們也就可以跳過討論的部分,直接決定接下來還要不要在一起。"
"你不要離開我!"
我搖搖頭,"可是我沒有辦法。你現在不願意與我溝通,然後希望我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了嗎?要是以後還有類似的事發生呢?我們就一輩子不用溝通,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只要鴕鳥似地當作不知道就掩蓋過去?"
"以後一定不會再有的!"
我那時聽到這句話,真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你不能一輩子都像小孩子一樣,做錯了事還希望別人無條件原諒你,人總是要為自己負責的。"
"可是我真的可以保證不會有下一次!"
話講到這裏,我有點絕望了。看來她一點都沒有想改進的意思,既然這樣,我也就不用再多說什麼,我是簡單地回了一句:"那就隨便你。"之後我就自己進房間了。
她有點緊張,因為之前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哄着她,從來沒有丟下她一個人的先例,所以她也趕緊跑進房間來,猶豫了很久,才終於開口:"要是我跟你說的話,你可以不生氣嗎?"
我想我是已經氣到一個極限了吧,所以面對她講出來的很多孩子氣又不合理的話,反倒可以平靜以對,"你講吧,我盡量試着平靜點。"
"就……事情真的很簡單呀,我外遇,跟公司里的經理。"
"多久了?"
"……快半年了吧。"
"怎麼開始的?"
"我真的忘了,大概因為我是經理的特別助理,所以跟他有很多的時間相處在一起。我們常常一起吃飯談公事,後來越聊越多……"
"你還記得你有男朋友吧?"
"記得啊。"
"那為什麼還會搞出這樣的事情?"
"我不知道。"
之後就是很長的沉默了。
傅奕謙停了一陣,"我當然知道我跟你不熟,所以這樣問會很奇怪,我只是想知道一下別人對我的看法……你會覺得我很無聊嗎?"
朱璃一開始有點不太理解這個問題,再加上聽得很入迷,她回答道:"不會呀,我都認真在聽,故事很精彩。"
這個不在傅奕謙意料中的答案反倒讓他心情輕鬆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無聊的人?"
"呃……"
"我只是隨便問問,所以你也是隨便講講就好。"
朱璃有點不太好意思,"有的時候會講一些滿難笑的笑話啦,不過大致上還算有趣。而且這個問題問我真的不太准呀,畢竟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也許對一些超級超級保守的人來說,你可以算是限制級了,所以,當然也一定有人會覺得你很無聊。"
傅奕謙微微頷首,喝了一口水,重新開講--
我當時就這樣問她:"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你覺得太無聊,所以想追求一些新的刺激?"
丁荷聽到這個問題,顯得非常訝異,她瞪大了眼看着我,想說點什麼可是卻又一時語塞。
我嘆了口氣,"你反駁不出什麼嗎?可見你潛意識裏應該也是這樣想的。的確,跟我在一起應該滿無聊的,我每天在台灣各地到處趕課,甚至連晚上、周末都要去加課,不能常常陪你,你覺得無聊也是應該的。"
"你……你不要這樣講啦,我沒有這樣想。"
"那你是怎麼想?你會去尋求一段新的關係就表示你對舊有的關係覺得不滿意,如果不是我太無聊的話,到底你在不滿意什麼?"
"沒有啊,我沒有不滿意什麼。"
"所以只是想找一點刺激的事情?"
丁荷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大概吧。"
這是哪一國的答案?講得好像她只是去遊樂園玩玩雲霄飛車一樣的簡單。
"結果呢?你滿意你所得到的嗎?"
"我不知道。"
"要是今天她沒有來鬧的話,你打算瞞我多久?"
丁荷聳聳肩,"其實,我自己也很困擾啊,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結束掉……"
這種回答擺明了就是不想負責,我聽到之後,覺得一陣怒火上沖,強力壓抑着快要爆發出來的情緒。
"你要結束的話,它就可以結束,就不會搞到今天這麼難看!"
我很少這麼生氣的,所以她一時也慌了手腳。
"我知道,所以本來我就跟經理說過我跟他絕對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可是沒想到他越來越把我跟他之間當作一回事,還一直說要跟他老婆離婚,然後娶我。我很害怕……我也不曉得怎麼辦才好,沒想到就變成今天這種樣子……"
"難道你在做之前,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嗎?"我覺得不可思議透了,怎麼有人做事情瞻前不顧後到這種地步?
"有啊,我有想到,要是你發現的話,你會很生氣。"
這句更好笑,她只想到我會生氣,可是沒想到她要負很大的責任,這才是真正重要的吧!
"那你覺得,要是我生氣的話,你要怎麼辦?儘管你知道我會生氣,你還是決定要這樣做?"
她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我覺得……我覺得你不會生氣。"
我那時只能苦笑。是不是平常太寵她了,讓她覺得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拋棄她?"可是你想錯了,我會生氣。""那怎麼樣你才不會生氣?我去跟經理說,我不要跟他再有任何關係了!"
我把她拉到我身邊坐下,"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會覺得不高興,我覺得不高興的不是你和誰發生外遇,而是你不敢面對事情、不敢負責的態度。"
"我要負責啊,我會去跟經理把事情講清楚的。"
我搖搖頭,"不只是這樣,你現在要檢討的是你的態度,你怎麼可以把感情的事情當作在玩遊戲,玩過就算了呢?"
"我沒有!"
"你不顧我的立場就隨便和經理外遇,但你又不是認真的想要和人家外遇,發生了事情之後,你就逃走了,這不是在遊戲嗎?"
"可是我……我一開始只是想找一個人可以常常陪我嘛。"
"所以你是在嫌我都不陪你?"
"你不能否認你是真的常常不能陪我呀!"她講得真是非常理直氣壯。
我哭笑不得。要是可以多陪陪她,我會說不要嗎?但我家又不是多有錢,可以讓我過着不用工作也能每天浪漫到死的生活。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你怎麼能要求我無時無刻地陪着你?我已經很盡量抽空跟你在一起了,可是我還有工作要做,當然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邊。你自己也有工作,難道你可以放棄你的工作一直跟我膩在一起嗎?"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開始掉眼淚了。
我還是習慣地安慰她一下,"你現在先不要哭,我們討論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聽到這句話,緊張地抬起頭來,"你真的會不理我嗎?"
"也許吧。"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不可能了。我發現我們之間有一些問題是永遠都無法解決的,只要這些問題沒有解決,像今天這樣的事就隨時有可能發生,我不想在看電視看得好好的時候再被這樣嚇一次。"
"可是真的不會有了嘛。"
"要是事情都像你所說的不會有就真的不會有,那這世界不就太簡單、太美好了嗎?"
"你可以相信我最後一次。"
我那時覺得我真的是在哄小孩子,"你不可以永遠都不長大。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一些脾氣會像小孩子一樣,可是今天我才很驚訝地發現,你是本質上地停留在小時候。"
"那……那你陪我長大嘛,一直都是這樣的啊,你說要照顧我的。"
"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慢慢等你長大,可是已經太久了;從大學到現在,我想我是真的沒有耐心了吧。"
"等一下等一下,我怎麼覺得……你的決定作得好快?"
"會很快嗎?也許看起來是這樣吧,可是我一直在作這個決定,我和你所經歷過的每一件事都在促使我作出這個決定,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丁荷急了,所以講話開始語無倫次,"不要這樣嚇我嘛,我知道這次我真的做得不對,我一定會改的,而且……而且我會這樣是因為我有的時候覺得你不夠愛我嘛。"
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我不太能置信地再問她一次:"你剛剛說什麼?你確定剛剛的話是你心裏想的嗎?"她點點頭,"是啊,我有的時候覺得你不夠愛我,"她看我整個人都傻掉了,趕緊再補上一句:"只有很少的時候啦。"
我實在不曉得要說什麼,只好作了個手勢要她接著說下去。
她吞吞吐吐地講了:"有的時候,我覺得我說什麼話你都沒有什麼反應,不管我高興或發脾氣,你的表情都差不多,還一直說我像小孩子。"
"那經理就比較有表情嗎?"
"他會覺得我這樣很可愛呀,然後一直說我很可愛。"
"老實說我那時真覺得荒謬透了,她會因為我跟補習班的學生打個招呼就生氣老半天,可是她自己卻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外遇!更荒謬的是,照她所說的時間推算起來,那次我們在餐廳遇到你時,她就已經跟她的經理在一起了,可是她竟然還理直氣壯地跟我發脾氣!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惟一可以解釋的就是,她只是一個純粹的小孩子,會受不了眼前的小小誘惑而變節,可是當別人要拿走她的玩具時,卻又任性地不準任何人動她的玩具。"
聽到這裏,朱璃突然插話,"可是,我覺得其實人都會有這種情緒耶。"
"你是說,'不想要自己的玩具被搶走'這種感覺嗎?"
"是呀。"
"我當然知道沒有人喜歡東西被奪走的感覺,可是任何情緒都有限度的,她的表現……應該就是會讓別人認為是'偏執'的那一種吧。"
朱璃不再答話,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勉強把自己雜亂的思緒整理清楚,"你只為了這種奇怪的理由就跟經理外遇?我當然也覺得你很可愛,我不是也常常這樣跟你說了嗎?我說你像小孩子是因為你在生氣或高興的時候真的像小孩子,我對待一個小孩子的方式就是靜靜地在旁邊看着、陪着。"
"可是你老是要求我要長大、要跟你一樣。"
"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很久很久,而且我覺得要是兩人想一直在一起的話,這兩個人就必須是成熟的,不然大家都是小孩子的話,遇到問題就永遠都沒有辦法解決。"
"那你等我成熟嘛!"
"我一直在等,你沒有發覺嗎?可是今天……我想我無法再等下去了,你一點都沒有要長大的感覺,似乎打算一輩子當個臭小鬼。"
"我沒有。"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我現在才發覺,這幾年下來你還是停留在原地,一點進步都沒有,所有大學時候你會犯的錯,你到現在都還在犯。"
"那再給我一點時間改嘛。"
我撥撥她的頭髮,"要是有用的話,我一定會給,可是連這些年這麼長的時間都白費了,我不認為短時間之內可以有什麼改善。你愛我嗎?"
她用力地點頭,"你為什麼問我這個問題?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可是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不愛我呢?要是你愛我的話,你一定會覺察、了解這幾年下來我陪在你身旁的一片苦心,你應該會為了我作些改變,可是你只顧着自己,卻忘了感情是要兩個人共同努力。說不定,你只是習慣有我可以當你的依靠吧。"
"所以我已經習慣了,不能沒有你呀!"
"你剛剛不是才說要長大?"
她趕緊點點頭。
"那現在就有一個機會讓你成熟,可能一開始的時候會很痛苦,可是你一定要捱過去。"
"你講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要離開你了。"
她瘋了似地抱住我,哭到不能自己,"你不要離開我,你陪我嘛,沒有你陪我,我會不曉得該怎麼活下去!"
我微笑着摸摸她的頭,"所以你要自己想辦法,等你可以順利地一個人過生活的時候,就表示你成熟了,也許,那個時候我們有可能再重新在一起。不過,現在我真的沒辦法。"
說完,我起身就要走出房門。
她尖叫着:"你要去哪裏?這麼晚你為什麼要出去?你陪我啦!我不要一個人!"
"可是我還是狠心的走出去了。我說我要去住旅館,過幾天找到房子后,會把自己的東西搬走。"
講完長長的一個故事,傅奕謙有點疲累地往後靠住椅背,原本點的煙早已熄滅,他又點了一根,沉默地抽着。
朱璃吁了一口氣,"好長的故事。"
傅奕謙笑笑,"而且很累。"
"那你們……現在……"朱璃實在想不到什麼比較適合的字眼可以委婉地問出她的問題。
"我剛剛說過,分手了。"
"她也同意嗎?聽起來像是只有你單方面決定。"
一開始當然不同意,她發了瘋地找我。有一天我回去拿換洗衣服時,赫然發現她在家裏,原來她發現聯絡不上我之後,就請假留在家裏;她知道我應該會回去拿些東西。
"看得出來她沒吃好,也沒睡好,整個人變得很憔悴,以前那種逼人的光彩完全不見了,我心疼得差點就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
"差點就答應她要重來一次,可是最後一刻我還是告訴自己一定要狠心。假如那時再順着她,事情一點都不會有好轉,只是又一次地縱容她犯錯,然後再給自己找一次罪受而已。所以我沒說什麼,拿了要拿的東西之後就走了。"
"聽起來真痛苦。"
"我嗎?還是她?"
"都是吧。"
"但是她覺得我只是狠心地把所有痛苦留給她,她不曉得這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嗎?放下多年來習慣的一切,重新過一個人的生活。"
朱璃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傅奕謙越來越激動的情緒,"她會知道的。這件事的衝擊太大,也許一開始的痛苦讓她看不見你也在難過,可是等到心情慢慢沉澱之後,她應該可以體諒你的。"
"也許吧。"
"也許?"
"我不知道後來怎麼了,之後,我就跟她斷了聯絡。"
"就……都不管她了?"
"管不了,不過我一直從朋友那裏注意她的事情;她慢慢地就比較平靜了,可以開始重新過正常生活。我想這對她是好的,可以體驗沒有人在身邊照顧、一切都要自己來的那種辛苦,對於她的成長應該有幫助。"
"嗯,"朱璃想一想,"你現在會不會後悔當初作了那樣的決定?"
"沒什麼好後悔的,我剛剛自己都說了,人總是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我是想清楚才作這個決定的。"
"從那時到現在多久了?"
"快半年了吧,我也差不多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
朱璃想講點輕鬆的話來緩和一下沉滯的氣氛,"哇!今天我得到了一個有用的情報,下次我去補習班的時候,可以賣給那些小女生了。"
"什麼情報?"
"歷史老師不但還沒結婚,而且現在連女朋友都沒有,這是多麼振奮人心的消息啊!"
"可不可以拜託你不要說,"傅奕謙神色尷尬地說:"那些小女生真的……滿可怕的。"
"真的嗎?你被嚇過啊?"
"也不是真的做什麼恐怖的事,就送禮物、寫寫信之類的。可是我收過各種內褲,更誇張的是,還有人把穿過的內衣寄到我家來。"
朱璃第一次聽到補習班老師也會受到這樣的"禮遇",雖然聽起來真的有點變態,可是又覺得很好笑。
"我以為只有超級偶像才會遇到這種事情的!"
"寄內衣來就算了,還有文情並茂的情書,署名是'每天在台下默默望着你的純情小孤燕'。"
"啊?小孤燕?"
傅奕謙做出小鳥拍擊翅膀的動作,"燕子啊,在天上飛的那種。"
朱璃爆笑出來,"天啊!這是誰想的啊?她其實是在搞笑的吧?這樣寫,有誰會把她當真嗎?"
傅奕謙自己也覺得很好笑,他邊笑邊講:"你都不知道我當時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傻了多久,後來我還邊笑邊把信拿給丁荷看。"
"她看到有什麼反應?"
"我拿給她之後,才想到她可能會生氣,不過拿都拿了。後來證明這實在太爆笑,她只顧着笑,其他什麼反應都沒有。"
"老師,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朱璃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促狹地望着傅奕謙。
雖然覺察到朱璃的話里有點玄機,但博奕謙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叫她不要問。"你問哪。"
"就是啊,雖然你不會把補習班的那些小女生當一回事,可是這之中有沒有遇過一、兩個讓你有點動心的?"
這個問題讓傅奕謙一時語塞,他努力地想了很久,才不確定地搖搖頭,"沒有吧,我想。"
"哇!就一心一意覺得女朋友最棒嗎?"
"應該是,我沒想過在還保有一段關係的時候又去對別人心動。"過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欣賞是有啦,不過就真的只是純欣賞。"
"這麼純情,再加十分!"
"真的嗎?可是這種年代,沒有人要把純情當一回事吧,我這樣做還被其他的老師笑。"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他們笑我不會利用職務的方便騙幾個小女生上床。"
朱璃聽到這句話,登時傻眼。過了好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樣講的意思是……"
"就是他們會騙小女生跟他們上床的意思。"
"喔。"事情有點太過驚人,讓朱璃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而且那些垃圾在事後還會洋洋得意地跟別人炫耀,甚至還在偷偷比較哪個學生比較好,下次要騙哪一個。"
"我都不知道。"
"你們怎麼可能知道?那些學生都是被半哄半騙弄上床的,事後還被威脅要是敢說什麼的話,倒霉的會是她們自己,絕不會是老師。這種事,"傅奕謙搖搖頭,"在補教界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講而已。所以那些老師表面上好像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連多和女學生講一句話都要裝得緊張兮兮,可是誰知道私底下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我不知道這麼黑暗。"
"就是這麼黑暗,而且其實除了這件事,還有很多你聽了絕對不敢相信的事。"
"真的有那種恐怖嗎?"
"滿腐敗是真的。"
"那你怎麼還在補習班教書?"
"工作,沒辦法,在這種環境下,我只能要求自己不要跟那些人同流合污。"他看看朱璃擔心的樣子,"你不用這麼擔心啦,任何行業都有一些黑暗的地方,只是因為補習業政府比較管不到,難免黑暗的部分會比較多。其實好人還是很多,你不會被吃掉的。"
"希望是這樣。"
安靜了一會兒,朱璃又重新開口:"老師,你記不記得我們有一次聊天聊了很久?"
"記得,就是那次讓我發現這世上竟有人可以跟我聊得那麼契合。"
"嗯。我也這麼覺得,而且今天聽到你的故事之後,就更這麼覺得了。"
"為什麼?你也遭遇到同樣的事情嗎?"傅奕謙開玩笑地說著。
沒料到朱璃竟點點頭,"差不多。"
"喔,看來我們真的滿同病相憐的。是你以前說過的那個男朋友嗎?"
"是呀。我當時重考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為想跟他上同一間大學咧,他以前還說過要每天載我上學,不過現在都是我自己搭公車啦。"
"發生了什麼事嗎?他有別的女朋友?"
"大致上是這樣,不過之前這件事搞得我煩死了。"
"你現在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
"不輕鬆不行啊,人怎麼可以一直在傷痛里走不出來?何況我剛考上大學,要是一直死氣沉沉的,會交不到朋友的,那我的大學四年不就完了?"
"要是所有女生都像你一樣堅強就好了。"
"我沒有真的很堅強啦,難免也是有那種要人家哄的時候。只是經過這次的事情,讓我更體認到人真的能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要想辦法讓自己堅強?"
"對呀,不然我前一陣子還不曉得要怎麼過下去咧,真是痛苦斃了,還要強顏歡笑讓爸媽看。"
"我也是。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我還是得來上課,好幾次我都在講台上分心想自己的事情想到差點沒辦法講課,可是台下有一堆要聯考的學生,我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的事情耽誤到他們的前途?那時真的撐得滿辛苦的。"
"不過沒撐過那一段,還不曉得自己耐痛的潛力有這麼大!"
傅奕謙微笑着點點頭。
"老師,你要不要聽我的故事?"
"你想跟我講的話。"
"嗯,不過我的故事沒有你的火爆就是了。"
傅奕謙看看錶,"你可以繼續待在外面嗎?時間不太早了。"
朱璃考慮一下,"可是我們正聊到一半,就這麼回家會覺得有點可惜。我晚一點回家應該沒有關係的啦,就跟我爸媽說和同學一聊就忘了時間!所以才這麼晚回家,我爸媽應該不會說什麼的。"
"你覺得可以就好,不過起碼你要回家沒問題,我一定會安全把你送到家。"
"謝謝。總之呢,就是我男朋友進大學之後,把持不住,愛上社團的學姐了。他還瞞了很久很久才告訴我,理由是不想影響我考試的心情。真是謝謝他了,還特地挑考完后的第一天告訴我,讓我有個灰暗的暑假。"
"事前完全沒有徵兆?"
"你女朋友的事情在爆發前你看出什麼了嗎?"
傅奕謙想一想之後,"也對。"
"人哪,當他真的要瞞你什麼的時候,他可以用盡一切方法不要露出破綻,而且其實他要瞞我是滿簡單的,我整天忙着念書,根本不在他身邊,他做什麼事都不會有人知道,他甚至還讓他的大學同學以為他沒有女朋友。"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天曉得。"朱璃聳聳肩,"大概覺得我很丟臉吧,有個女朋友是重考生。"
"怎麼可能?你不要自己隨便亂想。"
"不然我是真的不能理解他這樣做的用意啊!"
"你有沒有問過他這樣做的目的?"
"沒有,"朱璃聳聳肩,"算了,我不想深究這個問題,總之他就是這麼做了,大概是……方便行事吧?"
他是網球社的,可是還參加結他社,那個學姐就是在結他社認識的,他們一起負責期中展覽的某個部分……宣傳之類的吧?總之就是他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湊在一起。
後來,寒假的時候,那個學姐參加了網球社辦的網球營,因為剛好指導老師認識一個健身俱樂部的老闆,所以他們就到那個俱樂部去辦營隊,要住在那邊的。
一個晚上,他和學姐吃完飯後,買了一些啤酒和零食去沒人的地方聊天。因為學姐在網球社認識的人只有他,所以自然而然就常常跟他在一起。他們就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學姐的酒量大概不太好,喝一點點之後就醉了。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真的是自然的反應,就開始靠在他身上,向他真情大告白。
他說一開始他也愣住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可是又覺得要是那時抬了一個喝醉的女生回去,一定會被指導老師罵到臭頭,就想等她酒醒一點再陪她回去。
學姐大讚他非常體貼,某人簡直和他不能比。
"某人是誰?"
"就是立人哪!"
他有點尷尬,"呃……我和立人學長不熟。"
"誰會跟他熟啊?我也跟他不熟!"
他覺得學姐已經開始有些狂態了,"學姐,你先閉起眼睛休息一下,等一下我送你回宿舍。"
"嗯,學弟,你真的超體貼的。"
"謝謝學姐,不過現在你先別說話,我……"
"幹麼?你不喜歡我說話?"
他傻住了,"呃……喜歡。"
"嗯,我也喜歡你。"說完竟然就親他一下!
講到這裏,朱璃停了一下,"我很無聊吧,把人家的事情記得那麼清楚。"
"難過的事總是記得比較牢。"
"大概吧,總之他就開始游移了。我一直在想,總不會才因為一個吻就輕易地淪陷了吧,所以他們之前一定就有點什麼,只是誠安--他叫章誠安,不願意承認,企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那個學姐的身上。
"學姐就開始絮絮叨叨什麼立人學長的事情,這部分他沒跟我說得很清楚,大概是覺得沒什麼意義吧,好險他沒跟我說,不然我想我也會一字不漏地全部背下來。大意就是那個學姐跟學長在社團里曖昧了很久,兩個人都快要在一起了,後來卻發現學長跟繫上的一個同學也是曖昧不清的;他不曉得該怎麼抉擇,就在兩邊搖擺不定,直到有一天學姐撞見他和那個同學很親密地一起吃飯,事情就這麼被扯開了。
"不過因為其實誰也不是誰的女朋友,所以被撞見之後,雖然兩個女生都很生氣,但也不能說什麼,頂多就是責怪學長優柔寡斷、沒有擔當吧。他無法下決定要和哪個女生在一起,就只好一天拖過一天。不過我想他心裏也不太好受就是了。
"經過這個事情之後,學長就比較不常來結他社了。這是他們大一時發生的事,到了大二,那個學長完全退出結他社,那時我男朋友才剛入社,所以他才會對之前的事情毫不知情。
"學姐這樣講就表示其實她還忘不了那個學長吧?"朱璃以詢問的口氣說出這句話。
"應該是。"
"我也這樣覺得,所以學姐一開始也許只是想找一個可以代替學長的人,我男朋友……還滿體貼的,常常女生覺得他對她特別照顧。"
"你會覺得不高興嗎,看到他對別的女生體貼?"
朱璃認真地想着,"嗯,我真的不會不高興。這就是他啊!對女生很好、很會為她們着想。不過他覺得我很奇怪,為什麼都不會為了這種事生氣。我才覺得他很奇怪,我為了他的個性跟他生氣嗎?而且還是一種其實不錯的個性?要生氣才表示我重視他或在乎他嗎?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的吧,我要是真的重視他的話,應該可以尊重他的想法、作法,尤其我真的不覺得這是一件不好的事。"
"你……遠比你的實際年齡成熟很多。"傅奕謙有點疑惑地看着朱璃,不了解她的成熟是哪來的。
"會嗎?大概是因為我在成長過程中一直都沒有兄弟姐妹,我必須向外發展人際關係,必須和別人保持良好的關係,才會有朋友要跟我玩,所以我不喜歡和人發生紛爭。"
"和一般的獨生子女很不一樣。"
"有點吧,不過我一開始只是不想讓我爸媽操心而已,所以在可以做到的範圍內照顧好自己,久了就養成比較獨立的個性了。"
"這樣很好啊。"
"真的嗎?可是這樣會被人家說冷血耶!"
"有誰這樣說過嗎?"
"就誠安哪。他覺得我太獨立,獨立到不太在乎身邊的人,可是我哪有,我當然還是會在乎的呀,只是,我也覺得人不可以只等別人來同情你,一定要自己勇敢地先保護好自己。"
"也許他還比較不成熟,沒辦法了解你的想法吧。"
"真的嗎!真的是他的問題嗎!其實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想,到底變成這樣是誰造成的?我知道事情是他先惹出來的,可是為什麼我好像沒有要挽回的意思?我是不是真的太冷血了?"
"你沒有想挽回嗎?"
"想啊,當他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想。"
"那後來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聯考後的那天晚上,他打電話給我,約我隔天出去。我當時真的很高興,因為我覺得自己考得還不錯,終於可以好好玩玩了。
隔天我們約在一間咖啡店,他還遲到。
我正在發獃的時候,他就帶着滿臉的歉意出現了,"有沒有等很久?"
"還好啦。"
"考得還好吧?"
"我稍微對了一下答案,覺得還可以。,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耶,今天要去哪裏?"
他聽到我的問題,卻一副回答不出來的樣子,"呃,我今天是要來跟你講些事情的。"
我隨口亂講一句,"幹麼?你要跟我分手啊?"
沒想到他就傻住了,他真的傻了很久很久都講不出話來。
我看到他的反應也有點慌了,試探性地問他:"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他一直欲言又止,"應該算是吧……不過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唉,總之很難簡單地解釋清楚。"
我當時也不曉得該怎麼是好,只好力持鎮靜地說:"喔,那你就詳細地解釋清楚吧。"
接下來他就把在網球營的事情講給我聽。
我聽完之後,沒什麼反應,"喔,所以你現在跟學姐在一起啊?"
"算……是吧。"他的聲音真是超小的,我還差點聽不到。
我想所謂的悲喜交集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
"你有沒有想過我才剛考完一個這麼重要的試,你竟然就在隔天跟我講這種事?你是想試試我的心臟抗壓力強不強嗎?"
"你先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覺得有點好笑。一直以來都是他比較激動,現在竟然是他叫我要冷靜一點。"我很冷靜啊,可是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我以為你都說完了。"
他支支吾吾地不曉得要說些什麼才好。
我這時覺得自己已經平靜一點了,"你要我離開就是了?"
結果這時他說了一句經典:"也……也不一定,要是你堅持不願意和我分開的話,那我只好跟學姐說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了。"
我那時嚴重地懷疑自己的聽覺,還有對國語的解釋能力。"你知道自己現在說的是什麼嗎?一種接近屁話的東西!"
我的人生里幾乎不曾出現這種粗話的,所以他顯得非常驚駭。他大概覺得我那時的憤怒已經到了一種無理智的程度了,所以他畏縮地說:"我說錯話了?"
"你剛剛說你跟學姐已經在一起了?"
"算是啊。"
"然後你接着又跟我說,要是我不想跟你分手的話,你就會去跟學姐說你們兩個不能在一起?"
"應該……是這樣吧。"
"幹麼呀!說得好像我是破壞你們幸福的大魔神一樣。"
"我沒有這個意思……"
"不然你是什麼意思?你都跟人家在一起了耶,這種事是可以說算就算的嗎?那你把人家的感情當什麼啊?"
"可是我不想傷害你。"
我簡直哭笑不得,"這是什麼答案?你不想傷害我,所以就去傷害她?我們兩個憑什麼就這麼倒霉,一定要被你傷害!"
"我……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不想。"
"那你想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今天找你來商量。"
"我又不是什麼愛情顧問,你找我商量有什麼用啊!而且我還是被你甩了的倒霉鬼耶。
"我沒有要甩你,你不要這麼講。"他講到後來聲音都快聽不見了。我想他那時也是真的覺得滿內疚、不知道要怎麼面對我吧。
"可是你不是跑來求我成全你們?這不是今天你的目的?"
"就說不一定了!"
"你怎麼還在講這種話?"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要問他:"她知道有我的存在嗎?"
沉默了一陣,他竟然搖頭。
"所以說,反正我是不存在的,要是現在自動消失,也是沒有人介意的嘍?"
"我介意啊。"
"你要是真介意的話,就不會搞出這種事情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大家都是不小心的;我不小心要重考,你不小心進了那個社團,學姐不小心去參加網球營,然後又不小心親了你一下,你就不小心喜歡上她了。"
"你不要這樣講話,我心裏真的很難過。"
"那我心裏的難過呢?"
"我很心疼。"
"雖然很心疼,可是我真的沒辦法,你打算這樣說嗎?你以為現在我們在演連續劇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跟我分手?"
"我不分手行嗎?我覺得那個學姐無辜斃了,好死不死,兩次都遇到同樣的爛人,而且你比那個學長更爛!你甚至是個有女朋友的人!"
"我知道我應該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講的,可是一開始真的沒有人問我,而且我也覺得這種私人的事情不用主動跟別人說。"
我嘆了一口氣,"我沒有勇氣傷害另一個人,所以,要怎麼樣就隨便你吧。"
"你這樣……太可憐了。"
"啊?你知道我很可憐嗎?"
"我當然知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我之前也猶豫了很久,可是她現在真的很需要我陪在她身邊,而我相信你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
這是什麼怪理由!而且憑什麼他會這樣覺得?我又不是無堅不摧的女超人!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勇敢,很多時候我也是很脆弱的,只是遇到問題時,我會試着先以自己的力量解決看看,也許是這樣造成你的錯誤印象吧。"
"也許吧。不過我常常覺得我要關心你的時候你都不給我機會。"
啊?這又是什麼樣的指控?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可以解釋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嗎?我是真的搞不太懂,為什麼你會說我不給你機會讓你關心我?"
"我常常覺得老是我一個人一頭熱地跟你講些什麼事情,你卻都沒有反應,好像只有我對這段感情比較認真。"
原來他最後下的結論是這樣,原來是我對不起他了!但我還是耐住性子繼續問他:"我真的不懂你怎麼會這樣講,有什麼例子嗎?"
"例如說……很多事情常常是只有我在熱切地發表意見,你卻不太搭理我的樣子,幾乎每次都這樣,讓我懷疑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
我那時簡直快要昏倒了,可是又辯駁不出什麼。他說的好像沒錯,我們兩個在討論事情的時候,常常是他講、我聽,然後我們就照着他建議的方式去做,可是那是因為我覺得有些事一個人出主意就好啦,節省時間,而且更重要的是,這表示我很尊重、信任他的意見!要是我不滿意的話,一定會說的,怎麼可能真的像他所說就悶不吭聲?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不了解我,所以覺得有點頹喪,也不想反駁什麼了,只是隨便應了兩句:"也許是我自己的表達方式不夠好,讓你誤以為我很冷漠,可是我真的沒有。"
"要是你真的在乎的話,要讓我知道啊。"
我實在不高興了,說話也大聲了起來,"我很抱歉!這樣可以嗎?我很抱歉沒能達到你的標準,也許學姐比我熱情多了,那就請你馬上跟她在一起吧!"
他當然嚇一跳,趕緊緩和自己的口氣,"對不起,我想問題是出在我身上,我需要一個能回應我對等熱情的人,你又不在我身邊……"
"喔喔!"傅奕謙小聲地發出一聲驚嘆。
"你也聽出來哪裏不對了嗎?"朱璃無奈地笑着。
傅奕謙點點頭。
"可是那個笨蛋卻一點都沒有察覺,還打算自顧自地講下去。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的腦子裏真的有'崩!'的那種線斷掉的聲音。"
我阻止了他繼續講話,"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講了什麼?"
廢話,他當然不知道,只會一臉茫然地問着:"怎麼了嗎?"
"你剛剛說,我不在你身邊?"
"對呀,怎麼了嗎?"
至此,我覺得我可以放棄他了,這種只顧着自己卻看不到別人的笨蛋!要是學姐真想要的話就給她吧,希望有一天她不要被他的笨氣走。
"你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大腦,想想看為什麼我會不在你旁邊?"
他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了,只好趕快講點沒用的話來圓場,"我的意思是,有的時候,我會因為你不在我身邊而覺得很遺憾……"
我一點都聽不懂他在講什麼,我想他也是一樣聽不懂吧。總之,我沉着臉說了一聲:"求求你不要再講了,再講下去,我會更覺得你是個笨蛋。"
他也果真沒再出聲。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去重考啊?"
他還想為自己辯解唷,我覺得他真是死不認錯到了極點了。
"我當時只是給個建議,但決定權一直都在你手上……"
朱璃突然停下來,"你會不會覺得他笨過了頭?"
傅奕謙不好說什麼評論,只是尷尬地笑一笑。
"我懂你的意思。天啊,我之前到底為什麼會跟這麼笨的人在一起這麼久啊!我那時氣到極點了,但竟然還有力氣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平穩--
"對,是我自己決定的沒有錯,我當然知道重考是為了要考上更好的學校,讓自己有更好的讀書環境,可是你總不能否認我這麼辛辛苦苦地要考上那間號稱全國最好的大學,有一部分是為了你吧。"
他還是不敢說話。
"我辛苦了那麼久,總有一小部分是為了你,結果你現在竟然嫌我跑去重考,這是不是叫忘恩負義呢?"後來我終於氣瘋了,所以完全無理智地亂講話:"不過你大概一點都不覺得這算哪門子的恩惠吧。"
"你先不要這麼生氣,你冷靜一下……"
"一個這麼生氣的人,你隨便叫他不要生氣,他就可以真的不氣了嗎?那這世上的問題未免也太好解決了吧!你去叫中共不要來打台灣哪!"
"我剛剛真的講錯話了,很對不起,我沒有顧慮到你的立場。"
"恐怕在這世上你只會顧慮到你自己的立場吧。我真替那個學姐感到不值,因為她遇到了像你這樣只愛自己的人。"
可是他還是只會說:",我們再好好談談……"
"拜託,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好不好?我就是自己活該跑去重考,不去隨便念一間大學就好,結果男朋友要跟人跑了,臨走前還丟下一句:'誰叫你都不陪在我身邊。'"
"而且突然間我明了到一件事,即使我不去重考,他還是會離開我;即使我一開始就跟他念同一間大學,並且可以常常陪着他,他還是一樣看不見,那是一個人的本質,改不掉的。"
"所以你就答應他了?"
"是啊,在那種情況下,我真的覺得把他放掉是一件一點都不可惜的事情。我們從高中就在一起,這麼久以來,他從來不曾好好想過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是任性地用着自以為是的方式來對待我,可是沒想到我和他所構想的那個人卻有很大的差距。"
"你會不會難過?"
朱璃的眼中浮現一股迷惘的神色,"我應該難過嗎?"
"這是你自己的心情,怎麼問我呢?"
"誠安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的樣子。他覺得要跟男朋友分手應該是一件難過的事,要是我不難過,就表示我不愛他;因為他很愛我,所以他哭得唏哩嘩啦的。
"可是一定要臉現哀傷之色才表示難過嗎?每個人就是有不同表達感情的方式嘛,我都還沒嫌他在咖啡店裏哭得驚天動地很丟臉,他倒先嫌起我冷血來了!而且說真的,我那時因為太氣憤了,所以是真的感覺不太到么難過,之後回家的幾天,那才真的是痛苦:吃不下、睡不着,整天晃來晃去不曉得要做什麼,又剛剛才考完考,我覺得整個人的重心都不見了!"朱璃停頓一下,"不過我覺得當初是我自己選擇離開的,所以這種痛苦是必然的結果,我一定要自己用力撐過去。"
"你覺得你現在復原了嗎?"
"應該差不多了吧,"朱璃聳聳肩,"而且我覺得我現在比以前機靈多了,人哪,經過大風大浪之後,一定會變得更堅強的。"
"機靈?"
"就是不會傻傻地、無條件地相信別人了。"
"你以前會這樣嗎?"
"會呀。去年我跟你在餐廳遇到,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嗎?"
"嗯,我好像有印象你那時臉色慘白,一個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過我那時也沒空理你,"傅奕謙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我那時……有點由自顧不暇了。"
"其實那之前我剛和誠安講過電話,講得不太高興就是了,所以那天你們和我打招呼的時候,我沒有很認真在回應。"
"沒關係。"
"但我還是注意到老師的女朋友真是超漂亮的。"
傅奕謙笑笑,"這點倒是沒有人否認過。"
朱璃繼續先前的話題:"那天剛考完模擬考,本來我是想要找他出來陪我的,不過他正在忙社團的事。這些都沒什麼,重點就在我打電話到他的手機,竟然是一個女生接的!手機這種私人的東西怎麼可以讓別人接呢?要是真的沒空的話,我寧可不要接,這樣打電話的人就會知道我正在忙、沒空,說不定他可以等一下再打或是由我打過去,怎麼樣都不會叫別人接的嘛,後來誠安接過去的時候,還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好像深怕人知道他正在接一個女生的電話。現在想起來,幫他接電話的那個女生應該就是那個學姐吧。
"其實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無故發生,一定都會有些徵兆提醒的,不過那時我什麼都沒說就是了。"
"為什麼不說?要是你真的懷疑的話?"
"因為……因為我很龜毛啊,我覺得要是他真的想講的話,他一定會好好跟我解釋為什麼是一個女生來接電話,而且他一定想得到我會不高興,所以他更應該主動講。那既然他沒有主動講,就表示他不認為要告訴我,要是他不想告訴我,為什麼我要去逼問他?
"不過到最後變得滿好笑的。他覺得我懷疑的話就要問出來,他會很樂意幫我解答的,那既然我不問,就表示我不太在意這件事,於是這個又變成'我不愛他、不在乎他'的一個證明了。
"反正到最後就是變成我們兩個互相怪來怪去。我覺得滿好玩的,別人幫你設想的往往跟實際情況有一段差距,可是他卻會很堅持他所設想的才是真實。"
傅奕謙突然笑出來,"就像於荷堅持我一定和補習班的學生有什麼一樣。"
朱璃也覺得滿好笑的,"是呀,於是人們拚命誤解對方,同時也努力為自己辯駁。"
"看來我們遇到的人真的滿像的。"
"是呀,既任性又霸道,還很自我主義!"朱璃嘆了一口氣,"我想,我應該是永遠無法理解那種希望世界整天都是熱熱鬧鬧的心態吧。"
"因為你追求的是平穩長久?"
",要是我回答是的話,會不會顯得很老成或是很做作啊?"
"不會,"傅奕謙好心安慰朱璃,"每個人選擇不一樣。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再晚,你真的要不知道該怎麼跟爸媽解釋了。"
傅奕謙帶着朱璃走到他的車子旁。
"咦?怎麼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樣了?我記得以前是白色的。"
"丁荷喜歡那輛白車,所以我留給她了。這輛是我新買的。"
"哇,補習班老師可以出手這麼闊氣啊,隨便就把車子送人,然後再買名車!看來我要好好考慮畢業以後往補教界發展的可能性。"
"別講得那麼誇張。因為常常要跑高速公路,所以才想買好一點、安全性比較夠的車子。不過我是真的鄭重建議你不要進來這個行業,會做得很沒有成就感。"
"為什麼?"
"因為每年我們教的都是同樣的東西,完全沒有新的挑戰,我有好幾次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陷在一種輪迴裏面了。上車吧。"
朱璃坐進車裏,"今天也是一次愉快的談話嗎?"
"是吧,雖然我們談的不是什麼多令人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