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澱
“轟”的一聲,驚雷炸醒,越寧翻身坐起,背後竟是一身冷汗。
她又夢到小時候的事了,真是……詭異……
抬起頭看着屋子裏橫七豎八的屍體,那都是昨晚酒桌上英勇就義的革命小輩。
按了按發昏的頭,越寧從沙發上起來,顏路那小鬼還死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開。這小子,打三歲時被她撿走後越來越粘她,無怪乎顏家老頭子臨別時也硬把他塞過來,一個華麗的誤會,害得越寧大好青春就莫名地橫生了這麼個劫數。
窗檯處飄出一道煙絲,越寧臉一沉,起身走過去,顏小舟正靠在欄杆上悠閑地叼着煙,清秀的臉上難得地顯出一絲倦怠,“要不要?”
伸手遞來一隻煙,手是白皙纖細的,骨節堅挺有力。這雙華麗的手還沒來得及攤開就被越寧打下了,反手搶走他嘴上的煙扔了個口香糖到他嘴裏。
“我不想吸二手煙,一手更不行。”越寧說。
顏小舟笑了,漂漂亮亮的臉愣是陰沉起來,當然那陰沉也就越寧這種人體會得到,人前他還一翩翩君子,儀錶堂堂剛正不阿,要放在古代就一武林正派的代表,誰能看出他骨子的邪乎?
越寧冷笑一聲偏過頭,“你不是說考A大嗎,怎麼跟我鬧一學校來了?”
“你在哪裏,我在哪裏。”他優雅地抄襲着萊昂那多的台詞:你跳,我就跳。
越寧瞥了他一眼,“我還真榮幸。”說完,一臉不在乎地轉身坐到橫樑上。她喜歡高的地方,天生就喜歡,看着天上白汪汪的大月亮,愣是忍住了想要撈下來的慾望。
顏小舟就不太滿意了,看着她飄飄欲仙的姿態,伸手拉住隨風揮灑的長發,有點亂,恣意張揚着,到手卻滑得晃手,細細軟軟的溫馴不已。
“幹什麼?”越寧莫名奇妙地低下頭,責怪的眼神裏帶着一絲疑惑,全然沒想到兩個人正以一個曖昧的姿勢對望着,衝動也就是那麼一霎那,顏小舟抬起頭拉了拉她的頭髮,嘴唇就這麼輕輕碰在一起,由下往上,像是一種膜拜,一種奇怪的心情在心裏蕩漾開來,明明第一次這樣親近,卻像是親近了很久,久到時間讓心口泛疼,疼到麻木,就忘記了那是誰的心。
一些本不該存在的畫面從腦中浮過,寬廣的草原,湛藍的天空,兩個人手牽手自由奔跑;寧靜的雪山,紛飛的花瓣,並排的腳印漸漸延伸……是不是太矯情了?那麼來點平凡點的。比如說喧嘩的課後,一個人走到另一個人面前,說同學,我們交往吧,再比如,黃昏的小巷,兩個孩子相互追逐嬉戲,偶爾一個回頭,小女孩微微一笑,燦爛如花。太純潔了,美好到簡直詭異,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來電?沒可能啊……摸了摸胸口,心臟果然跳得很快,馬達似的把周遭的空氣也給振動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那是殺氣,毫不掩飾的殺氣正直直地從背後逼來,顏小舟猛地閃身,就見一酒瓶狠狠在壁上瞬間開花。
“顏路……”越寧喊了一聲。
這廝還不放棄,憤憤地抽身想要再度攻擊,脖子卻突然人按住,抓小雞似的輕輕一拉,少年立刻乖乖停下了。
“你幹嗎?”顏小舟問。
“我才要問你們在幹嗎,剛才那個,別說是眼睛進沙了,我才不信。”小嘴嘟得老高,眼睛紅紅的,顏路往後一退,握住越寧的手。
顏小舟只是一笑,“確實不是眼睛進沙,不過接個吻而已。”
踩到老虎尾巴,顏路猛地跳了起來,“你,你,你——太過分了!”
越寧嘆了口氣,知道這樣下去沒個完,望向顏小舟,“行了,少欺負他。”
欺負?顏小舟笑笑,自己的堂弟他還不清楚嗎,這小子表面是一乖乖的小老虎,骨子卻是只陰狐狸,哪是他三下兩下欺負得到的。不過顏小舟明白,越寧很疼顏路,畢竟是親手撿走的乾兒子,名義上只小兩歲,心裏卻像對自己帶出的孩子似的,愛護得很。聳聳肩膀,便知趣地撤到房裏去了。
顏路抬起頭,“阿寧,他是不是欺負你?”
“誤會而已。”越寧說,其實她也很納悶,這人無緣無故就親上來了,想是氣氛太好酒精太重,那種情況下總要發生點什麼,不然太對不起觀眾了。
顏路看着她迷惘的眼神,突然就覺得寂寞,再過兩個月他們就是大學生了,他卻還在高中徘徊,就那麼一點點距離卻把人拋得老遠,怎麼趕都趕不上。要是早生兩年就好了,他常這樣想,可是早兩年也不會有那個滑稽的誤會,矛盾得很。
嘴巴一扁,把越寧抱在懷裏,從小到大顏路都特喜歡這動作,因為越寧的皮膚很軟,像小嬰兒一樣,水靈靈的叫人想一口吃掉。
想着想着腦子就開始發花了,低頭就是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靠!”越寧一腳踹過去,“你小子有病啊!”
顏路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着她,“阿寧,我跟你一起去上大學吧……”
“就你那成績高中能不能畢業都是回事。”越寧鄙視道。
事實證明,我們顏路小同志長得再水靈腦袋再聰明也就只能用在那些個邪門歪道上,應試教育對他來說絕對是一剋星。
“那阿寧,你娶我吧……”
又來了,又來了是不是,越寧翻了翻白眼,真不明白這人長這麼大了還那麼愛撒嬌愛裝可愛,偏偏裝起來還就是那麼可愛。
“你是男人吧……”她無可奈何地說。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認真地看着她,直把她的臉上看出一個洞。仔細看,還能看見他身後左右晃動的小尾巴。
“不可能。”
“我就知道,所以我嫁給你啊,這樣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但是你是男的吧。”
“那你願意……”
無止境的對話又要繼續下去,被越寧不耐煩地打住了。這小子的思維方式,整個一變態嘛。從小就這麼迷糊這麼秀逗,整天笑嘻嘻地吵着要她娶他回家,搞得那時顏家的親友團一見她便喊着:“小寧,長大了別忘了把我們家小路娶回家啊。”
惡寒……
顏路是什麼心態,越寧其實也是明白一點的,自從那以後她和顏家人成了莫逆之交,連搬家都搬到一起,顏小舟因為家庭緣故寄居在顏路家,所以他們三個人也算是一起長大的。親近了這麼久,其中兩個人突然就要丟下他離開了,心裏總不是滋味,再說顏路的佔有欲又不是一般的強,看她跟顏小舟上一所大學自然是有些不高興的。
整個暑假看他一副懨懨的模樣,要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可要她去哄他那也是不可能的,只能多遷就一點多照顧一點,總算走的時候還算順利,沒被那可憐兮兮的眼神給唬住,安心上了火車。
車開的時候看着那小子在後面追還有點心酸,可一上路人就立刻舒坦了,那叫什麼來着,天亮了啊……跟了十七年的尾巴終於給甩掉了,就像壓了五百年的山給解封了,要多清爽有多清爽。
笑還沒到嘴邊,天又立刻沉了,顏小舟慢悠悠地坐到她對面的位子,“喲,好巧,你也是今天走啊。”
哼哼,越寧臉一僵,攤上這人,就算在地獄裏碰到也不覺得巧,燦爛的笑容下透着陰謀,越寧頓時覺得如坐針氈。
怎麼這麼倒霉,都考到這叢讀嘶鼓鼙淮?
“你真是故意跟我填一個學校的?”
“是啊。”
“怎麼以前他們問你的時候你不說?”
“我要說你不馬上給改了。”
越寧冷笑。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樣,突然想到什麼,嘴角一斜,“上次那個,是你的初吻吧?”
顏小舟一怔,“怎麼這麼問?”
“技術真爛。”她展顏說道,看着他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暗下去,心裏暗爽。
一天半夜的車程,到了站,兩個人摸索着在陌生的城市大街上行走,大部分行李都提前寄過來了,沒想坐車,這一路走得還算清爽。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之夜。
“外面的月亮也沒怎麼圓嘛。”顏小舟突然說。
“在哪兒看不都一個樣。”
“真的嗎……”他抬起頭看去,眼神有些朦朧。
越寧愣了一下,琢磨着他話里的意思,因為這語氣聽來怎麼都有些奇怪。
顏小舟側過身,趁她失神之際,喚了她一聲:“越寧。”
“什麼?”
她抬起頭,一個不留神,嘴唇剛好和他對上,這次不是什麼雲淡風輕,一口上去愣是要給磨出血來,深一點,再深一點,越寧一腳往他膝蓋踢去,顏小舟搶先退了一步,好笑地做投降姿態,“這次不是初吻了吧?”
越寧擦了擦嘴巴,白了他一眼,“很好玩嗎?”
他像個孩子似的聳了聳肩膀,這是顏小舟的習慣動作,生氣緊張或是難過的時候就會出現,越寧估計了一下,這種情況應該是屬於第二種,懶得計較,掉頭往前走了。她不是顏路,芝麻大點的肚量睚眥必報,誰要欺負自個或是欺負他在乎的人保管讓那傢伙到入土都不得安寧,她也不是顏小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動則已動則要了人的命。越寧很懶,或者說淡漠,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沒心沒肺,再大的事也難得引起一丁點的在乎,反正無傷大雅,親了就親了,又不是古代的貞節烈女碰一碰就要以身相許。再說她跟顏小舟那是打小在一個床上躺過的,這種接觸也算不了什麼,十七歲的人了連個初吻都沒有是挺沒面子的,算是便宜這小子了。
走了半個鐘頭總算知道累,攔了輛車直奔目的地。
S大,和他們家鄉在地圖是呈對角線的地方,也算這城市數一數二的大學。填志願的時候越寧真沒想那麼多,除了知道這是省重點什麼底細也沒查過。等進了學校才明白顏小舟為什麼死活非要一起賴在這兒,S大每年有兩個保送德國留學的名額,為期三到五年,表現好可以時間延長,且全部費用由學校承擔。這一屆他們推行學生自理制,不特設導師,以本年級的學生幹部為主,自己管理學業進程,而往年保送的學生中十個有八個是學生委員會成員,也就是說今年最很可能有人第一年就闖出國門。
對着電腦分析完情況后越寧思考了一下,依顏小舟的能耐這位置肯定有他一個了,那她是不是也去鬧鬧,看能不能趕上明年的德國世界盃?只想了一下就放棄了,她念的應用物理系在這學校並不是什麼特吃香的專業,想當初是看戰爭片太興奮了想着以後造幾個原子彈試試才報的,再說學生委員會下面還有個主席團,一關一關地上去也不容易又特麻煩。
還是隨意點算了,越寧這樣想,順手就在電腦上偷了幾份學生會資料,發現還有一個黑客也正在這網絡上做小動作,越寧知道那是顏小舟,就沒去管,直到關機前她發現居然有高手反追蹤,顏小舟立刻下了線,她卻來了興緻跟那人來來去去大戰了三十回合,差點沒讓那邊的系統徹底崩潰。
厲害:)
對方幽默地說。
承讓。
越寧打下這兩個字,拔了電源。
其實她並沒佔到便宜,最後那一個病毒是雙向的,她自己的系統也完蛋了。
有得必有失,能遇上個這麼有意思的傢伙,總的來說她還是蠻高興的。
第二天迎新大會上,顏小舟問她昨晚玩得是否盡興?br>越寧瞟了他一眼,你小子早知道有這麼個人故意引我上去讓你金蟬脫殼是吧?
顏小舟故作靦腆地笑笑,正好主席台上請新生代表致詞,顏小舟不聲不響地站起來往前走去,眾目睽睽之下朗聲發言,比起高中的時候更加自信耀眼了,一言一行都直切目標,所有人幾乎都被這股莫名的威嚴所信服,作為一個開端,顏小舟的第一步頗為光彩。
越寧看着他,並不算太驚訝,早知道顏小舟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這時候再看,怎麼就有點陌生呢?他準備這一天準備多久了,在她隨手填志願的時候,在放榜開慶祝會的時候,還是在他玩笑着說是為了她考這裏的時候?想要利用她,說說就好了,何必隱瞞呢?
低下頭,正好看到顏路發來的短訊。
——大學好玩嗎?
越寧笑笑,幾乎可以看見那傢伙扁着嘴嫉妒萬分的樣子,“還行。”她回道。
——小舟有沒有欺負你?
“你當我是誰,能隨便被欺負嗎?”
——我擔心你嘛>_<
越寧又揚了揚嘴,說不出的舒坦,突然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視線,抬了抬頭,發現台上顏小舟的目光正從她身上移開。
“好了,我現在很忙,改天打給你。”
——別忘了啊!
“是。”
越來越覺得這傢伙長大之後就變∴鋁耍像她老媽子似的。不過聊完這幾句,越寧的心情好像變好了許多,想來從小到大都沒分開過,突然離得那麼遠,也怪想念的。
失神之際,她沒發現有個人正順着顏小舟的目光往這邊看來,那人也坐在主席台上,是大三心理系的韓硯,學生委員會組的成員之一。他旁邊計算機系的葉祁偏過頭問:“看什麼呢?”
他用眼神指了指那方向,“信不信,昨天跟你較勁的傢伙就是那丫頭。”
葉祁一愣,也看向越寧,很養眼的一小姑娘,一張臉精緻得像個洋娃娃,只是整個人看上去懶洋洋的,連眼神也是那種懵懵懂懂的淡漠,“開玩笑吧你?”
韓硯瞥了他一眼,“你在懷疑未來的世界首席心理學家的判斷水平嗎?”
葉祁立刻肅然起敬,“不敢。”
“那不就對了。”他揚嘴一笑,看着前面正在滔滔不絕的新生代表,眼神有些玩味。好久沒有碰到這麼多有趣的後輩了,不得不好好關愛關愛啊。
葉祁在一旁看着他詭異的笑容,越看越像只發春的老狐狸,恐怖——
S大最好的就是沒有軍訓,對越寧這種懶人說簡直是如獲大赦,頭一個月底就是學院祭,所以前三個星期都是準備期,所有人都在忙裏忙外,顏小舟也不見了影子,就越寧一個人整天待在宿舍里——打遊戲!
這網游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開個頭人就鬼迷心竅地鑽了進去,越寧倒不是喜歡PK升級,只是那伺服器里有個特奇怪的傢伙老喜歡跟她最對,什麼任務都跑來跟她搶搶,什麼關卡都喜歡攔一攔,擺明了想引她注意。
越寧也不想這麼耗下去,直逼對方電腦問:“你是誰,想幹嗎?”
“你自己查,查到了我有獎勵。”
這算什麼,撲獵物呢,以為扔出點餌就能誘人上鉤把人當動物似的耍得團團轉?越寧偏不信邪,想這傢伙既然存心找她不怕他再不來。關上電腦就出去透氣去了。
另一端的學生辦公大樓,韓硯對着葉祁笑笑,“我說吧,她沒那麼容易中招的。”激將法這玩意早百八年就不管用了。
此時,輔導員帶着新的主席團進來了,其中就有顏小舟一個,韓硯站正了身子,擺出了前輩姿態,“各位好。”
顏小舟適當的一笑,伸手與之交握。
“學生委員會一共有四個人,除了我們兩個,還有一個大二的女孩子,不常來,另一個去國外參加比賽,兩月後回。”
他說的兩個人顏小舟也是聽說過的,一個市長的女兒,挂名的幹部,沒什麼才能,另一個是全國跳水冠軍,一等一的女中豪傑。
幾個人相互熟悉着,順帶交代工作,突然葉祁指着電腦大叫:“韓硯,韓硯,她真給查出來了!”韓硯走過去,就看信息欄里掛着幾個字,“心理系韓硯學長,你好。”然後就聽“嗶”的一聲,電腦徹底黑屏,痕迹也被一洗而空。
韓硯皺起眉頭,摸着下巴,不可能啊,怎麼可能會猜到呢,要說也該是葉祁,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顏小舟收回目光,不經意地掃視了一下整個房間,然後走到飲水機旁倒了杯水,右手不動聲色地掠過水桶後面那個隱秘的角落,然後自然地回到原處,“學長,還有什麼事嗎?”他不亢不卑地問。
韓硯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離開了。走下樓梯的時候,顏小舟才從荷包里拿出那樣東西:透明微型竊聽器。雖然不能隨便進辦公樓,但純凈水是從外面來的,只是她就沒想過,換水桶的時候這東西很容易被人發現,要真穿幫了這可是刑事罪。
按下手機的綠鍵,顏小舟的語氣有些不悅:“你搞什麼,也太玩火了吧?”
越寧在那一頭愣了一下,“關你什麼事?”
“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居然帶上怒意了。
越寧頓感稀奇,想他顏大少爺何時為什麼事上過心發過火,這會兒居然化身暴龍沖她噴火,這也,這也——太榮幸了吧!“我錯了。”趕緊收回爪子,生怕惹火那隻蠍子,顏小舟什麼人她不知道,要真把他惹火了就算同歸於盡也要拉你墊背。
“知道錯就好,別再搞些有的沒的,拖我的後腿。”
靠!越寧當下在心裏罵開了,早知道這小子還是為了他自個兒。
顏小舟聽着她在那邊哼哼,撇嘴笑笑,“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合作啊?”
“合作什麼?”
蠍子尾巴揚起來了,“競選學生委員會啊,你不會認為我光待在主席團就滿足了吧?”
“關我什麼事?”
“你不是很想去德國看世界盃嗎,你很喜歡那羅馬王子托蒂吧?”笑眯眯地引誘着,也不知當初是誰指着電視說不就一外國莽漢搶着十幾塊的破球嗎,帥個屁——“怎麼樣,從小斗到大,好歹也合作一回試試,再說你也看不慣那幾個所謂學長吧,都喜歡把人耍着玩。”說話的人不臉紅,也不想平時最喜歡耍人玩的就是他自己。
激將法是對她不管用,可也要看是什麼人在用啊,跟這丫頭糾纏了十四年,她什麼思維難道他不懂?
越寧在電話那頭想了想,突然很認真地問了一句:“你確定這次不是在利用我嗎?”
顏小舟怔了一下,“我什麼時候利用過你?”
靜靜的呼吸聲從另一面傳來,仔細分辨着,竟還帶着清脆的水滴聲,難道她在哭?顏小舟心頭一顫,操場的嘈雜聲都被隔離開來,整個世界好像就只剩這一部電話,和彷彿在身後不遠處的憂傷吐吸。
“……你哪次沒利用我?”她說,聲音像是隱忍着傷感。
“我保證,以後都不會。”
以後都不會,那這次就會了?深吸了一口氣,越寧說:“顏小舟,就算被你利用,我也認了。”說完就掛上電話,把剛才故意放倒的可樂瓶撫正。
我認了,多麼真情實感啊,她越寧這輩子沒說過這麼假這麼有感情的話了,你顏小舟儘管一邊感動去吧。想着想着把頭悶在被子裏一陣狂笑,等笑完了,起身經過書桌,掃過窗子卻發現樓下正站着一個人,望着這邊,眼神是不同尋常的深邃。“咯噔”一下,心像被什麼軋過了,明明熟悉了十四年的人,一下子就朦朧起來。
那一晚,越寧沒睡好,因為,因為……宿舍里跑來兩隻老鼠!
從一樓到三樓,把這邊的女生宿舍鬧得雞犬不寧。越寧有兩大弱點,一是怕水,二是怕老……那個鼠,那毛茸茸的小東西,光是說起來都毛骨悚然。也不知是誰最後喊來學生會的,顏小舟他們到的時候,就看一群女生穿得飄飄然地站在夜色當中,個個都是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見帥哥到來,一波一波自動往這邊擠,梨花帶雨地講述方才的動亂。
顏小看舟偏過頭,就見越寧一個人蹲在旁邊,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心裏一緊,不知怎麼地就被這畫面給撼動了,因為這一刻的越寧看起來太孤獨,孤獨得好像全世界的孤寂都背在她一個人身上。
越寧沒什麼朋友,這點顏小舟是清楚的,顏路那小子佔有欲特強把她當自己的所有物從小到大費盡心思趕走她身邊一個又一個想要親近的人,久而久之的,她也就忘了該怎麼交朋友,除了顏路跟他,連可以說話的人都沒幾個。
越寧的家庭也是比較特別的,爸爸是《國家地理雜誌》的記者,整天在國外寫生;老媽是個明星,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有半點外露。散夥以後他們各奔東西,從小到大,身邊惟一的能照顧自己的長輩也就是走馬燈似不斷變幻的保姆。
越寧是孤獨的,且她的孤獨永遠是難以言喻的,她表面淡漠自尊心都比誰都強,就算你捅她一刀子她也會帶血笑着絕不低頭。
這時顏小舟走去,拍拍越寧的肩膀,她微抬起頭,露出蒼白的臉色,沒心沒肺地笑笑,額頭上落下一滴冷汗,顏小舟只當她是嚇的,靠近一步就想安慰。哪知步子還沒站穩一個拳頭就掃了過來,越寧絕不是什麼跆拳道九段空手道十段,但單看那兩下也錯覺這是個練家子,小時候她爸隨手教了她兩招軍用的防身術,就這麼活學活用地用到現在。
顏小舟憤憤地按着下巴,“你幹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兩隻老鼠是誰丟進來的,敢連累我,找死啊你。”看來是被老鼠嚇得不輕,連聲音都帶着那麼點殺氣。好吧,必須承認越寧還有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太聰明,太聰明的女孩子總是不遭人疼的,尤其放到顏小舟這種人眼前,惟一的好處就是有利用價值,不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越寧的存在對他來說就像是定時炸彈,不可預計又太具威脅,無怪乎從小到大都忙着怎麼把她整垮,直到後來才悟到那根本就是個爆笑的錯誤,對一個沒有目標沒有慾望的人,你怎麼能整得垮?無欲則鋼,那是世界的真理。所以最後他改變了主意。
顏小舟往後退了一步,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一陣壞笑,“越寧,你看後面那是什麼?”
越寧一驚,猛地跳起來往後一退,一個不留神就撞到某個人身上——或者說後面那個人根本就是刻意遇襲的。
越寧回過頭,就看見韓硯那張極具卡通味道的娃娃臉。
“小姑娘這是被老鼠嚇到了吧?”他問,聲音永遠是緩慢且有節奏的,就像電影裏那FBI探員,直等着撲網抓你的漏洞。
“是啊,好大的老鼠……”越寧意有所指地打量了他一眼,惹得後面的葉祁一陣竊笑。說實話,這學校里沒幾個人不怕韓硯的,心理學的高才生啊,誰不怕幾句話被他看穿?人都有弱點,誰都怕自己的弱點被人逮住,韓硯從很久以前就深知人性的弊端,掌握了這一點便能將人類這種動物把玩於鼓掌之中,殊不知並非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用一個叫做心理學的東西來摸索和概括的,所以為什麼說知識它既是翅膀也是腳鐐,太自信了也是容易翻船的。
韓硯訕笑兩聲,看向她身後的顏小舟,“問題處理完了嗎?”委員會的問題永遠那麼簡單,不問原因不問經過,只管你到底有沒完事可否走人。
顏小舟也不含糊,“生活部的同學已經解決了。”
“那你們兩個這是在!談!戀……”話沒說完,越寧打了個噴嚏,“我也上去了。”
韓硯笑笑,看着她上了樓才走開,顏小舟走了兩步,又調了回來,不一會兒,果然看見越寧又一個人跑下來了。
“怕啊?”顏小舟笑了笑。
“都是你害的。”她說。就算老鼠真抓走了,怎麼說還有點心裏陰影,她哪睡得着啊。
“怎麼辦,又不能帶你到我那兒去睡,乾脆陪我走走。”
越寧不做聲,先一步往操場走去。
“冷不冷?”
“還行。”
“秋天快到了,晚上該多穿點。”
“我睡覺在呢,哪那麼多精力啊。”
顏小舟笑了,“敢情你聽到人喊就跑出來了啊?”
越寧一愣,聽到人喊,這麼說……從來就沒有老鼠?“你收買了幾個人演這場戲?”
“秘密。”
“幹嗎不憑實力贏過他們,非搞這些個小動作,就算下面再怎麼騷亂也不一定會對上面影響多少啊?”越寧不解。
“一隻蝴蝶扇扇翅膀,引起的就是幾千里以外的風暴。”他笑道。
“有夠步步為營的。”
“你怕啊?”
“怕什麼?”
“怕我利用你,怕我背叛你。”顏小舟停下腳步,直直地看着她。
越寧怔了怔。
“那次你在電話里說的,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說什麼?”
“你認了。”
“是。”假的。
顏小舟愣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些什麼。
抬起頭望望天,越寧琢磨着他的表情,怎麼看都像是在笑來着。
轉過身,顏小舟輕盈地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過頭,在路燈下看着她,“其實我很高興,一直以為你除了顏路什麼人都不在乎,可是你說怕,證明你也有點兒在乎我是不是?”
是不是?
一個問號打在越寧身上,硬把她的心給扯進去,從來不覺得顏小舟會是脆弱的人,可這一刻,她卻確確實實看到了他身上的脆弱,白臉上透着嫣紅,眼裏冒着光彩,少有的發自內心的欣喜,把周身的毒氣都給掩去了,就剩下乾乾淨淨的喜悅,整個人在夜色里都陽光起來。
為什麼要為這種事喜悅,難道以前就沒有人在乎過他嗎?
難道過去她真的表現得像是對他視而不見嗎?
有生第一次越寧覺得愧疚,像是這一路走來錯過了什麼,在他們三個人一起長大的時候,在她親近顏路的時候,是不是還有個人,也很需要溫暖。
想完她就笑了,為這個念頭感到滑稽而已,顏小舟是什麼人,需要別人擔心別人同情嗎,她無緣無故地在這裏犯什麼傻?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就是有什麼東西,為了那一刻的想法,一點一點地沉澱下去。回頭想撈起來,又什麼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