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游詠慈為了消憂解悶到百貨公司大血拚,逛到十一點才回到家時,發現自己的家門口有着一尊石化雕像。
「小慈,-去逛街了啊?」雕像幽幽開口。
「呃……是啊。」被嚇到的情緒尚未平復,游詠慈連講話都是吞吞吐吐,「現在很晚了,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一下班我就在這裏等-了。」張銀勝用着佈滿血絲的眼睛期盼的看着她,「我有話想跟-說,方便嗎?」
「可以啊!」游詠慈被看得心慌,一扇鐵門開了半天。「請進。」
張銀勝高大的身影橫在門口,拘謹得彷佛是第一次造訪的客人。
游詠慈輕嘆一口氣,自己的狠絕真的是讓他坐立難安了吧!
「坐啊,你要不要吃泡麵先墊墊胃?」
「好。」只要是游詠慈願意端給他的,他都吃。
游詠慈在廚房裏忙碌的燒開水,她那像小媳婦的認真背影,讓張銀勝因為等待而疲憊的心終於有暖流竄過,悄悄的濕潤了他充滿後悔的眼眶。
「拿去吧!小心燙。」她小心翼翼的把熱呼呼的泡麵交給他。
張銀勝則是滿臉的心花怒放,彷佛現在端在他面前的是人間至極的珍饈美味。
「謝謝-。」
看着眼前的飢餓男人在三十秒之內解決一碗泡麵,她就知道漫長的等待對他的腸胃是多大的折磨。
抱着空無一物的泡麵碗,張銀勝打了個飽嗝。但是那意猶未盡的臉龐上寫滿的,卻不是他對食物的渴望。
「好了,你吃飽就可以說話了吧!」游詠慈殘忍的逼迫自己趕快把對話導入正題,以免酒足飯飽后的氣氛太過旖旎,會讓她陷入不應該有的粉紅色幻想中。
「嗯……我把-那天跟我說的話全都仔細的想過一遍了。其實我要跟-再說一次對不起。對-來說,我真的是個惹人生氣的男朋友,常常利用-的同情和愛心來保護自己。
「我承認,我在處理承諾這件事情上面的確是漫不經心。因為我一直覺得在取得-的原諒之後,-應該不會太在意。」
張銀勝突然的反省自白讓游詠慈心臟狂跳、血壓狂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是一個如此願意反求諸己的男人,這不太像是他在辦公室里表現出來的鐵漢風範。
「所以……」她打算儘快結束這個足以讓她窒息的對話。
「所以,雖然我不是一個及格的男朋友,但是我很認真的在改過,不知道-……-……願不願意……試着跟我再說說話?-會知道我真的有在改進,沒有騙-,我真的不想就這樣分手。」
他話語裏的猶豫反射出十足不安的情緒,由此可見,這一番話不知道在張銀勝的心裏醞釀了多久,花了多少的力氣才說出來。
游詠慈的背脊緩緩的從底下往上開始發麻,不明白正常人處在這種狀況的時候,是應該喜極而泣的報答男人的款款深情?還是拉下一張老臉把往日情人掃地出門?
「唉!我……我……」
「對了,」張銀勝宣佈另外一件足以讓游詠慈驚喜的事。「我已經把寵物們統統還給李爺爺了,也跟他把話都說清楚了。所以以後我跟小寧再也不會有這些牽扯不清的關係了,-儘管放心吧!」
為了迎回「正宮娘娘」,還得要先「清君側」,張銀勝付出的用心可見一般。
「是嗎?那你有跟他說舒馬剋死掉的事了嗎?」
「說了。」小慈在跟他對話耶!張銀勝開始有些飄飄然了。「他說生死有命「當貴在天。他不會介意的!」
「喔!這樣啊!」游詠慈放心的抒了一口氣。
沒有了可以穿針引線的話題,客廳里重新恢復嚇死人的寂靜。
「很晚了,-要休息,我該回去了!那我剛剛提出的……-願意……願意好好的考慮一下嗎?」
張銀勝聲音里的害怕多過於期盼,讓游詠慈覺得自己真像個壞女人。
她無聲的點點頭,算是應允了他的要求。
一抹小小的滿足微笑爬上他緊繃的嘴角。「那就晚安了!」
揮揮手,他有點依戀不舍地踏出大門。
「這樣就走啦?討厭!我還以為他會給我一個晚安吻之類的……」游詠慈小小聲的咕噥着,不太滿意的準備關門。一點都沒有想到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其實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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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游詠慈沒有意外的再度頂着一張睡眠不足的臉上班,黑眼圈上的遮瑕膏已經厚得讓人噁心。
「游小姐啊!-的臉是怎麼了?」同事一看見獵物便欣喜湧上。
「你們不要再吵架了,兩個人看起來都很慘耶!」
游詠慈不耐的翻白眼,昨晚因為張銀勝感性的剖白談話而輾轉難眠的火氣當場升起來了。
「對不起!我想,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該做什麼自己心裏有數,謝謝你們的關心。」
「小慈,聽-這樣說,-好像不打算原諒他喔?」
「我想……」游詠慈的額頭隱隱約約露出青筋,當她快要發飆吼人時,一個更勁爆的消息奪走了大家全部的注意力。
「喂!不要再討論了,張襄理哭了!」國漢驚聲大喊,「-們這些婆娘每一個都有視覺障礙喔?沒有人發現張襄理就坐在-們的後面,聽-們說他自己有多可憐嗎?」
「那你還不趕快進去安慰他?」大家焦急得不得了,深怕他會一下子想不開,用馬桶水淹死自己之類的。
「讓他哭的又不是我,我進去幹什麼?跟他比一比誰『英雄氣短』嗎?」國漢涼涼的說,眼光卻是不懷好意的飄到了游詠慈的身上。
眾人沒有說出口的譴責化成利箭,一發一發準確的射中游詠慈原本就鮮血淋漓的小心臟。
萬夫所指,說明的大概就是現在這種不人道的慘況吧!
游詠慈實在不會處理這種讓人心慌意亂、無地自容的情況。「我……我……去擦一擦門口的收銀機。」
「天啊!游小姐真是鐵石心腸耶!」
「對啊!張襄理都哭了,她還不願意原諒他。」娘子軍們紛紛替心目中的痴情漢抱不平,根本就忘記了之前數落他的狠勁。
然而應該是哭聲震天的男廁里,卻是一派和樂算計的氣氛。
「小慈呢?」應該痛哭流涕的男人在廁所里偷偷滴着眼藥水。
「被那群婆娘逼着去擦收銀機了。」國漢用力拍着張銀勝的肩膀。「你這招夠高!游小姐今天如果再不原諒你,就是全民公敵了!」
「怕就怕她寧願當全民公敵,也不願意原諒我,那我這個玩笑就開大了。」張銀勝無奈的對着鏡子長吁短嘆。「喂,這樣可以了嗎?」
「眼睛再揉得紅一點比較逼真,最好是把眼皮拉起來彈一彈。」國漢真心誠意的建議,「別忘了還要捏一下鼻頭,紅紅的才正常。」
「你很有經驗嘛!」張銀勝真是對國漢甘拜下風了。
「沒辦法,我們家那口子只要鬧脾氣,我也得演一演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久了就熟能生巧了。」國漢無奈的坦白自己一點都不羅曼蒂克的羅曼史。「不錯,你的樣子看起來是夠可憐了,可以招搖過市,保證全部的婦女票都往你這邊倒。」
果然是大俠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張銀勝在走出男廁時,那如泣如訴的哀傷表情,簡直賺足了所有婦女同胞同情的眼淚。
小女人隱忍多時的情緒已經在爆發的邊緣。
游詠慈知道自己不能再承受更多了,她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受不了自己想要複合的慾望,受不了同事們的竊竊私語,最受不了的是,張銀勝那種堅決挽回這段感情的心意。
他讓她深深覺得,自己真的是被他珍愛在心中的那個女人!
但是橫亘在辦公室裏面這些不健康的流言流語,讓游詠慈的心裏決定了一件事──如果想要讓這一樁戀情有健康的成長空間,那麼,她一定要有一些犧牲,要付出一些代價。
即便這個代價高過她的想像,但是幸福那麼近,她沒有理由不伸手抓緊。
看見在工作上原本小心翼翼的男人現在為了她,一向引以自豪的專業能力被質疑不說,連男兒的自尊都徹底放下了!
此情此景,還有哪一個有智慧的女人蠻幹得下去?
勇敢的現代女性不應該是一位只懂得坐享其成的女人,張銀勝能反省道歉,適時改變,她游詠慈當然也可以──她的愛情就是要在自己的手上獲得最大的成就!
一咬牙,游詠慈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衝進了經理辦公室。
張銀勝怕死了自己把遊戲玩過頭,搞瘋游詠慈所剩不多的幾條腦神經。沒有第二個想法,他馬上把耳朵貼上經理辦公室緊閉的門扉,希望能聽到一些有的沒的。
可惜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只比蝴蝶唱歌大聲一點,門板的隔音效果又好得不得了,張銀勝的竊聽行為終究註定要鎩羽而歸。
「謝謝經理的體諒,那我先離開了。」游詠慈這句話說得特別大聲,似乎是在提醒門外那些沒有買票的觀眾可以開始作鳥獸散了。
走出這扇門,游詠慈一派鎮定的拎起包包,打卡走人。
她沉着的神色居然有着解脫后的釋然快慰,頗有佛陀在菩提樹下瞭然悟道的那份瀟洒。
突然間,情勢急轉直下,張銀勝一馬當先的走進經理辦公室。
「經理,很冒昧打擾你,請問游小姐是來請假的嗎?我手頭上有一些她負責的工作還沒完成。」
「喔,這個我當然知道,所以她來辭職的時候,我有請她等到交接完成才離去。」
「游小姐要辭職?那你批准了嗎?」
「批了啊!」張銀勝的低吼讓經理臉上的表情有些恐慌。
「她的理由是什麼?多久完成交接?」沒想到他還是逼游詠慈逼得太緊,他不應該用這種不仁道的非常手段的……
但是不知道這場追妻情節已經發展到可歌可泣的部分,經理還丟下一句足以讓男主角切腹自盡一百次的台詞──
「理由啊!她說她懷孕了啊!初期有很多不舒服的癥狀要在家裏休養,所以我要她──」
「她真的懷孕了?」張銀勝抱着可憐的中年老頭仰首怪叫,「你確定你沒聽錯?」
「我……我……沒聽錯,我確定她是這麼說的。」
「你還在這邊廢話什麼?」國漢先從這顆核彈爆炸的威力中回過神來。「你就快要當爸爸了,快去把她追回來啊!」
張銀勝得到重大開示,及時了悟他未來的幸福就取決在今天。
立泰銀行內,大夥望着男主角遠揚而去的背影,完刻響起一片震天的鼓掌叫好聲。
只有經理年邁而虛弱的呼號着沒人理會的辦公室守則,「張襄理,你還沒請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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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慈,等等我。」
「很好,總算是追過來了。」游詠慈背對着張銀勝的臉上有着藏不住的暗爽和偷笑。「不枉費我剛剛在路上逛半天的苦心!」
「小慈,-不要走得這麼快,-肚子裏的小孩要照顧好啊!」追不到他的小孩和小孩的媽媽,張銀勝簡直要哭了。「等等我啊!」
游詠慈原本輕盈的腳步一頓,幾乎要咬牙切齒兼破口大罵。她惱怒的停下,嘴巴里念念有辭:「誰教你在公共場合喊那麼大聲的?真的假的都沒搞懂,就急着想當爸爸了嗎?」
張銀勝跑得氣喘吁吁,總算在游詠慈明顯的放水下追到佳人倩影。「小慈,-……-……真的有了嗎?」
「有啊!」游詠慈肯定的語氣幾乎要讓張銀勝停止呼吸。「我有辭職啊!」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讓他更不能呼吸。
「我說的不是工作上的事。我是說……-的肚子裏有小寶寶了嗎?」
「如果有了呢?」
「如果有,我們就結婚;如果沒有,我們也要結婚。因為小天使已經在報到的路上!」他緩緩的牽起她的手,環過她的腰,一副就要在台北街頭翩翩起舞的怪模樣。
游詠慈沒有掙扎,這樣親昵的靠近之下,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這個可愛又可惡的男人!她清楚知道,這一次再讓他抱緊她,她就絕對沒有理由再離開。
「沒有人這樣求婚的。」美麗的桃紅色悄悄的從女主角的頰邊升起,像極了天邊的一抹紅霞。
「對,所以我準備好了戒指。我隨身帶着它,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願意原諒我,所以……我想說等-氣消了,就可以馬上拿給-。」
他話語裏的真實肯切,讓她的眼睛裏不由自主地冒出陣陣熱氣。只要一開口,她動情的眼淚一定成串成串的流。
「打開看看,裏面的戒指是我精挑細選的,-一定會喜歡。」
「好。」游詠慈從來沒這麼幸福過,她就要親眼看見自己的結婚戒指了。
但是當絨布盒敞開的瞬間,她的眼淚立刻收回,當場傻掉──
一枚黃澄澄的超大金戒指在對着她微笑,粗大的指環上還寫了四個恐怖的大字──
福祿壽喜
游詠慈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求婚的誠意,他只是把要送給鄉下爺爺的生日禮物拿來轉送給她而已。
「怎麼樣?很漂亮吧!銀樓的老闆還沒有收我工錢喔!」
所有浪漫的氣氛毀壞無遺,游詠慈顫抖着說出疑問:「你確定……這是一枚求婚戒指?」
「對啊!我們鄉下的新娘每個手上都戴了十個、八個的,大家都說戴愈多愈好命喔!」
二十一世紀的摩登女性上班族啞口無言,拿着這一枚怪異的求婚金戒指,真的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喜歡嗎?要不要我現在幫-戴上?」
「不用了。」女主角飛快的將絨布盒蓋起收到包包中,她還沒有厚顏無恥到讓路人一起觀賞她的「福、祿、壽、喜」金戒指。
「對了,小慈,-為什麼要辭職啊?」張銀勝沒有發現游詠慈幾乎被驚嚇到快要痛哭流涕的表情。「這個工作不是做得好好的嗎?」
恐怖的事情實在發生得太多,游詠慈懶得再跟他玩迂迴的戰術,直接就說出辭職舉動背後的真實意義。
「因為我的心裏有鬼,我知道如果想要重新開始這一段戀情,一定要克服辦公室魔咒的威脅。而逃離它最好的方法,就是我走人。」說到現實面,游詠慈終於穩下胸臆間那些哭笑不得的垃圾情緒。
以上的長篇大論聽在張銀勝的耳中,只剩下一句最重要的話,我氣飽了,終於願意回到你身邊。
「所以小慈,-是真的……真的……」張銀勝興奮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對啦!」雖然游詠慈搞不清楚他要問的是-終於原諒我了?還是-終於願意嫁給我了?但是看在他誠意十足的份上,她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那-剛剛還沒回答完……-是真的有小寶寶了嗎?」男人終於在喜悅之中回神,熱切的期待着肯定的答案。
「沒有啦!那只是我要辭職的借口而已。」她涼涼的回答,讓他覺得自己剛剛在銀行里的行為簡直比小丑還幼稚。
「我還以為這次可以回去鄉下的三太子廟燒香、放鞭炮了咧!」傳統小男人的臉上寫着無限落寞。「想說有小孩可以讓爺爺開心一點!」
鄉下?三太子廟?放鞭炮?爺爺?這些古老的字眼震得游詠慈頭暈眼花。她忘記了在充分得到支使這個男人的所有權之前,她還得眼一堆恐怖的繁文耨節纏鬥許久呢!
「可是我想公證結婚耶!親愛的。」游詠慈偎入張銀勝懷中,試着做垂死的掙扎。「公證結婚省事又省錢,你考慮一下嘛!」
「不可能!我們結婚如果沒有回鄉下辦流水席,爺爺一定會打斷我的腿。」他毫不考慮的斷然拒絕。「而且爺爺說過……」男人突然停下腳步,懇求的望着游詠慈的眼睛,「他的孫媳婦們一個個都要冠夫姓。」
「冠夫姓?!你的那個『張』字嗎?」游詠慈的腦門被轟掉半邊,所有女人被求婚的嬌羞喜悅統統不見。「你是說……是說……我以後就是……」
「對!-以後就是──張游詠慈。」臟游泳池?!
「我不要!」
面對下半生更慘烈的悲劇,看來游詠慈的傷痛只有靠親親老公的濃情蜜意,才能一-一-的被慢慢抹平。
新婚快樂!張游詠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