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不要……」

她不要將封輕嵐忘了……潔白的床鋪上,梁無心被悠長的夢魘驚醒,她睜開眼,望住天花板的隱藏式燈光,發現自己已回到「現代」。

不,該說她本來就是現代人!

剛剛……剛剛的無論有多逼真,就只是夢一場,像古代人說的南柯一夢,終會醒來。

精神上的疲憊令她虛弱地喘息,待平靜些,她下意識的抬手想擦去臉頰上流得她痒痒的汗,但手卻動不了。

原來她手上正注射着一些不知名的藥品,膠管牽着她,囿限了她的行動,像百年來的病人一樣。

只是,她為什麼……又仔細看看四周,她這才發現,這裏不是她的房間,是醫院,她在病房裏。

「登!」

一聲細微的開門、關門聲傳來,梁無心知道有人進來。

「誰?」沒力氣動,她虛弱地問。

「無心!」

「師父……」是熟悉的聲音,她登時安心許多。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床邊是一張年逾半百的臉,頂上的白絲比她印象中多了許多,猶如剛自風雪中走來。

不過才掛上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又稍微年輕了一些。

「師父,您怎麼……」她怪異地盯住他的頭髮。

「什麼……怎麼?喔!你說這個,」他耙耙髮絲,語重心長地說:「這個是照顧你兩個月的成果。」「兩個月?」

他在床邊坐下。

「從你動了心臟手術后,已過了兩個月。」

照顧她的這個兩個月,多虧有這張多功能的病床,和兩名日夜輪替的專業看護,他已經算是輕鬆的了。

只是她睡睡又醒醒,連醫師都查不出她沒在手術過後幾個小時內醒來的原因。

她像在睡覺,而且還在做夢--當醫師跟他這麼說時,他差點沒掉了下巴。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最後也只能讓她一直待在這裏,等着她「睡」醒。

「我動了手術?還在這裏待了兩個月?」

突然,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手術后,你一直在……『睡覺』這就算醒了也意識不清,所以不會知道時間。」

老人拿濕巾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汗水。

經他一說,梁無心開始回想那此剛剛的夢境更遠一點點的事。

一會兒--「我想起來了,我是犯了心痛,但那是在木屋的時候呀!」

說起心痛,她的心臟就像在提醒她似的,忽地悶了一下,惹得她皺眉頭。

「對,你從那個時候昏倒,一直到動完手術,到現在完全清醒,之間已經過了兩個月。」

他拿來水!詢問她要不要喝。她喝了一些,繼續關心她沒了記憶的這一段--嗯……該說是被其它記憶填滿的這一段!

「我的心臟……它還能用嗎?」

這個挺重要!

「哈哈!它當然能用,要不然你怎麼還會好好的待在這裏?」他慈父似地摸摸她的頭。「手術很成功,你心肌里長的東西已經完全割除了。」

「長東西?原來我得的不是『心臟神經症』?」

心臟神經症就是心臟本身沒有問題,卻因為外在的精神因素,影響心臟的運作,而跟一般心臟病患者有着同樣發作現象的病症。

以前,她就是因為查不出來病因,所以被列為此種病患。

而原來,她心裏頭真的有東西在作怪!

「想不想知道你心裏頭長了什麼?」

「什麼?」她很好奇。

「那東西醫師們正在研究,稍晚我再告訴你。」老人明顯在賣關子。「現在我該做的,就是通知另一個跟我一樣擔心你的人。他今天因為有事,所以晚點到,要不然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待在這裏,有時候甚至還睡在醫院陪你。」

「誰?」奇怪,除了她師父,還會有誰這麼關心她?

「繼人。」

「誰?」不禁,她音量大了點。

「商繼人。你發病昏倒,就是他將你送到醫院來的。兩個月來,他照顧你的時間說不定會比我還多,如果他公司不那麼忙的話。」

想到每天晚上,他都會在她病床邊對着睡夢中的她說話,他這個老人家都禁不住要被感動,雖然自言自語看起來有點……蠢!

「他照顧……我?」

不知怎地,這回梁無心感動大於驚訝,而且當她師父一提起他的名字,她腦海便立刻浮現一張臉孔--其實,他和她夢中的封輕嵐,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只是古時今地打扮不同罷了!

他是封輕嵐,封輕嵐就是他,而他是她的……不知不覺,梁無心頰上一片燥熱。

喔!都是剛剛那場夢害的,那生離死別的深刻感情,讓她對商繼人的感覺莫名其妙升格好多!「怎麼了?臉那麼紅,該不會一醒來就發燒吧?」老人心急,準備叫人來。

梁無心連忙按住老人的手。

「我……我沒事。」

「沒事?沒事就好,那我去通知繼人過來。」經過這些,這兩個人應該可以在一起了吧!

嘿嘿!真是浪漫!

一向篤信輪迴的老人心安地笑了,他想像着兩人見面時的情況。

梁無心急忙阻止,她抓住他。

「師父,我要您幫我一個忙,那您幫着『外人』欺騙我的事,我就既往不咎。」她故意強調其中兩個字,意在引起老人的愧疚。

「你這個丫頭怎麼這樣?我還不是為你好!」原來她只在睡着時才乖。

「幫不幫?」

「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樣?說吧!」

「第一,趕快把我弄出醫院,我怕藥水味;第二,在出院之前,幫我瞞着……商繼人我已經醒過來的事。」

「什麼?」老人以為自己聽錯。

「您沒聽錯,就是要您幫我瞞他。」

瞞他,讓她看看這段失去意識的時間裏,他是否和她師父所說的一樣。

看看他是否和她想見的一樣……???

又兩個月,山中木屋。

心臟居然會長舍利子?

……天下奇聞也!

經過高科技化驗結果,從她體內取出的東西,確為與佛家舍利子質地相近的硬化物,而就是那硬化物影響了她的心臟運作,她才會不定時地心痛、胸悶。

拿起透明塑料瓶,梁無心將舍利子放到眼前晃了晃,它發出細小的碰撞聲,表示真有其物。

「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它是真的?」

「我沒說我不信。」眼睛瞅了她師父一眼,又回到舍利於上頭。很巧地,它居然跟商繼人的舍利子同一個顏色--淡淡的珍珠紫紅。

「但是從醫院回來之後,你已經看它幾百遍,搖它個幾千次,接下來要不要咬咬看?」

「又不好吃,我幹麼咬!」她對老人齜牙咧嘴。

老人搖搖頭。「其實你已經好得差不多,胸口的傷痕都只剩一條淡淡的疤,為什麼……」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

擱下舍利子,梁無心垂頭沉思。

師父要說她太狠心,把人家的心意當成驢肝肺,回來都一段時間了,她在商繼人面前還是假裝睡人一個。

只是,她真這麼狠心嗎?

萬分不是呀!

她只是……只是仍不敢相信商繼人對她的感情是真的。

本來,她要師父幫着隱瞞,只是純粹想看看商繼人是不是像師父所說的,每天照顧她,每天對仍熟睡着的她說床畔故事。

而經過觀察,他對她的呵護,根本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實在的,他對她好,只不過是起因於一段古老的記憶,和一場未盡的淵源,可如果她真醒來,這一切是不是就都幻滅了?

因為縱使前世她真是紫荊,可今生她卻是梁無心呀!

她固然有着紫荊的記憶,但她更千真萬確同時有着梁無心的心,有着梁無心的身……而商繼人愛着的,卻是擁有豐碩知識的紫荊!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就罷了!

然而極可怕的是,就在她裝昏的這段期間,她居然開始喜歡上了商繼人的溫柔、商繼人的深情、商繼人的執着……好矛盾,所以她根本不敢去想,想了就怕,怕自己根本就是在跟一個強大的對手搶人,怕自己根本就是在跟一個無形的人物對搏,根本就是既溺於紫荊才該擁有的幸福中……雖然她就等於她!

唉!但這麼繼續瞞騙下去,除了她人格分裂外,又能怎麼樣呢?

「我想清楚了,今天,就今天,我會跟他說清楚。」

老人點點頭。「很好,其實他就在外頭,我去叫他進來。」

「什麼?」

喔!他這個盡和「外人」親的師父,該不會早早就將她裝昏的事告訴人家了吧?

一陣不祥飛上了梁無心的心間。

但話說回來,等一下她又該如何開口呢?好難,挖個地洞鑽進去都沒這個難!

挖地洞?

呃……既然沒地洞,那就先再裝一下好了!

老人出門后,手足無措的梁無心便又膽怯地窩進被子裏,一直到商繼人開了門進來。

她心虛地閉着眼,感覺到他一如以往地走到床邊,在床鋪上落坐。

準備好了沒?

還沒。

準備好了沒?

還沒!

到底準備好了沒?

算了,數到三就睜眼面對現實吧!一……二……就在梁無心暗自喊到三之前,她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被人緊緊地封住。商繼人在舔了她一下后,才放開了她。

「早安。」

「……」想當然,被偷襲的梁無心自是一臉驚愕!她瞪大眼珠子。

「你挺有精神的。」他笑,一如她夢中的他。

她紅了臉。「我……你……」真沒用,人就在面前了,話居然還說不出口!

「嗯?」

「……我有事要告訴你。」

「我知道,你說。」

「我想告訴你……」深呼吸。「……其實我人還在醫院時就已經醒了,瞞着你,對不起!」

「我知道。」

「你知道?」

「師父告訴我的。」

「天哪!我就知道。」額上冷汗三滴還沒垂到下顎,就被熱滾滾的皮膚給蒸發了。

「……可是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假裝不知道?」

每次都只她被蒙在鼓裏,這事打從一開始就不公平。不過,他對她的細心、體貼不會有假,這一點她起碼還能分辨!

「為什麼假裝不知道?嗯……」他作了個認真思考的表情。「因為病人要緊,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儘力配合。」

「是這樣嗎?」這樣對他有什麼好處?

「不是這樣。」他詭異地挑起唇角。「因為只有假裝不知道,我才能對你為所欲為;

能牽着你的手說我們的故事,也能每天親着你道晚安,更能在你不醒人事的時候,偷偷幫你洗……」

他故意引人緊張,而她也真的中了計。

「有嗎?你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你幫我洗過澡?這樣我不是虧大了!哎喲!」嚇了一跳,梁無心猛地坐起來,但因為一段時間沒運動,她經過磨難的心臟一時適應不良,狂跳了幾下。

「怎麼了?又不舒服?」

他擔心地握緊她的手,再依了她的意,幫着她慢慢坐起來。

其實,只要她一個皺眉,他就會擔心得受不了,別說她那次在木屋前昏倒的事,光是她在醫院病床睡得太安穩,他都會覺得心驚膽跳--怕她一聲不響又離他而去。

「哈!我是打不死的蟑螂,長命得很!」用這種生命力及繁殖力旺盛的物種來形容自己,實在是貼切呀!

因為從小到大,除了偶爾發作的心病,她是連個感冒都沒得過的。

她開玩笑地看着他,卻發現他臉上深刻的感情,頓時,她靜了下來。

思索了一會兒,她低低道了:「我還要告訴你,在我真正昏睡的那段時間,我……夢見了你和我。」

他凝住她。

「或許該說是封輕嵐和紫荊。在破宅子裏,他剖了她的心,將舍利子和着他的血,安進了她的心裏,但卻仍然救不了她……」

說到這裏,夢裏的情景便又依稀在眼前。

她彷佛又見到他是如何地痛苦-喊,-喊着一份感情在未明朗之前,就已逝去!而她在得知即將失去所有有關他的記憶時!又是如何地想放棄輪迴的機會,想重返他身邊。

聞言,商繼人沒接話,只深深地注視着她。

梁無心難過地回望他。「可是,雖然他救不了她,但沒了肉身的她,卻看得見他為她流淚,為她傷心,而且……而且她也響應了他,只是他沒聽見。」

「她說了什麼?」聲音忽地沙啞。

「她說了,她也愛他,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還有……縱使進了輪迴道,她也會牢牢地記住他,永生永世……」

鼻頭微酸,跟着答地一聲,一滴水落在梁無心的手背,她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哈哈!真糗,沒見過說故事還會掉眼淚的。」才擦去兩滴,眼睛便又不聽話地流出兩滴。

商繼人伸手替她拂去眼淚,並將她擁向自己懷裏。

「傻瓜,因為那是我們的故事呀!紫荊……」他說。

窩在他溫暖的胸前,梁無心突然感到有點不安,想了一想,她輕輕推開他。

「只可惜,這輩子我不是她,我是梁無心……」

看着她,他的表情由原先的深情,漸漸轉成有些怪異,最後,他居然笑出聲來。

「你該不會是在跟自己吃醋吧?」他摸摸她的頭。

「吃醋?沒有啊,我只是說實話,現在的我不是紫荊,是梁無心!」他居然笑她!

「哈哈……咳!」見身前人表情認真!商繼人這才停下了笑。他捧住了她的臉,說道:「你的矛盾我知道,之前的我又何嘗沒這樣過?」

他也是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反抗、思索、取證,才確定了今生的自己仍舊-不下數百年前被他傷了心的她。

「那麼……」

「封輕嵐愛紫荊,商繼人愛梁無心,就這麼簡單!」

「你……愛我?」

「要不然呢?你以為我發現你之後的四年,觀察都是觀察假的嗎?還是你以為我會笨到明明知道你今生變成了個怪獸,還窮追不捨?」

幾百年的感情再添上這四年,只有更愛的分了。

「……」想想也是!

不過也幸好今生她不是妖,而且長得還差強人意,而他也不再是古代那個矜持的男人,加上眼光也不會太挑。

呵!那麼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懷疑、好埋怨的呢?

或許從今天開始,就讓他們愛愛看吧!她釋懷地笑。

再次將梁無心擁入懷中,他吻上她紫荊花般嬌艷的笑容,並輕輕許諾:「不管前世如何,而後世又會怎樣,這輩子,就讓我愛你吧!」

掏心掏肺地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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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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