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馮曉澄匆忙趕到公司,剛進辦公室,就看見唐思琳插着腰、板着一張臭臉告訴她。“有位姓趙的先生在會客室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對了,瞿總在不在?”

“瞿總到證券交易所去了!”

唐思琳丟下這句話,便高傲地扭頭走進她的辦公室。

馮曉澄沒空理會她惡劣的態度,趕緊放下背包跑進會客室。

“趙之弘!”

正在翻閱財經雜誌的趙之弘抬起頭,鏡片下的雙眼寫滿疲憊,凹陷的眼窩和臉頰說明他目前並不好過。

“怎麼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年來朝夕相處,再加上平日受他諸多照顧,馮曉澄對他一直有一種介於好友與兄長間的特殊情誼,如今見他變得如此落魄狼狽,心裏真是既驚訝、又心疼。

“曉澄,我……”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哭喪着臉哀求道:“求你幫幫我!”

“怎麼了?”

“我爸爸他——他想自殺!”

“啊?趙主任想自殺,為什麼?”曉澄更驚訝了。

趙之弘的父親就是家教中心的主任,為人豪爽大方,這樣的他,怎麼可能鬧自殺呢?

“因為我們家發生財務危機,家教中心無法營運下去,即將面臨倒閉的命運,就連房子也要被拍賣了,我們——真的走投無路了!”趙之弘捂着臉,哽咽地陳述。

“家教中心不是經營得好好的,為什麼會這樣?”

馮曉澄簡直不敢相信,一向信譽頗佳的家教中心,居然說倒就倒。

“因為我爸爸迷上炒作股票,不但把家產賠光,還去銀行融資貸款三千萬,沒想到正好碰上股市風暴,才短短三天,股價就跌了一半。現在銀行要來查封我們的房子,我爸爸受不了這個刺激,一天到晚嚷着要和房子同歸於盡……”

“情況居然這麼糟?”

“曉澄,我知道你和瞿先生交情不錯,請你替我們求求他,看他有沒有辦法挽救我爸爸的股票?”

“這……”

她想,瞿亞焱應該會有辦法,只是他們非親非故的,她不確定瞿亞焱肯不肯幫他。

“我會替你問問他,就算瞿總不能幫你,我也會想辦法替你籌錢。”

那五十萬她連一毛都沒動,必要時,她可以先拿出來幫助他們度過難關,畢竟大家情誼不錯,她不能見死不救呀。

“謝謝你,曉澄……”趙之弘感激涕零,語不成聲。

“別這麼說,我們是朋友嘛!”

“那——我先走了,瞿先生那裏,就拜託你了。”

送走了趙之弘,曉澄着實傷了好久的腦筋,煩惱該如何替他向瞿亞焱求援。

認識瞿亞焱這麼久,她自認還算了解他,他不是一個會無條件幫助別人的人,況且有唐舒柔背叛的例子在先,要是她魯莽的開口求援,天知道他會怎麼想?

然而,她不提又不行!目前趙家處境堪慮,要是浪費太多時間,萬一發生不可彌補的憾事,叫她怎能安心?

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向瞿亞焱坦承趙之弘的處境,希望他能伸出援手。

如果瞿亞焱堅決不肯答應,那她再想別的辦法好了!

她嘆了口氣,起身走回她和瞿亞焱的辦公室。

一進門,就看見瞿亞焱凌亂的辦公桌,不由得無奈一笑。

瞿亞焱眼光敏銳、頭腦精明,卻有個喜歡隨手亂丟東西的壞習慣,往往一個上午下來,原本整潔的辦公桌就成了福德坑垃圾山。

資料、文件夾、便條紙、記事本……堆得幾乎連一處空位都沒有,惟一沒有被物品淹沒的,大概就只有他的PC。

以前他會把整理的工作交給唐思琳去做,不過自從她來了之後,整理他的書桌,就變成她專屬的工作。

她捲起袖子,開始清理桌面上的“障礙物”。

瞿亞焱從炎熱的戶外走進放着冷氣的辦公室,立即舒暢地呼出一口氣。

外頭實在太熱了!

他微微拉鬆緊綳的領帶,帶着期待的笑容,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先前他曾打過手機給曉澄,得知她已經到公司來了,因此他了心想快點回去,好好抱抱曉澄。

才半天不見,他就好想她!

他快步走向辦公室,然而就在距離那扇門扉不到五步的地方,唐思琳攔住了他。

“瞿總,我有事想和你談一談。”

“什麼事?不能晚一點再談嗎?”

他急着見曉澄,連虛應一番的耐性都沒有。

“不能!因為這件事,和馮曉澄有關。”

和曉澄有關?這句話,總算引起瞿亞焱的重視。

“曉澄怎麼了?”

難道有人欺壓她?還是她惹了什麼麻煩?

“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談?”

唐思琳刻意瞄了瞄附近走動的員工,告訴他此地不適合談私事。

瞿亞焱瞭然的說:“到會議室吧!目前那裏沒人使用。”

說完,他率先轉身走向會議室。

唐思琳嘴角微微一抹得意的淺笑,然後迅速跟了過去。

“曉澄到底怎麼了?”

一到空無一人的會議室,瞿亞焱立刻着急的問。

“今天上午,有個男人到公司來找她。”她並不直接回答,反而像說故事似的,說些無關痛癢的事。

“那又如何?”他不耐煩的問。

“那個男人好像跟她很熟,還要求她替他解決在股市積欠的龐大債務。”

瞿亞焱微微僵愣了一下,不過還是以不經心的口氣問:“所以呢?”

“她答應幫助那個男人,至於方法嘛……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別胡說!我……我相信曉澄不會背着我做出偷雞摸狗的事來!”

猜疑的因子已經在他體內興風作浪,不過他仍故意板起一張臉,教訓唐思琳胡亂造謠。

唐思琳艷麗的五官因嫉妒而扭曲。“你可真相信她!”

“我們是親密的愛侶,會信任彼此,也是正常的。”

冷淡的說完,他隨即轉身離開會議室。

唐思琳瞪着他離去的背影,妒恨地緊咬着牙根;須臾,緩緩綻開一抹惡毒的笑容。

哼!

他以為他和馮曉澄能就此雙宿雙飛嗎?

如果她得不到他,那麼——馮曉澄也別想得到!

瞿亞焱心緒複雜的走回他的辦公室,一進門,就看到馮曉澄站在他的辦公桌前,翻動滿桌凌亂的文件、資料。

“你在做什麼?!”

他不覺提高音量大聲質問,把馮曉澄嚇了一大跳。

“亞焱,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嚇了我一跳你知不知道?”

馮曉澄嬌嗔地白他一眼,順手將幾團碎紙屑扔進辦公桌底下的垃圾桶。

“你丟了什麼東西進去?”

他像發瘋似的,粗魯的將她擠到一旁,將她剛才丟進去的紙團一個個抓出來,攤開檢視紙團上的文字。

“亞焱,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荒謬突兀的舉止,弄得她一頭霧水,簡直莫名其妙。

瞿亞焱把所有的紙團都看過一遍,沒看見什麼機密性的內容,這才舒緩不悅的臉色。

“沒什麼!我以為你把我一些重要的文件揉掉了,所以才……”他隨口掰了個謊言,以掩飾自己先前的失態。

自從唐舒柔背叛他之後,他儼然成了驚弓之鳥,只要身邊的人出現一絲異狀,他就開始懷疑那人是否背叛了他。

這種情形在他把決策性的大權收回獨攬之後好轉了很多,不過剛才唐思琳的話,又在他的心頭再度理下猜忌的種子。

這三年來,他努力調適自己的心態,建立自己看人、待人的信心,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努力的成果終究有限啊!

曉澄她——

會像唐舒柔一樣背叛他嗎?

馮曉澄望着他陰晴不定的面孔,想起趙之弘的請託,雖然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不過為了把握時效,還是只能硬着頭皮開口。

“亞焱?”

“什麼事?”他悄悄深吸一口氣,擠出一抹笑容問。

“呃……我有個同學,叫做趙之弘,他父親是我以前打工時家教中心的主任,他們……”

瞿亞焱大概猜到她想說什麼,不過還是佯裝不知情的問:“他們怎麼了?”

馮曉澄咬了咬唇,遲疑半晌才說:“趙之弘的父親把所有的錢都拿去投資股票,結果不但全賠光了,現在還倒欠一大筆債務,法院要拍賣他們的房子,趙主任一天到晚想鬧自殺,我是想……”

“你想怎麼樣?”他忍着即將衝口而出的暴怒,故作平靜的問。

“我是想,你可不可以幫幫他們,救趙主任一命?”

瞿亞焱原本強裝出來的平靜神色,瞬間冷冽起來,嫉妒的心使他怒火翻騰,完全失去應有的理智。

沒想到她竟然敢開口!

“天真的曉澄,你怎麼會以為,我有可能伸出援手幫助你的小情人度過難關呢?”他緩慢搖頭,嘖嘖有聲的冷笑。

“亞焱……”

他譏誚、尖酸的口吻,令她詫異地睜大了眼。

“你認識我這麼久,什麼時候看我好心幫助過別人了?讓自己淪落到必須靠他人幫助才能活下去的人,根本就是無用的廢物,我不認為我有必要浪費心力,幫助這種無用的廢物!”

“你——亞焱,你這麼說,不覺太過分了嗎?”她氣極了大吼。

她從沒聽過這麼冷酷無情的話,尤其這句話是從她心愛的男人口中說出,她更是難以置信。

“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有可能遇到許多難以預測的意外,每個人都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只要在我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助別人並沒有什麼損失,而且說不定將來有一天,我們也會需要這個人的幫助呀!”

“那是不可能的!”他斷然地說:“我瞿亞焱不需要他人的幫助,依然能在股市呼風喚雨。我不會幫助那些人,他們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好難過,她居然愛上一個如此冷酷無情的男人!

“不是嗎?明知道股市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無底洞,還盲目的把所有的家產都丟進去,這種人不但貪婪,還愚蠢得無可救藥,古人說:神仙不救無命人。像這種自尋死路的人,我連救都懶得救!”

“也就是說,你怎麼都不肯伸出援手嘍?”她倏地沉下面孔,對於他的殘酷冷血感到心寒。

“沒錯!”

其實他並不像自己說的那般惡劣,只是因為她太關心趙之弘,讓他又氣又妒,才故意說難聽的話刁難他們,過幾天等他心情平靜了,自然會幫趙之弘的父親解套。

“我知道了,我會自己想辦法。”

她轉身往外走,不願再和他待在同一個地方,呼吸同樣冷洌殘酷的空氣。

“你能想什麼辦法?”他不以為然的問。

“這點不勞你操心!總之,我不會再麻煩你的。”

她凝着臉,輕輕撥開他的手,逕自離開辦公室。

“該死!”

瞿亞焱猛捶堅硬的核桃木辦公桌,懊惱得連連詛咒。

連自己的指節破皮淌出血絲,都渾然不覺……

和瞿亞焱發生不愉快之後,馮曉澄便鴕鳥的躲起來了。

她借住在一位電影社的好友家中,整整兩天不願和他見面。

她真的不知道,這種時候,自己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他?

其實說真的,她並不怪他!她有求於他,他當然有拒絕的權利,她不能因為他拒絕幫忙,就翻臉怪罪他,那對他來說並不公平。

只是——趙之弘是她的好朋友,如果她太輕易寬宥瞿亞焱,那會讓她覺得對不起趙之弘,所以她一直鴕鳥的逃避,暫時不想面對問題。

不過逃避豈是辦法?趙家仍深陷苦海,她不能見死不救呀!

所以在躲了兩天之後,第三天早上,她到銀行把自己定存的五十萬全部提出來,準備借給趙之弘。

這筆錢雖然不是太大的數目,對趙家的窘境也不見得有幫助,但這是她的一份心意,也是她能為趙家做的全部。

她拿着領出來的錢,到家教中心找趙之弘,趙之弘本來正準備出門,看見她來,高興得不得了。

“曉澄,你來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趙之弘,對不起!沒辦法幫你,我很遺憾,這是我僅有的五十萬,你先拿去應急,我想應該能撐一段日子。”她把裝着五十萬現金的紙袋塞進他懷裏。

“不用了啦!我們家的危機暫時解除了,說起來,這一切都應該感謝你呢!”他將紙袋塞還給她,喜孜孜的咧開嘴。

“感謝我?”馮曉澄指着自己,滿臉疑惑不解。

她做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做呀,不是嗎?

“對呀!要不是你替我們指點迷津,恐怕我們到現在仍不知道未來在哪裏呢!”

“我指點迷津?”

馮曉澄更迷糊了,他到底在說什麼?

“曉澄,別客氣了,我知道是你在幫我!”趙之弘笑容滿面的說:“多虧你通知我應該買哪幾支股票,我才能在短短兩天之內大賺一筆,雖然有些債務還沒還清,不過至少短期內銀行不會再強制拍賣我家的士地,家教中心也能繼續營運下去,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家的債務一定能夠全部還清。”

“果然是你背叛我!”

一個冰冷得可怕的聲音,自他們身後響起,馮曉澄和趙之弘雙雙回頭一看——瞿亞焱臉色鐵青的從門外走進來。

“唐秘書告訴我,是你竊走了公司的機密資料,原本我還不相信,現在被我當場速到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他憤恨又難堪的瞪着她,為她背叛的行徑感到失望與心痛。

“我能說什麼?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呀!”他凶,馮曉澄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她什麼都沒做,卻被無緣無故被扣上一頂背叛的大帽子,她當然會生氣呀!

“你還要繼續裝傻嗎?”瞿亞焱冷笑着問:“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偷看了我存在電腦里的機密資料,把我原本極為看好的幾支股票,全部泄漏給這小子知道,然後他發財了、危機解除了,我卻倒霉了!我先前為了布線所投下的大筆資金,這下全落空了。”

“曉澄,怎麼會這樣?”趙之弘惶惑的望着馮曉澄。

他沒想到曉澄會因為他的請求,而偷偷竊取瞿亞焱的資料給他,他竟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害曉澄犯法的兇手。

他真是太為難曉澄了!如果早知道曉澄會為了他竊取瞿亞焱的資料,他絕不會提出那個要求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沒有把任何資料透露給趙之弘,事實上,我連機密資料是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動你的電腦,更沒有看過裏面的資料,一個字都沒有!”她不需要為自己根本沒做的事情負責。

“你還要狡辯嗎?所有的事實都證明你就是背叛者,你為什麼不老實承認?”瞿亞焱惱怒地指責。

“我沒有狡辯,更不需要承認,因為我沒做那些事,既然沒做,為何要道歉?”

“我原以為你是個明理懂事的女孩,看來顯然是我錯了。曉澄,對你很失望!”

“我對你才失望呢!”馮曉澄紅着眼眶,嗚咽地說:“我原以為你是最懂我、愛我的人,沒想到你只會沉溺在過去背叛的陰影中,根本不肯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在你的心目中,我馮曉澄就是那麼沒有節操,隨時都會出賣你的人嗎?

“不管你相信不信,瞿亞焱,我沒有背叛你,真的沒有!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有背叛你!”

馮曉澄奮力朝他嘶吼完,隨即掉頭跑開。

很快的,就消失在他們面前。

馮曉澄走後,瞿亞焱和趙之弘默然相對,氣氛尷尬了好一會兒,最後是趙之弘率先打破沉默,開口問:

“瞿先生……那份情報,真的不是你給曉澄的嗎?”

“我沒有給她任何股市情報,包括她給你的這一份!”瞿亞焱冷着臉回答,突然有個念頭閃過腦中。“那份情報,是曉澄親手交給你的嗎?”

“其實,我也不確定那份情報是不是曉澄給我的。因為那份情報是用快遞寄來的,並不是曉澄親手交給我的。”

快遞?瞿亞焱心中的懷疑更深了。

依曉澄和趙之弘的交情,如果她有意泄漏情報給他,根本不需要藉助信件的傳遞,見面密談應該更方便才對。

再說,書信傳遞有據可查,這麼做只會引來日後的麻煩,任何一個聰明人,都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除非——除非把情報寄給趙之弘的人,根本不是馮曉澄!

“可以把信封借給我看看嗎?”他立即要求。

“當然可以!請你稍等一下,我進去找找,我想應該還沒被我丟掉。”

趙之弘走進屋裏翻箱倒櫃,最後在丟棄廢紙的紙箱裏找到那個牛皮信封。

他將牛皮信封交給瞿亞焱,說:“信封上頭的姓名地址都是用列表機印上去的,無法比對曉澄的筆跡。”

瞿亞焱接過牛皮紙袋,只瞄了一眼,隨即勾起一抹篤定的冷笑。

“我們很快就可以抓出兇手了!”

“啊?”

趙之弘詫異地瞪大眼,這個信封他反覆瞧了好幾次,一次都沒發現信封上頭有何玄機,怎麼他才瞄一眼,就知道該上哪兒抓兇手?

看他當真一頭霧水,瞿亞焱就好心的再提點他一下。

“你看看上頭的郵戳。”

“郵戳?”趙之弘盯着郵戳,認真瞧了好久,最後還是只能汗顏的搖搖頭。

“我只知道這封快遞是從台北信義區的郵局寄出來的,其他的,什麼都看不出來。”

“理由很簡單,我們只要從這間郵局調出寄快遞當天的錄影帶,不就真相大白了?”

“啊,這麼一來,我們就知道是誰去寄快遞了。”趙之弘高興的拍掌大嚷。

“沒錯!”瞿亞焱立刻扭頭走出家教中心。

“瞿先生,你要去哪裏?”趙之弘追着他問。

“去郵局借調錄影帶!”

“我也去!”

事關曉澄的清白,他一定要替她查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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