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針指著十的位置，滴滴答答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清楚可聞。
難得板著一張臉、翹著二郎腿、雙手環胸的趙清雄，坐在客廳沙發上，雙眼微眯地緊盯着時鐘。
哼哼，真是難得啊，子恆竟也有晚歸輪到他等門的一天。他在心裏冷笑着。
又等了好片刻，終於聽到大門開啟的喀喇聲響。
準備借題發揮的大個兒趕忙整肅表情，擺出生平第一次“臭臉”，凜凜目光直射向大門口。
“還沒睡呀。”甫開門進來的徐子恆，看到他卻只淡淡地朝他輕點了下頭，隨口問候了聲，便別開眼走向自己的房間。
“等一等!”見狀，趙清雄忍不住出聲叫住他。“你這麼晚回來，都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徐子恆抬頭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才十點多，應該還不算晚吧。”話說完，繼續往前走，沒再理會他。
“怎麼不算晚?在我的標準來看就是晚了!”趙清雄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跟進他的房間，嘴裏不服氣地反駁著。
“你會不會反應過度了點?”徐子恆背對着他回應了句，一邊打開衣櫥，拿出換洗的衣物準備洗澡。“就算晚了一點，我是男孩子，你還擔心我會出什麼事嗎?”
被反詰了幾句，原本氣勢奔騰的大個兒愣了一下。“話、話不能這麼說呀，你總得要替對方設想吧，女孩子這麼晚回家總、總是不大妥當吧?”
“女孩子?”徐子恆終於轉過身看着他。“什麼女孩子?”
“就、就是你女朋友呀。”還在那邊裝蒜。“約會也要有個限度，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晚歸——”
“我沒跟她約會，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徐子恆突然打斷他的話，神情煩悶地猛搓了一把臉，隨後閉了閉眼，又道：“我很累了，現在只想趕快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說著，抓起衣服便往門口走去。
聞言，趙清雄又傻愣住了。那個女孩……不是子恆的女朋友?
聽到這個訊息，除了驚訝之外，他心裏還有一絲莫名的竊喜，唇角忍不住向上微微勾起；然而，當對方經過他身旁帶來一陣撲鼻的酒味時，兩道濃眉旋即蹙攏，並在瞬間反射敏捷地抓住對方的手臂。
“你喝酒了?”近看之下，對方那張俊秀白皙的臉龐明顯地泛著紅暈。
徐子恆不語，只是撇開眼不看他。
“是為了那個女孩子嗎?”頭腦簡單的他，直覺想到的是再平常不過的“失戀”這一檔子事。“你真傻!戀愛就是這麼一回事，不是甩人就是被甩，犯不着借酒澆愁吧?就好像我一樣，我也被鍾曉柔甩了，但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女朋友再找就有了嘛。”還煞有介事地開導起來。
聽了他的話，徐子恆緩緩轉過臉來。“你以為我喝酒是因為失戀了?”
低柔的嗓音伴隨著幾聲輕笑。
“難道不是嗎?”趙清雄不解地看着他。
徐子恆直視着他的眼，緩緩地道：“其實……今晚約我一起吃飯的人是張允文，不是什麼女朋友。”
“張允文?”趙清雄微訝，而後笑開臉來。“原來是阿文啊，你怎麼不找我一起去呢?”
“……他沒說要找你，只約了我一個人。”
趙清雄立即不滿地皺起眉頭。“這傢伙真不夠意思，明明知道我也在F大，怎麼只找你不找我。”
“或許因為我和他是同一類人吧。”徐子恆垂下眼，幽幽地說。
“同一類人?什麼意思?”感覺被排除在外的大個兒更加不滿了。雖然覺得朋友間爭寵是一件很幼稚的事，但聽到子恆說張允文和他是同一類人，心裏就很不舒服。
一直以來，在他的認知里，自己才是子恆最要好的朋友。
“沒什麼意思，我要去洗澡了。”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徐子恆迴避道，並試著掙脫被對方鉗住的手臂。
“我要知道什麼叫做同一類人。”趙清雄卻更加握緊他的手臂不放，一向隨和好說話的他認真了起來。
“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被酒氣醺得頭暈的徐子恆，開始覺得煩躁與不耐。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脾氣拗起來的大個兒，固執得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火氣熊熊飆升，一雙有神大眼緊緊地盯住對方。
“就算知道了會後悔，你也要我說嗎?”徐子恆的情緒已到了臨界點，泛紅的臉龐顯露出幾分痛苦的神色。
“有什麼好後悔的?我非知道不可!”他的反應更加激起趙清雄非弄個明白不可的頑固脾氣。
“好，你非知道不可是不是?”徐子恆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張允文來找我是因為他喜歡我。”
趙清雄一愕，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以前阿文就很崇拜子恆，兩人的交情也算不錯，除了他之外，張允文可以說是子恆高中時最常接觸的人了。說來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何必搞得神神秘秘，讓他莫名地發了這麼大的火。
“大家都是好朋友，我也喜歡你呀，幹嘛還分什麼同不同一類人。”心情感覺舒暢多了的他，隨即咧嘴笑道。
徐子恆靜靜地看着他的笑臉，半晌，牙一咬，吐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張允文是個同性戀，他說的喜歡，並不是單純朋友之間的友情。”
“砰”一聲響，腦子彷彿被閃電猛劈了一記，趙清雄愣愣地回望着徐子恆。
他突然想起畢業時，張允文曾經問他喜歡男生還是女生，那時候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麼問，可現在，他完全明白了。
過了片刻，猛地聳起眉頭，沒好氣地斥道：“阿文那傢伙在搞什麼鬼!去他的同性戀，他憑什麼把你拖下水?我絕對不許他來招惹你!”
看着他激動的表情，徐子恆輕輕勾唇一笑，丟出第二顆炸彈：“他不必把我拖下水，因為我和他是同一類人。”
怒氣騰騰的大個兒瞬間像雕像般僵立不動，臉上的表情跟着凍結，只感覺到自己腦子裏嗡嗡嗡地作響，腦漿攪成一團。
趙清雄的反應完全在徐子恆意料之中，不再多說什麼，趁這時候掙脫自己的手臂，走出房間，快速地將自己鎖進浴室里。
和衣站在蓮蓬頭底下，他一把扭開龍頭，任水流不斷地沖刷著自己。
“呵呵……我終於還是說了啊。”不再背負著秘密，心情應該覺得很輕鬆才對，但不知怎地，一股空虛失落的感覺也同時緊緊地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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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徐子恆是個同性戀的事實，著實讓趙清雄困擾了好幾天。他甚至為此失眠，帥氣的臉龐還出現了久違的黑眼圈。
滿心充斥着複雜的情緒，卻怎麼也抓不出頭緒來，讓他焦躁得幾乎要把自己的頭髮拔光了。
並非覺得排斥、嫌惡或噁心，就只是莫名地感到浮躁；他沒碰過同樣的事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與處理。
這幾天，子恆更加明顯地迴避着他，逼不得已碰到面了，也只是錯身而過，兩人之間變得有如陌生人般尷尬與隔閡。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半個月後，他終於受不了了，決定找徐子恆面對面把事情說開來。他仔細想過了，子恆是個同性戀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對方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會因為這樣就心生排斥與厭惡。
這一天下午，他又來到徐子恆上課的系所大樓外，地上掉落幾朵早熟的木棉果，他恍惚不覺地踩在腳下，斜倚在一根樹榦上翹首等待着。
“嗨，你是來找徐子恆的嗎?”
背後突然遭人輕拍了下，他立即轉身，原來是上回被他誤認為是子恆女朋友的女孩。女孩微笑的臉龐很討喜，讓他不由得也咧開一個爽朗的笑容。
“咦!現在不是上課中嗎?你怎麼沒在教室里?”
孫瑛綺上上下下仔細瞧了他好一會後，才回道：“今天下午通識課的教授臨時有事請假，可惜你白跑了一趟。”
“那……子恆他……”
“你找他做什麼?”孫瑛綺好奇地搶先問道。“你們不是室友嗎?晚上回去就碰得到面了呀。”
趙清雄尷尬地笑了笑。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子恆總是故意和他錯開，避不見面，一回到公寓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所以他只好到這裏來“堵人”。
瞧見他一臉有苦難言的模樣，孫瑛綺敏感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變化。“你特地來找他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嗎?”
“算是吧。”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麼問，他還是回答了。
“我想他現在應該是在學校外面那家‘秘密花園咖啡屋’里吧，半個小時前他接到了一通電話，好像是和一個高中時的同學約在那裏見面。”
高中時的同學?趙清雄馬上想到張允文，眉頭不由得一皺。
“謝謝你，我先走了。”匆忙答謝了句，隨即離開找人去。
匆匆趕到“秘密花園咖啡屋”，沒理會服務生的招呼，他走進店裏直接找人。
終於，在緊鄰著室內花圃的一角看到了張允文和徐子恆，兩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麼，神情看起來很輕鬆，徐子恆臉上甚至還掛著已經好久沒在他面前展露的開心笑容。
眼看着這一幕，趙清雄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怒氣，什麼也無法想地綳著一張臉走上前。
“大……大雄?”張允文首先察覺到他的出現，微微驚訝地低呼了聲。
徐子恆僵了瞬，隨即側首望去，神情難掩複雜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當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臨近桌邊時，才迅速換上平靜冷淡的樣貌。
“你來這裏做什麼?”
被莫名的情緒沖昏頭的趙清雄，經他這麼一問，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
“我……”看看張允文，又看看徐子恆，他有些賭氣地回道：“我來喝咖啡不行嗎?”
“沒有人說不行，只是我們這裏只有兩個位子。”聲音也顯得冷淡，擺明了並不歡迎他的加入。
厚臉皮的大個兒毫不猶豫地從旁桌拉了一把椅子過來，硬是擠在一起。“這樣不就有位子了。”
“大雄，好久不見。”感覺情況有點不對勁，張允文率先打起招呼來。
趙清雄挑眉瞟了他一眼。“哼，別喊得那麼熱絡，你來F大不止一次了吧?卻只找子恆不找我，哪裏還把我當朋友了?”
張允文先是一愣，而後尷尬地笑了笑。“我聽子恆說你很忙，所以……”
“是啊，我很忙，你倒是挺空閑的，老往我們學校跑，不嫌累呀?”
“怎麼會呢?我一點也不覺得累。”說這句話時，張允文的眼睛是看着徐子恆的。“我念的學校離這裏不過半個多小時的車程，還滿方便的。”
“哼，是很方便，我想你大概巴不得我愈忙愈好，好讓你有機會拐走子恆!”
被搶白了一頓，張允文的臉色驀然一紅。“我……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很喜歡子恆嘛!”趙清雄沒讓他把話說完，毫不客氣地戳穿他的心思。“阿文，你想怎麼樣我管不著，但是你別硬拖着子恆跟你一起!”話里明白表示了他知道對方性向的事情。
“我沒有!”張允文一張臉脹得更紅了。“我從來就沒有強迫子恆。”
“但是你已經對他造成了不良的影響!”難得對朋友發脾氣，他的怒意愈來愈明顯，音量也愈來愈大。
“我喜歡子恆，自認為沒什麼好覺得羞恥。”張允文垂下眼，抿唇低語。
“阿武知道你的‘情況’嗎?”趙清雄犀利地擊出一棒，這當口，腦子倒是精明了起來。“你的家人知道嗎?你敢告訴他們嗎?”
一連串的詰問讓張允文的臉色由紅轉白，微微顫抖的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就對了，你都——”
“趙清雄，你夠了吧!”一旁靜默的徐子恆猛然斥喝一聲，打斷他的話。“我們的事情與你無關，不需要你來評論。”
這一聲喝斥怔住了趙清雄。他從不曾見過子恆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明顯袒護張允文的舉動教他心頭一把火猛然竄燒，尤其對方還使用了“我們”的字眼，這一點更教他難以忍受。
“誰說不關我的事?!只要和你有關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受打擊的他，忍不住吼了回去。
這一吼，引來店裏其他客人的側目，連服務生都拿眼偷瞧着他們。
察覺到別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目光，徐子恆抿了抿唇，霍然站起身，抓起背包轉身就往外走。
趙清雄呆愣了下，旋即起身跟着追了出去。
“子恆!”不出幾秒時間便追上了徐子恆，立即伸手抓住對方。
徐子恆憤憤地轉過身來。“放開我!”鏡片后的雙眸顯得異常濕潤，眼眶也微微發紅。
趙清雄震愣了瞬，不由自主地放開了他，見他繼續往前走，隨即又趕緊跟上。這一回，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頭，沒敢再做出惹對方生氣的舉動。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沒有任何交談，一路走回租賃的公寓。
徐子恆一進入自己的房間后，立即轉身關門；不料，趙清雄比他快了一步，及時伸手擋住了門板。
敵不過對方的孔武有力，徐子恆不再與之抗衡，任其登堂入室。
無視趙清雄的存在，他走到書桌前坐下，逕自打開手提電腦，開始做自己的功課。
見狀，沒有什麼耐心的大個兒立即上前，動作粗魯地推開電腦。“不要故意當我不存在，我有話要跟你說。”
徐子恆動也不動，神情冷淡地回道：“我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子恆，你別這樣好不好?”趙清雄拿他沒轍地懇求道。“我一點都不介意你是個同性戀，也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沒有嗎?”徐子恆冷笑了聲。“剛才你在咖啡店裏對張允文說的那些話不是已經表明了你對我的看法?”
趙清雄愣了一下，隨即辯駁道：“那不一樣，我針對的是張允文不是你。”
“我和張允文有什麼不同?”徐子恆又是一聲冷笑。“你指責他、攻擊他的同時，我也感同身受。”
“我……”這叫他該怎麼說才好?他承認自己剛才在咖啡店裏說的話是有點過分，但他實在是氣昏頭了，一看到張允文就滿肚子氣，所以才會口不擇言。
“說穿了，你心裏就是認為同性戀是可恥的、無法見人的。”徐子恆接着又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我……我真的沒那個意思。”趙清雄焦急煩亂地猛抓着頭髮。“況且……很有可能是你自己搞錯了也說不定，也許……也許你只是一時被張允文迷惑了，又或者……你只是還沒碰到真正喜歡的女孩子，怎麼能肯定自己一定是個同性戀呢?”難得頭腦簡單的他也能分析出這樣的條理來。
徐子恆靜默了片刻，而後搖了搖頭。“我試過了，我真的無法對女孩子產生動情的感覺。”
“那……那也不代表你喜歡的就是男生呀!”
徐子恆幽幽地抬起眼看着他。“如果我說……我已經有了喜歡的對象呢?”
趙清雄心口猛然緊縮了下。“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歡上了張允文?”神情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不是他。”
全身緊繃的大個兒倏地鬆了一口氣，可惜只維持了短短一秒鐘，便又緊蹙起眉頭。
不是張允文……那會是誰呢?充滿疑惑的目光再度投向對方。
面對他迷惑不解的注視，徐子恆內心不斷地掙扎著，最後，他選擇了誠實面對——
“我喜歡的人……是你。”
“你喜歡的人是我?”聽到這樣的回答，趙清雄傻傻地咧嘴一笑。子恆喜歡他，原來子恆心裏最重視的人是自己啊，呵呵……
不對，他在高興個什麼勁啊!慢半拍的他好一會才驚覺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應。子恆說喜歡他，那意思不就是……
霎時，他瞪大眼睛直瞅著徐子恆，完全說不出話來。
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徐子恆神色黯然地垂下眼，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自嘲地低語：“現在你一定覺得我更加噁心、討人厭了吧?我喜歡你，不是朋友之間的那種喜歡，也不是什麼兄弟般的感情；這樣的我，你還能忍受、還願意接受嗎?”
趙清雄動了動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一時尚未能完全消化這個訊息的他，只是呆愣著、靜默著，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他的沉默使得徐子恆的臉色更加晦黯。
雖說這樣的結果並不令人意外，但他仍是感到深深的失落與憂傷。秘密說出口的同時，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後悔嗎?他不知道，只是捨不得。
努力撐持着最後一絲尊嚴，他轉過身背對著仍在發獃的大個兒，試著用平靜淡然的口吻說：“你出去吧，期末考結束后，我會另外找房子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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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前的一個星期，徐子恆開始打包自己的物品。
雖然他還沒找到房子，但因為無法再繼續面對趙清雄，所以他接受張允文的建議，暫時借住在對方那兒，不想再等到期末考後了。
趙清雄一回到公寓就看到堆在客廳里已經打包好的幾個紙箱，他愣了一瞬，隨即慌張地走到徐子恆房門口，瞧見對方把衣櫥里的衣服全拿了出來，正一件件地摺疊著，準備放入一隻旅行袋中。
“你、你在做什麼?”不假思索地走進房裏，他驚慌地開口問道。
“我在打包行李，準備搬出去。”徐子恆頭也沒回地繼續手邊的工作。
“你真的要搬出去?”趙清雄的表情顯得更加驚慌了。
“那天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
“……”是啊，一切的混亂都源起於那一天，子恆的告白在彼此間投下一道難解的習題。然而自己雖震驚，但並沒有一絲嫌惡、歧視他的意思，更未因此視他為毒蛇猛獸般呀，為什麼他非搬出去不可?
“我……我並沒有要你搬出去的意思，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話說到一半，瞧見對方突然停下折衣的動作，不由得止住了嘴。
“別騙自己了。”徐子恆垂首輕笑。“我們無法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那樣。”
“為什麼不可以?!”趙清雄神情急切地道。“我還是會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不介意你是——”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低抑的嗓音驀然打斷他的話。“我無法再以朋友的情感面對你，要我若無其事地繼續跟你共處一個屋檐下我做不到。”
“可是……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難道為了我你也做不到?”明知道自己這麼說很自私，也很孩子氣，但他就是無法控制地說出口。
徐子恆身子微微一顫，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啟口：“很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再一次的請求被拒絕了，向來厚臉皮的大個兒竟有一種強烈受傷和失望的感覺。滿心煩躁地搔了搔頭，他勉強壓抑下想大吼的衝動，問道：“你已經找到房子了嗎?”
徐子恆沒有馬上回答，遲疑了一會，才道：“暫時還沒有。”
“既然沒有，為什麼要急着搬出去?”趙清雄立即反應道，對方急於擺脫自己的做法，讓他心裏莫名地升上一股氣。
徐子恆沉默不語。
“就算……就算真的不願意繼續住下來，起碼等你找到了房子再搬也不遲呀!”趙清雄氣惱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必擔心我沒有住的地方。”徐子恆推了推眼鏡，神情平靜地回應道：“張允文願意讓我暫時借住在他那裏，等我找到了房子再說。”
聞言，趙清雄頓時聳起眉毛並瞪大眼睛。“你……你要搬去張允文他家?”
“不是他家，”徐子恆邊說著，又開始摺疊起手邊的衣物。“上大學后他就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事實上，張允文之所以會離家外宿，為的就是不想讓家人知道他是同性戀的事情，因為他還沒想好該怎麼去告訴家人、面對家人。
趙清雄愣了愣，隨即低吼道：“有沒有搞錯啊?!阿文那傢伙到底想怎麼樣?!”心底猛地燒起一把無名火，覺得萬般不是滋味。
“他沒想怎麼樣，只是好心幫我而已。”
“好心幫你?!”氣呼呼的大個兒用力嗤哼了聲。“誰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麼主意!還有，你明明知道他對你……對你不懷好意，竟然還主動送上門去!”這些天心底那些煩躁混亂的莫名思緒再也壓抑不住地爆發開來，語氣不覺充滿了濃濃的不滿與酸味。
“我不以為喜歡一個人就叫不懷好意。”徐子恆冷冷地回應了句。
察覺自己說錯了話，趙清雄一臉懊惱地又猛抓了下頭髮。
“況且，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徐子恆接着又說，“我和他既是同一類人，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喜歡上——”
“絕對不可以!”趙清雄突然變臉地吼斷他的話。“我不許你喜歡上那個可惡的傢伙!”要不是張允文，現在他和子恆也不會鬧成這樣，一切都是阿文的錯，他絕對不允許那傢伙真的把子恆搶走!
相對於他激動的反應，徐子恆只是撇嘴哂笑。“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你認定這一切都是張允文造成的，所以把怒氣都發在他身上；但你這麼想其實很不公平，我並不是什麼無辜的受害者，相反的，我還要感謝張允文，是他讓我看清自己的感情，也讓我明白自己的性向；雖然一開始我也很排斥，但終究還是得要勇敢的去面對，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
趙清雄聽不進他講的這些大道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阻止徐子恆和張允文住在一起。
“我不允許你搬過去他那裏。”霸道地將對方放進行李袋裏的衣服一件件取出來，嘴裏繼續說道：“你要搬出去可以，等你真的找到了房子再說!”
他的舉動激怒了徐子恆。“你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事!”
“但是我有義務向伯母報告你的情況。”趙清雄反應快速地堵了他一句。相處了這麼久，他多少抓到子恆的一些弱點。儘管再堅強獨立，子恆唯一在乎的是相依的母親，凡事都不想讓徐媽媽為他擔心。
“你是在威脅我?”徐子恆微微變了臉色。
“隨便你怎麼說，”趙清雄有恃無恐地耍賴。“我答應過伯母要好好照顧你，怎麼可以失信於她呢?”
話說完，得意地看着對方抿唇不語的模樣，他知道這一回合自己暫時獲勝了。多虧他反應快，也多虧了徐媽媽這張王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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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的僵局一直到趙清雄不期然碰上已分手的前女友——鍾曉柔之後，而有了奇妙的轉變。
這天，期末考結束后，他提早來到社團辦公室，為了討論暑期間預計舉辦的幾個活動；不巧，鍾曉柔也提早來了。
彼此一照面，表情不免有些尷尬。自一個多月前不歡而散后，兩人就沒碰過面了；倒也不是刻意避開對方，只是到社團的時間巧合地沒有交集。
“你也來了啊。”不習慣就這樣跟對方大眼瞪小眼，他率先開口打招呼。
鍾曉柔也不是小心眼的女孩子，見他先跟自己說話了，表情整個鬆緩了下來，嘴巴上卻不饒人地說：“怎麼，你很不想看到我是不?”
“沒有的事!”趙清雄趕忙搖頭。“那個……呃，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你甩了，但我想過，一定是自己有什麼地方做不好惹你生氣，你才會有那樣的反應。”
“哼哼，總算你還有一點自覺，不至於笨到無可救藥!”鍾曉柔挑眉睨了他一眼。
“唉，我是很笨哪。”心有所感的趙清雄突然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有子恆幫着我，我根本念不了大學；現在可好了，他就快要搬出去了，以後我該怎麼辦?”
“他要搬出去就搬出去，你犯不着那麼難過頹喪吧?”一聽到他又談起徐子恆，鍾曉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點也不同情他。
“你不明白，我跟子恆他——”
“我知道，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兼哥兒們嘛!”鍾曉柔搶道。“不過你不覺得你對他在意的程度已經超過了朋友的尺度嗎?”
“……會嗎?”
“怎麼不會?之前每次和你見面，不管聊什麼話題，最後你總是會聊到他身上去，無時無刻不把他掛在嘴裏，好像他才是你的女朋友似。你知道嗎?我之所以甩了你是因為受不了你老是在我面前提他的事，把他看得比我還重要。”
趙清雄愣了一下。“那是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呀。”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它解釋了。
“你對你其他的好朋友也會這樣嗎?”鍾曉柔似是不以為然。
趙清雄仔細想了一下。高中時的幾個死党進了大學后就很少聯絡了，可他並不怎麼在意；唯獨子恆，當初得知對方和自己念同一所大學時，他開心得晚上作夢都會笑……這讓他不得不承認子恆在自己心裏的地位確實很特別。
“說句不客氣的話，你可別生氣喲。”鍾曉柔接着又道。“我幾乎要懷疑你們是同性戀了呢。”
聞言，趙清雄心裏打了個突。“你、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我看起來有……有那種傾向嗎?”心跳莫名地加快起來，篤篤篤地撞擊著胸口。
鍾曉柔聳了聳肩。“或許我不應該這麼說，但我覺得你喜歡徐子恆是事實，而且是非常喜歡，只是你自己沒有察覺。”
“我當然喜歡子恆，他是我的——”
“我說的喜歡不是朋友之間的喜歡。”鍾曉柔受不了地打斷他的話。“有時候我真覺得你遲鈍得可以，連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楚。”
“……我不懂你的意思。”向來頭腦就不靈光的大個兒一臉迷惑的表情。
“你過來。”鍾曉柔沒轍地朝他勾勾手指頭。
“啊?”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趙清雄還是乖乖地靠上前去。
“蹲下來一些。”
對方又下了第二道命令，他依言照做，才剛蹲低身子，就見鍾曉柔突然主動出擊，向前吻上他的唇——
趙清雄驚愣地瞪大眼，然而，雖然感覺到對方柔軟的唇觸，可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情緒上的波動或……歡喜。
“怎麼樣?你有沒有心跳怦怦，快要窒息的感覺?”一移開唇瓣，鍾曉柔立刻問道。
趙清雄愣愣地摸著自己的唇，而後搖了搖頭。
“所以嘍!被我這樣的大美女獻吻都毫無反應，你自己難道不覺得奇怪?”
“這、這也不能表示我就是……就是同性戀啊。”說話不由得結巴起來。
“喂喂，你別反應這麼大好不好?”鍾曉柔微皺起眉頭。“就算是同性戀又怎麼樣?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是男是女有什麼差別!”她可不是那種會去歧視別人性向的人。
趙清雄張嘴無語，說不出半句話來。
“重要的是，你心裏喜歡的是誰。”鍾曉柔又補上一句。
趙清雄微感困惑地蹙眉。“喜歡一個人……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鍾曉柔偏著頭認真思索著，“我想，應該會無時無刻都想和對方在一起吧，希望對方眼裏心裏只有自己一個人；當然也會吃醋和嫉妒，產生一種特別的獨佔欲，不喜歡別人靠近覬覦。總之，對方在自己心裏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沒有人可以取代的。這樣說，夠清楚了吧?”
趙清雄怔怔地發著呆，鍾曉柔這一番話彷彿照亮了他心裏某個昏暗不明的角落，讓他整個人清醒不少。
和子恆當了快兩年的朋友，這兩年來兩人幾乎可以說是朝夕相處，子恆對他而言已經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自己在意他的程度更是遠勝過其他任何人。
只是，他從沒想過這樣的情感會超乎朋友之外，同性愛戀這種事他怎麼也沒想到會跟自己連在一起。然而，他卻清楚記得，當他知道張允文喜歡子恆時，自己心裏的憤怒與氣急敗壞；可當子恆說喜歡他時，心頭滿滿湧上的喜悅與安心感更教他無法忘記。
仔細一想，自己是在嫉妒張允文吧，同時也害怕張允文把子恆搶走，所以才會這麼焦慮煩躁，才會對阿文充滿了敵意。
那麼，子恆喜歡他也是同樣的心情嗎?
從沒一下子想這麼多事情、動過這麼多腦筋的大個兒，不由得敲了敲自己的頭，感覺腦子裏充滿了許多紊亂的思緒。
“別敲了，你已經夠笨夠遲鈍了，再敲就沒藥救了。”在一旁涼涼觀視的鐘曉柔毫無同情心地損他一句。
對方隨口嘲諷的一句話敲醒了趙清雄。
只見他倏然怔愣了下，和徐子恆相處的點點滴滴一一浮上腦際，每一個畫面都那麼清晰且深刻，他對子恆的獨佔欲和喜歡的程度早已超越了朋友的界限，卻一直不自知。
曉柔說得沒錯，他真的很遲鈍，遲鈍到幾乎無可救藥；要不，自己和子恆之間也不會弄到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