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沈彥青出逃的那天突然起了大霧,桂花樹上凝結的水珠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把袍子淋濕了,緊貼着皮膚有點涼。

彥青站在碼頭上,瑟縮着朝宅子的方向望,卻只見白茫茫的一片。古里鎮就像是個空殼子,只剩下了厚重的水汽籠在上頭。

阿福候在一邊,勸他先進船艙,不定二公子是有事擔擱了。他沒聽,依舊執拗地等着。早就說好了,今天上午有班船去上海,再從那兒搭火車去天津的,他不會不來。

那天把鳳蓮的信給振君看了,見他震驚非常。想想也是,自己的親大哥竟殺害了曾經的情人,這麼多年來一直被蒙在鼓裏了,那會兒他的心裏不知是恨還是哀。後來又發狂似地奔出屋子,說要向振邦問個清楚,被彥青拉住了:“這幾天大家都在忙着,人多口雜的,再說你大哥知道了能放我們走嗎?”

雖被勸住了,人還是怔怔的,彥青有點緊張,就怕振邦看出來了,想着要儘快離開才行。幾天後正好是冬至,古里鎮家家戶戶都要祭祖的,凌家也不例外。振邦忙着張羅,彥青悄悄去訂了船票,與振君約好了在碼頭上見。可,都這麼晚了——

“阿福,你回宅子瞧瞧去,讓你主子動作快點,船可不等人。”彥青道,見阿福小跑着往遠處去了,舒了口氣。

“先生,霧大,衫子濕了要染風寒的,還是進船艙坐着等吧。”船夫站在甲板上沖他喊。彥青摸摸濕透的長衫,點了點頭。

艙里暖得多了,有幾個早到的乘客在打牌,一旁的船娘蹲在地上刮著魚鱗,有點腥臭,不禁把臉別開了。靠在窗前,頭很沉,大約是昨晚沒睡好吧,人也迷迷糊糊的。

好像有人在哭,掙扎着把眼睜開了,見是二管家抱着個白色的紙盒站在他面前。

“怎麼了,六子?”彥青驚訝道。

二管家只是嗚嗚地哭着,把手裏的盒子打開了——是魚,他的錦鯉!一條條整齊地排列在了裏頭,魚目圓睜着,微啟的口邊還有血跡!

“怎麼了?怎麼了?”他驚叫起來。

二管家抹抹眼淚道:“還以為你心眼好,沒想到給我的缸是放過罌粟的!我的寶貝魚全給你害死啦!你賠我啊!”說著把盒子裏的死魚朝他身上扔去。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他喊道。

猛然驚醒,環顧四周依然是方才的樣子。牌局還在繼續,船娘把手伸進魚肚子,挖出了內臟——眼前虛晃了一下,彥青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在心底漾開了。

他走出艙門,跳上了岸。

******************

剛回到宅里,就有一股濃郁的熏香撲面而來,六根大紅燭還在神龕前燃着,地上鋪着的跪拜用的氈子也沒撤去,像是祭祖剛剛結束。回頭瞥見阿福一個人站在牆角邊,朝他揮手。

“二公子在那屋呢,大少爺也在!”他眥着眼用力地指向早前彥青的房間,“我不敢進去!”

彥青點點頭,在那門前站住了腳,凝神聽着,也沒什麼聲音,一咬牙還是推門而入了。

裏面的兩個男人見是他,都愣了愣,振邦先笑出了聲:“啊,是妹夫呀!來得正好!”

彥青問道:“你們都在啊,聊什麼呢?”目光投向振君,詢問着計劃是否已被他大哥識破了。

振君卻不動聲色地望着振邦:“你要我作出的選擇,不妨說來聽聽吧!”

振邦灰色的眼珠子盯着他們倆,雖含着笑,卻透着幾分寒意。他緩緩地從綢褂里掏出一把駁殼手槍,擱在了桌上:“小君,你現在要走的話也可以,先拿槍崩了我吧!”

“大哥,你又何苦——”振君道。

振邦擺了擺手:“讓我先說完,還有一種選擇,你可以遲些走,先為凌家留下一男半女后再說。”

呆了半晌,振君哈哈大笑了起來:“大哥,這真可笑,怎麼被你想出來的!呵,你說我會答應嗎?”

振邦也笑:“你不答應?這輩子就別想離開古里了!”

振君一把拉起彥青的手:“那就試試吧!”說著已走到了門前。

槍響的時候,彥青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左腿突然麻了,身子向一旁直直地摔下去,被振君死命地拉住了,再往腿上望時,才見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青,你中槍了!”振君驚叫起來,瞧見振邦手中的槍口揚起了一縷清煙,“大哥你——”

振邦笑道:“你知道我乾的出的,五年前殺了一個,不怕現在再殺一個!”

這時有人敲門,阿福的聲音:“少爺,小的聽見槍響了,沒事吧?”

振邦示意他們別出聲,自己對着門外喊道:“沒事,試槍玩呢!你站遠些!”

“真的是你啊,大哥,真的是你!”振君嘆道,抱着彥青的肩坐在地上。

“呵呵!原想在鄉下就做了他,竟失敗了!那群蠢貨,十年來吃我的喝我的,真是白養活了!到最後,看吧!還要我親自動手啊!”振邦舉槍再次向彥青瞄準。

振君擋在了彥青身前,吼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先是振秋!再是他!”

“小君,我全是為了凌家好!你的名聲不能壞在他們手裏!”振邦溫和地望着振君說。

“我有什麼名聲?振秋死後,我還有什麼好名聲?!大哥,你應該很清楚,五年前你已毀了我一次!”振君道。

“毀了你?哈哈!小君,大哥是要救你呀!”振邦道,“尹振秋死不足惜!而沈賢弟嘛,本來他娶了鳳蓮,我已打算放過他了,他卻偏不去安安心心當他的姑爺,又來招惹你!”

“大哥,你真是是非不分!”

“我怎麼不分?!我早瞧出來了,鳳蓮那丫頭見了我就躲躲藏藏的,怕是心裏有鬼!五年前,我信了她的話,以為她並不知道真相,沒想到竟留下了個禍根!我知道她好幾次想把這事說出來,我告訴自己,再也不能拖了!”

“你——你把鳳蓮——”彥青驚道。

“她原本就要撒氣了,我不過停了她的葯,讓她早死了兩天!”

“你不是人!”彥青大叫起來,“她是你親妹妹啊!你怎麼下得了手?”

振君咬着牙:“想不到你這般狠心!”

“我都是為了凌家!”

振君道:“好個為了凌家!大哥,金錢名譽權力你哪樣還沒有?我和你爭過什麼?我只想要自由!你讓我走吧!”

“我就恨你從來不爭!”振邦咆嘯起來,“從小到大,你為凌家做過什麼?我累死累活,就為了養活你嗎,二公子!我上輩子欠你的嗎?憑什麼把凌家的一切都推到我頭上!你去戲園快活,我卻要走南闖北談那該死的生意!”

振君驚訝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振邦的聲音緩了下來:“罷了罷了,你本是對生意沒興趣的。我可以放你們走,小君,只要你為凌家留下了血脈,以後你們無論去哪兒我都不攔!”

“大哥,為什麼非要我?”說著,振君怔了怔,“難道你,你不能——”

振邦望着他的眼睛凄然地笑了:“是的,我不能,大夫說我不育。能給凌家留條後路的人只有你了,五年前殺人是為了阻止你走,這會兒開槍還是為了這個原因!”

彥青蜷在振君懷中,臉色愈發蒼白了,領子汗濕着,腿上的血從他捂着的指間不斷流淌下來。

“你還不決定?他沒多少時間了。”振邦道。

冷笑着,振君把彥青從地上抱了起來:“我現在就要走,有本事就朝着我的腦袋開槍!”

振邦也還是笑着:“呵,果然是我的弟弟!你有膽量往前跨一步,我就有膽量在你腦袋上留個窟窿!反正你走了就什麼都沒了,和你死了沒兩樣,倒不如你死在了老家,我把你葬在爹和妹妹身邊!”

振君搖搖頭:“大哥,你不懂我。我這輩子就怕見人死在面前,眼看着他死,還不如我先死了的好,你要成全我嗎?開槍啊!”

“好,真好!你是真的對凌家對祖先對爹對我沒剩下一點點情份了!我今天就要好好教你怎麼做凌家的子孫!”他指向牆角擺放的缸子,“瞧,那兒有半缸陳年花面,你要給我全吃下去了,我立刻讓你們走!”

彥青呻吟着睜開了眼:“他瘋了,他真的瘋了!振君,別聽他的,那東西吃下去了會死人的!”

“住嘴!你這小賤貨!我們凌家全敗在你手裏了!”振邦喝道,又對振君說,“小君,要麼繼續做你的凌家二公子,要麼吃了它,你自己選吧!”

振君溫柔地看着彥青,把他輕輕地扶到了牆邊:“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轉身對着振邦道:“你說的,半缸!”

說著快步走到缸邊,掏了一把,塞進了口中。

“不要吃啊!”“你真吃——”彥青和振邦的叫聲同時響了起來,眼看着振君把一把又一把的花面放進嘴裏。

彥青渾身抖着,用盡全力往前爬了幾步,嗓子裏發出的全是哀嚎:“不要啊!不要啊!”

振邦卻嘿嘿地笑了,揮舞着手裏的槍:“香吧?香吧!小君,你嚼着的每一口都是凌家的精血,都是凌家的根基啊!吃啊!多香的面!哈哈!”他一把揪住振君的頭髮,把他摁在了麵缸里。

“混蛋!”彥青吼道,拖着傷腿撲向振邦。

卒不及防地,他鬆開了振君,和彥青滾在地上,槍被摔到了一邊。

振君從缸里探出頭,眼神直直的,急喘着爬到地上揀起了槍,握緊了,對準他們大喊道:“青,讓開!”

槍響!一串血珠從振邦的胸口迸射而出。他躺在地上抽搐起來,向振君伸出了手:“小君,過來啊——”

振君搖着頭,淡然道:“你去吧。”

遠遠望見他的眼睛半睜着,已是死了。

******************

振君愣了半晌,跪倒在地。彥青爬過去扶住他,見他臉色青紫,眼眶內渾濁一片,忙喊人進來。

大家見了屋內的狼籍,都呆了。彥青只道是試槍發生了意外,下人們也不好多問,皆四下去張羅。

鎮上最好的大夫都給請了來,彥青的腿作了處理,並無大礙,但是振君——“二公子的五臟六腑都壞了,若吃了生鴉片,怕是已一口斃命,罌粟面比起來要少毒一些,應該還可撐幾日。”

是,是這樣。

靠在床框上,彥青閉上了眼,讓二管家送大夫們出去。臨出門時,又把他叫住了:“六子,你的魚還好嗎?”

二管家有點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恭敬地答道:“好得很,上回換了大米缸,它們可比之前要游得暢快多了。”

“那就好。”彥青揮了揮手。

覺得很累,該是休息一下的時候了,可腿鑽心般的疼痛着,睡也不安穩。讓阿福扶着去看看振君,他似是睡著了,臉色緩了些,沒之前那麼可怖了。斜躺在床沿上,讓阿福出去候着。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把臉貼在振君的頰上,是溫熱的,心定了下來。直到振君醒了。

“我吵了你?”彥青道。

振君搖搖頭:“我剛好夢見你了。”

“什麼夢?”彥青問。

“記不清了,我們像是在大輪船上,四面是海,大家都在笑着,可一個浪打過來,我被捲走了,我大喊你的名字,可你像是沒聽見,任由我越漂越遠——”

彥青打了個寒顫:“胡說,你真掉海里了,我能見死不救嗎?”

振君虛弱地笑着:“不是說是夢嗎?又不是真的。”

彥青捂住他的嘴:“別瞎說了,休息吧!”

振君望着他的眼睛:“青,和我說實話,是不是我真要死了?”

彥青避開他的目光道:“大夫說有辦法的,另外也可試試偏方,你放寬心吧。”

振君點點頭,咳了兩聲,說胸口痛得慌,讓彥青揉着,又說只要碰着也痛,彥青忙縮回了手,想起大夫說他的內臟全壞了,不禁紅了眼眶。

問了多個郎中,都說是沒法治了,也有人提議給他抽大煙,雖不可能真的救治,但可減輕疼痛,延着一口氣。還能怎樣呢,叫人把凌老爺子用過的雕花煙筒拿來了,又怕他這一抽太猛了,最後決定給他噴煙。

兩人橫卧在床上,讓阿福暖好了煙筒,遞給彥青。彥青試着抽了一口,嗆着了,咳得眼淚直流。再試的時候就好多了,望着青煙裊裊升起,竟有些迷醉了,張開口徐徐地把煙吐在振君的鼻息間,看着他的眉目舒緩了下來。

微笑着親吻他的臉頰:“好些么?”

振君睜眼笑道:“我們似是比從前更親近些了,以前不過是身體交合,現在倒是連呼吸也相接了。”

空氣中瀰漫著甜腥的香,不知從何時起也不覺得它討厭了,感覺着血管中的毒液流過,暖得很,彷彿生命在流淌,真想醉死在裏面啊!

呵,真的醉死倒好了。

******************

大夫說要注意滋補,於是把鎮上所有的補品都搜了來,一樣樣燉着,吃得振君直皺眉。大閘蟹在秋季用稻柴梗封在了瓮中,如今取出來還是鮮活的,在廚房裏清煮好,又拌了醋和薑末,端到振君房裏,彥青拿個小銀勾出肉,喂振君吃了幾口,見他又沒胃口了。

“還想吃什麼?”彥青問。

“青,別這樣,彷彿要讓我在死前遍嘗天下美食似的。”振君道。

阿福在門口報:“段老闆來了。”又望着彥青,等着他下命令,請或不請。

彥青看了看振君道:“讓他進來吧。”

振君道:“你不必——”

彥青伸手捋平他的髮絲,又拍了拍他的褂子:“讓他見見你吧。”

轉身出去,遠遠望見段小雲急匆匆地往這邊來了,還是那雙美目,百般風情。

在自己房裏坐了一會兒,想着段小雲也該走了,剛踏出門卻正巧碰着,兩人都尷尬地笑。他的眼內分明有淚,想必是與振君死別了一番。客氣着互道了珍重,彼此心中也明白,無論與振君還是與自己都是最後一面了。

晚上還是給他噴煙,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好,彥青和他說話也只點頭和搖頭。

鴉片膏燒完了,彥青把煙筒遞下床讓阿福再添一些,振君忽然開了口:“青,等我眼一閉就沒凌家了,你改了匾額吧。”

“說這個幹什麼?”彥青皺着眉斥道。

“總要交待一下的。”振君道,“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明擺着的。常說只怕見到別人死在我面前,沒想到自己到了這一天,心裏也是怕的。”

彥青吃了一驚,一把抱住他的身子,拚命地搖着:“別怕啊,振君,你一走我就跟着去,你別怕啊!”

振君輕輕地笑了:“傻啊,說說而已的,你還要照應家裏,可別干蠢事。”

阿福加好鴉片膏,送了上來。

彥青愣愣地望着,沒有抽,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地靠着振君。揪着他的衫子,就像揪住了最後的一絲歡愉,捨不得放——

******************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衣衫無論曬多久,穿上身後總有種濕寒的潮氣,被風一吹就不自禁地發抖。

“快下雪了吧。”彥青把所有的窗都關緊了。

“是嗎?好久沒出去了,也不知外頭怎樣了。”振君蜷在床榻上,抬眼望着彥青,眼中是混濁的。

彥青心中一陣抽痛,佯裝輕鬆道:“沒什麼大事。還記得米行邊上那條‘君子弄’嗎?這兩天在裝電燈了,聽說因為是古里最早給裝上電的,還要改名呢。”

“改成什麼?”

“你猜猜。”

“不知道。”

“叫‘電燈浜’。”

“難聽。”振君挑挑眉。

彥青笑着撫摸他的臉頰:“那你給取一個。”

振君想了半晌,皺眉道:“總之都比‘電燈浜’好!”

“哈哈,振君,想不出來就承認吧!”彥青笑道。

“誰說的?”振君伸手去拉彥青的手,“敢笑我?說,怎麼罰你?”

彥青俯下身,湊在振君耳邊:“都聽你的。”

兩人面對面輕輕地笑着,忽然振君劇烈地咳起來,彥青慌忙把毛巾塞在他手裏,眼見他的嘴中吐出了鮮血。

是大口大口嘔出來的血!彷彿把整個心肝都嘔了出來!

彥青真想捂住雙眼,不看不聽不想!眼前的男人曾用那麼堅壯的胸膛擁抱過他,激活了他的生命!如今呢——竟只延着一口氣了!

要問他的生命還有多久多少天多少時刻?

就像問自己還能支持多久多少天多少時刻!

待振君睡下,一個人走到了屋外。

開始下雪了。

南方的雪太過輕浮,無論有多麼白多麼通透,一碰着地面便化了,與塵土混作了泥濘,踩在上頭濡濕了鞋。

路上的行人很少,大多都裹緊了襖子步履匆匆。彥青邁着僵直的步子往前走着,還能去哪兒?他苦笑,不過是想有片刻逃離這一切罷了!

步上迎恩橋,每一級每一階都讓他恍惚起來。橋那邊是什麼?未來會怎樣呢?他不敢想——其實他不是沒想過,不過當時的每一種想像在如今看來都太過美麗了。

大夫讓他做好心理準備。是的,他已做好了一切準備。他會冷靜地送他走,溫柔地對他說別怕,他只是先走了四五十年!四五十年不過一晃眼,總有一天會重聚!

可,真的是,捨不得啊!

他的未來竟然會沒有凌振君這個人——竟然!

彥青靠在橋欄上,任眼淚傾瀉而下,雪花飄在他的臉上,與淚水一同凝成了冰霜。抬頭望見岸邊錯落的黑瓦屋脊上斜斜地掠過了幾縷炊煙,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和幸福,他的心中卻象壓上了一塊巨石,胸口悶着,呼吸也紊亂了。

他的嘴唇顫抖起來,似有千種捨不得萬般不甘願要吐露,可從喉中崩出時只化作了一聲吼叫——驚惶而無助。

誰聽的見?他的吼聲很快就在空氣中被風雪撕裂了。

******************

“青。”

“嗯?”

“到我閉眼的那一會兒,和我說一句話。”

“什麼話?”

“再會。”

“再會?”

“青,你怎麼哭了?”

“你,叫我怎麼說得出口?再會?!”

“不過是這輩子不再見面,和我最後打個招呼都不成嗎?”

“好,我聽你的。本來還想寬慰你,反倒是你寬慰起我來了。”

“青,現在什麼時候了?天亮了嗎?雪停了嗎?”

“我去看看。”

彥青起身點了盞油燈,走到窗邊,推開了條縫張望着:“像是停了。怎麼,想看雪景?都化了,只有屋檐上還留着些。”

“把窗開大些。”

彥青將窗推開了,見他愣愣地望着外頭:“青,你看那山——”

天還沒見亮,遠處的山只是黑壓壓的一片:“山?怎麼了?”

“還記得那次我們一起爬山嗎?那塊大石頭中間有條縫,我還說過我小時候常在那兒玩的——”振君緩緩地說著,眼神飄得很遠。

“我記得。”彥青笑了笑,想起他們的親吻,有絲甜蜜。

“有一次,我和大哥玩捉迷藏,我躲在那石縫裏等着大哥來找,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我很怕,還偷偷哭了,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大哥才把我找着了,我罵他踢他,他都不還手,他說他對不起我!”振君說著,眼中閃着淚光,“剛才,我好像又聽到他在對我說話,他說他對不起我……”

彥青望着窗格子在昏暗的燈光下的斜影在微微抖動,一陣心驚:“振君,別說了!別說他了!”

“青,他要來帶我走了。”振君道,“他在對我說話!”

“振君,求求你,別再說了!你看着我,你想着我啊!”彥青撲倒在他的懷裏。

振君將他的臉捧起,小心翼翼地吻着:“我的青,青,青……該說再會了。”

彥青一顫,抬頭見他眸中最後的一星精光,已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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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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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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