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從離開汗特鋁的船,顏美姬便往羅德的船前去,因為古德鐵說此人神氣古怪,這是引起她前去一探究竟的原因。
面對古怪的人,她自有一套對付的方法。她跳離她目前所搭的便船,本想清清喉嚨大吼做自我介紹的開場白,卻見到汗特鋁的船駛了過來,她索性先、迴避為妙。
等到他們離開了,她正要出來,聽到一聲怒吼。
“誰?鬼鬼祟祟的想幹什麼?”
“什麼鬼?”她不滿的大叫,衣領被這個聲音的主人提了起來,她也在同時瞪直了眼,大呼:“我才真是見鬼了咧!”
“什麼見鬼?”男人橫眉豎眼的罵道:“到底誰是
“你呀!”她一拳擊向他的胸,“胸部像銅牆鐵壁一樣,亂心的。”
“你說什麼?”他的臉龐彷佛除了兇惡的表情外,便沒有第二號表情了。
“不是嗎?”她揮開他的手,指着他全身上下,不由得將他與汗特鋁比較起來。“有肌肉是不錯啦!但也犯不着拿出來炫耀啊!也不照照鏡子,一塊塊烏漆抹黑的,很嚇人你知不知道!”還是汗特鋁較順她的眼。
“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麼?”男人不理她的批評,惡狠狠地問。
“作客啦!”她吼了回去,逕自朝着船艙內走去。
“站住!”他的手臂橫阻了她的去路,逼得兩人再度怒目對視。“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我還想問你咧!”她突然恍然地道:“啊!你是羅德?不對啊!跟剛才的聲音不像,那你是他的僕人嘍?”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新蒙兀兒帝國的城主一樣需要僕人伺候。”他冷淡的說。
不是僕人也不是主人?那……“你到底是誰呀?”
他瞥了她一眼,好似在打量,最後依舊沒有表情的回答:
“我是羅德的表弟,巫德。”
由於距離不遠,她的視線直視他的胸膛,意外地發現他的身體不是乾的,身上唯一的布料——褲子也快結冰了。
“你冬泳啊!神經病!”她一副像看到傻子的神情。
“你怎麼又罵人了?”他的語氣比先前平緩了些。表情卻不改,仍然冷冰冰的。
顏美姬也只敢用罵的,難不成還能打人嗎?他壯得像頭牛,她還沒白痴到惹他動手,逞逞口舌之快也不為過吧!
“我看你不像壞人,所以才敢直接表達我的情緒耶!你應該感謝我肯跟你聊天,以你的模樣,一定很少人敢跟你面對面講話,對不對?”
巫德的表情維持一直的僵硬,不能否認她的說法,而兩人才初次見面,她又怎麼知道這種事?
“你的英文說得很好!印度話會不會?”他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她一時無法反應過來,本能的搖頭。
巫德接着講了一大串她聽不懂的話,之後也不理她滿臉的疑惑,轉身進入船屋。
顏美姬的眼愈瞪愈大,直到他的身影隱入門內,她才恍然大悟的追了上去,破口大罵:“喂!你說印度話對不對?你用印度話罵我對不對?好呀!你這個兩人!罵人家還使詐。”
“他沒有罵你。”屋內的男人打斷她的哇哇叫,氣如遊絲的解釋:“他是請你進來。”
她的視線停駐在床上躺卧的男子身上,只見他的臉色蒼白、雙眼微紅,眼部周圍卻黑了一圈,活像營養不良的熊貓。
“你就是羅德?你生病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又無力。
“你不笨,也看出來了。”巫德突然出現。他不只換了套衣服,連整個臉部表情也換了。
她聽出他的調侃,走向床邊時,目光很快地將屋內掃了一遍。
“你也很愛乾淨啼!你該不會像汗特鋁一樣,自命清高吧?”
巫德聽了,笑意盈盈的瞧着她,“你說他自命清高?”
“沒錯!”她第一眼見到汗特鋁時就是這麼認為,來到床邊,她將手置於羅德額頭摸了摸。“沒有發燒啼!看過醫生了嗎?”
“昨天比較嚴重,今天好多了。”
她叉腰瞪着正德,“我問你了嗎?你多嘴什麼?”她回目光,直視着床上的羅德說。“聽說你脾氣古怪,我怎麼看不出來?”
“他都病了,哪有力氣跟你擺臉色?”巫德依舊搭腔。
她又瞪了巫德一眼,原來這是他的本性?“那你呢?一會見惡聲惡氣像流氓,一下子又變成親切可人的小天使?還不是陰晴不定的怪胎。”
流氓?天使?巫德的心中冒出了兩個小問號,原來在他身上還可以冠上“天使”這個神聖的形容詞。
“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麼?”羅德問完,才想到剛才離去的友人曾提到一名台灣女客,難道是她?“你認識汗特鋁,那你是想來買地毯的那個女人?”
“對啊!”原來她這麼紅?想也知道是誰替她打知名度。“先別管汗特鋁說什麼,我來是想看看你,和你正在織的美景地毯。”
“等等!”巫德特意將她徹頭徹尾地看了一遍后搖頭。“你是汗特鋁的朋友?不可能!他會接受你這種朋友?”
“什麼叫你這種朋友!?”顏美姬一副想打人的樣子。“我是不被他接受沒錯,誰教我不乾不淨的外貌惹惱了他。那你咧,會在他口中污染嚴重的湖中冬泳,想必也不是他朋友吧!”
“我和他又不認識!”巫德板起臉孔,冷漠地說。
“我看是他不屑來認識你吧?”她譏諷道。
“是他高攀不起!”巫德反駁。
“哇!先生!大言不慚吶!”她才不信這個肌肉男會有什麼天動地的才能呢!
“好了!”羅德不堪病中被酸,阻止這場哺雜的噪音。“別來煩我!你想看地毯?巫德!帶她去看。”語畢,他將棉被裹住自己的頭表達不滿。
“哼!”巫德憤懣的朝她冷哼一聲,使領着她往內室走去。
她了羅德一跟,轉而低聲的對巫德指責:“就說他愛安靜,誰教你那麼吵!”
“到底是誰吵?”巫德不滿,卻怕打擾到表哥,只好降低音量。
“你呀!笨!”罵完,她搶先往內室閃了進去,看見一台織造機上有着一張半成品,優雅的幽蘭色調,就連湖面倒影也織得栩栩如生,猶如水波於她的面前化開似的逼真。
“沒有構?”她四處看了一下,找不到這張地毯的圖稿。
巫德將織機前方的窗帘拉開,“在這兒!”
“在……”看到窗外的景色,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說他直接將景色織進去?沒有構?那這張地毯不就得在每一天的同時刻才可以織?”因為隨着時間不同,陽光角度一變,就連景色也會不一樣。
“所以進度很慢。”巫德將窗帘又拉上,替她倒了杯水。“汗特鋁也甘願等,縱使目前只看完成半張地毯。”
“他對等待藝術品的完成有極大的耐性。”這是她的感覺。
“嗯,而他不可能讓你接近他!”巫德肯定的說。
她笑了開來,“所以必須採取讓他措手不及的主動手段!對了,你幹嘛在這麼冷的天游泳?閑着沒事幹?”
“我不是游泳!”巫德惡狠狠地瞪着她解釋:“我本來就在船上,是因為看到汗特鋁的船來了,不想讓他看到我,才正想躲起來,就被人。一踢出船外。”
“人?”她蹙眉指着自己,“是我嗎?為什麼我沒感覺?而且也沒聽見你跌下船的聲音?”
“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聽到?”
“那也不能怪我,你長那麼大個兒,跌下水沒聲音也真奇怪,所以我一開始就說我見鬼了嘛!”
“強詞奪理!”
“我才懶得理你呢?”
“你還沒走?”羅德問這句話的時候,適逢晚上用時間。
“我很識相,在爭吵的時候避開戰火是最佳的辦法。所以我決定,先在汗特鋁面前消失幾天再回去,也讓他想念我一下。”顏美姬已然在羅德醒來前,扒幾口飯。
“哼!”羅德牽了牽嘴角,“你也是以這‘霸王硬上弓’上了他的船,別以為為人人都像他,無法拒絕你。”
“你想趕我走嗎?”她一點也不擔心。
“看情形。”羅德下了床,移到桌旁坐下。
“是看你的心情吧?”她瞅着他,“心情不好要說啊!我會看不出來的。”
“我會的。”他淡淡地表示,跟着攪動一下手邊熱剩騰的粥。“這是什麼?”
巫德轉動眼珠子,望向顏美姬。“問她吧!是她弄的。”
“米也是你們國家的主食,我只是將它們煮了而已,在我們國家,生病的時候最需要營養,這粥好消化也夠營養。”她肚子餓死了,草草的解釋着。“反正我是為你好,吃了不會死啦!”
羅德望了她一眼,終於開動,起初只是淺淺地嘗了一口,之後便大膽的吃了起來。
“我一聽到古怪的織造家,本來以為你是個老頭子呢!沒想到你跟汗特鋁一樣,少年得志,也很年輕。”她的雙眼眯了起來,因為口中咬到一股辛辣,有些嗆鼻。
羅德的病未愈好,所以帶着沙啞的磁性嗓音說:
“這裏的人小時候就得開始學做生意,青年才俊的人多的是。”
‘這麼說……”她指着巫德,不苟同的努着嘴。“他也是嗎?”
“他是雕刻師,成名在中印度。”羅德簡單介紹,趁着他心情不錯,他才會如此多言。“你也真幸運,他第一次來這裏找我,就被你遇上了。”
“成名雕刻師?”她想也是,而且負責的一定是大工程的雕刻,因他全身的肌肉肯定是敲敲打打練出來的。
“你不信?聽說這次汗特鋁整修清真寺需要雕刻師,所以我才回來一探究竟。”巫德微笑。
她凝視他,突然說:“你一定很少笑。”
“為什麼?”巫德頗訝異,她又知道了?
“因為你笑起來很難看。”她完全是瞎說,常常無意間猜中別人心思。
被她一譏,巫德揚起的嘴角瞬間垮了下來。
“他一定不會用你!因為你跟我一樣。如果你想讓他用你,先去買一套西裝,最好是純潔的白色,然後把鬍子刮乾淨,指甲剪一剪,頭髮理一理,等你看起來像個人,他才會用你。”
“哈!”巫德反而大笑,“我又沒說要應徽這項工。”
“少來了,否則你不會大老遠跑回來這裏。”她對他皺了皺鼻。
巫德胸有成竹的說:“他這項工程非我不可,我不用去求他,也有辦法讓他來請我做。”
“你太有把握了吧?”她反而替汗特鋁擔心了起來,“難道你想使詐呀?”
“我何時使過詐?”巫德正視她反問:“你煩惱些什麼?難不成你喜歡那個像女人的男人?”
“拜託!我是擔心我的地毯沒着落。”她老實回答。“我可不想見到所謂的商場戰爭,那太傷神了!惹火了他,反而不利於我。”
“沒有什麼戰爭,我只是看不慣他而已。”巫德說。
“他是太漂亮,但又礙到你什麼了?”她不解地問。
“我就是討厭太過漂亮的男人!”巫德心生一計,“這樣吧!我們合作。”
她迅速閃開,拉開兩人距離,以高尚的語氣斥道:
“我才不跟你一起玩這種無聊的把戲,我沒時間!”
“你想到哪裏去了?”巫德嘆口氣:“你不是想要地毯嗎?你知道我對汗特鋁開出什麼條件嗎?”
“什麼?”她湊近,跟着賊頭賊腦的問。如果是無傷大雅之事,看着汗特鋁耍,何嘗不是一件趣事?
巫德低聲解釋道。
“不會吧——”顏美姬聽完巫德的提議立即大笑。“這種事虧你想得出來!”她開始想像汗特鋁扮成女人的樣子,肯定很漂亮。
“他可以選擇不用你!”一旁的羅德冷言冷語的澆正德冷水。
巫德聳聳肩,“我說過,這項工程只有我能做,如果他研究過我的檔案,他會來找我。”
“他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羅德道。他還不了解汗特鋁嗎?打死他,他也不可能扮女人游大街。
“我很仁慈的,所以才要美姬跟我合作。”巫德的計策也是剛剛才想到的,並非是存心要汗特鋁難堪。
“仁慈?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有仁慈之心。”顏美姬笑嘻嘻的問:“你想出選擇題答汗特鋁傷腦筋?”
“如何?肯定不會讓你失望,而且有機會得到你想要的地毯哦!”巫德就等着她點頭。
她不急,反正早就決心跟汗特鋁慢慢耗,只是她倒真想看汗特鋁的醜態。誰教他打她!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她還是有些生氣的。“那對你又沒好處。”
“我不缺這筆工程利潤。”以巫德這類藝術工作者而言,他真正需要的是發展空間,再者,以他目前的名氣而論,餓不死他。
“神經!我雖欣賞藝術,不像你們狂傲的程度!有地方發揮就滿足了,等到你沒飯吃的時候,看你還會想到藝術嗎?”
“你太際了。”巫德點出她與藝術工作者的差異,“我們注重的是精神力面的感覺。”
“精神?”她沒好氣的說:“反過來就是神經了,不然你怎麼會想到要他扮女人這種事?難不成你奴感缺乏,想找點樂子?”
“你只要說答不答應就行了。”他就是想找樂子。
“看看啦!”她打着呵欠問:“我睡哪裏?”
“你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你是豬啊?”巫德成了收拾碗筷的人,不免有些抱怨。
顏美姬充耳不聞,很快地找到一個可以躺的地方,倒頭就睡。
巫德與羅德面面相覷,心想這女人還真是隨性。
在喀什米爾多座回教廟宇中,以規模龐大的迦密清真寺最為重要,年代久遠加上數度回祿之災,經過兩次翻修才得以保持現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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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特鋁先生,這是第三次的翻修了,基本上它的全貌保存良好,這一次是必須由您來將整座寺院的杉柱改造,經由您的藝術巧作,自此之後,它的歷史地位便可登上顛峰。”寺院的負責人興奮地表示。他簡直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建築大師會親臨此地,而且還站在他身邊,他的雙眼毫不隱藏的露出仰慕之色,只差沒脫口說出“我愛你”三個字了。
整座清真寺大致呈正方形分佈,建築極其對稱,采喜馬拉雅杉建成的高聳柱廊,莊嚴氣派、十分有名。
汗特鋁仔細地打量着寺院裏裡外外的杉柱,側頭問身旁的助理:
“你說請不到雕刻師是怎麼回事?”
助理攤開手中的文件說:“我將董事長的設計靈感交給現今最有名氣的雕刻師研究過,他們都覺得您的設計華美壯觀,但精細的程度對他們而言,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挑戰工程。”
“怎麼說?”汗特鋁接過設計,往上一指。“你們看這裏的牆壁和天花板,都有着精緻繪畫,他們以為我的靈感天馬行空、不切實際嗎?我可都是配合著這一圖畫想出來的!”
“我另外找了些雕刻,他們認為這是挑戰,還是有願意接受挑戰的人出現。”助理又翻出一張文件,“這些雖然沒有名氣,但都有這個意願嘗試。”
“有意願也還不行!”汗特鋁輕撫杉木。“這些杉木是早就立在此地的,我們用的是現成、不能替換的材料,是不能有刻壞的作品出現。
“所以……”助理吐吐了起來,不知如何繼續說明。
“沒有人敢做了嗎?”汗特鋁有些感慨,畢竟想完成這項工程,必須外加一項“膽量”。
“我們都很清楚董事長的堅持,也將這個重點告訴了他們,退卻的人不少,前幾天出現一個人,他說只有他能做、敢做,另開了條件答我們。”助理小心翼翼地說著。
汗特鋁皺起眉頭問:“條件?什麼條件?”
“這……董事長,我覺得他是無禮取鬧,你一定要知道嗎?”助理愁眉苦臉的看着他。
“為什麼不可以知道?”汗特鋁提出疑問。
“他是存心侮辱董事長罷了,我想……師父又不只他一個,再找就行了。”助理依然不肯說。
“他敢開條件就證明他有這個信心,這個工程是非他不可了!我很欣賞他的自信,也很想知道他的手法如何?”
“他說……”助理突然膽怯地看着汗特鋁,小小聲地回答:“他說如果董事長扮一次女裝,他就無條件完成這項工程,不收費……”
“什麼?”汗特鋁臉都綠了,這是什麼世界?為什麼這些日子老是他遇見怪人?
一旁的寺院負責人對這項“條件”感到好笑,卻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皮笑肉不笑的抽動麵皮。
“所以我說他沒事找事做,不把這項工程放在眼底呀!”助理還是第一次看到汗特鋁臉色發青。
在還沒遇上顏美姬以前,汗特鋁也許會對這個條件一笑置之、不予理會:但自從她出現之後,不只一次的提醒他太像女人,被她胡亂瞎說一陣,他覺得很心煩,現在突然聽到竟然有人跟她的想法一致,就自然而然的生氣了。
現在,顏美姬莫名其妙的消失,他也鬆了口氣,幾乎差不多快忘了這個女人,而助理的一席話,又讓他不得不記起她來。
“亂七八糟!”汗特鋁憤然的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正德,羅德的表弟。”助理想乜沒想的回答,因為被他所提的條件嚇到,讓人一輩子也難忘他這個人的姓名。
“什麼?”他怎麼不知道有這號人物?他和羅德情同手足,羅德的親朋好友中,他怎麼沒有聽羅德提過有這位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