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關逴在華燈初上時回到裴宅,此時宅子裏早已亂成一團。
震驚錯愕的傭人、暴跳如雷的裴敬書、焦灼擔心的裴念慈,還有忙着找人的管家林伯,弄得屋頂都快掀了。
關逴甫進門,就看到傭人們個個驚喜的朝後頭大喊:“逴少爺回來了!逴少爺回來了!”
關逴走進屋內,看見好幾個傭人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偷覷他,還不時交頭竊竊私語,於是故意問她們。“怎麼了?”
“逴少爺,你真的搶了老爺的股份,霸佔了裴氏企業嗎?”
說話的傭人在裴家幫傭將近二十年,算是從小看着關逴長大的,她實在很難相信,當年那個有雙漂亮藍眼睛、笑得純真燦爛的小男孩,竟然變成今天這種忘恩負義、冷酷無情的人。
關逴沒有回答,只淡淡地說:“我先去看我義父。”然後便自行走開。
一路上看見他的傭人,震懾於他身上的冷厲氣息,紛紛自動讓到一邊,將通道讓給他。
他還沒走到裴敬書的卧房,就聽到敞開的門內傳來老人憤怒沙啞的嘶吼聲:
“不准你們找他回來!像他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叫他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滾——咳咳咳!”
“爺爺,您別激動呀!”裴念慈馬上扶着地坐下,替他按摩胸口,舒緩他的呼吸。
“不好意思,我已經回來了。”關逴走進裴敬書的卧房,原本總是恭敬的態度如今完全轉變,他冷眼望着裴敬書咳得發紅的臉,藍眸中沒有一絲溫度。
“關逴!”看見他平安歸來,裴念慈鬆了口氣,不過隨即想起白天發生的事。
“關逴,你為什麼瞞着爺爺,私自吃下裴氏的股份呢?難道你不知道這麼做,爺爺會多傷心、難過嗎?”她皺起眉頭,不贊成地責問。
“我不該買下裴氏的股份嗎?”他搖搖頭,啞聲低笑。“你們真以為裴氏企業交給我,不會比交還給老頭子好?”
他走到正瞠大雙目瞪着他的裴敬書面前,提高嗓音道:“你們可以問問他,這幾年裴氏企業幕後真正的經營者是誰?最誰在裴氏企業發生財務危機時力挽狂瀾,裴氏企業才不至於在上一波衰敗的景氣中被擊垮?”
“你說什麼?爺爺?”裴念慈轉向老人尋求答案。
老人緊抿着嘴,怎麼也不願承認,前幾年逐漸頹敗的裴氏企業,的確是由關逴一手撐起的。
大約七八年前,受到經濟景氣衰退、股市一蹶不振的影響,裴敬書所經營的裴氏服裝公司也受到不小的衝擊,甚至差點面臨破產倒閉的窘境,是關逴提出高瞻遠矚的建議,要裴敬書進行跨行轉投資,並將公司的資產全部由中部遷移到台北,裴氏才逐漸從差點倒閉的狀態中起死回生,並慢慢蓬勃發展起來。
“就算是你又怎樣?你不是裴家的人,沒資格繼承裴氏企業,我辛苦創立的江山,不可能交給一個外人,尤其是一個混血的雜種!”裴敬書滿是皺紋的臉上,有着強烈的憤怒與鄙夷。
裴敬書的話,再次在關逴的心口上劃下一刀。
“我是外人?呵呵……”關逴開始大笑,但任誰都聽得出他笑中的酸澀痛苦。
“沒錯!我身上確實沒有一滴裴家的血液,但我對裴氏企業、對你這個義父所付出的心力,哪一點輸給真正的裴家人了?是你始終防備我,是你始終不肯接納我……”他心緒大亂、面孔扭曲,不斷喃喃自語。
“關逴——”
裴念慈看得出他有多心痛,正想上前安慰他,卻被他冷漠的眼神制止。
“請你別靠近我,裴大小姐!我關逴只是一個混血的雜種,你若靠我太近,當心被我傳染低賤的疾病。”
“關逴,你怎能這麼說?你明知道我不會嫌棄你!以你對我的了解,我像是那種以家世、權位衡量人的人嗎?”
“千萬別這麼說,裴小姐!我對你並不是那麼的了解,畢竟我惟一能了解你的地方,就只有在床上而已。”
他曖昧地咧開嘴,殘酷地當著老人的面,揭發他們曾有過的親密關係。
“關逴!”裴念慈漲紅臉喝止。
“你說什麼?!”關逴的話宛如一顆炸彈,瞬時炸得裴敬書震驚萬分。“你碰了念慈?”
“沒錯!”關逴爽快地承認。“以床上情人的標準來說,你的孫女雖然稍嫌生澀,但熱情洋溢、主動大方,不失為可造之才,如果好好磨練,將來你的孫女婿一定會很幸福。”
“你說什麼渾話!”裴敬書氣得身子搖搖欲墜,臉紅得像要炸開一樣。
“爺爺!”裴念慈連忙上前扶他坐下,並回頭怒斥關逴:“住口!你到底說夠了沒有?”
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把他們之間的關係,當成攻擊她爺爺的武器!
“我想應該說夠了!”關逴烊裝不在乎的聳聳肩,說:“總歸一句話,裴氏企業我已經接手,你們別指望我會歸還經營權,像我這種一無所有的孤兒,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最感興趣了!只要你們安分一點,別來惹我,裴氏就會好好營運下去,但如果你們激怒了我——那自然就另當別論了!”
“我要跟你斷絕關係!”裴敬書顫抖的手指着地,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吼。
“悉聽尊便!”
關逴開始覺得無聊煩躁,想離開這場混亂了。
“關逴,等等——”裴念慈見他走向門口,立刻追過去呼喊。
但關逴只是筆直向前走,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很清楚,從他下定決心與裴敬書決裂的那一刻,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兩個月後裴氏企業
自從升任為總經理之後,葛安泰不但不清閑,反而更加忙碌了,因為關逴從兩個月前就幾乎不管事了,公司的事務幾乎都丟給他,因此他每天都得等到八、九點才能下班,有時更慘,要到半夜十一二點才能回家。
這天他照例又加班了,留在關逴的辦公室里,替他批閱堆積如山的文件。
“關逴——”裴念慈闖入關遑的辦公室,但並沒有看到關逴的身影,只看到累得臉色青白的葛安泰,正苦命的加班趕看公文。
“怎麼是你?關逴呢?”
“裴小姐?”葛安泰握筆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她。
“你別發獃!我問你關逴呢?他上哪兒去了?”裴念慈忍住焦躁,放慢說話的速度。
“總裁地……”葛安泰放下筆,神情有些為難,顯然不知道該不該說。不過沉思片刻,他還足決定實話實說。“對不起,我不知道總裁去了哪裏。”
“你不知道?”裴念慈忍不住提高音調。
她知道葛安泰以前是關逴的學弟兼秘書,現在又被關逴提拔擢升為裴氏的總經理,依他們匪淺的交情,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關逴去哪裏?
“我沒有騙你,裴小姐,我真的不知道總裁去哪裏!”說起這個,葛安泰也很想哭。
“總裁自從接任裴氏企業之後,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他不再醉心於事業上的衝刺,而是一改常態,把公司的事全丟給我一個人處理,自己則跑得不見人影。找不到他最常有的事,有幾次還是酒店打電話來,要我把醉昏了的總裁領回去,我才知道他在哪裏……”
“他太過分了!”裴念慈憤怒地抿起紅唇。
關逴這陣子的荒唐事迹,她多少曾經耳聞,他成天和那些明星、模特兒、酒國名花廝混,有關他的花邊新聞天天上報,再加上人們喜好傳播耳語的習慣,她想不知道都難!
她明白他心中的苦,她知道得不到認同、被人質疑否認是很難受的事,所以她沒有怪他荒唐,一直給他時間適應,希望他度過這段悲痛期之後,能夠重新振作起來,面對真正的自己。
但——她顯然想得太天真了!
他接手裴氏企業已有兩個月,不但依舊天天尋歡買醉,甚至還丟下裴氏企業龐大的事業不管,分明是想讓裴氏垮台。
因此她再也無法棄置不管,她必須和他談個清楚,問他到底在想什麼?
“葛安泰,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替我連絡到他。請你轉告他,我在他的公寓裏等他,如果等不到他,我是不會走的,直到他回來為止,我都會在那裏!”
她不允許關逴再逃避,這次無論如何,她一定要等到關逴!
“唔……”
裴念慈的小腦袋用力頓了一下,立即從睡夢中驚醒,她發現自己還坐在關逴的沙發上,身上只蓋着一件關逴的外套。
她竟然等地等得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朝牆上的時鐘一瞥——兩點十五分。
眼看再過幾個鐘頭天就要亮了,關逴卻還沒回來。
她摸摸空蕩蕩的胃,肚子餓得有些難受。
她在這裏等了他一個晚上,什麼東西也沒吃,為了怕關回來正好錯過,她不敢隨便離開,而關逴的冰箱裏什麼也沒有,因此她只好餓着肚子柏等。
她轉回視線,膠着前方象牙白的牆壁,繼續等待不知何時才會回家的關逴。
就在她等到又快睡着的時候,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他終於回來了!
她又餓又累,早已沒有力氣起身迎接他,只能懶洋洋的坐着。
“關總裁,這就是您的住處呀?”
回來的不止他一人,一個打扮妖艷性感的女人扶着關逴進門,塗著誇張眼影的雙眼市儈的打量關逴的公寓。
裴念慈緩緩起身,視線落在那女人短得幾乎蓋不住屁股的紫紅色短皮裙,和底下那雙日本辣妹最愛的黑色十寸高筒靴,還有低得露出深長乳構的豹紋緊身上衣,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麼行業的女人。
她再將視線轉向關逴,已有幾分微醺的他將大半個身子全貼在那女人身上,不過一雙寶藍色的眸子倒還很清澈,他近似挑釁的望着她,像在等待她的怒氣或嫉妒!
“你十萬火急的把我找回來,究竟有什麼事?”關逴與她對現許久,才終於開口說話,只是聲音異常低沉沙啞。
是生病了嗎?裴念慈皺眉猜想。
“我打擾了你尋歡作樂的好事嗎?”裴念慈掃了那女人一眼,冷冷地問。
“哎喲!什麼尋歡作樂?說得真難聽!咱們夜上海酒家,可不是那些低三下四的場所。”女人擺動塗著鮮紅蓿丹的纖指,誇張地叫嚷。
哼!果然是從風月場所帶回來的女人。
裴念慈壓根懶得理那女人,只問關逴。“你為什麼要帶這女人回來?”
“一個男人花錢帶女人出場,你說是為了什麼?”關逴發出諷刺的笑聲,像在取笑她的無知。
“我不相信!你不可能看上這種女人。”裴念慈不相信關逴不但自尊心受傷,連品味都下降了。“喂!你這女人說什麼?”
酒家女職業不高,脾氣倒不小,她手叉着腰,宛如潑婦般扯開嗓子叫罵:“你這掃興的女人,難道看不出關總裁根本不想理你嗎?為什麼還不滾出去,非要在這裏礙眼不可?”
裴念慈不理會那隻像母雞般咯咯叫的女人,目光一徑鎖着關逴。
“關逴,告訴我,你真的看上這種女人嗎?”
關逴注視她略顯消瘦且蒼白的面孔,硬生生抹去心疼的感覺。
他永遠不會忘記,她親口答應裴敬書監視他,她背叛了他的愛!
他勾起嘴角,殘酷地說:“沒錯!我是看上她了。”
“為什麼?”裴念慈像被打了一拳,向來被人捧為稀世珍寶的她,在他眼中居然不如一個酒家女?
“因為她不像某些出身高尚的千金大小姐,嘴裏說著好聽的謊言,心裏卻想着如何算計對方,這種女人,我關某高攀不起!還是玲娜這種女人適合我,至少我確確實實的知道,她跟我在一起是為了錢!”
“哎喲!關總裁,怎麼這麼說嘛,人家也是真的喜歡您呀!”像他這麼年輕、英俊又富有的男人,誰不愛呢?
玲娜笑得花枝亂顫,豐滿的身子拚命往他搓揉。
關逴冷冷地勾起嘴角,從皮夾取出一大疊鈔票扔在桌上,然後宛如帝王般往沙發一坐,朝玲娜和裴念慈昂昂下巴。
“聽清楚了,從現在開始,只要誰服侍得令我滿意,這些錢就統統送給誰。”
關逴此言一出,玲娜立刻以極快的速度脫掉身上的衣物,光溜溜地趴跪在關逴面前,迫不及待的伸手去解他的皮帶。
“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麼?不想過來分一杯羹嗎?”關逴看也不看正與他的皮帶奮戰的玲娜一眼,視線只牢牢地鎖住面色雪白、像石頭般動也不動的裴念慈。
裴念慈沒有回答,更沒有走過去,她用一種滿含着心碎與絕望的悲痛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關,像要牢牢記住他今天這種殘酷的模樣。
關逴沒有發現她眼底的心思,他仍繼續用殘酷的言語當武器,滿足地享受傷害她的快感。
“喔喔——找差點忘了!你是裴家的大小姐嘛!裴家的大小姐打從一出生就合著金湯匙,要什麼、有什麼,自然看不上這些小錢,是我太不自量力了,以為這點小錢就能收買裴大小姐,真是抱歉,玷污了裴大小姐您的光環!”他假意道歉,但話中句句最譏諷。
“你成功了。”裴念慈終於開口了。
她緩緩啟唇,一字一字地說。
“什麼?”
這句話來得沒頭沒腦的,關逴一時沒聽懂。
“你成功的抹煞了我的自尊,把我變得和那女人一樣低俗!”
“你這死八婆在說什麼?!”
原本跪在關逴腿間的玲娜站起來,大有衝過來打裴念慈一巴掌的氣勢。
“別衝動。”關逴抓住玲娜的手腕,表面上看起來像在安撫她,但只有玲娜知道,他捏得她的手有多痛。
“哼!”玲娜悻悻然跪下,重新把心思放在關逴身上。
裴念慈努力平復自己紊亂的情緒,逼回眼眶裏的淚,昂起下巴說:“關逴,如果你因為我是裴家人而恨我,我可以接受,但——請你誠懇面對自己的心,既然接手裴氏企業,就該好好的經營,把握自己手中所擁有的,最後才不會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這是我的忠告,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裴念慈挺直背脊掉頭走向大門,她的驕傲不允許她讓別人窺見她內心的創痛。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關逴在她身後問,語調因恐懼而顫抖。
為什麼她的話聽起來像在道別?
她終於死心絕望,決定要離開他了嗎?
不——
“裴念慈?”
她走向門口,沒有回答。
“裴念慈!”
這次回答他的,是她的關門聲。
“可惡!讓開——”他猛力抓開玲娜鑽入他褲襠里的渴切小手,一把扯起她的手腕拖到門外,然後用力將大門甩上。
“滾出去!”
“關總裁……人家沒有穿衣服啦!”
玲娜瑟縮着身體站在門外,隔着門朝裏頭大喊,同時還得密切注意周圍情況,免得有人經過看到她光溜溜的身子。
“拿去!”關逴沒心思去撿她散落一地的衣物,直接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扔出門外,順道附贈一大把鈔票。
“這些統統給你!”
“啊謝謝關總裁!謝謝關總裁……”
漫天飛舞的紙鈔,讓玲娜忘了自己沒有穿衣服,忙不迭跪在地上,一張張撿起不斷落下的鈔票。
呵呵,發了!
真的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