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易辰放開裘勁,急切地問道:「我爹娘好嗎?乾爹好嗎?」

「好得很!門主最近閑來無事,又琢磨出了一套新拳法,正抱怨沒有人陪他練呢!」

「是嗎?看樣子乾爹是想念少了一個免費沙包打吧!我才不要回去挨他老人家的拳頭。」易辰笑道。

「還有你爹娘,本來想去黃山避暑,但因為找不到你,此刻都滯留百行門等待你的消息。」

「都是我不好,讓他們受驚。」

易辰愧然道。

「對了,你上次臨走前說要找到那個一心想殺你爹娘的叫什麼……冷劍無情的第一劍客,耍一耍人家,讓他吃吃苦頭……你爹娘怕你傷不了人家,反被人家傷了……」

莫無情渾身一震。

「裘大哥!」

易辰慌張地一下子打斷裘勁的話。「我們兄弟很久沒見面了,有些話,私下談好嗎?」

說罷他拉起它的手便欲往前走。

突然,手腕被強硬的握住。

一回頭,對上一雙冰冷的寒眸,易辰一顫。

「不必私下談,有些話,還是公開得好。」

平板而陰冷的聲音,一字一字,滲入心臟。

「這個……不必了吧……只是我跟裘大哥之間的話……」

易辰試圖以同樣洒脫淡然的笑容來抵擋,卻不知自己笑得比哭更難看。

「你剛才說了什麼?」

莫無情冷冷地轉向裘勁。

「易辰的父母及門主都很挂念他啊……」

裘勁疑惑地看着他陰沉的臉龐。

「不是這一句!下一句!」

「無情,別問了!」

易辰突然道。

「莫……無情。」裘勁總算醒悟過來。「原來你就是莫無情!」

冷劍無情,第一劍客——莫無情!就是眼前這個冷硬如山的男子!

他一個箭步,擋在場辰與莫無情之間。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你到底想怎麼樣?」氣勢十足的裝勁,看來倒像一隻護着稚兒的母雞。

莫無情根本不理睬他,直直地看着裘勁背後的易辰。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莫無情緊盯着他那不敢正視自己的眼神,只覺心頭在滴血。

「回答我!」

暴喝聲中,雙掌一分,狂風年起。裘勁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未及抵擋,便被震飛在一旁。

莫無情手一伸,狠狠抓住易辰的手腕。

「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做什麼?到底為什麼要接近我?」

握住手腕的力量驟然加劇,一個字比一個字沉重,一句話比一句話嚴厲!

裘勁有些看不下去,縱然這個男人功力非凡,他也打算豁出去!

「易辰,你是不是受他威迫?不用怕,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救你出去……」

聲音頓止,因為一柄寒氣四溢的利劍已經抵住了喉口。

凌厲的劍氣,令他喉口微微刺痛。

好快的劍!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拔的劍!

「他是我的人,我怎麼待他,用得着你說話?」

莫無情拿劍指着他,冷然道。

什麼?裘勁震驚地看着他倆,就算平時再粗枝大葉,也隱隱感到旋流在那兩人之間的暗濤洶湧。

「無情,別這樣。」易辰握住他的手。「放了他,我解釋給你聽。」

劍尖緩緩撤去!

易辰苦笑對裘勁道:「裘大哥,我跟無情有很重要的事談,待會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答應我,絕不插手,好嗎?」

得到肯定的應允后,他握緊莫無情冰涼的手掌。

「無情,跟我來。」

他的手掌,很粗糙,很涼……握着的感覺,很好很好……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突然想到這句古詩,心中亦悲亦喜。

最最駭怕的一刻,終於來臨,他已逃無可逃!

***

紅口噴彈而起,萬丈光芒,將大地渲染成一片金色。

相對站立的兩名男子,猶如兩座木雕石刻。

衣衫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黑髮在海風中亂成一團。

不再柔情蜜意的眼神,冷冽地,令人無法抵擋。

好冷!易辰打了個寒顫。

「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有人擋在月海雙俠面前,你會怎麼做……」易辰深深看着莫無情,道:「你說擋你者死。」

「那麼現在我再問你,如果擋在他們面前的是我呢?你會怎麼做?」易辰苦笑道:「一劍殺了我嗎?」

莫無情的手心已經泌出冷汗。

「我的確叫易辰沒有錯,容易的易,星辰的辰,很好記。」

好象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對白,易辰唇邊浮起了苦笑,如果一切都能重來,該有多好。

「但是,我姓慕容。」

「我的全名是慕容易辰。」

「冷月仙子是我娘親,嘯海刀慕容海是我爹。」

後退一步,大量冷汗冒自莫無情的掌心,生硬的指甲深深掐入手掌心……

「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一心想殺我爹娘。」

「其實,我娘親冷月仙子與你師父冷穀子,二十年前是同門師兄妹……」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終於被一點一滴地揭開。

「你師父自小便對我娘極為愛慕,但我娘則一直將他視為兄長。我爹原本是你師父的表弟,但我娘與我爹相遇后,一見傾心,最終結為夫妻。你師父自然無法接受所愛之人被奪,還是被自己一向信任的兄弟所奪,最終兄弟反目成仇。

「他原本個性就孤僻,受此刺激后更是性情大變,因愛生恨,多方破壞,欲置我爹娘於死地。但又打不過我爹娘的刀劍合壁,所以才抑鬱而終……

「無論如何,你師父之死,於我娘的確有甚大關係,我娘為此也極為歉疚。無奈流水有意,落花無情。情愛之事,原本就無法勉強……

「知道冷穀子收了你這麼一個徒弟后,我爹娘一直都很關注你。他們並不是擔心你要去殺他們,他們只是擔心江湖上會不會從此出現一個冷血劍客。好在你為人雖然冷漠,心地倒不壞……」

易辰,應該是慕容易辰微微苦笑,看着眼前面無表情的男子。

「我早就想結識你。沒錯,我承認,剛開始是一直存心騙你。我一直隱瞞自己的真正身分。我知道你將對我雙親不利,就存心接近你,千方百計試探你……

「三年來,我給你的都是假消息。本來我只想騙你去海上轉一圈,然後就說找不到,但是沒想到,世事突變,更沒想到我們居然漂流到這個小島上……」

只知對方的嘴唇正在一張一合,其實他到底在說些什麼,莫無情已經根本轉不到……

原來他一直在騙我!

海風在耳邊呼嘯,心,也在呼嘯欲狂。

「無情……你怎麼了……」

耳邊傳來是誰的喚聲是那麼恍惚,那麼縹緲,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無情……」

莫無情一把推開關切地湊近自己的易辰,力道之大,幾乎將他推倒在地。

避之如蛇蠍的態度深深刺傷易辰的心。

「無法原諒,是嗎?恨我恨得要死,是嗎?真的解不開嗎?那些恩恩怨怨?你心中的仇恨就那麼深嗎?再怎麼愛你也枉然……」

幽幽的聲音在風中傳遞。

看着眼前一臉嫌惡,將自己推開的男子,易辰緩緩挺直身軀。

「如果一定要死亡才能抹去你心中的仇恨,你殺了我吧!」

易辰閉上眼睛。

「你以為我下不了手嗎?」

耳邊傳來男人冷酷的聲音,然後便是清越的劍氣出鞘之聲。

「沒有人敢騙我!更沒有人,能把我要得團團轉!」

寒光一閃,那人沒有絲毫躲避。

利劍一下刺破衣衫,刺進肉中,深入肌理,可以聽到劍刃切割肌肉的聲音。

怎麼還能笑得那麼風淡雲輕?

難道你不知道死亡此刻就迫在眉睫!

不可饒恕,心在一寸寸分裂,狂亂地要將眼前這個人撕開搗碎,欲剖開他的胸膛,看一看裏面那顆心,到底是什麼顏色!

一寸!只要一寸!便可穿透肩骨,但是一陣虛軟,雙手劇顫,硬是便不出半分力氣!

不可能的!他是江湖中以冷血無情出名的第一劍客,怎麼可能會下不了手?

「易辰!」在遠處觀看的裘勁大喊道,欲飛奔上前,卻被易辰一手擋住。

「我從未耍過你,我是真的愛你!」

絲毫不顧左胸虛的劇痛,易辰一字一字道。

「這一點我從未騙過你!我愛你!」

明亮清澈的眼眸像海水一般圍繞過來,溫柔橫溢,似水柔情,又帶着說不出的傷心,還有那麼一絲絲痛楚。

莫無情這一生,都沒見過如此讓他幾欲瘋狂的眼神。

「閉嘴!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內心冷漠的銅鐵長城瞬間崩潰。

莫無情再地無法忍受,撤劍狂吼道,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噗」地一聲,嗆到了易辰的胸膛。

自小修練的內斂沉鬱的內功心法與劍法,承受不了愛恨交加的強烈刺激,強抑內息之下,已釀成了嚴重的內傷。

「無情。」易辰驚呼,欲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卻被他一掌揮開。

「你吐血了!」易辰驚惶失措,揪緊他的衣襟,全然不顧自己左胸鮮血直流。

「放手!」

嘶地一聲,一道劍光,前襟下擺的一塊布衫,應聲而落。

易辰手持破布,臉色慘白。

「你我從此,一刀兩斷!」

一切都是假的!

莫無情僵冷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朝海灘走去。

他的灰衫上斑斑點點,血痕殷然,如凋零的雪櫻般凄絕。

他唇邊有一道血痕,他臉龐仍是肅冷,但他的眼神已流露出一觸即碎的脆弱。

他走在海風中,似乎已是搖搖欲墜。

一切都是假的!

那一個良久以前的暴雨之夜,他抱着他跌入海中,貼在胸膛的溫暖,低聲的微語。

一切都是假的!

他刻意的柔情挑逗,石屋邊驚濤駭浪般的歡愛,山石洞中每個相擁而眠的夜晚,海邊每個相擁等待日出的清晨!

沒有一樣是真的!

難怪他會如此死纏爛打,難怪自願投懷送抱,對同樣身為男人的他,難怪……

侵入海水,一躍身,莫無情登上裘勁那艘船隻。

「無情,你要做什麼?」察覺他的意圖,易辰慌張地叫道,直追過來。正欲上船之際,卻被他手一揮,一道強大的掌風像一睹銅牆鐵壁,半步也進不得。

清冷如用的劍光直瀉而來,一劍削斷了纜繩,船身微微一動,啟航。

滿天劍雨,在海面激起數道飛瀑。

水珠衝天而起,猶如春柳飛花,悠揚、凄美。

「不要離開我!」

前奔幾步,沖入海中,左肩處鮮血涸涸而下,滴入水中,淡淡化開。

是否因為愛得還不夠深,否則為何連血液的顏色,都如此慘淡?

漸漸遠去的船隻,正在帶走那個一生都不想放手的男人。

易辰發狂般大喊道:「我不是存心想瞞你,我一直都想告訴你,可是又怕你會像現在一樣不理我,所以我一直不敢說。」

嘶聲力竭的叫喊聲,能不能憑藉著風力,傳達他耳邊?

「上一代的恩怨,為什麼還要加在我們的身上?無情,我從三年前就一直愛着你。我想盡辦法來接近你,就是因為我愛你。你要我怎麼說才肯相信我,我從來沒有……」

踉蹌幾步,身體不堪重負,他跌倒在海水中,衣衫盡濕。

白的衣,淡的水,紅的血……

透明的、如珍珠般的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無情,我是真的愛你……」

帶着鹹味的海水直滲入創口中,微帶哽咽的聲音漸漸虛弱下來……

大海是空曠遼闊的,四周,都充滿了呼呼的風聲。

找不到方向,雲朵在觸手可及的天空,一陣陣翻湧而過。

白色的船帆,漸漸變成一個小點,淹沒在海水中。

然後……一切都消失了……彷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所以,那人還是去了。

決絕地、無情地、沒有回過一次頭。

就這麼遠遠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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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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