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掌柜的!」

易辰拉着無情來到了狀元樓,揀了一個平日他愛坐的靠窗位子。窗外正臨蘇州河,水波粼粼,平添幾分涼意。

「公子您有何吩咐?」

小二手腳麻俐地湖茶上水。

「今天的松鼠鱖魚新不新鮮?」

「公子,您點這道菜算是對了!小店剛剛進了從太湖打撈來的鱖魚,此刻正在灶旁的水桶中活蹦亂跳呢!」

「很好!」易辰笑道:「今天我要請這位兄台,叫師傅們務必賣力點。現殺現做,我要清蒸的,將魚骨給剔乾淨了,多放些蛋黃糊、蒜末,還有筍丁、香菇丁、蝦仁、麻油……該放的調料可一味不許少。」

「您就放心吧,小店的招牌可是出名的!」

「你想吃什麼?這裏的名菜除了松鼠鱖魚以外,還有梁溪脆鱔、清燉蟹粉獅子頭、母油船鴨……都很不錯!」

易辰問木然坐在對面的莫無情道。

「隨便。」

「我請你,想吃什麼,儘管點。」

易辰還以為他是嫌貴。

「隨便。」

「來個清燉蟹粉獅子頭可好,這道菜我也有一段時間沒嘗了。」

「隨便。」

「怎麼什麼都是隨便!」易辰不禁嘟嚷一句,轉向小二。「就這些吧,再來兩壇上好女兒紅。」

「月海雙俠現在何處?」

待小二下去后,莫無情便開始追問。

「別急別急,填飽肚子最大。剛才跟你比了十招,我已經是餓得頭昏眼花,腦子空空如也,根本什麼都想不起來。」

看着他那一臉童叟無欺的無辜笑容,莫無情心中縱然着急,也發作不得。

易辰則暗暗得意——好不容易,足足三年,才逮着這個機會,又哄又騙,他總算同意多待一會,他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就放他走?

菜上來后,莫無情便埋頭吃菜。

「這些菜怎麼樣?」

易辰笑咪味道,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與他見面時,他吃着麻婆豆腐的情形。

「嗯。」

莫無情埋頭吃着,沒有半點表情。

「老兄,拜託。算我求你,吃飯的時候,請你好歹露出點表情來好不好,無論好吃難吃,總該有點表情吧!」

易辰嘆道。

莫無情冷冷看着他一眼,繼續吃。

哇,他真的越來越有性格了!易辰的雙眼頓時射出熱切的光芒,垂涎的口水差點又滴了下來。

他對他真是垂涎已久。古人云:秀色可餐。對着他這張寒冰臉,雖然有點冷颼颼,但菜肴卻格外美味。

當然,他決定聰明地不告訴他這一點。因為這下場,絕對是全身被刺成一個大蜂窩。

「怎麼不吃?」

莫無情看着那滿滿一桌的菜肴。

「我飽了,吃不下。」

易辰幾乎是打着嗝說道。

莫無情突然伸手,端過他眼前還剩下一半的鱖魚,拿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吃起來。

「用不着這麼節儉吧,如果你吃撐了我可不負責,再說這是我請客。」

「你根本沒嘗過餓肚子的感覺。」莫無情淡淡道。

易辰一愣,體會到這句話的弦外之音。

心裏突然有點隱隱約約的疼惜,聽他的話,他好象受過很多苦……

「說吧!」

把桌上的菜肴一掃而空,莫無情才抬起頭來問道。

「說什麼?」

「你答應要告訴我的消息。」

「你是說月海雙俠?」易辰笑道:「有消息說,有人曾在東海一帶的小島上,見過一對俠侶出沒,外貌特徵與二十年前名動江湖的美人冷月仙子與嘯海刀慕容海頗為相像,我想他們應該就是你要找的人。」

「東海島嶼成千上萬,你叫我怎麼去找?」

「這可不關我的事,我只負責替你打探消息。」易辰聳聳肩。

莫無情冷冷看着他,不語。

「為什麼這樣看着我?」

易辰只覺莫無情的身上寒氣四溢,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第一年你說有人在塞外見到過月海雙俠,第二次你說是在中原,這一次你居然說是在東海!你以為我還會相信嗎?」

莫無情冷冷道,他以為他是個傻瓜?

「我完全沒有騙你的必要!」易辰坦蕩地看着他。「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

莫無情凝視他良久,突然站起來。

「你又想去哪裏?」易辰嚇了一跳,他怎麼總是這樣來去如風?「東海。」

「去找用海雙俠?」

「這是我的事。」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正好也閑着沒事。不過你先等我一下,我得跟老闆賒帳。」易辰也站起來。

「賒帳?」

「是啊,因為我沒有帶銀子啦!」

易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沒有帶銀子你還請客?」

莫無情聽見自己那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

「沒有帶銀子就不能請客嗎?我跟這裏的人都很熟,經常到處賒帳啊……」易展理百氣壯地說道:「你的臉色幹嘛這麼難看,我又不是不還錢,只是暫時先欠着而已。」

莫無情瞪着他,極力穩住自己的雙手。如果此刻手中有劍,他不能保證是否又想一劍在他身上剌出十八個窟窿。不,如果可能的話,應該再多加十八個。

決定不再跟這種人廢話,他逕自下樓,走到櫃枱前。

「掌柜,結帳。」

他伸入衣襟,掏出一片金葉子,金澄澄的顏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原來你這麼有錢!」

易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滿腦於都是三年前他只吃麻婆豆腐的情景。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但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看起來好象……很寒酸哪!」

「誰會像你,打腫臉充胖子。」

莫無情毫不留情地說道。

真是個大金主!真是又英俊又多金又有性格!

跟着他,快跟着他!易辰只覺得自己的口水都幾乎滴下來,凝視一看,咦,人呢?他怎麼走得這麼快?

「莫無情,不,無情大俠……無情兄……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從身後傳來親熱而諂媚的叫喊,一步一步緩緩走着的莫無情無端地打了個顫並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

就算有錢也不用這麼花吧!

易辰雙眼發直地看着手持一片金葉,正跟老船夫打交道的莫無情。

「公子,這只是艘小船,出近海還可以,出遠海嘛……」老船夫沈吟道。

「兩片金葉。」

莫無情冷冷道,又多加了一片。

「這個……出遠海應該是可以的,不過小船最近剛從淺海捕魚回來,需要好好補養一番才行,恐怕得花上一點時間。」

「馬上出發。」

莫無情道,又多加了一片金葉子。

在這一瞬間,易辰突然覺得,那個老船夫眼中射出的光芒,居然比金葉子還要亮。

「絕對沒問題,兩位快請上船!」

老船夫咧開嘴呵呵百笑,一口黃牙,樂得全身直打顫。

彷佛聽見屠刀在空中飛舞的聲音,易辰馬上自腦海中浮現兩隻光溜溜的「白斬雞」形象。

「不是兩位,是一位。」

莫無情冷冷道,起身上船。

「無情兄,不要丟下我!」

易辰大叫着,厚顏無恥地飛快跳上船,蹭到莫無情身邊。

「我不想跟你再有半點關係。」

莫無情挪遠了與他的距離。

「無情兄,你好狠的心,怎麼可以就這樣子過河拆橋呢?」易辰可憐兮兮地說道。

「你說的,這只是一場交易。」

莫無情真不明白,明明早已人貨兩清,他怎麼還老是陰魂不散?

「可是無情兄,海上風大浪大,空曠寂寥,沒有旅伴,會很悶的。」

以令人感嘆的變臉速度,可憐的表情馬上被一臉討好的乾笑所取代。

「我不怕悶。」

「在下雖非學富五車,但是至少為人遠比較風趣。」易辰大言不慚地推銷超自己。「再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萬一發生什麼事,至少你也有個幫手啊。」

「我不需要!」

「話可不能說得那麼絕對……」易辰一把攬住莫無情的肩膀,笑咪味道:「在下對東海島嶼頗為熟悉,至少可以幫你找啊……」

莫無情一下子渾身僵硬,還是不習慣別人的觸摸。

「你就答應人家嘛,無情……」

易辰暗暗忍住笑,使出風塵女子的招牌動作,緊緊拉着他的衣袖,乾脆撒起嬌來。

看這位冷麵無情的傢伙會不會憋出內傷來!

一陣顫慄,莫無情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只覺渾身雞皮疙瘩暴起,額頭血管突突跳動。從來沒碰到這種死乞白賴的傢伙。如果是友,只能暗嘆交友不慎,偏偏與他又算不上是朋友。如果是敵,一劍便能解決,偏偏與他又無深仇大恨。

頭痛!看着他一臉嘻皮笑臉、毫無半點正經的模樣,莫無情便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不准你來煩我!」

明白再跟他耗下去也是白費力氣,莫無情遠遠避開他,揀船頭一處地方,坐下閉目養息。

沒有注意,易辰又笑得像一隻偷腥的小貓。

***

經蘇州河漂流而下,過甬江,經北侖港,便到了東海的入海口。

海風送爽,涼意陣陣,萬里晴空,一片大好。

一隻小船,藉著風勢猶如破竹,悄無聲息地滑行在東海之濱。

由海灣至淺海,再入深海,海水呈現不同變化。相較於近海的清澈,深海看似一塊墨綠色的玉石,滑若絲綢,凝然若脂。

遙望海天,一線之隔,海鷗成群,美不勝收。

已經出海三天,這三天來都是如此晴空萬里的好天氣,真是今人心怡。

「長風踏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清亮的聲音,來自站在船舨的一名白衣男子,他懶洋洋地負手而立,懶洋洋地迎風而笑,寬鬆的衣衫貼在身上,被海風吹拂着,懶洋洋地緊貼於修長英挺的身軀上,微微拂動。

「公子真是好興緻!」船頭掌舵的上了年紀的漁夫——李大爺不禁贊道。

那男子聞聲回頭一笑,雙眸彎如新月,陽光更加璀爛。

相較之下,另一位男子就實在太過沉寂。除了第一次他掏出金葉子,叫他開船出海外,整整三天下來,沈默是金。

「無情兄,我們這麼找也不是個辦法。」

易辰順着船般坐在一直閉目打坐的莫無情身旁。「這三天下來.大大小小的島嶼也過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是荒山枯島,連個人影都沒有,我們還是趁早打道回江南吧!」

「你可以自己游回去!」

哇!還是跟以前一樣毒!

再說下去恐怕會被這個沒人性的傢伙扔下海吧!易辰識趣地再也不提。

遠眺海面,波光粼粼,宛若絲絨,好美的大海!

易辰偷眼瞥着身旁的莫無情。

他的側面似一座完美的冰雕,毫無表情,每根線條都浸透着一股冷硬的魅力。

任是無情也動人。

易辰想到這句話,不由得微微笑了。

雖然這三年以來,這傢伙都是一副臭得要死的脾氣,又不愛理人,但能就這樣靜靜坐在他身邊,他已經覺得很滿足。

突然覺得,如果能這樣一輩子下去,倒也不錯!

「幹嘛這樣看着我?」

業已睜開眼的莫無情,斜眼冷睨着一臉白痴笑容的男子。

「因為你長得很好看呀。」

易辰笑咪味道。

「我可不是女人。」莫無情的唇色又抽搐了一下。

「我當然知道……那麼說你長得英俊總可以了吧!」

「哼!」

白痴就是白痴,莫無情冷哼一聲。

「月海雙俠……」易辰不禁念着這個名字,奇道:「據聞二十年前,武林中公認的第一美人冷月仙子與有嘯海刀之稿的慕容海是一對伉儷俠侶,並稱月海雙俠,在江湖中縱橫一時,兩人刀劍合壁,無人能擋。但是他們夫妻早就歸隱江湖。你為什麼這麼急着找他們,到底有什麼事?」

見莫無情不理他,他又自顧自說下去。「難道是情仇?不太像,冷月仙子美則美矣,但現在已是徐娘半老了,你還只是個年輕人。親仇?他們殺了你雙親?這倒有點可能……要麼就是……」

「多嘴的人,往往死得快。」

莫無情忍無可忍,打斷了他的妄自猜測。

「好好……這個算我沒問。」易辰乖乖地轉換話題。

「無情兄,當年你一劍單挑九大劍派,大勝而歸,從而登上劍客榜的第一名,算是武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第一劍客。有沒有什麼秘訣可傳授一下?」

莫無情冷冷看他一眼,沉默半晌,突然道:「真正高強的劍法只有一種,那就是——絕情絕愛、無欲無求。」

「絕情絕愛,無欲無求?」

「只有心無旁騖,才能練成天下第一高手。」

難怪這傢伙明明有錢,卻不願意花,到處節儉克己,易辰一下子明白過來。

「但是這樣做人還有何樂趣?」他不禁反駁道。

「這就是我的樂趣。」

這下輪到易辰突然閉口不說話了。他只是靜靜看着閉目打坐的莫無情,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冰山般的男人,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絕寂寞。

天下第一,武林稱雄。一個多麼光輝的稱號,又是一個多麼寂寞的稱號!

「兩位公子,這是青兒剛熬好的魚湯,您將就着用一些吧。」

從船尾走來一位年僅十五、六歲的漁家女子,一身粗布衣衫,眉宇間卻十分清秀可人。正是李大爺的相依為命的女兒。

「謝謝青兒。」易辰微笑着接過魚湯,喝一口,大讚道:「好喝,好喝!比狀元樓上的銀絲鮮鯉湯還更勝上十倍,青兒姑娘不僅秀外慧中,沒想到廚藝也是冠絕天下,誰能娶到像青兒這樣賢慧的妻子,實是此生之幸,呵呵……」

易辰在市井混得久了,又拜百行門門主為乾爹,溜順拍馬屁的功夫,學了個十成十。尤其他生性風流,在美貌女子面前,自然又要不正經起來。

「公子實在太過獎了。」

果然青兒的粉頰羞得通紅,煞是動人。

「這位公子……」

見莫無情仍是閉目靜坐,理也不理她,青兒手端魚湯,無奈地以求助的眼神看着易辰。

「不用怕,我來端給他。」

唉,怎麼能對美麗的小姑娘這麼冷淡呢?女人就像花兒,是要用來好好疼的!

易辰伸出手去,一時不慎,碰到了她的纖指。

「哎喲……」

青兒失聲驚呼,手一顫,魚湯險些灑落,易辰眼快手疾地拿住了碗。

「燙傷了嗎?讓我看看。」

他一把握住青兒的手,察看傷勢。還好,玉掌光潔無瑕,柔若無骨,少女幽香陣陣傳來,撩人心弦。

「公子……」

青兒細若蚊蠅地叫了一聲,嬌羞地低下頭去。

有什麼不對!

心裏忽然掠過強烈的預感,易辰卻不知這預感到底昭示着什麼!

「哼!」

一聲冷哼打斷兩人間流竄的無比暖昧氣息,莫無情睜開雙眼。

察覺自己竟然還是握住青兒的手不放,易辰一下子鬆開。

「對不起。」他道。

青兒紅着臉,逃也似地依偎到李大爺身邊。

天藍、海美、風淡、雲輕……一切看來都很好。

到底有什麼不對!?易辰微微蹙眉。

「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莫無情冷冷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易辰回過神來,不以為意地笑道,端起了魚湯,「來,喝一口吧,自從出海以來,你好象都沒吃什麼東西。」

飄着淡淡腥臭的魚湯朝自己越靠越近,莫無情不禁將身子往後仰。

「怎麼了?又不是毒藥。」

易辰再湊近他。

「離我遠點,我不餓。」

莫無情只覺胃部一陣翻騰。

「乖,不要這個樣子。」易辰將魚湯端至莫無情唇邊。「雖然你要無欲無求,但總不能無欲到什麼東西都不吃吧!魚湯可是很有營養的喚,又新鮮又美味……」

一臉純真知孩童的笑容,但在莫無情眼中,與惡魔相差無二。

「滾開!」

奮力擠出這兩個字,忍耐已到極點,莫無情一把推開易辰,猛地撲到船舷外,大吐特吐起來。

五臟六肺都似乎整個翻轉過來,本來就沒有什麼東西的胃,吐到後來,竟是淡綠的膽汁。

「怎麼你暈船暈得這麼厲害!」

易辰大吃一驚,上前幫他順背。

「不用你管。」

雖然他的大掌十分舒服,但莫無情仍是掙扎想擺脫開。

「你暈船怎麼不早說,硬是要自己撐着!」

難怪他一天到晚閉目打坐,易辰發覺到這個男人既愛逞強,又死要面子。脾氣壞,說話又毒,真像一顆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

但是看着他慘白的臉色,從末流露的虛弱神情,再多的抱怨,也被溢滿胸腔的憐惜感所取代。

「青兒,你有治暈船的藥方嗎?」易辰揚聲叫道。

「我馬上給您煎!」青兒應道。

突然一聲霹靂,天際西南方已不知何時翻湧起層層陰雲,將陽光驅散殆盡。

海風呼嘯,船隻微晃。

看來暴風雨即將來臨!

將莫無情扶入船艙時,易辰看了一眼天色,心中那般不祥的預感,愈加濃重!

***

風聲愈加強勁,艙頂的一盞油燈左右晃動,投下無數碎影。

「公子,葯煎好了。」

不一會兒,青兒便將葯湯送到。

「多謝!」

易辰接過碗,坐在床邊,遞給倚床而生的莫無情。

莫無情接過葯碗,虛弱的雙手微微顫抖,在海上暈船三天,武功再高強的第一劍客,也不得不卸甲投降。

有點看不過去,易辰扶住他的手,幫他把碗端穩,送到唇邊。

那是一雙粗糙而堅硬的大手,指節突出,手掌因長期握劍而磨出層層硬繭。

不好!

腦中靈光一閃!

「砰……」葯碗被易辰一掌揮落,跌到船板上!

嘶地一聲怪響,一陣淡綠輕煙過後,船板被腐蝕出了一個洞口。

好厲害的劇毒!

易辰一個箭步,擋在莫無情面前。

「又是唐門!上次在狀元樓里的教訓還不夠嗎?這次又扮成一對相依為命的漁家父女,你們還真不嫌累!」

易辰右手一揮,流星劍奪鞘而出。難怪他覺得什麼東西不對勁,就是她的手!毫無瑕疵的纖纖玉手,一雙一點也不似漁家女子應有的手。

劍鋒森冷,映照出青兒如花似玉的臉頰上一雙陰毒狠辣的眼光。

「既然被你看透,我就不客氣了。」

人皮面具應聲而落,那面具下,是一張陰媚惑人的成熟女子臉龐。

「我們要取的是莫無情的性命。識相的滾遠些,還可以饒你不死!」

一道銀蛇軟鞭如閃電般,直朝莫無情欺去。

「滾開。」莫無情冷哼道,一把推開易辰。

高大的身軀如鷹隼般拔起,堪堪避過軟鞭,身形一轉,冷月霜華劍如冰刀裂川而出,寒光四溢。

幾乎與此同時,數道暗芒,呼嘯着襲向莫無情與易辰的周身大穴。

「你也太無情了吧!」易辰一劍擋開假扮漁夫的中年男子發出的暗鏢,大聲叫道:「好歹我們也算同舟共濟,想把我撇開,可沒那麼容易。」

三年了,他都沒能把他撇開,想在這一刻扔下他?沒門!

「想一起死就隨便你!」

莫無情冷冷道,反手一劍,劍失與軟鞭相抵,火花四濺。

「一起死就一起死!」

易辰沉聲道,渾然不覺自己此刻口氣的堅定。

「嘩……嘩……」

海浪狂嘯,風勢強勁。船隻在浪峰間劇烈顛簸,一下被推上浪尖,瞬息又被狠狠摔下,天地都幾乎要被翻轉過來。

莫無情經不慣風浪,剛才又大吐一番,陸地上有十分的武功,在船艙內僅能施展出三分,再加上嚴重暈船,又減低了一分功力。

「莫無情,這次你是死走了!」那女子森冷道:「此船早已被我們鑿穿,除了葬身海底,你已別無他路可走!你在狀元樓中殺害我掌門大師姐與大師兄的血海深仇,今天非報不可!」

莫無情冷哼一聲,眼中寒芒更熾。

是可忍孰不可忍!雖是江湖中人,他卻鮮少涉足江湖,但自從實在看不過唐門的橫行無忌、做事毒辣而出手外,便被他們一直記恨到現在!

「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莫無情道,後退一步,腳底一涼,海水已自船底漏洞傾涌而入。

「無情兄,我早就跟你說過,唐門是個難纏的門派,看看,他們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唉,你這個武林第一實在不好當啊,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了!」

易辰苦笑道,後背與莫無情的後背抵在一起,出劍如風,將毒招一一化解。從背後能感覺莫無情略顯紊亂的呼吸聲,不禁一陣擔憂。

該不會真的葬身於此吧!但是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受傷!

「閉住呼吸!」察覺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淡紫煙霧,莫無情連忙提醒易辰,同時海水已浸入腿肚之下。

「吱……喀……吱……」承受不住海水洶湧而來的壓力,船板一陣怪響,船身左右亂晃,已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七星連環鏢!」

嬌斥聲中,七枚淬着劇毒且細如牛毛的暗芒,一前一後地來到兩人面前。

流芒如星!

如月夜下爆發的流星之焰!

「天地無極!」莫無情冷哼一聲,冷月霜華劍破空而出,如蛟龍騰海,席捲而來的逼人劍氣,充斥着摧毀一切凌厲殺機!

五枚飛芒「呼」地迴旋而過,被莫無情的「馭劍」之氣所控,朝兩名始作俑者倒飛而去。

慘呼聲中,兩人應聲倒地。

「嘩啦……」

莫無情只覺腳下一沉,船板已然完全斷裂開來。

「小心!」只聽耳邊傳來易辰的呼聲,一道暗芒突如煙花般爆裂開來,光華璀璨,固然是美得驚人,卻也美得致命!

「天地無極」是冷月霜華劍法的最後一招,也是最損功力的一劍。虎口微微酸麻,氣血翻湧,內力已然不濟。

莫無情正欲閉目待死之際,只覺一睹溫暖的胸膛猛地貼上了自己,他下意識地抱住了他,兩人一起掉入冰冷的海水中。

狂潮呼嘯,巨浪濤天。

變幻莫測的大海,根本無法預計,那下一步突變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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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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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指再彈,叉有數十枚銀針激射而出,精確無誤地射向那男子的周身大穴。

銀針如流星雨般,點點洒洒,在烈日下撩起道道餘輝。

光輝耀眼。

這麼精緻美麗的致命暗器,只可能有一個出處——唐門「追魂神針」!

四川唐門,歷來以暗器、毒藥與狠辣手段聞名的門派。

易辰立即明白了一切!

原來只是一齣戲,那個大漢與弱女子,原來竟是唐門的人!

「哼!」

一聲冷哼,自那男子鼻腔發出。

猶如沉寂雪山的瞬間爆發,易辰只覺得呼吸一窒,而後一股凌厲至極的劍氣與殺氣,自那男子身上,猶如清晨的紅日般噴竄而出。

「叮」地一聲,寶劍出鞘,削金斷玉之聲,響徹樓內。

那男子沉穩的大手上,牢牢握着一柄劍。

那是一柄極不普通的劍。

劍身呈透明狀,艷陽下反射着冷月般的流光。

劍身微揚時,光華如月霜般傾泄而出,反映到每一個人的臉上、心頭,寒意陣陣,直襲而來。

劍身一振間,便發出一聲清吟,如山林野澗中小溪的歡唱,又如綠樹梢頭馬兒的嬌啼。

劍光突地一閃,如情人眼中千嬌百媚的流波,又如萬山峰巒的一抹新綠,更似舞娘襟邊的一道波痕。

美、輕、淡,而快!

好美的劍法!

易辰不禁看呆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冷得像冰山、硬得像石塊的男人,居然能使出這麼飄逸出塵的劍法。

一見已是驚人,再見便是驚艷!

數條血痕頓時噴射而出,兩條人影匍匐倒地。無法置信的震驚表情,在臨死前那一刻,竟是如此明顯。

的確是無法置信!

那男子只出了一招,甚至沒有任何人看見他是怎麼出招的,便已奪去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唐門人的性命。

風雲突變,瞬息即止。

「掌柜,結帳。」

劍芒一閃,劍已入鞘。

「好,好……」

早已嚇傻的掌柜心不定地跑過來,連大氣都不敢喘。

狀元樓所有的客人全都噤若寒蟬,看着那男子一步步地走出樓外。

一步,又一步……

緩慢而凝重的腳步,彷佛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踩出一個窟窿。

他面無表情地走着,彷佛這一生都沒有,也永遠不會停下腳步。

他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是不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目標,就只是這麼繼續着一個浪子劍客的腳步。

穿過三三兩兩的人流,經過那各式各樣的街邊攤販,所有這些十丈軟紅,繁華浮世,是否在他心中留下了些微痕迹?

一步,又一步……冷漠的臉頰,沒有半絲情緒的波動。

「好一柄冷月霜華劍,好一個冷劍無情!」

爽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身子一僵,終於,緩緩轉過頭去。

又是那個人!

那個莫名其妙突然坐在他對面的人。

那個笑起來說不出地令人討厭的人。

「原來你就是劍客榜上名列第一的冷劍無情——莫無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明亮的雙眼彎得猶如天邊的一輪新月,易辰笑得猶如一隻偷腥的小貓。

莫無情突然覺得自己的眼角跳了一下。

「我叫易辰,容易的易,星辰的辰,很好記的名字,你一定要記住噢。」

易辰走到他面前,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唯一有所差別的,便是他的笑臉,與他的冷臉。

莫無情看了他一眼,繼續走自己的路。

「你的名字真有趣,莫無情,是你父母起的嗎?」

易辰連忙跟上去,像一隻甩不掉的黏入蒼蠅,開始在他耳邊嗡嗡叫。

「你看起來還真的滿冷血無情的。不過,無情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真正無情的人,一種是太過多情的人。那麼,你屬於哪種?」

易辰越發相信自己是屬於那種越挫越男的人。

「你很煩!」

很乾脆的三個字,甚至透出隱隱的殺意。

易辰相信如果他真是一隻蒼蠅,莫無情恐怕早已拔劍,在他的身上刺了十八個窟隆。

不過他終於還是開口了,雖然詞彙如此貧乏,說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話,但至少比第一次要好,沒有說他像蒼蠅,易辰頓時精神一振。

「我知道我是很煩,但是,請老兄你可不可以用別的詞來形容,除了你很煩以外?雖然這個年頭沉默寡言是很盛行,不過,老兄你好象也委實太惜字如金了一點吧!」

莫無情像看一個傻瓜一樣看着他。

「幹嘛這樣看着我?沒有見過像我這麼俊的美男子嗎?」

「白、痴!」

下了一個定論,莫無情繼續朝前走。

「喂,你是怎麼知道剛才那個女子要殺你?」

易辰鍥而不捨地跟上他。

「只有白痴才會不知道!」

莫無情冷冷道。當那女子一觸摸他的右手,他便知道不對,一個青樓女子,絕不會有一雙結滿硬繭的雙手。

「你怎麼會跟唐門結下樑子呢?他們可是江湖上出了各的難纏門派,現在你又殺了唐門的兩個人,你今後的日子將不會很好過……」

「知道就滾遠。」他總是如此言簡意賅。

「不過我這個人哪……沒有別的興趣愛好,就是喜歡湊熱鬧。」易辰仍是微笑道。

莫無情那兩道足可凍僵整座蘇州城的寒眸,對他,似乎起不了半點作用。

「自找死路!」

莫無情冷冷道,不再理他,逕自往前走。

「聽聞冷劍無情冠絕天下,卻從不接受他人的挑戰,此言當真?」易辰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

「我的劍是用來殺人,不是用來比試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沒有破例?」

「沒有!」

「就一次也不可以?」

「……」

莫無情冷然的寒眸透出明顯拒絕的口吻。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我這人有個毛病,越是做不到的事情,就越想做……」易辰又摸了摸鼻子,展開一笑。「我們來做筆交易如何?」

莫無情腳步一頓,冷冷看着他。

「如果我的消息沒錯的話,你應該一直在尋找二十年前便在武林銷聲匿跡的月海雙俠,是嗎?」

莫無情的眼神中流露出微帶疑惑的問號。

「放心!我沒有打探他人私隱的癖好。只不過誰叫你的名頭這麼響亮,有些消息,就算是被風一刮,也會刮到江湖人中的耳朵。」易辰笑道。

兩人逐漸走過街市,來到僻靜處。

「我想你一定知道百行門吧。」

邊說道,易辰自地上撿起一根枯枝,隨意揮動了幾下。

歪歪斜斜、平淡無奇的招式,更似孩童間的戲耍,莫無情卻臉色一沉。

易辰手持枯枝微笑看着他,果然是一個識貨人。

百行門,是繼丐幫之後,又一來自各行各業的普通市井人物發起的門派,它植根於平民百姓,廣納幫眾,數以萬計,有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崛起之快,發展之壯大,近年來已躋身江湖十大主流門派之一。

「你是百行門的人?」

「百行門的現任門主是我乾爹,百行門幫眾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只要我一聲令下,就算已經銷聲匿跡一百年的人,我都可以幫你挖出來!」

百行門人緣廣結,消息靈通,是江湖上眾所周知的。

「怎麼樣?你若答應跟我比劍,我就幫你打探消息。」

易辰覺得自己像一個十足的趕驢人,手上還冷着一根胡蘿蔔。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交易。

莫無情看他半晌,終於……

「成交!」

這頭倔驢終於吃下了這根胡蘿蔔,易辰笑得差點沒流一地口水。

從此便有了兩人每年一次的比劍之約。

***

炎炎毒日,仍在高空繼續猖狂着。

但是雲岩寺后出古樹參天,陰涼爽徹,別有一番洞天。

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歡唱,喧嘩的聲音,絲毫沒有影響到樹下憩息之人的好眠。

突然,杯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一步,又一步……

凝重而僵硬的腳步,彷佛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踩出一個窟窿。

一雙粗布鞋自遠而近,慢慢地,停在那憩息之人的身旁。

他卻猶未察覺,沉睡正酣。

莫無情來赴那一年一約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一個年輕的男人。

一個銜着一根青草的男人。

一個銜着一根青草的年輕男人,躺在草叢中。

緊閉的雙目,溫柔俊期的線條,微微含笑的唇色,在樹隙投射的陽光下,閃閃動人。

又睡著了?

莫無情凝視他半晌,終於也無可奈何地坐在草地上,靜待他醒來。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他稍微遲到一會兒,他便會睡得像只死豬一樣,真懷疑他到底是找他來比劍,還是要他來看他這副幾乎雷都打不醒的睡相。

天空真藍,空氣中傳來青草和土壤混雜的氣味……

莫無情坐在樹下,蜷起右腿,將右手擱在腿上,仰頭,望天。臉上無表情,無波動,十足一塊岩石。

真悠閑……真是浪費生命……

如果是平時,他應該還在陽光下練劍,汗流挾背,一遍又一遍,上萬次地演練着那早已爛熟於胸中的劍法。

從學會握劍開始,他每天花在練劍上的時間不少於五個時辰。他忍着常人所不能忍的艱辛,吃過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才一步一步,練成了現在這樣的劍法!

武林第一,可笑的江湖總是弄這些虛無的排名。更可笑的是,這武林第一竟不知什麼時候突然落到了自己頭上。

他當然並不願意成為第一。

第一,意味着君臨天下,統領風雲,但也意味着朝不保夕,疲於應對。因么太多太多的江湖人,都想要爭這個虛名,太多太多的江湖人,都眼紅着這個虛名。

人生有時豈非可笑得很,不想要的東西,偏偏得之不費吹灰之力,而真正想要的東西,又往往早已成為他人的了。

譬如感情。

當然他是一個無情的人。

在他生命中,除了練劍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找到月海雙俠。除此以外,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想花費精力與時間。

所以像現在,偷得浮生半日閑,實在是一種奢侈。

全是因為這個傢伙,這個就躺在他的身旁,像個大孩子一樣睡着的男人,而等他睡醒之後,他還要跟他狠狠地打一場。

不是敵人……也算不上是朋友……

莫無情突然覺得一切都有點莫名其妙,包括與他的相識,也是莫名其妙得很。

他沒有朋友,沒有人敢和他交朋友。因為在開口之前,有一半已經被他冷眸中的寒光嚇死,而剩下的另一半則被他毒辣的冷言冷語激跑。

所以他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更沒有親人:雖然想殺他的人不少,但來殺他的人,都被他殺了,而唯一的師父也於五年前去世。

他只有他自己。

無所謂。

他覺得這樣挺好,他早已習慣,甚至可以說是喜歡上這樣的生活。

只有一個人……

但是從何時開始,耳邊竟多了一個喋喋不休的、經常笑得像個白痴的傢伙?實在不像是他的性格,他應該早就一劍把這隻煩人的蒼蠅解決掉,可是……

清風拂面,樹葉一陣沙沙的輕響。

就在意識微微陷入昏睡之際,莫無情驀然驚醒,幾乎嚇了一跳。發覺那個睡得像個孩子似的男人不知何時已醒來,一張俊朗非凡的臉龐,距他僅有三寸,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明亮深蒙的眼眸,含着淡若輕風的笑意。

莫無情一下子跳起來,身體挺得筆直。無法置信!自己竟然差點在別人面前睡著了!

「從沒看過你這種表情。」

易辰懶洋洋地自草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灰及草屑。

「什麼表情?」

莫無情的臉色極端不自然。

「快要睡着的樣子嘍,很可愛呢!」

易辰的雙眸又眯成了一彎新月。

今天真是賺到了!

足足三年,他才看到他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另外一種表情。

事實證明,等待是有價值的。

莫無情的臉色又陰沉下來,沒有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會在聽到這種話后還笑得出來。

更沒有一個人,敢當著他的面說這種話。

「少廢話!拔劍!」

畢竟,這才是兩人相見的唯一原因——一決高下!易辰唇角的弧度愈加燦爛,他突然發覺,也許冷硬,正是這男人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而這恰恰說明了他根本不善於表達。

***

正午的陽光還是很烈。

透明的光線穿過樹梢,灑在兩個靜靜相對站立的男子身上。

莫無情固然是面無表情,而易辰的臉上,也收拾起一貫懶洋洋的笑容,凝重沉靜的神情,顯露別樣沉穩的魅力。

知了突然停止鳴叫,天地一片寂靜。

靜下來了,一切都靜下來。

靜得能聽見葉落的聲音,甚至微風輕穿林捎的拂游,仿似情人溫柔而無聲的撫摸。

「叮……鏘……」寶劍出鞘之音。

「撲簌簌……」一大群島兒驚恐地自樹梢驚飛,剛飛至三丈高,便被一睹無形的牆擋住,紛紛栽倒在地上。

劍氣如飛虹貫日般衝天而起,四處流竄,勢不可擋!

透明的冷月霜華劍與易辰手中淡青的流星劍,一白一青,猶如兩條蛟龍般,在古樹間遊離飛走。

劍招走快,劍勢加強……

隨後,兩條蛟龍變成兩道閃電,緊緊糾結成一團。劍風呼呼狂嘯,似狂風,又似狂潮!

已分不清到底哪個身影是莫無情,哪個身影是易辰!

就在難分難解之際,仿似一顆石子激起一潭死水。一線寒芒,就如夜幕升起的第一顆明星,自狂風中突圍而出!

就像冰川迸裂了一角,隨後而來的,便是撲天蓋地的雪崩!

外面明明是艷陽高照,但林中,一大片冷清似水的月光像夜霧一樣,瞬間驅散了陰霾的旋風,瀉滿了整個林間!

你見過滿天傾瀉的月光嗎?

你見過這美得像夢一樣的月光嗎?

你知道將沒有任何人能躲停開這月光,也沒有任何人能躲停開這柄劍!

因為月光,你根本無法閃避!

好一柄冷血霜華劍,好一個冷劍無情!

心中唯剩這樣的嘆息,易辰僵立在地,因為他已無法閃避!

葉落蕭蕭,被劍氣擊落的樹葉漫天紛灑,如雪花般,不斷地落到兩個人頭上、衣間。

「我輸了?」易辰垮下肩,可憐兮兮地看着莫無情的眼睛。

「你輸了!」

莫無情冷淡淡地回視着他。

「就這麼輸了?」

第一次比劍時,他在第五招便輸給他,第二次比劍時,他撐到了第八招。冷月霜華劍法,總共只有十一式,他原以為這次會有所不同。但沒想到,他終究還是突破不了。

「你能擋我十招,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

莫無情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暗暗詫異,一年不見,他的進步委實驚人。

可顯然對方並不滿意。

過了半晌

「可惡!」易辰突然跳起來,一副捶胸頓足的痛心模樣。「我閉關想了足足半年,自以為應該完全可以破解你那最後一劍——天地無極,而且那時候你明明已經被我壓制住了,但是為什麼,一下子居然可以從那種角度剌出一劍,反敗為勝?」

「真正敗在我手上的,不是你的劍法,而是你的心。」

莫無情淡淡道。

「心?」

「對!」

「何解?」

「劍由心生,心隨意動。意須至純,劍方成器。」

「這個這個……能不能把你那拗口的四字成語解釋一下?」

易辰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想得大多,思慮太過周全……反而導致真正出劍時顧忌重重。你的心思無法純凈,劍自然不可能快。」

說完這番話后,莫無情突然發覺,自己好象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人說過這麼長的句子。

他一下子就閉上了嘴。

易辰正聽得津津有味之際,忽見他轉身欲走,連忙追過去。

「喂,怎麼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我要走了。」

「這麼快就要走?我們好歹也連續較量了三年,再怎麼說,也應該算是朋友了……

「我沒有朋友。」莫無情一下子打斷他的話。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需要朋友,那你還想不想知道月海雙俠的消息?」

月海雙俠四個字乍聽入耳,莫無情一下止住了了腳步。

「想知道的話就跟我來。」

「走啊!」

見他僵立不動,易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山下拉去。

「奇怪,大熱天的,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感覺他那粗糙的大掌處傳來沁人的涼意,易辰下意識捏了捏他的手,低喃了一句,繼續拉着他朝前走。

莫無情的腳步差點打了個絆,但是他很快就穩住了身形。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拉着他往山下走的男人,臉色微變,卻終於沒有甩開他的手……

因為從那手中傳來一種很莫名其妙的觸感,從未有過的觸感……

不討厭……不僅不討厭,而且還相當溫暖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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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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