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門打開,季恩揚探出頭來,一樣不佳的臉色在看到了何慕懷時,感覺略微鬆了下,可目光一接觸到我,卻立即皺起眉頭,很明顯地有着差別待遇。
在他轉身進屋后,我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小小回敬一下。
嘿,請不要說我幼稚,這是唯一能讓我感覺稍稍平衡的排解方法;不這麼做,我怕自己會提早罷工。
走進屋裏,我聽到何慕懷說:“看你的樣子,失眠的情況好像沒什麼改善。”
季恩揚默不作聲,只是疲憊地輕捏著眉心。
“遺失的東西找到了嗎?”何慕懷接着又問。
季恩揚的臉色整個沉下,不悅地抿著唇道:“她說她忘了把東西送給誰了,只聽說那人又轉手送給了別人,然後別人好像又把東西放到網路上拍賣掉了。”
“啊?這可不妙!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經登報征尋了,也許這幾天——”說著,他突然停頓下來,而後轉眼瞪着我瞧,兩道濃眉緊揪著,眼裏的意味不言而喻。
“呃……”我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季先生,我進去整理琴房。”話畢,趕緊離開。
“放心吧,芳樂不是一個愛嚼舌根的女孩。”走沒幾步,我聽到何慕懷這麼說,那聲音里還帶著幾分笑意。
是啊,我才懶得嚼他的舌根呢!只不過,人多少都是有些好奇心的,我承認我體內多多少少也有那麼一點八卦因子。
走進琴房,發現又是滿地紙團時,我的眉毛扭曲了下,隨後認命地抓起垃圾桶開始撿拾。
撿著撿著,我不禁感到好奇。瞄了一眼外頭,我悄悄將紙團攤展開來,迅速瀏覽了一下后,倏地瞠大眼瞳。
這一球球紙團原來是一張張的琴譜,連續看下來,像是一首未完成的曲子。
我知道季恩揚近年來也自己寫曲,不過,尚未聽他公開發表過。我忍不住依著曲譜哼唱了起來;哼著哼著,我的手癢了起來,很想彈它一彈。
目光不自覺渴望地移向那架亮黝黝的平台式鋼琴,明知不可近玩焉,可我實在心癢難耐。
然後,不知打哪生出的膽子,我像作賊般偷瞧了一眼外頭,心想,季恩揚與何慕懷的談話大概不會這麼快就結束;而且琴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在客廳里應該聽不到什麼聲音……等我回神過來時,我人已經坐在鋼琴前了。
深吸了一口氣,我心跳怦怦地,輕輕地打開琴蓋,將攤開來的紙團一張張按照順序排列好,然後開始彈奏起來。
依著季恩揚寫的曲譜,一個個美妙動人的音符自我指尖流瀉而出。一開始,旋律是歡快靈巧的,似清泉穿石而出,清澈透明,潺潺流動;可隨之主題轉為柔板,漸漸浮現出一股哀傷的情調,在伴奏的襯托下,不安與憂鬱的情感越發綿密而強烈,讓人一顆心不由得跟着顫動、起伏。然而,就在一陣激烈的高潮后,曲子卻嘎然而止,沒有了下文。
我怔怔地望着中斷的曲譜發獃,感覺有些失落,怎麼這樣就沒了呢!
雖然我尚無法精準地抓出這首曲子的感覺,彈奏上也未能完全得心應手,但基本的監賞力仍是有的。我不明白,為什麼季恩揚要把自己辛苦寫出來的曲子就這樣輕易地丟棄掉。
怔恍了片刻,我深感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而後有些快然地合上琴蓋。
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繼續方才打掃琴房的工作。
不料,當我轉過身,竟瞧見季恩揚倚在玻璃門邊狠瞪着我。
他、他、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為什麼我一點都沒察覺到?何慕懷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無須照鏡子,我也知道此時我的臉色一定白得像張紙。他雖然沒有明白警告過我不許碰他的琴,但依他的脾性,我心裏很清楚他絕不喜歡看到有人去碰他的琴。
“季、季先生……”我一時慌了手腳,結結巴巴地啟口,“我、我只是……呃,我……”吞吐了老半天,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平常我雖稱不上能言善道的,卻也不曾這麼拙於言詞。唉!只能怪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還被人當場抓包。
“誰允許你彈我的琴?”用嚇人的眼光瞪了我好半晌后,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我還能說什麼,這件事是我不對。“對不起……”
原以為他會借題發揮,給我一頓好罵,可接下來卻是一陣冗長的沉寂。
我心裏忐忑不已,忍不住抬眼偷覷他,又正好迎上他冷凝的眸光。
慌忙垂下眼,卻聽到他說:“你空堂的時間都在我這兒做事,晚上又兼別的工作,還有時間練琴嗎?”
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好心問起這個,我愕愣地抬起頭看着他,半晌,才回答:“呃,我都利用晚上的時間,雖然有點趕,不過也還好。”
他沒說什麼,雙手環胸,仍是用那雙冷淡的眼盯着我瞧,只是神情看起來有些莫測高深,像是在盤算着什麼事情似。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別誤會,我可不是心裏有一頭小鹿在亂撞什麼的,只是純粹感覺一種莫名的緊張。
我是一個理智又不怎麼浪漫的人,對自己的長相也很有自知之明,何況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就算他定定地瞧了我半天,我也很難生出什麼陶醉、幻想的,會有這樣的感覺,主要是因為他的神情真的很怪異,那帶著點算計的意味讓我有些頭皮發麻。
“呃,季先生……”我囁嚅了下,試著開口說些什麼,好沖淡這份讓人有些無措的緊張感;可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震了一下,看着他眉頭微微一皺,而後轉身走出琴房去應門。
季恩揚一離開,我憋著的一口氣這才舒展開來。唉!說他陰陽怪氣真是一點也沒冤枉他,他剛才一連串的行為反應實在讓我摸不著半點頭緒。
“哇!我的季大少爺,你這張臉是怎麼了?”
將地板上的紙團撿拾完畢,我正想走出去拿吸塵拖把拖地板時,一道飽滿有力的響亮男子嗓音從客廳傳來。
那熟悉的大嗓門我在電話中聽過一次,很讓人印象深刻,聲音的主人正是季恩揚的經紀人MARK。
只頓了下,我拉開玻璃門跨了出去,正要朝後面放清掃工具的儲藏室走去時,季恩揚突然走進來叫住我。
“杜芳樂,打掃琴房的工作等一會再做,先幫我煮一壺咖啡。”
廚房就在客廳的旁邊,我只好轉身跟着他走向客廳。
“咦!這位是?”坐在客廳里的男人好奇地瞧着我。
我想,他應該就是MARK。他的身材果真如我想像般渾圓厚實,配上他的嗓門,感覺像是學聲樂的人,就像帕華洛帝那樣,只是他看起來年輕多了。
“她是我最近請來幫忙的助理,還是個音樂系的學生。”季恩揚替他介紹道。
我朝MARK輕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後走進廚房煮咖啡去。
一邊煮著咖啡,我一邊聽著客廳里的談話。並非我存心偷聽,只是廚房與客廳的隔間是采開放式的,想不聽到他們的談話很難。總不能要我搗著耳朵吧。
“你請了助理?”MARK的語氣聽來很訝異。“這倒稀奇了,怎麼突然想找助理?你不是不喜歡長時間與陌生人共處嗎?”
哈,看來這位MARK先生也挺了解季恩揚的,彼此應該很熟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聽到季恩揚這麼回答。“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回台灣不過才五個多月,一堆曲譜尚未整理完畢,你幫我跟唱片公司簽訂的演奏專輯也即將開錄,很多繁瑣的事我一個人根本處理不過來,加上固定來幫我打掃整理房子的黃太太臨時請辭,所以我不得不採納朋友的建議,為自己找個助理。”
“咦!可我記得,之前你身邊不是有個長發女子在幫你打理事情?”
我的好奇心因為MARK這句話而小小地被勾動起來,耳朵不自覺地拉長。
“我和她已經分手了。”
好一會,我才聽到他的回答,口氣很是陰沉不悅。我心想,偷走他心愛寶貝紀念品作為小小報復的人,應該就是這位已分手的前任女友吧。
“啊?!分手了?”MARH很是驚訝。“你們才交往多久?怎麼每一次都是這種結局?”
從他話里的意思聽來,這種男女分手的戲碼像是常常在季恩揚的生命里上演。
這一點我倒不覺得稀奇,像季恩揚外表這麼出色、又有過人才華的男人,自然有許多女人主動接近示好;當然,身為天之驕子的他,更換女朋友的速度想必也是非常之快的,畢竟有那麼多美麗的女子等着他的青睞。
只是,MARK接下來說的話讓我好驚訝。
“這一次又是你被甩嗎?”
乍聽這話,我無法置信地愣了好大一下。
季恩揚只輕哼了聲,沒有回話。隨後,客廳陷入一片靜默。
“唉!”片刻的寂靜后,我聽到MARK似是很有感觸地長嘆了一口氣。
“其實不必問,我也知道原因。這世上大概沒有幾個女人受得了像你這麼冷淡的情人,所以她們總是懷抱着滿腔的熱情和憧憬撲向你,然後又帶著憤怒與失望的心情離去。你喔,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敞開心胸試著用心去愛一個人,別老是這麼冷淡無所謂的?”
“你專程來找我,該不會只是為了跟我研究我的感情問題吧?”季恩揚的聲音冷冷的,似是對這個話題開始感到不耐。
“唉唉,算了,你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了,免得惹你厭煩。”MARK的語氣聽來有些委屈。“我這次來,是想了解一下這張專輯的創作部分進行得還順利吧?還有,唱片公司已經在催錄製的時間了……”
他接下來說了什麼,我沒細聽,因為咖啡已經煮好了。
將咖啡送到他們面前時,我忍不住偷眼瞧了下季恩揚,腦子裏還回蕩著方才MARK所說的話。說實話,即使那張臉因為失眠而有些慘澹,季恩揚仍是英俊迷人的,所以我實在無法相信他是被甩的那一個,而且還次次皆如此。照理說,甩人的應該是他不是嗎?怎麼角色互換了?
繼之,我又想,或許我不該感到太過驚訝。MARK不是說了嗎?這世上沒有幾個女人受得了像季恩揚這麼冷淡的情人。他的脾性我是領教過的。女人一開始或許會被外在的一切迷惑,可談戀愛求的畢竟是兩顆心的互動,若感受不到被愛的感覺,分開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我心裏突地生起一個疑問——像他這樣一個既不溫柔又不親切,態度總是冷漠強勢、孤傲又不講理的人,為何能彈出那樣情感細膩深摯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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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接到季恩揚的電話。他要我下課後不必到他那兒去,他今天有事,要出門一趟。
通話結束后,我決定將這多出來的兩個小時拿來練琴。
申請了練琴房,我開始彈奏蕭邦一系列的練習曲。蕭邦是波蘭人,他的作品裏有着濃厚的波蘭民族風味,每首練習曲基本上雖針對一個技術問題,但他把技術性的練習曲提升到具有深刻思想性和高度藝術性的作品。這一系列的練習對於我的彈奏技巧有很大的幫助。
彈完一首曲子后,我停下來稍事歇息;這時,才發現門外站了個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大我一年的學姐余湘君。
她站在門口看了我一會後,才走進來。
“學妹,你在練琴啊,我沒打擾到你吧?”
她笑得很親切,我卻有點受寵若驚。
余湘君是繫上有名的才女兼美女;不只如此,她的家世背景也非常顯耀。父親是知名大企業家,母親是國內小有名氣的鋼琴家,當年商界俊傑與樂壇才女結合的世紀婚禮,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然而,我雖然認識她,但也僅止於“見過面、知道有這麼個人”而已,我和她完全不曾交談過。
別誤會,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瑜亮情結”,只是純粹地沒有交集。這對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像余湘君這樣具備優越過人條件的女孩,身上多少是有些傲氣的,與她來往的人大都也屬於和她同樣階級背景的,像我這種落魄的南部鄉下千金的格調,怎麼說都和她搭不上。
“沒有。我剛練習到一個段落,準備休息。”禮尚往來,我也回以微笑。
余湘君坐到我身旁,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水味,聞起來很迷人。
她伸手在琴鍵上彈了幾個音,半晌,才又開口道:“學妹,你的琴彈得很不錯,有另外拜師學藝嗎?”
聽到她的讚美,我有些驚訝。她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沒想到竟會稱讚我。
我沒有感覺樂陶陶,倒是多了幾分疑惑。
繫上想盡辦法接近余湘君、巴結她、討好她、和她攀交情的人多的是,我不以為她會特別注意到我。
“學姐過獎了,和你相比,我可差多了。”困惑歸困惑,我還是有問有答。當然,適當的客套與謙虛是必要的。“而且我的經濟狀況哪能容許我課餘另外拜師學藝。”
她抿唇笑了笑。“你太謙虛了。上個學期末的音樂成果發表會,你的演奏就很令我印象深刻。”
我心裏又是一訝。原來她真的有在注意我。
“聽說何慕懷教授也對你讚賞有加,還對你特別好。”她接著說道,語氣輕輕淡淡的,像是在閑聊一般。
這樣的話不是我第一次聽到,同學們之間也有人說過,語氣總帶著一絲酸味,而我多半是不予理會;可面對余湘君,我倒是說了些話。
“何教授只是熱心了點,他對每一個學生都很好的。”
“是嗎?”余湘君轉過臉看着我,臉上雖帶著笑,可眼底卻無一絲笑意。“我聽說,他介紹你當季恩揚教授的助理。”
啊!我一愣,心裏暗叫不妙。
唉!就說嘛,她怎麼會沒事找我閑聊,原來是為了這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是打哪兒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過我想,最有可能是趙千韻說溜了嘴,畢竟她和余湘君有那麼點親戚關係。
“其實,何教授只是介紹我去打工,他知道我經濟上有些困難,所以才幫我找了這份工作。”我據實以告。既然她都知道了,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了。況且,我又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你家裏的事我聽千韻說了一些。”余湘君點點頭,而後停頓了下,像是在思索什麼事情,欲言又止的。好半晌,才又看着我說:“學妹,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幫忙?”我愣了愣,我能幫她什麼忙?
“是這樣的,”她垂下眼,表情溫柔地輕聲說著:“我有意另外拜季教授為師,跟他學琴,但他沒有私下收學生的意願,所以,我想請我父母陪我一起登門拜訪,希望能讓他改變心意。”
我靜靜聽著,卻一點也不覺得驚訝。據說系裏幾個家境優渥的學生都曾動過相同的念頭,只不過礙於季恩揚沒有那樣的意願,所以未能如願。
“學姐,我不懂自己能幫你什麼忙。”我困惑地問,她有那麼強而有力的父母當說客,哪還需要我幫忙?
“我不知道他住哪裏。”
她這一說,我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季恩揚是一個很注重私隱的人,學校並沒有他私人的住址和聯絡電話。當初要介紹我過去打工時,何慕懷特別跟我提到了這一點,還叮囑我不可以把季恩揚的住處告訴任何人。
“學姐……”我為難地蹙眉,心裏不禁埋怨起趙千韻,她可真會替我找麻煩。
“怎麼?你不願意幫我這個忙?”她的語氣有點冷。“我想系裏其他人還不曉得你替季教授打工的事吧?”
唉唉,她這是在威脅我嗎?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了還得了,我別想有一日安寧。
真是倒霉!我不由得在心裏叫苦連天,說與不說,我的下場都很慘。
“學妹,只要你告訴我季教授的住處,我可以跟你保證學校里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件事。”余湘君直視着我的眼又說。
我回視着她,靜默不語。真正的富家千金小姐便是像她這樣的吧,對於自己想做的事情都非達到目的不可,那種勢在必得的氣勢讓人佩服,卻也讓人覺得有些……反感。
我左右衡量了許久,內心掙扎了好半天後,很萬不得已地屈服了,一字不差地將季恩揚的住處告訴她。
我知道我這麼做有點“俗辣”(膽小無用),不過我也說了,這實在是萬不得已。不說,我得應付一大票人;說了,我只需要應付季恩揚一人。
可話說回來,只應付他一個人會比較輕鬆容易嗎?
唉,我其實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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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我踏着沉重的腳步來到季恩揚的住處。
一對上他的眼,我便心虛地移開目光,而後趕緊從包包里取出一瓶薰衣草精油,雙手奉上。
“這是什麼?”他蹙眉。
是一份補償。我心裏這麼說,嘴裏說的卻是:“這瓶是薰衣草精油,對於睡眠很有幫助。可以用來泡澡,也可以直接塗抹在太陽穴輕輕按摩,聽說效果很不錯喲。”這一刻,我的笑容想必很諂媚。
他像是有些訝異,隨即眉尾一挑。“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啦,我只是聽何教授說,這陣子季先生你一直為失眠所苦,所以拿來給你試試。”我努力說得很輕鬆平常。
他冷冷地挑眉看着我,好半晌,才輕哼一聲,說:“你是在討好我嗎?”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我裝傻地以微笑混過。
“我告訴你,不管你心裏打什麼主意,我都不可能答應私下指導你,就算何教授再怎麼替你說話也一樣。”他突然接着蹦出這麼一串話來。
我愣了瞬,隨即連聲回應:“我明白、我明白。”
老實說,我壓根兒沒想到這回事。心裏擔憂的全是:如果余湘君和她父母上門拜訪時,我該怎麼為自己解套。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處在戰戰兢兢的狀態下,等待着我最害怕的那一刻來臨。
這幾天,我特別的勤快,只要季恩揚吩咐做什麼,我立即以最好的效率將事情做好,對於他的臭臉相向與言語上的挑剔一律以和悅無比的笑臉回應;甚至還破費陸續又買了寧神花茶、舒眠音樂CD等等,只要有助於改善失眠狀況的產品,都一一奉上。
“這次又是什麼東西?”當我將一瓶以紙盒包裝著的紅酒獻上時,他照例問上一句,表情不若之前那樣陰冷不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今天的臉色感覺上比較沒那麼臭。
“你打開來看就知道了。”我笑咪咪地說。
他打開盒子,拿出酒瓶一看。“紅酒?”
我點點頭。“我聽人家說,睡前喝一點紅酒有助睡眠,也許可以改善你的失眠情況。”
他又挑動了下眉,然後用一種帶著點懷疑的奇異眼光注視着我。“你這麼巴結奉承我,不會一點目的也沒有吧?”
“我、我哪有什麼目的,”我心虛地移開眼,乾笑着。“最多也只是希望季先生你能睡得好睡得飽,別老擺著一張臭臉給我看就——”話說得太溜了,把不該說的也說出來,等我驚覺地收住嘴,已經來不及了。
“呃,季先生,我的意思是……”我趕緊陪笑臉,試圖亡羊補牢,卻在他一記不悅的狠瞪下嘎然住口。
“嫌我臉色難看?哼,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他冷嗤了聲。“不過,恐怕要繼續委屈你了,你說的這些方法對我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
“不、不會吧?!你都試過了嗎?”我有些懷疑。
他沒回話,但從他的表情看來,我敢肯定我送他的東西他一樣也沒用過。
“你不試,怎麼知道沒有幫助?”枉我花了那麼多錢,加起來也有三、四千塊了耶,花得我好心疼!
“沒有用的,除非找回——”話到嘴邊,他突然收住口。
“找回什麼?”我順勢問道,下一秒立刻想起何慕懷說過的話。“季先生,你到底丟了什麼東西讓你這麼在意,甚至連覺都沒辦法睡?”不過是遺失一樣童年時代的紀念品,有必要嚴重到連覺都睡不好嗎?實在太詭異了,教人無法不好奇。
季恩揚看我一眼,一副“沒你的事”的表情。我只好識相地閉上嘴巴。
驀地,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我和他同時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說到這個,我忘了提,沒想到我們兩個竟然同樣選擇了德布西的《月光》作為音樂鈴聲。我很喜歡這首曲子,旋律柔美、抒情,有一種月夜宜人的意境。尤其中段樂曲情緒轉為激動時,琵音不斷,旋律高低起伏,彷彿描寫著月夜景色瞬息的千變萬化,讓人激起無限的豐富聯想。
這一點“巧合”,讓我對他稍稍有了些好感。
我低頭看了一眼,沒有電話進來,剛才的鈴聲顯然是出自於他的手機。
果然,我抬起頭看他正蹙眉聆聽著,然後瞥了我一眼,轉過身走到我聽不到的地方講電話。
很奇怪,這幾天他接了幾通電話都是這樣的反應,像是不想讓我聽到似,感覺有點神秘。可只要是何慕懷或MARK打來的電話,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在我面前回話。
隨即,我聳聳肩,告訴自己那不關我的事,開始坐下來整理昨天他丟給我的一堆曲譜。
片刻后,季恩揚又走回我面前。“我有事情出去一下,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沒問題吧?”
我搖搖頭。當然沒問題!他不在,我反而落得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