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了一個星期後,耿牧雲方才展開追求行動。
他是一個做事謹慎細心的人,更是一個奉行「既然要做,就要有絕對把握」的信念的人。他仔細想過,自己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了,以往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他太忙了,加上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選。
但現在這些問題都不成問題了。沈靜桐的出現,讓他明白自己該怎麼做。她不僅可以為他在事業上帶來莫大助益,還會是一個賢慧的好妻子。雖然這麼做有些不大光明,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與李永權父子鬥了。何美菱說得對,唯有掃開擋在面前的障礙,他才能一展宏圖抱負;未來,他多的是機會可以證明它己的實力。
當然,這樣的決定對沈靜桐並不公平。他知道她喜歡他,也知道自己要得到她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也看得出來,她是一個懷抱純真浪漫情懷、纖細敏感的女子。對她而言,婚姻必定要以愛情為基礎,而愛情,偏偏是他給不起的。
他沒談過戀愛,無法理解那種掏心掏肺愛一個人的感覺,也不認為那是必要的;他唯一能給她的是,絕對的忠誠與愛護,讓她擁有最好的生活。
經過一番詳細思考,再來便是他付諸行動的時候了。雖然沒有主動追求過女孩子的經驗,但他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困難。一直以來,只要他有心達成的事,沒有一次失敗過。
第一次約會,他像處理公事般慎重,早幾天就打了電話,約她周末一起吃飯看電影。
電話里,一聽出他的聲音,她彷佛有些驚訝,又似已期待許久,隱約可聽到她緊張淺促的呼息,他不由得在電話這頭微微笑了,一股莫名的滿足感自心底緩緩升起。
而這廂,沈靜桐放下話筒后,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發著愣,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個人。
「是誰打來的電話?」沈皓伸出一隻手掌在她眼前揮了揮,一臉莞爾地看着她呆傻的模樣。「該不會是咱們公司的耿副理吧?」看她的表情,應該就是他了。
聽到他的問話,沈靜桐這才回神過來,微赧地笑了笑,輕輕地點了點頭。「他約我這個周末一起吃飯看電影。」
沈皓微微挑起了眉,隨即笑道:「那很好啊,等了一個星期的電話,總算讓妳等到了。」
嘴裏這樣說著,他心裏卻轉着不同的心思。耿牧雲終於採取行動了,這應該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做的決定吧?既然他約了小桐,就表示他願意和她交往;既是如此,那麼有些話,他必須跟他說得更明白些。
「討厭,小皓,你在取笑我!」沈靜桐紅着臉抗議了聲,神情卻是喜悅酌。這一個星期來,她確實暗自期待着耿牧雲的電話,一顆心總不由自主地惦着他,這初戀情衷呵,她再度沉淪,又似從來不曾清醒過。
「我怎麼會取笑妳呢,我只是替妳高興。」
看着她難為情又喜不自禁的柔美笑靨,沈皓心裏頗感欣慰地想:他應該是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吧!這世上,唯有他知道她心裏的渴盼,雖然她從不曾說出口。
從小像抹空氣般存在的她,從未曾感受過家人專註的凝視與關懷,因為,那些關注的目光全都給了他了。他是父母連生了三個女兒后,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子,因此,他們把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他身上,完全忽略了同胎所生的小桐。
他記得很清楚,被抱在雙親懷裏的總是他,小桐幾乎都交由保母照顧。或許是因為雙胞胎的緣故,他與她特別親密,也老愛纏着她玩;他與她之間彷佛有一種特別的感應,她的悲傷難過與落寞,他總能輕易感覺得到。
當時,小小年紀的他便已察覺她所受到的忽略,偏偏她的個性又溫馴,不吵也不鬧,總是靜靜地待在一旁,等待着大人們發現她。
然而,發現她的總是他……
「小皓,謝謝你。」沈靜桐突來的一聲謝拉回了他的思緒。「我知道那次的見面是你刻意為我安排的。」
「謝我什麼?」他對她溫柔一笑。「要不是耿牧雲湊巧在爸爸的公司上班,我哪有辦法找到他?再說,他約妳出去吃飯看電影是他自己的意思,和我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以後你們兩人會有什麼樣的發展,全要看你們自己了。」
嘴裏這樣說著,心裏卻是期望耿牧雲會是那個帶給她幸福快樂的人。
如果說,這輩子他有什麼重要的使命必須達成,那麼,讓小桐幸福快樂便是他責無旁貸的使命。不只因為他對她的手足之愛,還因着他心裏對她的歉疚。
因為他,她本該從父母那裏得到的關愛被剝奪了;也因為他,她的右腿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無疑。她從不曾埋怨過任何人,只是默默忍受,讓他更加為她感到心疼。所以,他立誓要幫她找到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疼她的好丈夫,彌補她在這個家裏所受到的冷落。
「你在胡說什麼呀!」沈靜桐白凈的臉蛋隨即又浮上一抹淡紅。「他只是找我吃個飯,然後順便看場電影,就像朋友一樣……你、你別想太多了。」
她是真的這麼認為,因為她不敢奢想耿牧雲對她會有別的意思。
沈皓微笑地看着她說:「不是我想太多,而是妳想不想要得更多。」
「嗄?!」她微愣了下,抬眼怔望着他。「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的笑意淡斂,神情變得認真。「妳不是一直喜歡着他嗎?難道妳不想真正擁有他、得到他的愛?」
「啊?!」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彷佛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我、我,我……」我了老半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確實很喜歡他,這些年來,也始終不曾忘記他,但是……擁有耿牧雲?得到他的愛?
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啊,多令人炫目的願望啊,她真的沒想過嗎?心裏一點冀盼也沒有嗎?
若沒有,怎會苦苦盼着他的電話?若沒有,怎會在一接到他的邀約,便興奮得一顆心彷佛要停止跳動?
只是,想望歸想望,她卻不敢抱着這樣美好的期待。
隨着她臉上表情的變化,沈皓一眼便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麼。「妳認為他不可能會喜歡妳?」現在的她,雖然比從前來得樂觀、開朗,但埋在心底深處的自卑感仍然存在,尤其當她面對自己在乎的人時,這種情緒就更強烈。
她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淺淺一笑。「喜歡分很多種的,我不介意只當他的朋友。」她又習慣性地將自己縮回那個安全的殼裏。一旦期望太多,就會忍不住強求,而強求通常是自傷的開始。
「如果他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呢?」知她心結所在,他也不逼她,只輕輕地丟出個問題,末了,還語意深長地加了一句:
「愛情這玩意兒沒有一定的道理,別太小看妳自己了。」是鼓勵她,也是對她有信心。
趁着中午休息時間,沈皓約了耿牧雲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見面。
兩人都沒點餐,只各點了一杯咖啡。服務生離開后,沈皓立即開門見山地說:
「我知道你這個周末約了小桐看電影、吃飯,這是不是表示你已經決定要和她交往了?」
「嗯,我確實有心和令姊交往。」耿牧雲也回答得很直接。
沈皓緩緩地點了點頭,定定地瞧了他好一會兒后,才又開口說:
「我希望你不是只為了我之前說的那些話才決定和小桐交往……那些承諾不過是附加的利益,可不是要你為了自己的前途而對她虛情假意。」語氣認真而嚴肅,鏡片后的眼神也顯得有些凌厲。
他直接的話語讓耿牧雲神情一凜,回以同樣的嚴肅--
「我只能回答你,若只是為了前途,我不會貿然答應和令姊交往。」沉炯的黑眸毫不畏縮地迎視他犀利的眼神。「那天和她見面聊了天之後,我認為她很適合我,我需要的正是像她這般溫柔、體貼又文靜的女子。」這話一點也不假。前途事業固然重要,但如果因此換來一個他必須時刻討好遷就、百般伺候的千金老婆,那麼,他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只是這樣?你對她的看法只是因為她適合你?」沈皓忍不住問。這男人實在理智得讓人生氣,他不禁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錯誤的判斷。像他這樣的男人,會有柔情可言嗎?
「我對令姊確實存有好感,如果你要問的是這個的話。」彷佛看出他的疑慮,他繼續坦言:「我沒談過戀愛,也不認為愛情是婚姻的必要因素,互信、互重、忠誠是我能給予的。作為我的妻子,無需擔心被欺騙與背叛,我會是一個可信賴可依靠的丈夫。」這是他對婚姻的尊重與承諾,他認為這比浪漫的愛情來得重要。
聽了他的話,沈皓不知道自己是該呻吟還是該讚歎,他真沒碰過像他這麼誠實坦白的人,只是……這樣的他適合小桐嗎?
「我想,聽了你這些話,公司里那些愛慕你的女人八成都要幻滅了。」他一板一眼的說法,實在教人忍俊不住。或許是他天生骨子裏沒有一點浪漫的因子吧,真虧他長了一張好看迷人的臉皮。
耿牧雲皺了皺眉,沒有回應他的評論,只間:「那麼,我通過了你的審核了嗎?」並非在乎沈皓對他的看法,卻在乎他對沈靜桐的影響。
沈皓收斂起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撇去他對愛情的態度不談,他確實是個完美的丈夫人選,不僅有才幹有擔當,兼且誠實可靠……如果他能懂得愛情,那就更完美了。
輕吁了一口氣,他決定賭賭看。「通過我的審核很簡單,只要你是真心對小桐好……」停頓了下,他朝他露出一抹含意深長的笑,接著說:「也許有一天你會改變你的想法,小桐是一個很值得人愛的女孩。」
耿牧雲只是習慣性地又皺了皺眉。「我當然知道她是一個好女孩。」否則的話,他不會輕易談及婚姻。
沈皓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就讓耿牧雲自己好好去領會吧,但願他不會是一塊硬梆梆到無可救藥的木頭。
沈靜桐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
儘管告訴自己要平常心以待,她仍想呈現自己最美好的樣貌,只因為約會的對象是耿牧雲。
淡淡地上了點薄妝,換上自己最喜歡的一件絲質洋裝,還難得地穿上漂亮秀氣的高跟鞋,不過,五公分高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雖然走起路來很不舒服,但她還應付得來。只要腳步慢一些,跛腳的樣子並不十分明顯,這該歸功於多次開刀矯正治療,想來母親的堅持也不是毫無道理的。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啊!她沒想到自己會有和耿牧雲約會的一天。直到坐上他的車子,她還是覺得仿若置身夢中。
看了她一路「正襟危坐」的模樣,耿牧雲終於忍不住開口--
「妳看起來好像很緊張的樣子。」低沉的嗓音溫溫響起,拉回她的思緒。
她的反應是抬頭愣看了他一眼,隨即紅了一張臉。她是真的好緊張呀,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今天的他穿得很休閑,簡單的白色圓領恤衫,外罩一件淺灰色短襯衫,搭配牛仔褲與休閑鞋,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還散發著淡定沉穩的自信丰采,看得她不由得一陣心跳怦怦。
她的表情已經作了回答。耿牧雲微笑地瞅着她,明亮有神的黑眸緩緩地在她身上游移。看得出來她刻意打扮了一番,淡雅的薄妝襯得她白凈的臉蛋更加瑩嫩,柔美的絲質洋裝勾勒出她纖細竊窕的身材,嬌小的她就像一尊袖珍的搪瓷娃娃,柔柔地盪進他眼底,不自覺地,他向來淡冷的眸色染上了一抹暖意。
他從沒這麼仔細地觀察女人的打扮,也對自己的好心情感到有些訝異,尤其一看到她臉上的紅暈,知道自己對她造成的影響有多大,不知怎地,他心裏就有一種很充實的滿足感。
沒去理會心底異樣的感覺,抵達電影院后,他將車子停在路邊,看了一眼手錶,說:「離電影開演還有一段時間,要不要到附近走走逛逛?」
沈靜桐微笑地點頭,隨後下車跟在他的身邊走上紅磚道。
一路上,她始終低垂着頭,數着兩人的腳步;然後,她發覺他走得很慢,刻意配合著她的腳步,雖只是平常的舉動,她卻覺得很窩心,唇角忍不住彎起一抹笑弧。儘管右腳穿着高跟鞋走路很不舒服,但她心裏卻想,如果能這麼一直走下去,再怎麼不舒服她也願意。
忽然問,身後傳來一陣嬉鬧,雜沓的腳步聲隨之轟隆響過來,還來不及反應,她便被一群青少年從旁狠狠地碰撞了下,腳跟一個不穩,整個人隨即歪跌向耿牧雲。
「啊!」驚惶地輕呼了聲,一隻手隨即圈住她的腰穩住她,另一隻手則輕輕扶着她的手臂。
「妳沒事吧?」
沉穩的嗓音自她頭頂傳來,她愣了一下,瞪着幾乎頂上自己鼻端的胸膛,而後緩緩抬起眼來,一對上耿牧雲那張微蹙着眉的關心臉龐,耳根驀然一熱,趕忙道:「我,我沒事……謝謝你……」聲音有些控制不住地結巴起來。
放在她腰上的大掌有如一把火煨燙着她,兩人靠得這麼近,她幾乎可以聞到自他身上傳來的淡淡古龍水香味。隨即,意識到自己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身上,她趕緊站直身,右腳踝卻冷不防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感。
糟糕!為了穿高跟鞋,她的右腳已經有些負荷不了,現在又扭到了腳踝,她不禁暗暗氣惱自己的笨拙。
「怎麼了?妳的腳受傷了嗎?」彷佛看出她有點不對勁,耿牧雲立刻蹲下身子想幫她檢查--
「我沒事!」她的反應像是受驚的兔子般猛然往後一退,一隻手還緊緊按住裙襬,臉色也變得蒼白。
看着她防備的神情,他緩緩縮回手,站起身子。
下一刻,察覺自己反應過度的她,慌忙解釋:「對、對不起……我不、不是有意的……」她覺得自己好蠢呀,他是一番好意,她卻給了這麼傷人的反應……她只是怕被他看到她那萎縮如瘦柴般難看的右腿。
耿牧雲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而後,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帶着她慢慢地往回走。
他的舉動讓她愣愕了下,視線不由得移向被他牽握着的小手,一股熱流從她的手心傳導至她的心頭,她怔怔地發著呆。沒想到他不但沒生她的氣,而且還……還牽着她的手!
她的反應令耿牧雲不禁莞爾,唇角不由得牽起一抹笑。不過是一個牽手的動作,她的表情卻像是被雷打到一樣,一臉的不敢置信。
「不介意我牽妳的手吧?」他微笑地間,渾然不覺自己的表情有多溫柔。
沈靜桐眨了下眼,而後臉紅地頻搖着頭,一邊想着:她會不會太差勁了呀!二十七歲的女人了,還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動不動就臉紅心跳。
她臉上的紅暈吸引了耿牧雲的視線,也讓他明白她在感情上有如一張白紙。
他想,她一定不曾談過戀愛。忽然間,腦子裏響起沈皓曾說過的話……他說她喜歡他,一直對他念念不忘……他知道她喜歡自己,但沒想過她對他的感情會持續這麼久。他實在不明白女人的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無可否認的,知道自己被一個人這麼深深地愛戀着,他的感覺是愉悅而滿足的。
隨即,他被自己大男人的虛榮給逗笑了。原來,他也不過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男子;可再仔細一想,在她之前並非沒有女人對他主動示愛過,卻沒有一個人帶給他同樣的感受。
這一思考,他不由得困惑地皺了皺眉頭,不過,他並沒讓自己太過傷腦筋,她喜歡他,而他也不討厭她,這就夠了,無需再把一些複雜的感覺扯進來,他們兩人只要這樣就好。
順着原路走回電影院,沈靜桐只覺腳踝的刺痛感愈來愈明顯,但她強忍着裝作若無其事,她不要他們兩人的第一次約會因為她的腳痛而短促地劃上句點。
偏偏天不從人願,才剛爬上進入電影院大廳的階梯,一陣灼熱的刺痛猛然襲來,她的右腳再也承受不住地往旁一拐--
完了!那一剎那,懊惱、驚慌、難過等種種複雜的情緒一古腦兒湧上心頭。瞧瞧她把自己搞成什麼模樣了,她終究還是在他面前出了糗!
「小心!」耿牧雲眼捷手快地撐住她,隨後趕緊退到角落邊,避開陸續進電影院的人潮。鎮定下來后,他擔心地問:「妳的腳沒事吧?」
沈靜桐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處,一動也不動地,沒有任何反應。
她的靜默讓他更加擔心,才想再開口詢問,肩窩處卻傳來一陣濕意。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妳哭了?」他的聲音難得有一絲謊。「是因為腳很痛嗎?」
她仍然沒有響應,只是眼淚掉得更凶了。
情急之下,他一把抱起她,直接走向他停在路邊的車子。打開車門后,輕柔地將她放置在後車座,隨即跟着彎身進入。待他關好車門轉過身來,一張哭泣的小臉立即映入他眼帘。
失去他的肩膀作屏障,她哭紅的小臉一覽無遺。淚水浸濕了她的眼睫,在他眼前一閃一閃,猶如晶瑩剔透的小露珠:她的眼眶紅紅的,鼻子紅紅的,連嘴唇都紅紅的,小小的肩頭隨着抽噎而起伏,顫抖……
不是沒看過其它女人哭泣的臉,曾經有幾個交往過的女人不小心擦槍走火對他產生了真感情,分手時就是一張哭泣的臉;那時候,他不是不耐煩就是沒感覺,可現在,他的反應竟是不知所措。
有些笨拙地抽了一張面紙遞給她,他輕聲地問:「怎麼了?腳疼得很厲害嗎?」
他看得出來方才走路時她的右腳顯得很吃力,雖然她一徑表現得若無其事,再加上剛才在路上被人一撞,很有可能扭傷了腳踝,偏偏她又不讓他檢查。
沈靜桐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的腳確實很痛,但她哭泣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腳痛,而是因為她和他的第一次約會就這麼被她搞砸了。
「要不要我送妳去醫院檢查一下?」他擔心地看着她。「還是送妳回家?」
她搖了搖頭,微微哽咽地說:「我沒事,你別送我去醫院……」說著,頓了下,咬了咬唇,繼而抬起頭,圓睜着淚眼看着他說:「也別送我回家……好不好?」
她就是怕他說要送她回家,她不想就這樣結束約會,不想這麼快和他說再見。
「我們……還沒看電影,也還沒……吃飯……」她小小聲地又補上一句。
耿牧雲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低沉如醇酒的笑聲逸出他唇間,充塞在小小的空間裏。
原來,她哭泣難過是為了這個--因為擔心他們的約會就這麼結束了。
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柔軟了起來,既心疼又好笑。此刻她的模樣看起來好可愛,可愛得讓他好想……吻她!
下一瞬,他立即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面對她,他彷佛變得不大一樣,總不自覺地想要溫柔一些、不自覺地想笑。
他的笑聲卻讓沈靜桐窘得雙頰熱辣辣地紅了。
「你……你一定覺得我很幼稚吧?腳都扭傷了,還想着……吃飯、看電影……」最丟臉的是,還因此哭得慘兮兮的,像是沒要到糖吃的小孩,一點也不像個二十七歲的成熟女人。
「妳的腳真的扭傷了?」他臉上的笑立即褪去,擔心地皺起眉頭。
「不要緊,只是輕微扭傷,回去冰敷一下就好了。」她趕緊接口道,就怕他又說要送她回家。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像是在衡量思索着什麼,半晌,溫溫地說:
「這樣好了,只要妳乖乖讓我幫妳看看妳的腳,再順便幫妳冰敷,我們就繼續約會,吃飯,看電影,一樣也不少,如何?」
他的表情很平常,語氣卻像在哄小孩似地,連他自己都有些訝異。
沈靜桐只猶豫了一會兒,隨即點頭答應。他說什麼都好,只要別這麼快就結束他們的約會。
「我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妳不介意到我那裏去吧?」他笑了笑,存心這麼問,明知道她一點都不會介意。她很好懂,所有情緒都寫在那張柔凈的臉上,無需費心思猜測、揣摩;和她在一起,他可以完全放鬆開來,感覺很自在、很舒服。
看着她愣訝、微紅的臉蛋,他瞳底柔光一閃,沒等她回答,轉身開了車門回到駕駛座上,將車子駛往他住的地方。
就這樣,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地點由電影院、餐廳改成了他的公寓。
外送的披薩,可樂是他們的大餐,租來的DVD代替了電影,雖然很簡單、很隨意,沈靜桐卻覺得非常滿足和快樂。
此刻的她,眼睛雖然盯着液晶屏幕,心思卻一點都沒放在那上面,影片里演些什麼內容她全然無覺,腦子裏播放的儘是一個小時前她和耿牧雲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
他依然是她記憶中那個溫柔的男孩,是他抱着她走進他的公寓,為她除下高跟鞋,然後取來冰塊和毛巾,在她的右腳踝輕柔地冰敷着。
她仍然有些彆扭,緊緊扯住洋裝的裙襬遮蓋住她的右腿,只露出腳踝的部份。當他握着她那有些扭曲變形的腳掌時,她心裏其實是萬般掙扎和恐懼的。
她怕看到他嫌惡、驚駭的表情,但他沒有,只是仔細地為她檢查,並幫她輕輕按揉着,舒緩她緊繃僵硬的腳掌……
那一幕,讓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屏幕上移回自己的右腳掌。她的眼眸泛着柔波,櫻唇噙着輕笑,臉頰也染上羞赧的霞暈;即便過了一個小時,她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手掌溫柔的撫觸……
深深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渾然沒察覺耿牧雲的目光已由屏幕挪移至她身上。他的濃眉微蹙,心情莫名地有些鬱郁,想起當他握着她腳掌時她臉上的驚惶與抗拒。
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覺到,她非常害怕讓他看到她的腳,也非常在乎他看了之後的反應。那畏怯又不得不面對的惶惶表情,像是一根無形的針,刺痛了他心裏深處一個他以為早已不存在的柔軟角落。
「下次別再穿高跟鞋了。」終於,忍不住將方才就放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眉頭緊蹙的他,表情看起來很嚴肅。
「啊?」突來的話語驚醒了沈靜桐,並迅速地在她身上造成了影響,就見她臉上閃過一抹受傷的表情,放在沙發上的腳不自覺地更加縮往裙襬內。
她的樣子讓他看了不忍。他說那句話的出發點是為了她好,沒想到純粹的關心卻讓她因此難過起來。頭一次,他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妳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只是認為穿高跟鞋對妳的腳有害無益,徒然增加妳的負荷。」不善於解釋的他,表情有些僵硬,聲音也帶點澀。
她垂下眼,點了點頭,低低地說:「我知道,我只是……只是……」她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美好一些,在他面前呈現出最好的摸樣……可這些話,她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終究,她只是咬了咬唇,沉默不語,臉上不自覺地浮上一抹脆弱的表情。
那抹脆弱卻讓耿牧雲胸口驀然一抽!為她感到心疼。他知道她是為了取悅他,但他不忍她受這種不必要的罪。
這樣的心情,是他從來不曾感受過的。
「我無意傷害妳……」他靠近她,試着再婉轉表達,「我只是不希望妳勉強自己,忍受這種不必要的折磨。」
他實在不懂得怎麼安慰人,尤其是安慰一個女人,他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從前,他不曾在意、留心過女伴們的心情,更遑論耐心安慰;可對她,他就是無法像以前對待女伴那般漫不經心的冷漠。
猶豫了下,他繼續往下說:「妳的美好不會因為妳的右腳而有任何減損;我喜歡妳,也不會因為妳的右腳而受影響。I
話說出口,自己先愣了下,這……一點都不像他會說的話!,
而沈靜桐的反應則是驚訝地抬起頭來盯着他直發獃。
他說……他喜歡她?他真的覺得她很美好嗎?
她發覺自己必須澡呼吸,才能將空氣擠進緊縮的胸腔。
隨即,她又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也許……他的喜歡並不是她所想的那個意思……只是,一顆心卻管不住地又陷溺了幾分。
「你……喜歡我?」神智微醺中,她聽見自己這麼問。
她的問話讓耿牧雲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他喜歡她應是無庸置疑的吧?雖然對她的好感起源於那段關於圍巾和手套的回憶,雖然與她交往的出發點還牽涉到他的事業與前途:但,他對她的感覺並非只是因為這樣。
他發覺自己真的喜歡親近她,或許是因為她身上那股恬柔寧靜的氣質,又或許是因為她靦腆卻又直接的情感表現,她觸動了那股他以為自己不曾有過的年少情懷-i那最初與最純凈的情感;她帶給他的感覺,也是這麼的純凈。
「我們正在約會,不是嗎?」最後,他給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答案。
沈靜桐眨了眨眼。他的意思是……因為他喜歡她,所以才約她吃飯看電影?他是這個意思沒錯吧?
「下一次約會,我想我們不要再吃披薩了,妳覺得呢?」聲音聽似輕淡,他的嘴角卻勾起一抹柔柔的笑意。
聞言,沈靜桐頓時睜大了眼,傻傻地愣瞪着他。
下一次?他的意思是……他還要再約她?!
瞬間,她的身體裏彷佛冒出了許多泡泡,感覺自己往上騰升了起來。
一直到最後,她依然沉浸在不敢置信的喜悅里,渾然忘了自己還沒回答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