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半夜,忽然就醒了。

我想我沒有做夢,也並沒有什麼東西吵了我,就是突然醒了。

天還沒有亮,睜開眼時,只見到一片厚重的漆黑,過了很久,方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我在大哥懷裏,頭枕着他的胳膊,他像怕我跑掉般雙手圈着我,睡得很熟。

某種像是呼喚的聲音細微地傳來,我凝神去聽,它就消失,過一會兒,又會出現,如同脈動般有規律。

我是因為這個而醒嗎?

我不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但這聲音真的讓我感覺很熟悉又陌生,我想看看,那究竟是誰發出來的聲音。

盡量輕地移開他壓在我身上的手,他動了一下,我以為他醒了,嚇得立刻屏住呼吸。很幸運,我猜錯了。

那聲音還是在不緊不慢地呼喚,我下了床,走到窗邊,看見小院外昏暗的路燈下站了一個人。

那個人向我揮了揮手,我也夢遊般向他揮了揮手。

銀蕭。

我忍住身體的酸軟穿戴好衣服,悄悄走下樓,拿起書包,穿上鞋,開門跑了出去。

“公主要從魔王的城堡逃跑了呀?”銀蕭在昏黃的光暈中,曖昧不清地笑。

我瞪他一眼。

“你來幹嗎?偷窺狂?”

他一臉晴天霹靂的表情捂住胸口:“你這樣太傷我幼小的心靈了!我是王子!來拯救被魔王囚禁的公主的!”

我倒地不起。

*****

回到家裏,老媽蹺着二郎腿,打着呵欠在沙發上坐等我。

--他們知道我會回來?

--為什麼?

我以為她又會說什麼大哥不養我之類的話,連反駁的話都想好了,她卻沒說。見我回去,她沉默地接下我的書包,沉默地帶我上樓,什麼也不說,秀美哥不在,老爸在書房依舊猛敲他的鍵盤,沒有人問我,誰也不對我提出質詢。

老媽拎着我的書包走上樓梯,我跟在她後面,看她仍如年輕時一般的優雅體態。

“你們幹嗎都不問我!”我驀然大叫。

老媽停下來,古怪地回頭看我。

“從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問我!陰陽怪氣的,好象什麼事情都掌握在你們的手裏一樣,只有我被蒙在鼓裏!你們為什麼不問我!”

老媽慢慢地開口:“你說我……陰陽怪氣?”

咦?啊!糟了!她最討厭我們兄弟罵人了--更何況是對她……

果然,她緩緩舉起了手中10KG以上的大書包。

“你以為……這都是誰的錯?你以為這是誰造成的!

書包和以前那些可怕的兇器--鍋子、菜刀--一樣飛向我的腦袋,快、穩、准、狠。

被砸了那麼多次,我的反射神經自然是與眾不同,腦子還沒髮指令,身體先一縮--

書包呼嘯而過。

“啊!”一聲慘叫發自某人口中,同時有重物砰然倒地的聲音。

銀蕭,你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我非常愧疚地不敢回頭。

砸不到我,老媽也習慣了,故而也沒有露出太大的不滿神色,只是又伸出了纖纖(=尖尖)五指,往我背運的耳朵上擰了下來:“你這個冷酷無情的混蛋小孩!我願意管你,你願意聽嗎?我願意問你,你願意說嗎?你什麼時候服我管來者?什麼時候讓我管你來者!?我說了你不聽,我不問了你說我陰陽怪氣,生你們兄弟四個本來想的是養兒防老,卻原來這麼不省心!早知道就把你們一個二個全部丟到澡盆子裏淹死完算啦!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普通的媽說到這會兒一般都是涕淚交流以示她有多麼委屈,可我老媽當然是不普通的,她咬緊牙關死命扯着我耳朵說著那麼悲情的台詞,真是超級爆笑。

我忍得很苦,扭曲的表情連我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

控制不住了……

她鬆開手,目光變得溫柔,我看着她,猛地撲入她柔軟的懷裏,號啕大哭起來。

什麼都會變的,什麼都會消失的,但即使世界也拋棄了我,還是會有一個這樣的女人,用她寬博的懷抱容納我。

我渾身都在顫抖,呼吸很困難,空氣不足。

在記憶中,我從來沒有哭到如此傷心過,狂暴的龍捲風席捲所剩的斷壁殘桓,那是我很早就預料到的結果。

那為什麼還要到風口去?為什麼明知道結果還是要昂首挺胸地走進去?

老媽站在高我一級的台階上抱着我,我的頭靠在她的胸口,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耳邊她溫和平穩的呼吸卻是我所聽過的,最美麗的音樂。

*****

斧頭敲擊骨頭的聲音又響起來,這一次比起以往的還要清楚。

還有某種熱熱粘粘的東西沾在我的身上,我想抹掉,卻觸不到它。

*****

“銀悠遠--------!!!”

難得星期天的美夢就被這聲噪音給攪黃了。

“要--死--了……”我縮在床的角落裏對向我施行如此殘酷刑罰的冷酷工頭--我親娘--拉長腔抱怨。

老媽威風凜凜地雙手叉腰站在我床前,手裏拿着兩本我最厚重的課本。

“你不要以為今兒個星期六你就休假了!告訴你,沒門!快起床給我努力學習!”

“我平時都有在學啊……就是稍微休息一下而已,至於嗎……”

我又想往更角落裏縮,老媽舉起那兩本書對準了我的面門:“你到底起是不起……”

“哇!我知道了!對不起!我馬上起來!”

“真是欠揍!”

回家已有多天,一切都走上了正軌,所有的事情和以前似乎並沒有什麼兩樣。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每天正常的上課放學和生活都變成了每天必行的--賊的功課。

大哥發現我不在,首先想到的就我已回家,我在家中還沒坐穩屁股,他就在後面追了進來。

幸虧老媽的反應力奇高,將眼睛像桃子樣腫的我連推帶搡蓐進她和老爸房間的大立櫃中,順便還在我頭上放了一大摞子衣服。

大哥沖入質問,老媽沉着應對,抵死不承認我已歸家。

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我在立櫃中暗暗佩服,以前都沒發現,老媽這口才,少說也能當個外長什麼的了。

怎麼說姜也是老的辣,大哥再精也精不過已經成精的老媽,口頭上很快敗下陣去,方才暫時退卻。

後來他大概找了不少地方,秀美哥昨天回家來的時候還恨恨說大哥太不夠意思,到了他那兒不分青紅皂白就說他們藏匿了我,劈頭蓋臉一頓好打,險些連他們這次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模特也打走了。

再之後他可能經過了周密的分析,認為最大的疑點還是在老媽這裏,便開始了守株待兔的恐怖方針。

上課,他在家門口監視,放學,他在校門口專等,我抬頭就見他,低頭就見他車。上學不敢走前門,跳窗;下課不敢走正門,翻牆。

天天都如諜報工作者般,搞得我心力交瘁,有時候我都想衝到樓頂上手拿喇叭對他大喊“我在這裏!”然後跳下去……

鍾月童的事情怎麼樣了呢?再想起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將她忘記了很久,再碰觸那時候的交談,心中也不會窒悶了。

那天,老媽擁着哭得聲音也啞了的我說,忘掉吧,人學會了忘記,才能活下去呀。

我活下來了,所以忘記了。

*****

我打着能咧到耳朵後頭去的呵欠走下樓去。

客廳里,老爸和銀蕭兩個人在正午的陽光中邊看電視和報紙(註:這不是好習慣)邊吃早餐。

“今天有什麼消息?”

“沒有,只是一個私企的女老闆好象被人騙走了所有的錢,破產了……哦,還是咱們市的,不過都是化名,不知道究竟是誰……”

哇咧!我驚得簡直要一腳踏空摔下樓去。

老爸也!那個老是因寫文速度慢拖欠稿子而永遠都在趕稿的老爸也!他居然在正常時間出現也!----雖然稍微晚了點,總算是在“白天”出現了。(銀山強:廢話!我又不是鬼!當然可以在白天出現了!)

“啊,悠遠,早上好!”老爸神采奕奕地向我打招呼。

“早上好……”我持續震驚中。

銀蕭坐在老爸對面,嘴裏塞了個炸雞蛋說不出話,便用眼神向我打招呼。

你怎麼還在我家……就算出差……就算工作也有完的時候吧……

那天晚上他可是被那一重量級兇器--書包--砸得很慘,就差沒有血流成河死翹翹了,可後來他居然沒死,真讓我吃驚!

兩邊的大吃驚讓我站在樓梯上一動也不能動,老媽在我身後,見我擋了她的道,毫不客氣就是一腳:“人不大,占的地方不小!給我滾一邊去!”

我很聽話--控制不住地一路滾了下去。

痛~~死~~我~~了~~!!

我呲牙咧嘴爬起來。

老爸裝做沒看見繼續吃他的飯,老媽昂首闊步走過我身邊,光腳丫子順便視而不見地“經過”我的脊梁骨,我大聲慘叫着抗議。

幸虧在家裏她連拖鞋也不穿的,否則大家就可以欣賞到殺豬的擬聲表演了。

不過這就是久違了的家的感覺啊……我是不是很有病?

唯一沒有對我視而不見的人只有銀蕭,他叉起桌上的一塊糕餅,顛兒顛兒地跑到我跟前蹲下:“好孩子不哭,來!吃塊蛋糕!”

你變態嗎!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想破口大罵,又突然停住了。

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

記憶很不清晰,模糊的影子裏,我被推倒在地,我哭起來,卻擋不住推倒我的人揚長而去。

一個老人走過,扶起抽噎的我,遞給我一塊糖果,然後說,好孩子不哭,來,吃塊糖果。

那個人是你嗎?

是你嗎?

不可能吧。

銀蕭?

*****

吃完飯,上樓,拉開窗帘的一角偷看。大哥依然在門口等着。

那天他被老媽誆走後就再沒踏進家門一步,就像個流浪漢一樣,鬍子拉碴地和那輛紅色法拉利一起在門口等着。

住宅區當然有人為此投訴,但小區的那些個管理員對我大哥實在太熟悉了,一聽是銀之川在守門就都哈哈大笑說“是在等他弟弟私奔哪!”,讓投訴者掛一臉黑得滴水的線條逃竄而去。

私奔……已經多久沒聽到這個詞了?好親切啊!

老媽,你的直覺為什麼那麼准呢?你第一次對我吼出這個詞我只感覺到不可能的荒誕,可現在,它已經是事實了--雖然還要稍微斟酌一下再用。

大哥在那裏等着,風雨無阻……

我扶着書桌,手捂胸口,蹲了下去。

我的胸口正被利刃一刀一刀划著,逐漸鮮血淋漓,逐漸慘不忍睹。

--像變態一樣……不!不是像變態,根本就是變態一樣!

--你住口!

--怎麼!你自己做得出來就不許別人開口!?我就是要說!變態變態變態變態……

--我打死你!

--你打呀!打死我算完!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讓你們這對亂倫的變態一起過好日子去吧!

是誰在我心裏吵架?

胸口很悶,被划傷的地方,劇烈地疼痛起來了。

*****

大哥變得又瘦又憔悴,卻還是等在那裏,風雨無阻。

幹嗎要等我。

幹嗎要把真心放在我身上。

幹嗎要執着於我!

鍾月童那麼美,女人美到那個程度就是極致了,你幹嗎不愛她!

如果心情能像行為一樣控制就好了,你要我的時候,我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說,哦,不,我不愛你。

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說不出口?

不,我不愛你。

不愛你。

不愛你。

不愛你。

眼眶燒灼得痛,一滴淚也流不出來,我咬緊牙關,雙膝跪下,額頭碰觸到地板上,雙手幾乎就要抓破胸膛。

穿過了窗帘的陽光很刺眼,又瘦又憔悴的大哥邋遢地站在陽光里,那麼英俊,比陽光更加刺眼。

爬滿了陽光藤蔓的承包那是王子的夢想,並非因為裏面有公主,而是魔王。

魔王?所有的人嗤之以鼻。

是啊,怎麼會是魔王呢?於是人們造出了各式各樣美麗的公主讓王子去救,王子和公主,就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等一下,魔王呢?

他正躲在城堡內最陰暗,最潮濕的角落裏,慢慢的腐爛吧。

我身下的地板上,血流成河,是大哥在腐爛,還是我呢?

公主仗劍闖入城堡,救出了被王子囚禁的魔王,這才是皆大歡喜的真實結局。

對錯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實,不要去思考,真正的故事就是這樣,一點也不浪漫,讓人討厭。

我坐在書桌前一直發獃到晚上,什麼也不想做--也做不下去。

門開了一條縫,銀蕭伸了腦袋進來查看:“你在學習嗎?”

“是啊。”我說瞎話。

“我看你沒有。”

“知道還問那麼些廢話!”多事!

我四肢並用地往床上爬去。反正也學不進去,不如誰個覺補補眠什麼的吧!

剛上床,銀蕭走過來又拽着我腳把我給拽了下去。

“你幹嗎!”

“老睡覺睡會發胖的。”

“胖死算啦!那又有什麼關係!”腦力勞動如此繁重你又不讓我睡好,那真不如一刀殺了我算了!

“還會得高血壓、腦梗塞、高血脂……”

“你怎麼跟個老頭子似的絮叨!!”

依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銀蕭這個人起碼有兩個年齡,一個是外表,約20歲左右;還有一個是心志,約80歲左右。

“我本來就是老頭子,快起來!”他又去拽我的腳,我一個掃堂腿,他慘叫,倒下。

“讓你多事!”我優哉游哉地爬上床。

銀蕭呈大字狀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不會是不小心撞到腦袋,死掉了吧?我暗想。

“下雨了。”他忽然說。

我的心狂跳了一下。

凝神靜聽,真的有細密的雨聲在窗外沙沙作響。

大哥……

我撲到窗前,將帘子拉開一條縫,看見大哥靠在汽車上,隔着蒙蒙小雨專註地盯着我的窗戶。

我慌忙拉緊帘子,頭靠在牆壁上,心臟擂鼓似地猛烈收縮。

“一場秋雨一場寒,”銀蕭不知何時已盤腿坐起,搖頭晃腦地吟哦,“這一場雨淋下來,風一吹,感冒了,為了等候拖着不治,再染上肺炎,某一天,翹辮子了……”

“你個臭嘴!”我舉起書本作勢欲砸,他抱頭鼠竄而去。

沒用的傢伙!我放下書本,輕蔑地看他逃走的方向。

不過他到底是來幹嗎的?就是為了刺激我一下嗎?

……不會那麼無聊吧?

他好象聽到了我心裏的說話,又將門開一條縫,伸了腦袋進來:“我這麼善良,怎麼可能刺激你,我只是想幫幫你……”

“哦?”我坐等他說下一句。

“……同時幸災樂禍一下。”

我殺!

課本飛過去,砸在被迅速關閉的門上。

我就知道!這種人嘴裏怎麼可能說出正經話!

我四仰八叉地倚在床上,看着鑲有蕾絲花邊的窗帘,很難看地笑了。

你以為我會出去嗎,大哥?

電話鈴叮叮噹噹地響起來,我懶懶地看着,不想去接。

可對方很執着,頗有我不接他就把電話打爛的架勢。

我默默地數,當它響到第38聲的時候,老媽終於穿着睡衣,頭頂五色髮捲一腳踢開我的門沖了進來。

“噹啷噹啷的吵死了!你活着沒有!為什麼不接!”

我慢慢地扭頭,慢慢地把焦距對準她:“我想看看它會不會就這麼燒壞掉……”

“不等它燒壞我就先打死你個懶得冒煙的!快接!不然剁了你!”

她碰一聲關上門,揚長而去。

這麼凶……也不知道當初老爸是怎麼看上你的……我咕噥。

困難地爬起來,在一聲比一聲更令人心煩的鈴聲中拿起話筒。

“喂,誰呀?”

寂靜無聲。

裝鬼電話嗎?是誰這麼無聊!之前在大哥那兒我也有接過這樣的電話,不過一點聲音都沒有,我認為是騷擾,就對着它唱十八摸,結果那邊那個也是個很有耐心的主兒,居然一直聽到我唱完才掛上電話。

“裝鬼那一套老早就過時啦!去想個更有創意的點子來吧!”

我順手就想把電話扣上,哪想就在那時……

“唉--”一個女聲悠悠的長嘆。

我全身僵硬。

這次真……真……真的是……“那個東西”嗎?電話……會不會是……“貞子”!?

我這會兒真是恨死自己不是和尚,想念個金剛經什麼的都不會!

不過我不記得自己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雖然偶爾有小惡……也犯不着讓日本的貞子找到我頭上來吧!

就在我準備衝下樓砸掉電視以絕後患的時候,電話里傳來了溫柔地笑的女聲。

“怎麼這次不唱十八摸了?你的歌聲很好聽呢。”

我一頭翻下床去,頭頂冒起青煙。

鍾、月、童!

是鍾月童!!

她的聲音我只聽過兩次,但絕對不會認錯。

“怎麼不說話?不是嚇死過去了吧?醒醒呀,我不是鬼啊!”

“你……你打那麼多無聲電話來究竟是什麼意思!之前也是你吧!”

“想也知道吧。”

我一定要殺了她……

“我只是想跟你說話,沒想到你會對我唱十八摸。”

“你……要是沒有事的話我就要掛電話了……”整天做這些奇怪的事情,還害我差點做出砸電視的愚蠢舉動!真是屎可忍尿不可忍!

“我想聽你的聲音……”她說。

蝦米?

“因為你的聲音和之川的很像。”

我有點驚訝,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我和大哥的聲音很像。

胸口的裂縫因為她的稱呼而抽痛一下,隨着心脈的搏動,傳導到空氣里去。

“要聽聲音,當然是原版的好,幹嗎要聽盜版的。”

“人家不願意給我原版,我只有望梅止渴。”

“那就去搶么。”

“我是生意人,”她笑說,“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我比你更有切身體會。”

“生意人?你不是大哥的同事嗎?你不是專門炸房子的?”

“炸房子……”她苦笑,“形容得真確切……不過我不是的,我們只是高中時候的同學,我說,你不記得我了嗎?……哦,你那時剛六七歲,當然不記得了。”

那是自然!不要說你是他高中同學,就是大學同學、公司同事我也不認得呀!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大哥決不允許我接觸到除他之外的世界,我只是了解“大哥”這個人,做為“銀之川”的他,我是完全不認識的。

“你要是只為這種無聊的事想找人侃,拜託去找別人,我要看書了。”

“我不會這麼無聊,當然是有事才會找你。你看看你窗戶外面。”

“哦,”我知道外面有什麼,所以沒有動,“我看了,那又怎麼樣?”

“你沒有看。”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看?”

“我就是知道!掀開帘子!看一眼!”

“看了,你想說什麼?”

“你沒有看!看一眼!現在!”她幾乎是吼叫了。

你的淑女形象完蛋了,美人。

我把窗帘拉開一條縫,望了出去。

昏黃的路燈下,瀝瀝的雨中,我家門口並排停放了兩輛車,一輛紅的,一輛白的,大哥渾身濕透地坐在紅車的車蓋上,木無表情地看着我的方向。鍾月童坐在白色的汽車裏,隔着她車窗的玻璃,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原來你就是要我看這個,鍾月童。

“看見他的樣子了嗎?像不像一條無家可歸的狗?”

“……”

科技真是神奇的東西,你在那裏,我在這裏,互相在對方的耳朵上講話,中間的大哥,卻完全聽不到。

“如果不是我每天晚上把他強行勸走,他恐怕能在這裏等你等到累死凍死餓死明白嗎?”

“天氣這麼熱,他不會凍死的。”我說。

我知道。

我全都知道。

他坐在那裏等,你來拉他,他不走,你罵他,他不說話,惹他煩了,一把揮倒你,你狼狽地爬起,完美修長的雙腿上滿是沙土和傷痕。

一次又一次地,受了那麼重的傷,為什麼還是那麼痴心?為什麼還不醒悟?

“你勸勸他吧,”她疲累地將手肘支在方向盤上,深深嘆息,“今天我是無論如何也勸不動他了,你勸勸他吧。”

你的傷口裸露在外面,連只是在看的我,都覺得很痛。

“我想為你點首歌。”我說。

“你在說什麼?”她微訝異。

“歌名是《美麗笨女人》,噢,你這個,美麗的笨女人……”

她噗嗤笑出聲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你心情很好嗎?”

“是的。”我有這種本領,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你到底勸不勸他?”

“不是我不勸,而是我也沒有辦法。”

“你……”

“我是在給你機會啊,看不出來嗎?”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把這麼大好的機會讓給你!”

“你大度。”

“扯淡!”美人罵髒話也始終是美人,“那是因為我是失敗者!我沒有資格跟你爭!”

心臟緊縮。

“胡說八道……明明是你贏了。”

“沒有。”

“你真的贏了。”

“我說我沒有!如果你是在說孩子的事,我可以告訴你我輸得更慘!我--根本就沒有懷孕!!沒上過床怎麼懷孕!”

“哦,這樣。”我淡淡地應了一聲。

“……為什麼這麼平淡,你不在乎嗎?”

“不在乎。”

你有沒有懷孕,那並不重要。

“你難道不是因為在乎那個才離開的嗎!”她尖叫。

“不。”

是的,我是在乎,但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你讓我看清了我面前那條我必須走的路。

所以我要趁着另一波的螺旋之風來襲之前,斬斷所有不應有的在乎。

“我一點也不在乎。”

“你去死!”她大吼,扣掉了電話。

大哥好象聽到了什麼,回頭看撲在方向盤上的她,她趴了一會兒,一抬頭,發現大哥正在看她,便對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堅強的女人最美,鍾月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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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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