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沒想到你們會分手!”

一聽到消息,許嘉昕馬上拉安雲雅出來喝失戀酒,酒卻喝的比她還多,情緒比她還激動,彷彿失戀的是她似的。

“太可惜了!那樣的好男人……錯過就很難再找到了,嗚……真是可借!學長是我的偶像啊!就算看看也好,但你卻跟他分手,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到了最後還搞得安雲雅啼笑皆非的。看着這孩子氣極重的朋友,她只能搖頭,但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其實她是依賴振邦的,怎麼不是呢?她依賴他的溫柔跟幽默度活,真正失去了才覺得難受。但她也清楚知道那不是愛,他們……難道不能只做好朋友嗎?

安雲雅就算再沒常識,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希望。

分手的情人還能當好朋友,就算真能做到,恐怕也是要好幾年後、各自經歷心情轉換后的事了。

唉……一想起他,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悠揚的琴聲傳來,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那玻璃般的音色、清冷的穿透感,更讓她覺得難過——失戀不該來太安靜的地方。

這是間有質感的鋼琴酒吧,現場演奏鋼琴的是一位長發美女,為了轉移情緒,安雲雅只好盯着她看。

那是個氣質很冷的女人,黑亮的直發,白皙的肌膚,擁有洋娃娃般的質感,卻有一種強勢的氣勢,矛盾交雜在一起,綜合出一股魅力,吸引人目光。

她這時才發現,大部分的男客人都對那美麗的演奏者目不轉睛,看來是專為她前來的。

突然,幽冷的琴聲在快結束的後半段中起了微妙的轉變,還不及細聽,曲子就這麼繚繞的結束在空中。

然後,那捉緊所有男人目光的鋼琴師很快的優雅起身,露出她今天所見的第一抹微笑——

什麼叫一笑傾城?全鋼琴酒吧里的男人個個看得雙眼發直,連她也目不轉睛,差點就要咽口水。

“真是漂亮……”連在一旁專心灌酒的許嘉昕也發現了。“她不是五官真的漂亮,而是那股魅力……明明眼睛還可以,鼻子是不錯,嘴巴大了點,臉也長了點,但加起來就硬是漂亮!天下哪有這種道理!這女人一定是天蠍座的,太可惡了,我決定討厭她。”

安雲雅好笑地推了推發出怪理論的她。“漂亮就漂亮,有什麼好可惡的?”

“既美麗又有才能,這本來就很可惡啦!”許嘉昕不服的說:“你感覺當然還好啦,對我們這些從沒交過男朋友的人來說,老天爺太不公平了,為什麼要有醜小鴨跟天鵝的差別!天生的不公平本來就教人討厭嘛!那漂亮簡直是罪惡!我就是要討厭她、就是要討厭她嘛……”最後趴在桌上耍賴着,看來已有幾分醉意了。

安雲雅笑看那被人嫉妒的美女正朝角落走去,在最遠的一桌里,燈光景暗的地方,只坐着一個男人。

她的心猛地一跳。

“雲雅……你怎麼了?我叫好幾聲你都不理我。”

直到許嘉昕搖着她問,她才回過神來。許嘉昕順着她發獃的方向看。

“你在看什麼?那美女有護花使者……不奇怪吧?”

“沒什麼……”安雲雅趕快轉過頭說:“反正鋼琴演奏結束了,我們走吧。”

“那麼快走幹嗎?明天周休二日哪!”許嘉昕拉住她說:“我們可以好好喝個痛快!不醉不歸!不要擔心,你喝醉了……我照顧你!”

要照顧她?到底是誰已經開始口齒不清了?安雲雅無奈又有些好笑,只好低頭輕酌,心卻愈跳愈快……

那個人的身影—一

是她看錯了吧?台灣說大不大,但要在茫茫人海中碰上一人,卻是極不容易的。再說,許嘉昕看到了也沒說什麼,應該不是他。

才這麼想,就聽許嘉昕叫了起來:

“你剛剛看的那個人不就是石景霆嗎?那個‘怪人’,你看,真的是他耶!”

她的聲量不小,在安靜的酒吧里引來明顯的側目,安雲雅一顆心都快從嘴巴里跳出來,忙制止她:

“噓、安靜點!別吵到別人了。”她在內心祈禱角落的人最好沒有注意到她們,緊張得整個人都僵了,老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可是真的是他嘛——”許嘉昕努力解釋說:“剛開始認不出來是因為他變了。果然是人要衣裝,男人還是穿西裝好看!得體又有品味。還有,你看看,他把以前土氣的黑色鏡框換成無邊鏡框——哎!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他其實蠻帥的耶!”

“那又怎麼樣呢?我們跟他又不熟。”安雲雅壓低聲音說,只求她也能把聲音降低。“若被他發現了,小心會被凍成冰柱!”最後還加上莫名其妙的恐嚇。

“人總會變的嘛!你看他連品味都能變,而且還能交到那麼漂亮的女朋友,說不一定連個性也變得和藹可親——”說著說著就要站起來。

“你做什麼?”安雲雅瞠大了眼。

“多年不見,去打個招呼啊!”許嘉昕說的理所當然似的。“我要提醒他去參加同學會,這是身為同學會召集人的責任啊!他那時突然就轉走了,每年同學會都找不到他,很討厭耶!”

“他又沒有朋友,來同學會做什麼?”安雲雅忙拉住已經半醉、開始有點人來瘋的許嘉昕。

“雲雅你這樣說很過分唷!想不想來好歹問一問他,讓當事人自己決定……”

“嘉昕……”安雲雅幾乎是求饒的聲音了,改用哀兵政策。“你也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去理別人了,專心陪我好不好?”軟軟地倒進許嘉昕懷裏。

“啊!我一時忘了……”許嘉昕這才安分下來,忙把肩膀借出。

鬆了口氣的安雲雅,好半晌都不敢做出任何動作或發出任何聲音。她們兩人剛剛所發出的噪音,足以吸引大家的注意。

但有驚無險的,角落的兩人早就相偕離去,壓根兒連一眼都沒有注意到她們。

那晚直到回家后,安雲雅仍心驚膽跳的。但,究竟……她在緊張什麼呢?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為什麼她還感覺這麼不自在?第一個直覺居然仍是逃。天哪!大學時代她一直訓練自己獨立,積极參与各項活動,那些上山下海的鍛煉、乃至於畢業后獨自去大陸自助旅行的挑戰,這所有的一切努力,仍是沒有使她成長嗎?

甚至……連讓她面對的勇氣也沒有鍛鍊出來?

唉!陷入自厭情緒的她忍不住錘打着棉被哀聲嘆氣。

伊麗莎白好奇地看了看奇怪的主人一眼,然後躍到窗台上,在它最喜歡的窗邊窩下,然後凝視着窗外

不能再沮喪下去!

隔天,強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的安雲雅便跑去浮潛。那一片水藍的世界真的很美,當魚兒在身邊環繞時,更可使她完全放鬆,沉澱心靈。

被大自然洗滌一番之後,心情果然開朗不少。暗暗發誓下次見面絕不扭捏后,她開心地開車上陽明山,想去山裏喝一杯好茶。

假日人擠人是沒有辦法的狀況,誰叫大家都同時從城市的牢籠解放出來呢?她並不討厭塞車,反而在這種時候,更深刻體會到所有人都是命運共同體;意識到人類生存在一個生生不息。環環相扣的生物圈。

“聽起來你真是個寂寞的人。”

聽完她的感想,振邦曾笑着這麼說過。

寂寞?不,她不贊成這個說法。她只是感恩而已;感謝深山有人在賣茶,感謝轉角有家好吃的蚵仔麵線,感謝世上有7一ELEVEN如此方便,不該視為理所當然。

只是感謝這些組成社會的共同體而已,跟寂寞有何干係?

她不太服氣的說。

“因為你的眼神看來很寂寞啊!好像在人群里才會安心似的……”他揉揉她的頭髮,好像她是個鬧彆扭的小孩似的。

“才不是呢……”她完全不承認。

以前跟振邦在一起時,他們總會辯論諸如此類的問題。而聊着這個話題的那一晚,振邦第一次吻了她……

感覺眼眶一熱,她握緊了方向盤。她真的不愛振邦嗎?

那真正的愛又是什麼呢?

書上那些心跳悸動她對振邦不是不曾有過,但又有哪裏不一樣?他們為什麼不能就這樣永遠在一起?

衝動的拿出手機,她差點就要按下那個想也不用想的號碼——但才按了一個鍵,她又像是被電擊到般,猛地把手機遠遠甩開——幾乎要摔壞的力道。

是的,她是怕寂寞。

怕到需要有人在身邊陪她,是精神上的依賴,而不是愛……

到頭來她還是必須面對自己懦弱的事實。

失去那麼親近的朋友令人心痛,山路變得一片模糊。終於再也忍受不住的,她把車停下,在駕駛座上哭得不能自已。

失去曾實令人痛苦。不管失去一個愛人,或失去一個朋友,道理都是一樣的。

突然,車窗上有人急促敲打的聲音。以為自己擋到路,她連忙道歉:

“對不起,我馬上就開走——”她低着頭就要離開。

但她才剛踩油門,原本在車旁的高大身影猛地撲到她的前車窗上來!

她被這麼瘋狂的行為嚇着了,猛踩煞車到底,驚魂不定的她還差點撞上方向盤。

當看清來人長相時,安雲雅徹徹底底的愣住了。

窗前俯下身的男人,正用一雙熟悉的細長黑眼,隔着玻璃定定看着她。

她張大了嘴,忘了合上。“ㄕ……”連聲音也無法順利發出。

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

對方皺起眉,走到車旁再度粗暴地敲她的窗,彷彿很不滿這道玻璃所隔出的距離似的。

她的手自然去按下車窗,空氣里馬上傳來陌生的煙草味。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劈頭就是極不客氣的語氣,仍是那乾澀低啞的嗓音,跟嚴厲的臉色。

她心猛地一驚。

“對不起!我擋到路了……”她縮了縮肩。她怎會天真到還以為他可能是來敘舊的呢?心情極端混亂的,她下意識又慌張的放下手煞車——想逃。

他卻猛地半個身子都探進車內,長手粗暴的拉起她的手煞車,使得才稍微前進一些的車子立即停止。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再次暴吼出相同的話,跟剛才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臉就在她正前方,肩膀還卡在窗上,聲量近距離加大。

被他突兀動作嚇到的她,不由得往後退到最底——最底也只是陷在車座里而已。

他瞪了一眼避他如蛇蠍的她后,高大的身體又擠出了車外,然後把她的車門打開,就站在車門旁等她。

“你……?”

就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時,他臉色就像半山腰的天氣般,毫無預警的迅速轉壞——以往的記憶霎時重現,她知道若不如他意,就要變天打雷了!

她只好趕緊走出車來。

他隨即探身取出她的車鑰匙,落鎖、升窗、設定防盜,然後再把鑰匙收進自己的西裝口袋裏,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你拿我的鑰匙做什麼?”

她瞪大眼叫,但他已逕自朝前方走去。這麼多年了,他仍是那麼我行我素。她只好跟上他。

“你……喂!把鑰匙還我。”

他在一輛未熄火的藍色別克轎車旁停下,幫她開了車門,用意很明顯。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我還有事,你……快把鑰匙還我。”說來說去仍是這句,因為她實在不知該對突然出現的他說些什麼。

“上車。”

一貫不多加解釋的作風,倒像是旁人非聽不可似的。但她不。以前的乖乖聽話帶給她多大的教訓、與被誤解。

“不要。”她說。

然後是大眼瞪小眼的對立,好熟悉的情景又重視。她忍不住脫口問:

“‘襪子’它好嗎?”

見他眯起眼,她才忙改口:“不、我是說……‘黑熊’它還好嗎?”

一聽到“黑熊”兩字,他的眼神才沒那麼銳利,回答說:“好。”

他以單字回應,教問話的人難以接續,感覺卻又那麼熟悉。他多年來仍沒有太多的改變,她莫名有種微微的安心。

石景霆……沒想到這麼快就再遇到他。不是說好下次要從容以對的嗎?考驗馬上就來了。

她現在還怕什麼呢?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還是那麼美麗的美女,難道她還怕他糾纏不情嗎?若是的話,這層擔憂也未免太自我膨脹了。也許他此刻內心還在懷疑自己從前眼光怎會那麼差呢!

決定要成熟以對后,她也隨遇而安,安之若素的坐上他的車了。

車子平穩的在山路上行駛,看來他也是要上山的。安雲雅直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正坐在他的車上。他們九年沒見過面,卻在短短的兩天裏碰上兩次,真不知上天是怎麼安排的?

“你剛才在哭什麼?”他單刀直入的問。

她沒想到他有看到剛才的事。“……沒什麼。”

“你剛才在哭什麼?”他執着的又問了一次。

她差點忘了他的任性——別人問他他可以不答,隨他高興;但若他問別人別人就一定要作答,否則他就要不高興。

但……為了振邦。這句話若真講出口的話,她可能又要哭了吧?

“不能講……”她搖頭。

“沒什麼不能講的。”說的好像他們是昨天才分開的好朋友似的;他們之間既沒有歲月的距離,也沒有決裂的不歡而散。

一想到當時的那番話,她又良心不安起來。

“那個時候……對不起……”

無頭無尾,甚至連標題也沒有的話,他卻彷彿理所當然沒的接了下去:

“要是我遇到你這種情形,早就打電話報警了。你不用客氣,我的確是變態沒有錯。”

她見他面無表情的側臉,猜測不出他說這番話的用意跟心情,只好保持沉默。

車子來到一個茶館,看來他們的目的倒是相仿。兩人下了車,茶館的人似乎認識他似的,說了句“老位置準備好了”,便任由他進去。

他愈走愈裏邊,看來是早訂好了包廂的位置。

一想到兩人要坐下來面對面聊天,安雲雅心裏就一陣緊張;在外邊還見得到別人,兩人獨處的感覺才不會那麼強烈。她忙說:

“我看……我們還是坐外面好了……”

他卻已掀起了包廂的布簾,大步走進去。她在內心哀號一聲,也只好跟進,低頭脫鞋時卻聽到女人驚訝的聲音:

“景,她是誰?”

安雲雅這才錯愕的發現,昨晚才見過的那個鋼琴美女正坐在包廂裏頭,以一臉驚愕的表情看着突然出現的她。

安雲雅壓根兒沒想到包廂里還會有別人——

不!她怎會沒想到他根本是跟人有約才來的呢?連包廂都早訂好了……一陣狼狽的尷尬襲上,她舉止無措的站在門邊。

那美女的愕然只是一間即逝,很快就恢復鎮定的招呼她:

“進來吧,別站在那兒。”

但與其說是招呼,還不如說是命令的口吻。僵硬的態度,代表着這氣質清冷的美人也不是什麼長袖善舞的人物。

四方的古樸木桌臨窗,石景霆讓出靠窗的位置給她,形成了兩個女人面對面坐着,他一人坐在背門位置的情況。

這狀況簡直尷尬到了極點!

若早說他女友也在的話,她絕不會來當電燈泡的。

天!他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帶一個女人來參加自己的約會。安雲雅真想拿東西鑽開石景霆的腦子看看,看裏頭是不是真如他的姓——裝的全是“石”頭,否則怎會有人遲鈍到這等境界的?

還是他根本是想炫耀,讓她看看他現任女友有多出色?

外邊天色已經整個昏暗下來,就跟她的心情一樣。

“你想吃什麼?”坐定下來后,他問安雲雅。

“不用了……”感覺對座在她臉上巡視的視線,她吃得下才有鬼。

在石景霆主動幫她倒茶時,那美女更是露出了掩不住的驚訝表情,終於開口問:

“景,她……是你的朋友?”

“嗯。”單應一聲,仍是不多加解釋。他點的餐來了之後,更是逕自低頭狼吞虎咽,讓這兩個根本完全不認識彼此的女人乾瞪眼起來。

為了顧慮美女的心情,安雲雅只好自己解釋起來:

“我跟他是高中同學,很多年不見了,剛剛在山路上碰見,然後……”然後他就強押自己來了?“……呃!我是想……咳、我是想告訴他同學會的事,問他的資料,因為我們班上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資料,可是他趕時間……就……順便帶我來……”實在說不下去了。

漏洞一:他們兩個都是開車來的,那他們是怎麼在山路上“碰見”的?撞車嗎?

漏洞二:都說多年不見了,有哪個人會熱心到只為了問資料就巴住對方不放,甚至跟來他的約會?

漏洞三:他的個性會這麼和藹可親得讓人輕易跟着他嗎?

這樣漏洞百出的話,她自己說了都不敢聽,不解釋就算了,一說就有欲蓋彌彰之感,愈描愈黑之嫌,真是愈解釋愈糟。她真想挖個洞把自己里起來。

“喔……”美女僵硬地回應了一句,頓了一頓,努力擠出下一句:“那……他高中是個怎麼樣的人?”

“應該……跟現在沒什麼差別吧。”她看了一眼埋頭猛吃的人,滿心的不滿。“既不愛講話,又陰陽怪氣,所以人緣很差。”

美女眼裏馬上湧出笑意。

“那的確是跟現在一樣。”

整個小空間氣氛瞬間級和了一些,美女態度自然了一些,又問:

“你以前跟他很熟?”

“若跟其他人比起來,算是比較熟吧。”她小心地說著:“不過很久沒見了,剛見到時很驚訝,根本就認不出來。”

美女像是滿意的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伸手去理了理他的領子,像是不經心的,又有點宣示領地的意味。安雲雅看了心一跳,那種親見感,讓她忍不住低下視線。

她在驚訝些什麼呢?

昨晚她就看到他們在一起了,現在到底還在吃驚什麼?

他……當然可以跟別人深人交往,難道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嗎?全世界只有自己能接近他?她是這麼自大的嗎?

不,她搖了搖頭。大概……是因為從沒看過他願意接受自己以外的人吧?所以感覺有點怪怪的也是自然的。她這麼告訴自己。

由美女這細小的動作,就知道他們的確是一對情侶。

“他的衣服都是我幫他打理的。”果然,美女如是宣示:“我們從大學就認識了,今年是第六年。你一定是他很特別的朋友,他才會認得你的臉,還帶你來這裏。他是很孤僻的,能不跟人接觸就不跟人接觸,記人更是一級的糟糕。”

“啊,是嗎?”安雲雅只能裝傻點頭。“大概是因為我高中坐在他隔壁的關係吧。”努力撒清關係。

如果她沒有過度敏感的話,她像是聽到了美女在這麼說著:“我們已經交往很久了,請別來打擾我們!”不管這是不是一種被害妄想的多心,她還是決定小心為上,不想惹來更多的誤解跟混亂。

“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那個自顧自吃完東西的人,終於開口說話了。

安雲雅心裏很想拿茶點砸到他的臉上去,但外表仍是冷靜的回答說:

“會計師。”

“無聊的工作。”

仍是一出口就沒好話。

安雲雅現在很想扁他,但礙於第三人在場,她只好用微笑掩飾。而他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繼續發問:

“你讀什麼大學?”

“A大。”

“伊麗莎白死了沒?”

哪有人這麼問話的?安雲雅氣得牙痒痒的,終於忍不住反唇相譏:

“請不用擔心!我相信伊麗莎白絕對會比‘黑、襪、子’還要長壽的。”她故意這麼說。

果然就見石景霆高高挑起一邊眉,死穴被點中的他,也馬上被挑釁,重複着那永遠一式的糾正跟惡劣口氣說:

“它、叫、做、‘黑、熊’!我說過很多次了,有少年痴呆症就最好趕快去醫院檢查檢查!免得比現在更惡化——還有,‘黑熊’絕對會比你那隻白貓要長壽的多!”

“它、不、會。”她學着他一字一字的說。

看他臉愈臭,她就愈感到得意。惹怒他實在沒什麼好處,可是她發覺自己無法收斂,甚至還覺得開心。

“它會——”他拉長了警告的聲音,壞脾氣的眉開始擰緊。

要收手最好趁現在,可是她仍是回說:“它、不、會。”

“它會!”臭着張臉,凶得像是要翻桌惹事的口氣。

“它、不、會!”她也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他們再次大眼瞪小眼,就像兩個爭論不休的孩子般,就像回到了從前那個他們還是安全朋友關係的時候。那樣熟悉,卻又不傷感情的抬杠。

真到意識到美人愕然的表情,安雲雅才又驚醒地安靜下來,後悔自己剛才幼稚的反應。

“……你們以前的感情一定很好。”在旁的美人出神地掏了一根煙出來,放到唇邊,然後才想到似的看向安雲雅,問:“可以嗎?”

“不行。”他問也不問的把她的煙取走。

安雲雅對他的專制反感,忍不住說:“為什麼不行?你不是也抽煙嗎?”

“誰說我抽的?”他又挑起眉。

“你的——車上,到處都是煙味。”她本來想說他的“身上”,但覺得太暖昧而臨時改口。

“罪魁禍首不是我。”他不耐煩地說。

“對不起。”美人突然接著說。

事實很明顯了。原來是美人在他車上留的味道……她又自以為是了,只好低頭喝茶來掩飾尷尬。

他幫她把茶斟滿時順口問:

“你有跟誰交往嗎?”

安雲雅了意識快速看了美人一眼,美人正優雅的用着茶點,而他臉上也沒有任何刺探的表情,反而像是社交辭令的模樣。但即使如此……

她清了清喉嚨說:

“有。”四天前還有。她在內心補述。

“交往多久了?”

他問的也未免太多了吧?但她仍是回答說:

“四年。”說完,為了怕他再這樣問下去不知會蹦出什麼怪問題,敷衍了幾句后,她就笑着告辭:“時間很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

這是她第一次感謝自己是上班族,脫身的理由很光明正大。一出來后,安雲雅才發現她甚至沒有跟美女交換姓名。

石景霆從後面跟了出來,不用想也知道他該送她回去取車。但她拒絕說:

“不用麻煩了,反正用離不遠,我喜歡在晚上散步……一直到鑰匙碰撞的聲音傳來,她才想起來——

“鑰匙還我!”

一抬頭,卻接觸到他溫柔的眼神,她心驀地一跳,隨即對自己皺眉。看他再度把鑰匙收回懷裏,兩人無言的並肩走着。

“你要去哪裏?”他直接經過了自己的車,令她不禁疑惑問。

“散步。”

“散步——現在?”她不可思議的瞠大眼。“你女朋友還在裏面等你耶!”從這裏走路到她停車處,來回最起碼要花掉半個小時!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想要散步。”彷彿這就是可以任性的理由。

“做你的女朋友……真可憐。”她忍不住小聲的嘟噥。

他卻臉色突然一變,惡狠狠的瞪向她吼:“你夠了沒有?!我早就知道你對我的觀感了!你有必要一說再說嗎?”吼完就逕自轉身走向山路,步伐大而充滿怒意。

“什麼……”她又不是故意說給他聽的!還有,她哪有一說再說?原本想反駁,他卻一下子就走的老遠,她只好不甘願的跟在他身後。

生氣的人自顧自的愈走愈遠,一下子就消失在山路的轉彎處,留她在遙遠的後方。要是振邦,不管多生氣都不會這樣對她……

但又有什麼好比的呢?他們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們跟她的關係也不同……一想到之前依賴的人,她又嘆了口氣,依自己的步伐在山道漫步着。

往事不可追。

看看世事變化得多快?才四天前的事就已經是“往事”了。

夜晚山裡急速下降的溫度讓她打了個冷顫,不禁環抱住自己,繞過轉彎處時發現他在一旁等她。冷漠着一張臉,雙手插在口袋裏,看她畏寒的模樣,也沒有半點要把外套借給她的紳士風度。

其實他並非沒有改變,雖仍是不善應對,但人卻變得世故了。舉止打扮跟眼神,像他現在的眼神就像在盡義務——把女孩子送歸原處,他才能了事。

是他現在的女友教他的嗎?男士基本該有的禮貌。

兩人再度無語的並肩而行,來往的車輛一輛輛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燈火快速劃過兩人身上,拉長了他們瞬間交疊的影子。影子當然無聲,但那沉默,卻像是再也無話可說。

一直到她停車的地方,他們都沒有再交換過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

那晚,一人開車回家的她,心底覺得有股莫名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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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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