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難題
出了僕役住的大雜院,我一路飛奔,跑進瞭望胤居里那個前南胤御醫魏老先生的住處。一直把上氣不接下氣的魏老頭推進了晏平躺着的那間屋子,我才撐了傘逃跑一般地回了自己的“聆風閣”,耳中似乎還聽見了竹籤被從手指中拔出時晏平痛苦的呻吟。
真是奇怪啊,過去我親自對晏平用刑時比任何人都心狠手辣,然而此刻卻看不下去晏平被郁軒折磨的慘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昀弟,你回來了?”郁軒早在我房中等候,見我衣服都被斜飛的雨絲打濕了,關切地道,“快換身乾淨衣服,要不就着涼了。”
“沒關係。”我一邊拍打着衣服上的雨水,一邊觀察着他掩不住的興奮神色,“怎麼這麼高興?是不是高叔叔回來了?”
“昀弟你真聰明,快跟我去接舅舅吧。你不是想讓他允許你參與大事么?趁他今天心情好,趕快去說……”郁軒一等我換好乾凈外衣,趕緊拉了我就往前廳去。
高風的心情果然很好,聽說是因為兩湖會裏抓出了北離的姦細。
“哼,舅舅把他五馬分屍還真是便宜他了,若是交給我,我定不會讓他死得這麼容易!”郁軒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閃着寒光,讓我不由心中微寒。
若是有一天我被揭穿了身份落在他手裏,又會是怎樣的情景?這種想法,真讓人不寒而慄。
所以,無論如何,我要把自己的角色死撐下去。
“舅舅,昀弟說他也想幫我們做事,他真的很聰明,我算數都算不過他……”郁軒沒忘了我們的主要目的,開口替我說話。
“可是昀兒還太小……”果然,高風拒絕。
“高叔叔,昀兒年紀雖小,但一直不敢忘記國讎家恨,對於國事一直留意用心,還請高叔叔給我一個機會吧。”我趕緊懇求。
“舅舅,昀弟曾給外甥分析過天下局勢,很頭頭是道,舅舅就先給他個職位考驗一下吧。”郁軒還真是使勁幫我。
“當年我早有耳聞,葉丞相的公子自幼便有神童之譽。”高風見我滿臉誠摯,終於道,“這樣吧,今天天色已晚,你後天一早寫一篇名為《胤離論》的制藝時文來,我若看了不錯便讓你做個兩湖會的書記如何?”
我一聽,心裏便是一涼。寫篇胤離兩國的文論並不難,可是所謂的“制藝時文”就是八股文,乃是南胤特有的科舉文體,格式呆板,最為北離不齒。一天兩夜,叫我如何寫得出來?可是說堂堂南胤宰相之子連八股文都不會寫,任何南胤人都不會相信,那我不是冒牌貨又是什麼?
然而一旁郁軒卻誤會了我的意思,拉着我的胳膊說:“還不快謝謝舅舅!兩湖會裏的書記雖然不是什麼大官,但卻有機會接觸不少核心機密,舅舅是信任你才給你這個機會的呀。”
“多謝高叔叔,昀兒這就去寫,只是若寫得不好,高叔叔不要怪罪。”我無奈,只好先給自己找退路。
“我相信昀兒,不會寫不好的。”高風溫和地看着我,笑着鼓勵。
坐在房間裏,我抱着頭冥思苦想。雖然可以飛鴿傳書讓蘊炎馬上找人給我寫一篇八股文來,但時間恐怕已不夠信鴿兩地來回。去借一本八股文來照葫蘆畫瓢吧,但倉促學出來的一眼就看得出功力深淺,說不好還會引起他們的懷疑。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看着幾個下人開始張羅着開晚飯,我的心頭驀地一亮:真葉昀不是在這裏嗎?說不定他還記得怎麼寫八股文呢。
一邊往晏平住的地方走去,我心頭一邊回想着當初給晏平扎針的具體位置。根據秘笈上說,扎不同的部位封住的記憶會有不同,想是不同的記憶是存在腦子的不同部位吧。那麼祈禱天地,他還可以回想起八股文怎麼寫來。
才進僕役的院子,我就聽見房內傳來喝罵和鬨笑之聲。
“你睡在這裏,那老子睡什麼地方?”僕人三寶怒氣沖沖地道。
一旁有人笑道:“既然是昀少爺讓這小子睡這裏,你哪裏好意思把他扔到院子裏去?不如……”
“不如什麼?”三寶着急問。
“不如你和他一起睡得了!這小子雖然一身是傷,模樣卻還標緻,你也不會吃虧……不信你摸摸看啊。”此話一出,眾僕人都起鬨贊成。
“好,那老子就摸摸看……”三寶笑了,“看看北離少爺的身子是怎麼細皮嫩肉……”
於是眾人的聲音沉寂了,想是等着看好戲,隨後便是“撲通”一聲,似乎有人從什麼地方摔了下來。我走進屋子的時候,正看見晏平躺在地上,緊緊地蜷縮着身子:“不要碰我,求你不要碰我……”
“昀少爺?”我的手搭上三寶的肩頭,他轉頭驚愕地看着我,伸手的動作驀地僵住了。
“抱歉讓你為難了。”我微笑着向三寶道,“這兩天他病了,不能睡院子,就睡我那邊吧,‘聆風閣’還有不少空屋子。”
“昀少爺,這麼髒的人……”三寶不可思議地望着我。
“沒關係的。不過,”我仍然保持着自己招牌式的友善笑容,“麻煩你幫我抱他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晏平用沒受傷的左手支撐着身體站起來,顫巍巍地走到了我身邊,“多謝昀少爺……”
“那麼,我們走吧。”我向眾人一笑,帶着晏平朝自己的住處走去。一路上晏平托着他已被魏老先生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右手,腳步踉蹌地跟在我後面。我存心戲弄他,故意走得很快,讓他不得不咬牙小跑才可以跟上,卻不敢發出一絲呻吟。
他心裏,應該還在感激我吧。
“昀弟!”隨着一聲帶着怒氣的喝聲,郁軒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昀弟你不去安心寫文章,卻要把這個賤人弄到住處去?”
“是啊。”我裝作無辜地點了點頭。
“你……你莫非忘了這個賤人的身份?”郁軒嫉妒之下,口不擇言,上前一把揪住晏平的衣領,捏住他的下巴,“難道你見他生得俊俏,看上了他?那我毀了這張臉就是!”
“郁軒!”我又急又氣,開口就叫了他的名字,“你若是再傷他,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你居然……”郁軒吃了一驚,不由放開了晏平。
“軒哥哥,”我趕緊溫言道,“我不過是看他可憐,安排到我那裏養病罷了。等過了這兩天,任軒哥哥怎麼處置他都行。”
“好吧。”郁軒不忍拂我意,惡狠狠地拉起晏平的右手,驀地把他推開,“讓開!先讓你舒坦兩天,日後仔細着你的皮!”說完揚長而去。
晏平的右手傷處被郁軒一捏,又滲出血來。然而他不敢出聲,只是靠在牆上忍過眩暈,額頭上又滿是冷汗。
“走吧。”我看了看晏平,安慰道,“別怕他。”
“我不怕。”晏平偷偷望了我一眼,羞怯而傷感地低下了頭,“只要有昀少爺對我好過,軒少爺就算打死我,我也無憾了。”
“那麼我問你,你可知道八股文怎麼寫?”我眼見四下無人,心急火燎地問。如果他真不記得,乾脆讓郁軒現在就把他打死算了。
“八股文?”郁軒恍惚地脫口而出,“就是制藝時文么?”
“你記得?”我開心地叫了起來,見他努力回憶着,茫然地點頭,趕緊一把抓住他,“我們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