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移開嘴,滿意地看着她終於「安靜下來」的小臉,秦日順深黝的黑瞳盈滿真心地說:「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妳,可是身為一個男人,無論自己要扛百分之百惹妳討厭的風險、不管要面對不計其數來自於妳的辱罵,我都不能不反對到底。妳不可以插手管這件事!這不是商量,我是在告知妳。」
曉瑜慢半拍地回過神,瞇起眼,控訴地說:「你沒打聲招呼,未經我的允許就吻我!」
「因為我不想打妳的屁股。」
她把嘴嘟得老高,忿忿地說:「秦、日、順!你以為你是老幾啊?我賞光和你約個會,可不是因為我當你是我的男朋友喔!你是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特殊』關係啦?我要做什麼&不做什麼,都輪不到你來跟我『許可』!」
早料到會被她數落的男人,朝她伸出手說:「我很清楚妳有多討厭我,更加不願意被我這個臭男人吻,對吧?那就把手錶交出來,妳可以一輩子咒罵我到死,我讓妳罵到高興為止,絕不頂嘴。」
「哈!」由鼻子哼出氣,曉瑜馬上把皮包藏到身後。「你休想,我參與定了!」
「妳使得我別無選擇……」跨前一步逼近。
曉瑜往後退了幾步,直到腳後跟被證物鐵櫃卡住,無路可退。「你、你又想故技重施呀?這次我會揍你喔!我要咬你喔!你有種試試看……」
「我讓妳打、讓妳揍、讓妳咬到皮開肉綻都行,可是妳絕不會叫人來救妳的,否則妳手提包中的證物也保不住。那樣,誰也別想由這團麻煩中脫身了,對不對?」秦日順溫和的口吻,和他咄咄逼人的動作背道而馳。
「你、你……我真是看錯人了!」
貼在證物柜上,明眸里醞釀著委屈的透明液量,她活像是「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一口」般氣惱地說:「下午我們吃飯的時候,看你不像其他男人般滔滔不絕地老愛炫耀自己,也不是枯燥乏味得連個字都擠不出來的木頭人,我還小小地修正了自己腦中對你的偏見,把你由膽小鬼提升為一個善良、有教養、有風度的膽小鬼!」
「謝謝妳。」他笑笑地點頭。
「……可是我錯了!」曉瑜氣炸地提高音量。「你遠比我想像的還要狡詐卑鄙!連這種逼迫方式都使得出來,你徹頭徹尾是個無恥小人!」
「妳這麼不想被我親吻的話,那就把它交出來。」他口氣誠懇,毫無半點諷刺。
曉瑜的話梗在喉嚨,她咬咬牙。「你不會覺得這樣很丟人現眼啊?因為一名淑女非常厭惡你的吻,兩害取其輕,所以寧可接受這種威脅,把東西交出來,也不要你吻她。這應該是任何男人都會當成恥辱的事迹吧!」
「我看起來像在洋洋得意嗎?」苦笑着,秦日順道:「如果是為了保護那名淑女的人身安全,我想我願意吞下這種恥辱。」
「什麼?!你是說,跟我親吻對你是恥辱不成?我不接受這種侮辱!」
「……很聰明,企圖用顛三倒四的對話把我弄得團團轉,好爭取一點時間想辦法脫身。可惜妳不是個會無理取鬧的人,這點我還能看得出來。」
秦日順再嘆口氣。「妳我都心知肚明,給妳再多時間也找不到其他辦法的,妳必須把它交出來,否則我們就在這邊耗一輩子吧!」
被揭穿了胎中詭計的曉瑜,抿着嘴,骨碌碌地轉動着一雙鬼靈精的大眼。
他耐着性子,不為所動地等她死心斷念。
最後,經過幾分鐘的猶豫、掙扎,左看右瞧、擠眉鼓腮,變換了許多苦惱表情的她,撇了撇唇。
「秦日順你真是個討厭鬼!」
柔柔一笑。「我很抱歉。」
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手提包,她把手錶丟到他的胸口上,秦日順機敏地接住它。
「我很高興妳的諒解。還有,我為方才的吻造成妳的不愉快,向妳說聲對不起。」朝曉瑜行了個禮,他把手錶放進外套的口袋裏。
撇開頭,尚在氣頭上的曉瑜繃著臉,率先往門口走去,但是走沒兩步,她停住腳,轉頭瞪着秦日順說:「你說你清楚我有多討厭你,可是我跟你打賭,你絕對『不清楚』!因為──你雖然是個貨真價實的討厭鬼,但我並不討厭你,所以你根本什麼都不清楚!哈、哈!」
吐舌扮了個大大的鬼臉,她彷佛趾高氣昂的孔雀般,一甩披肩長發,掉頭踩着喀喀作響的高跟涼鞋逕自離開。
中了這記沒寫在腳本上的回馬槍,秦日順抖動着肩膀,唇角抽搐,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笑出來。
假如有人告訴他,項曉瑜是個很怪的女人,他會舉雙手雙腳贊成這說法。然而,他也會告訴那些人──她是很怪,但怪得非常可愛。
當晚兩個男人丟下曉瑜,初步討論了可行的幾個計劃,然後再各自返家琢磨出一套計劃,碰頭重新協商后,確認採用程世慶提出的點子。再經過幾次工作空檔擠出的短暫兩人小組會議后,他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計劃終於出爐了。
「……計劃大致上就是這樣了。你看怎麼樣?」
秦日順嚴格地審視攤在桌上的資料,點頭。「我挑不出還有什麼毛病,我們已經把所有可能的狀況都沙盤推演過了,這是最佳的計劃。況且,你的準備工作也都弄齊了。」
可這句話並未讓程世慶展露歡顏,他推高銀邊眼鏡,閉着眼睛揉搓鼻樑兩側,語帶疲憊地說:「其實並不是所有準備都完成了,還有最後的一件事,我覺得……可能有困難。」
秦日順正想開口問他是「什麼困難」時,喀嚓的開門聲,令屋內的兩人警覺地以報紙、白紙遮蓋住擺滿桌面的重要資料。
「外送到府的香濃咖啡來嘍~~」探頭,曉瑜賊笑地說。
「拜託妳,下次進來前先敲敲門,行嗎?」程世慶呻吟道。「我還以為是其他同事!」
反手關上門,她將手提紙袋放在小會議桌上。「嘿,有禮貌一點兒行不行?我還特地跑了趟你愛的星巴克,買了你喜歡的榛果咖啡耶!沒功勞也有苦勞,說聲謝謝不會要你的命吧?」
「謝謝。」以諷刺的笑,配上認命的白眼,程世慶回道。
給他一抹「這才象話」的眼神后,曉瑜從上頭窺探着桌面上的東西,問道:「怎麼樣,你們進行得還好嗎?」
「一切都很好。」秦日順悄悄把某些資料露出來的邊邊,推回報紙底下。
曉瑜嘟起嘴。「我又沒有要偷看,只是在想你們或許會有地方需要我幫忙嘛!最近晚上我都沒有約會,很空閑喔!」
「回家去看妳的『名偵探柯南』卡通吧,Miss好奇心。」程世慶自動地取出紙袋裏的咖啡,分給秦日順與他自己。
豎起中指一比,曉瑜拍拍屁股說:「好,我閃人就是。你們可別後悔,我本來是想來跟你們分享幾個有關『恬恬』的重要情報的。」
啜口咖啡,秦日順抬起頭淡淡地說:「你們找到不一致的刀口了,是吧?」
「可惡!我明明跟黃法醫講,叫他不要告訴林組長的!」曉瑜懊惱地一瞪。「那其他的你也聽過了吧?」
「由胃中的殘留物分析,證實她遇害的時間並非深夜,而是清晨。再加上第一次驗屍時就已經知道的……死者生前六到十二小時左右曾有過自願性的性X。」淡淡地,秦日順說:「我和兩名同仁已經開始清查可疑時間點內的市內所有賓館出入口監視帶,過濾有無死者與男子出入該處的影像。」
「你們動作真快!」她吃驚地讚歎。
聳聳肩。「時間拖得越長,對找尋證據就越不利,那些監視錄影帶可不會被永久保存下來。另外,我們也得祈禱他們不是進入某間連監視器都沒裝的破舊小旅社。總之,起碼這給了我們方向,讓我們知道她也許是清早離開賓館,於返家路上被殺害的。」
「好了、好了!妳別再找借口逗留在這邊,干擾我們的討論了,我們可不是大小姐的解悶道具。」程世慶冷漠地作勢驅趕她。「再見、不送、慢走!」
「厚~~程世慶!你要不要更過分一點?」雙手插腰,曉瑜義正詞嚴地說:「好歹我也是客人耶!我賭上自己的法醫良知、職業生涯,暗中幫助你們把手錶弄到手,這就是你回報我的方式嗎?以後你再有求於我的時候,看我會不會笨得再幫你忙!」
「研習資料都在妳家睡一個禮拜了,還不夠表示我的感激嗎?不是我要趕妳走,是妳聽到我們的計劃后,難保不會蠢蠢欲動。這可是為了妳的小命着想,代表着我們兩位紳士的關懷與愛呢!秦日順,你說對不?」
莫名其妙地接到程世慶拋來的「球」,秦日順傷腦筋地一笑。
「男人!」做出掐人的動作,她捉起包包。「最好天底下沒有女人,這樣就不會生出你們這種傲慢且自以為是的生物了!」憤怒地走到門前。「再、見!」
她的最後一句話讓程世慶靈光一閃,他連忙大叫着:「對啊!我真笨,這種事應該交給妳,妳是行家啊!慢着、慢着!曉瑜妳先別走!」
瞇眼回頭,她故意刁難地說:「一會兒要我走,一會兒要我別走,你是不是該先治治這種優柔寡斷的毛病呢,Mr.娘娘腔?」
「妳說什麼都行!曉瑜神仙、曉瑜娘娘、曉瑜我的天使,請妳、拜託妳、求妳留下來幫我解決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問題!」他眨眨鏡片后的黑眸,一笑。
轉了下眼睛,曉瑜擺出高姿態,雙手抱胸說:「你要給我什麼好處?」
「妳不是一直很想幫忙嗎?這就是妳幫助恬恬洗冤的大好機會!」程世慶朝秦日順擠眉弄眼,示意他「助陣鼓吹」。
即使不知道程世慶葫蘆里賣什麼葯,但秦日順認分地嘆口氣說:「他恐怕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所以亟需妳的幫助。妳不是那麼壞心眼的女孩,不會見死不救吧?曉瑜小姐。」
輪流地看看他們兩人,曉瑜揚起唇角。「也罷,我喜歡被人感激,既然你們倆現在都知道我有多重要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幫個忙吧!說,到底是什麼事?」
程世慶拿起披在椅子上的外套,一手伸進袖子裏,邊起身說:「很簡單,我要妳陪我去血拚。」
「啊?!」這要求絕對不在曉瑜的預測範圍中。
程世慶微笑地說:「妳的工作,就是幫我變身為一名絕世美女,妳做得到嗎?」
曉瑜張大嘴,看向秦日順,一臉「他是不是瘋了?」的錯愕表情。
秦日順當場笑出來,這的確是件他們兩個大男人都無法勝任的工作,原來剛剛程世慶抱怨的「困難」就是這件事啊?
全新的化妝品,一應俱全地攤在化妝枱上,從最新流行的幻彩眼影、珠光唇膏到迷你腮紅,甚至妖艷色系的眼線,樣樣都不缺。
先以眉毛夾仔細地拔去男性粗濃的眉毛,直到剩下乾乾淨淨、細細長長的柳葉彎眉。接着以熱蠟拔掉下顎介於寒毛與鬍渣間的根根雜毛,理出一塊光滑平整的下巴。宛如在粉刷牆面前必須去除殘渣般,敷上了厚厚的面膜,柔化所有的男性角質,經過一連串上卸膜、洗臉、上化妝水、上收斂水的繁複手續后,好不容易進入最艱難的挑戰──
「不要亂動啦!你這樣我會把眉毛畫歪掉的。」曉瑜皺着眉頭,努力保持手中眉筆的平穩。
程世慶嘀咕道:「我沒辦法不動,眼睛裏的這玩意兒搞得我很癢。」
「剛戴上拋棄式隱形鏡片總是會有點兒不適應的。少啰嗦了,是你自己說的,要我助你成為一代妖姬。」總算完成筆下的眉形,她取出睫毛夾。「把眼睛張到最大,住上看,很好……我要夾嘍!」
「痛!妳夾到我的肉了是不是?」
「只是一點點而已。你真的好吵喔,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痛,夾睫毛難免會夾到肉的嘛!」她笑嘻嘻地說。
「項曉瑜!給我從實招來,妳是不是故意的?」冷瞥。
格格笑道:「我承認是我的疏失,但不是故意的。因為我一直強忍着笑意,你知道的,這感覺好怪,好像突然間多年的哥兒們搖身一變成為好姊妹了。嘻嘻……人家忍不住想叫你一聲程妹妹。」
「……若非必要,我並不想這麼做!」沈下臉,程世慶老大不爽地說。
「是、是,你得偽裝成酒店公關,不然就無法接近姓張的,我懂。我又沒說你有改行當紅頂藝人的企圖。」微笑着,曉瑜在塗抹完睫毛膏后,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問着站在他們後方的秦日順說:「如何?挺不賴的吧?」
扯唇。「我不予置評。」
「為什麼?很美啊!」曉瑜對自己的傑作再欣賞不過了。「頸部的喉結用黑色寬頸帶就能遮住了,再加上以假乳塞出來的乳溝……哇噻,這位性感美女是誰啊?」
假使沒看到整個「變裝」的過程,秦日順還能冷靜客觀地評論。但是親眼目睹整個過程后,他不得不老實地說──
「我想,我還是偏好純天然、無添加的真女人。」
一咋舌,曉瑜嫌棄地說:「我們別管這個沒眼光的傢伙!親愛的程『妹妹』,我們到樓下做個小小的實驗,看看我的家人有沒有人能看得出你是個男的吧!」
臉上寫着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程世慶依然無奈地撐起沉重的雙腳,站起來。假使過不了這一關,恐怕也過不了張老闆「閱女無數」的銳眼。那麼,想要說服他相信自己的「假身分」,繼而搜集有關恬恬被害的內幕,無異是緣木求魚。
「祝我們好運吧!」
秦日順同情地獻上祝福,目送滿臉悲愴、形同上法場的「程妹妹」,在幸災樂禍的小惡魔項曉瑜的帶領下,離開她的卧室。
被單獨留下的他,看着牆上曉瑜得到的琳琅滿目的獎牌、獎狀打發時間,並從而得到一點小小的情報──
被譽為「尚大膽」的項曉瑜小姐,除了膽大以外,她會的技藝也不少。速讀、作文、詩歌朗誦到網球比賽的優勝,可說是允文允武,才藝雙全。
不過,當他看到裏頭有張樸素的女童軍「每日一善表揚獎」,臉龐不由得浮出笑意。一個人過去的歷史是無法造假的,曉瑜打從天性里就是個喜歡「管他人閑事」的小小雞婆妹,怪不得會走上做一名法醫的道路。
……他幾乎可想像出小時候的曉瑜,打抱不平地在班級主持正義,或是親切地帶領老婆婆過馬路,指揮這兒、指揮那兒的霸氣模樣。
好遺憾,真希望自己是從小就認識她的青梅竹馬,這樣就不會錯過「當年」的小小項曉瑜了。
沒錯,秦日順了解自己正陷入一個大麻煩。
這就像是明明已經事先打過了N次的預防針,卻還是染上感冒一樣,而且發起病來格外嚴重、會要人命。
普通沒打過「預防針」而犯了點小感冒的人──譬如那些單單看上曉瑜的外貌就愛上了她的男人們──只要流行期一過(夢想破滅),自然就會產生抗體(重返現實),不必擔心會因此而留下什麼後遺症。
至於真正需要煩惱能不能痊癒(全身而退)的人,就是秦日順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傢伙。喜歡上「全部」的項曉瑜,不只是她嬌甜可愛的容顏,連她從頭到腳的古怪缺點、脾氣也一併愛了進去,「愛丟卡慘死」。
越是掙扎着不去承認,就越像是掉進泥沼般,越陷越下去。
所以秦日順決定給命運一個機會,看看這個愛的泥沼有多深,縱使到最後無法自拔,淪為波下滅頂忠臣,也比做個到死都不承認自己的心意,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的遲鈍痴心鬼要好些。
喀啦!
門一被推開,曉瑜興高采烈的歡呼聲便傳了進來──
「秦日順!要崇拜我趁現在,快!」
他的笑意釀在眼底。「妳辦到了?」
「對!我們成功了耶!程『妹妹』在下頭和我媽媽、奶奶聊了十多分鐘,她們一點兒都沒發現『她』是個『他』。這證明了我的化妝技術一流,可以讓一個大男人雌雄莫辨喲!」
手舞足蹈地撲到秦日順的懷中,曉瑜開心的笑臉燦爛得像春陽下的粉櫻。秦日順輕摟住她,暗暗祈求這一刻能停留住。
「看到你們情感進展得如此迅速,身為媒人的我也非常高興。不知道何時能喝到二位的喜酒呢?」慢她一步進入屋內的程「咬金」,同樣滿臉微笑地倚門而立。
曉瑜宛如觸電般地跳離開秦日順的懷抱,紅着臉說:「拜託,你瞎說也看一下場合、對象好不好?我們大家都是朋友,朋友間摟摟抱抱有啥好大驚小怪的?會想歪的,都是天生腦子壞去的人。」
程世慶可沒錯失秦日順臉上晃過的一絲「惆悵」,但他好心地不點明它。改說:「妳臉都紅了,嘴硬的項大小姐!」
「誰叫你要說那種無聊話?這叫做尷尬!你看啦,人家秦日順都下不了台了。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還玩不夠男女授受不親的遊戲呀!」曉瑜嘟嘟嘴。「秦日順,我們別理那個掃興鬼!我跟你講,剛剛在樓下啊……」
拉着秦日順猛咬耳朵,她未曾發現他縱溺的笑臉中有絲淡淡的傷感,兀自嘰哩呱啦地、興奮地描述着家人怎樣款待着女裝的程世慶,徹底被他們的小小惡作劇給蒙住了的情形。
「欸,我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該動身前往酒店了?你剛剛有測試過竊聽器了嗎?」程世慶插口打斷滔滔不絕的曉瑜。
秦日順點點頭,掏出自己身上的小主機。「收音正常,你隨時都可以透過迷你麥克風告訴我,何時要衝進去逮人。」
「很好。那麼我先開車過去了。」
「我隨後就到。」
曉瑜眨眨依依不捨的明眸。「我真的不能跟嗎?」
側背起笨重的器材,秦日順心意不變地搖了搖頭。
曉瑜大大地嘆了口氣,讓開路,退而求其次地說:「小心點,等你們的好消息嘍!」
秦日順很感激她的「識大體」,沒在這節骨眼上增添不必要的「口舌之爭」。
「我走了。」
這場只准成功,不得失敗的任務,歷經一周多的準備工作后,即將執行。
打轉方向盤,秦日順把租來的黑色廂型車倒退,駛進「鳳鳴酒店」隔鄰的暗巷。一停妥,他跨過駕駛座,移到後頭的車廂里,那兒已經裝置好高科技的監視設備,啟動后就可以收到隱藏在程世慶耳環里所錄製的影像,以及他頸圈裏竊聽器傳送來的聲音。這些東西都是程世慶以研究的名義從美國攜帶回台的,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
接續上車用電池,調整車頂天線的高度,訊號波在數十秒的藍色雜訊后,被無聲的場景取代。他轉動了下濾波器控鈕,很快地,訊號波被酒店的場景所取代,出現在鏡頭上的是一名陌生的女子,她坐在程世慶的對面,不知在說些什麼。
秦日順戴上無線監聽耳機。
『……妳說妳叫做程靜,是恬恬的朋友?可是我怎麼知道妳說的是真、是假?恬恬已經死了,我也找不到人問啊!』
一張照片與名片被遞到女子面前,女子邊抽煙邊盯着那兩樣東西看。
『好吧,我暫時相信妳的話。那麼,就先讓妳試一天,看看妳的表現再說吧!不過妳原先待的地方待遇也不錯啊,為什麼會離開那家店呢?』
『……』
女子再噴了口白煙。
『我曉得大家出來混都是有苦衷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妳不講我也不深問就是。可是妳最好別給這兒添什麼麻煩,否則我隨時都會叫妳走人的,懂嗎?』
短暫空白后,女子揚揚眉,下顎一指。
『妳先到休息室去吧!開店的時候,小弟會去叫妳們的。』
鏡頭搖晃了下,四周的景物擴大,看得出這是間裝潢得相當氣派、金碧輝煌的酒店。根據秦日順手上的資料,這間「鳳鳴酒店」走的是高級、高消費路線,自開幕到今天不過短短三年時間,這兒儼然已成為政商、黑白兩道與記者出沒的訊息交換中心了。許多八卦由此而生,由此傳出,再由此地解決。
鏡頭畫面顯示程世慶進入了某個擺放着沙發與化妝枱的小房間內。
『秦日順,你聽得到嗎?我現在是一個人,可以講話。』
拿起迷你對講機,掛到脖子上。「我聽到了。恭喜你通過第一關。」
沙沙的雜音帶着笑聲回傳。『說恭喜還太早,雖然姓張的每個月初都會到「鳳鳴」來,但我們也不能肯定他今天一定會出現。萬一沒來的話,還不知道得耗上多少天呢!』
「俗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稱不上是安慰,至少能給他打打氣。
『……』程世慶的口氣少了揶揄,多了認真,道:『講真的,跟曉瑜用拖拖拉拉、迂迴的方式是行不通的。我看等這次的事結束后,你最好還是把自己心裏頭的情感跟她說清楚吧!』
秦日順苦笑。「幹麼突然提這件事?」
『這點小忠告算是報答你的鼎力相助。』程世慶在彼端豎起大拇指朝前一比。『GO,夥伴。這是你唯一能攻破曉瑜防線的方式,進攻、進攻、再進攻。別想那麼多,行動就是了。』
「老實跟你說,我是喜歡曉瑜沒錯。」
『呵呵,凡事都瞞不過我程某的這雙銳眼。』
「可是……她只把我當成普通朋友。我和她,還沒有你和她來得匹配。你們兩個無論是默契、迸出的火花都勝過我和她。若要由我們兩個當中挑一個做男朋友的話,我相信她會選你。我不懂你們為何要分手?」
『老兄,就是你這種負面的想法,讓你們卡住了,你懂嗎?』
程世慶在另一頭嚷道:『我和曉瑜做朋友可以,做情人的話會鬧出命案的!我不像你受得了她的脾氣,實際上,和她認識這麼久,看她交往過的男友沒有二十個也有十個,你大概是唯一一個在她身邊卻沒被她逼得捉狂,甚至還有辦法和她周旋的傢伙了。』
「她沒那麼難纏,你說得太過火了。」忍不住替曉瑜捍衛一下名譽。
『聽聽,你還能幫她講話呢!』詫異着,程世慶笑道:『我當然不是要說曉瑜的壞話,她真那麼無可救藥的話,我也不敢在這邊強硬地推銷給你。可是我真的覺得,那位任性大小姐的身邊有你這樣一號穩重、謹慎的人物在,會對全世界都好。相對地,你也能得到一點好的影響。從曉瑜身上學點「魯莽」吧!想,不是件壞事;想太多,卻容易壞事。』
中斷,聲音驀地轉小。『好像有人來了,我不講了,你自己想想吧!』
秦日順看着螢幕上的休息室里,陸陸續績進來了一些女子。她們見到「新人」,好奇地與他攀談起來。程世慶回復原先使用的假音,以「程靜」的身分,巧妙地融入那小團體裏,氣氛極為融洽……
目前這種「西線無戰事」的情況,會持續好一陣子。秦日順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假寐,心裏早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咚」、「咚咚」!
車門外響起不應有的敲門聲。
秦日順手腳俐落地把一整排衣物弔掛在機器的周遭,偽裝成一輛運送乾洗衣物的貨車,套上印有洗衣店MARK的薄呢夾克,做個深呼吸后拉開車門──
「有什麼事──曉、曉瑜?!」
一吐舌,拉低了戴在腦袋上的棒球帽,穿着像個十七、八歲青少年的曉瑜,兩手比出V字,笑道:「我還是來了!」
單手撐額,不知要說什麼才能把她趕回去的秦日順,重重地嘆口氣。「妳一路跟蹤我的車嗎?」
「何必跟蹤?我知道你們一定是埋伏在這間酒店旁,所以我換好衣服,還洗了澡,然後就悠哉地來這邊散步啦!噹噹~~好神奇喔,居然真讓我找到了呢!」咧嘴,撒嬌甜笑。「噯,讓我進去車子裏嘛!」
秦日順搖頭。「妳不可以進來,快點回去吧!」
「你趕我回去,我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注意喔!」她吃定他不能輕舉妄動。
是哪個獃頭鵝居然相信這位小姐「識得大體」的?秦日順早該警覺到,她會那麼爽快地讓步,是心裏有詭、計!
「我保證不會亂動東西的,讓我上去嘛!」
連一秒鐘都無須考慮。「不行,請回去。假使引起注目,讓這計劃失敗的話,妳就縱放了一名殺人犯與毒販。妳也不希望造成這樣的後果吧?我破不了這案子無所謂,只要妳是安全的就夠了。」
怒瞪着他兩秒鐘后,曉瑜突然把目光投到左前方。「……咦?那不是程世慶嗎?他離開酒店了耶!」
「我不會上妳當的。」秦日順嘆息地說。她不是以為玩「看,天空有飛碟!」的遊戲,就能騙開他的注意力吧?
「我沒騙你!你快看啊!」焦急的模樣不似假裝。
狐疑地,秦日順看着她所指的方向,恰巧目睹了程世慶扮演的女公關坐進一輛黑色賓上,而後一名身穿黑西裝的男人隨「她」上了車。車門關上,啟動,往前駛出。
該死!被曉瑜分了心,沒想到程世慶這麼快就與姓張的搭上線了!
秦日順急忙從後車廂移到前面的駕駛座,當他還在發動車子引擎的時候,後車門「砰」地一聲被人關上。
「曉瑜,別鬧了!妳快下去!」
「你再不追過去,我們就會失去程世慶的訊號了!你要害他落得孤立無援嗎?別管我的什麼安全不安全了,開你的車就是!」
低咒着,事到如今也沒時間和曉瑜爭論這些了。他咬牙踩下油門,將車子移出暗巷,出發追趕那輛黑色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