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揭榜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裴若愚連夜啟程回了京城,而蘇老爺平安回了平江府,蘇延澤把近日來的賬本整理的有條不紊交給他,蘇老爺一下笑開了鬍子。
“好好好!!果真有造化!”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二娘笑,“這孩子可以當家了。”
二娘臉上陰晴不定,不過仔細想想夫貴子孝,人生足矣,也就不再說什麼,忙張羅了下人擺飯,說是給老爺壓驚接風。
第二天蘇州各大商鋪又全部歸位,蘇氏商鋪仍然獨佔鰲頭,一復當時。
接下來蘇老爺把蘇延澤帶在身邊,一家一家檢視或告訪,這一下整個平江府都知道了蘇府少爺蘇延澤小小年紀才藝雙全且生的好看,頭腦聰明,手段非常,已經算是蘇州商鋪以後的少主人,蘇州商鋪將來的頂樑柱,於是人人稱讚。
蘇延澤謙虛頷,低下頭再抬起來時想起來跑得滿頭汗去追帳的裴若愚,笑的反而更開心了。
他也該揭榜了吧?
接着就有人趕來報信,揚着手裏的書信一臉喜色——京城裴少爺殿試高中,名居榜眼!!
蘇家小弟弟在院子裏跟着奶娘騎竹馬,紅綢子做的馬頭,黃絲絛梳的馬鬃,底下跟着碧綠碧綠的竹竿,看見蘇延澤進門來,就一步一蹣跚的跟着他跑。
“哥哥,哥哥。”白嫩的小手抓住他衣服下擺使勁搖,奶娘趕緊過來要抱,“小少爺別添亂,大少爺有事呢。”
蘇延澤笑着揮揮手,伸手把弟弟抱起來,進屋之前又轉頭對着奶娘說:“劉媽,吩咐下去幫我收拾行裝。”
劉媽眨眨眼,“少爺這又是要往哪去?”
“進京。”蘇延澤笑的坦然,拿着那根竹馬看了看,“有人要飛黃騰達了,自然該備上一份大禮去慶賀才是。”
裴若愚中了榜眼,連一向嚴肅的裴大人都笑的合不攏嘴,“意外啊意外……”裴夫人就在一旁抹眼淚,“有出息了,愚兒有出息了。”
裴若愚第一時間已經趕往宮中拜謝聖上,中舉的各路學子還不少,集合在前殿等着皇上召喚,紛紛相互道賀。而中狀元的是一個鄉村秀才,黑紅的臉龐,厚厚的嘴唇,垂立在一旁,木訥訥的。
“裴若愚!”遠遠的就聽見喊,抬眼望過去是張懷謠正挽着袖子衝出來,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好你個裴榜眼,你這麼一弄,擠下去多少個你說說?”
裴若愚剛要回答,突然現旁邊側目紛紛,幾個太監輕咳一聲,尖細的嗓子柔柔傳來:“大殿之上,禁止喧嘩。”
裴若愚就把張懷謠拉到一邊去,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家杜小公子呢?”
張懷謠皺了眉毛,“小竹子身體不好你知道的,殿試他爹都讓他放棄了,現在說是要去沂州療養,我只好請我爹幫我看能不能去那裏,隨便當個一官半職也好。”他嘆口氣,“只要在他身邊……他離開我活不了的。”
裴若愚看他眼圈都有些紅,張懷謠杜庭竹簡直就是他跟蘇延澤的另一版本,就鼓勵似的拍拍他,“沒關係的,你忘了小時候有什麼大師高人幫杜小公子算過命的,說他得遇貴人之後便長命百歲無難無災,你這貴人自然要跟隨在他身邊才是。”
張懷謠笑了,“唉,你看這榜上能提名的就你一個是異類,老夫子知道了自己學生裏面高中的竟然是你肯定要氣歪了鬍子……先不說這個,你家蘇小澤呢?好長時間沒見他,你們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裴若愚撓撓頭,“……就是不知道以一個區區榜眼之名,說是要去當平江府知府,聖上同不同意呀?”
“啊?”張懷謠沒聽清,“你說什麼?”
此時,前殿門開,議論紛紛的人們都在頃刻安靜下來,就看見一品太監信步走出來清清嗓子,用拖老了腔的高聲宣召:“宣此次殿試狀元張及第,榜眼裴若愚,探花尤添一覲見面聖——”
裴若愚甩甩袖子拜了下去,起身的時候對着旁邊的張懷謠打了下手勢,那是他們從小就相互熟知的暗號。
“堅持住。”
堅持住。——就有希望。
從宮裏出來渾身幾乎都散了架。其實才剛五月,日頭卻是像提前借了伏天的熱,隔着轎子曬得裴若愚腦袋昏。
面聖的時候倒不是太緊張,但是一眼瞥到了側立在旁的七王爺,加上他對着自己眉開眼笑,心裏就有些怪怪的。而皇上好像被串通好了一樣,大筆一揮自己就成了翰林院文庫官,正正好好剛剛巧巧隸屬七王爺的管轄之下。
躬身,叩,謝主隆恩。然後裴若愚就覺得自己被自己一句‘謝聖上恩典’給賣了。
——可偏偏小澤兒喜好錢財懶弄職權,要不然一起當個小官也是不錯的。可那傢伙現在身在蘇州,見不到摸不着,自己中了榜接着就打人去報,可到現在連個回信都沒有,你夫君現任翰林幾品幾品官,你倒是連聲賀也不道,更別說投懷送抱了,果真在商人眼裏元寶永遠比人順眼。
裴若愚胡思亂想,越想越憋氣,心裏好似呼啦啦着了火。而這時轎子猛然停下,他差點一腦袋撞上轎欄,於是怒火一冒三尺高,猛地掀開轎簾大吼:“幹什麼?!”
迎面擋路的也是一頂轎子,灑了自己滿眼光輝,一日不見就如隔三秋讓自己念念不忘的身影不急不緩走出來,沖自己稍一弓腰淺吟吟的笑:“果真官升脾氣長,幾日不見身子還好嗎裴大人?”
裴若愚一愣,那些噼里啪啦本來燒着的小火苗皆消弭的乾淨,甚至連舌頭都有些打結。
“……蘇、蘇老闆。”
“某人肯定在想‘蘇延澤眼裏錢永遠最重要連本人高中晉陞翰林院都不捨得來書道賀更別說某某某某了’,”蘇延澤拿出扇子輕輕搖,“我說的對嗎?”
“咳咳咳……”裴若愚臉一紅,“小澤兒你直接回家就好了呀,還在這裏擺下酒菜乾嘛?”
“道賀啊。”蘇延澤倒上酒遞過去,“先祝裴若愚榜上有名,再祝裴大人入職翰林,這麼這一桌東西算下來也就不值什麼了。”
裴若愚接過來酒杯點點頭,忽然靈機一動,就拽過來蘇延澤的手,“來來來,不夠不夠肯定不夠,加上交杯酒才差不多。”
“……”蘇延澤皺眉看他興奮滿面,剛想說‘這酒不是新婚夜才能喝的嗎’,思路剛過濾到‘新婚’兩字,臉一下就紅了。於是心裏稍微鬥爭了下下,乾脆就放下了矜持,不再拒絕任他胡鬧。裴若愚看他不怎麼抗拒,就喜滋滋的抓過來他的手,靜靜交握,手腕的肌膚摩擦,蹭出一點羞赧赧的紅,而嘴唇抵住酒杯的時候,對方的呼吸就落在自己眉梢,眼角,順着臉頰向下,細膩的脈絡,彎曲的絨毛,都是屬於自己的,視線的留白里是說不清道不盡的嬌俏,那種抱過來不舍的放開的衝動,順着神經線衍,比美酒都甘醇。
樓板上噔噔噔響起的腳步聲,瞬間撕破了這曖昧氣氛,蘇延澤觸電一樣躲開,臉上的紅暈層層深入延伸到脖子根,連手裏面的酒杯也忘了抽出來,喝剩的半盞殘酒潑在裴若愚額頭上,沿着睫毛往下滴答滴,滴答滴,而魯魯莽莽跑進來的小廝獃獃的看着那酒杯在地板上滴溜溜打着旋。
“幹什麼?!”裴若愚怒吼,他後悔死了剛才沒吩咐下去一句‘沒事勿擾,有事請敲門’給這群沒有任何眼力見的下人們。
“……七、七王爺剛才派人來,說有請大人去、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