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了車進了觀音院後院，一見到那高高的山坡，宋浣就先倒吸了一口氣。
“小米，你……你騙我！這種路叫我怎麼走啊？”他咬牙切齒地對小米低吼道。
要不是顧忌這裏人多，他非大喊大叫臭罵她一頓不可。
“少……不，小姐，只要走慢點，一會兒就走到正殿了，您就多忍耐點吧……”小米心裏偷笑，然後伸出手遙指那遠方的一個建築物道：“吶，那就是大殿，蘇姑娘現在就正在那裏等你呢！再不快點走過去，她要是走了我們不就白費工夫了？”
“你……”白了她一眼，宋浣沒有辦法，只能伸出腳開始艱難地邁出步子。
但才走了幾步山坡路，他就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兩條腿不但火辣辣地痛，還拚命地發抖，連喘口氣都困難……
媽喲，他為什麼要聽這個女人的話真的去纏腳？
“為什麼一定要走後門，難道前門不能走嗎？”他歪歪斜斜地走着，邊咬牙問道。
小米扶着像座山般的他，笑得很邪惡地道：“小姐，前門是兩百多個階梯，你覺得我該選後門還是前門呢？”
“后……後門。”宋浣邊喘邊說道。
為什麼每次都是她對？真是氣死人了！
沒走幾步路他就覺得自己快要喘死了，胸部綁的布條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腳下又重如千金，宋浣真懷疑自己真的走得到大殿嗎？
感覺已經走了很久，汗也流了很多了，但那大殿看起來像是隔了有三四座大山那麼遠一般！宋浣真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裏偷看蘇艷姿了？
最起碼不用這麼辛苦嘛！
正要張口再抱怨個兩句，小米卻低聲對他道：“噓！小姐，不要再多說話了，有人來了！”
宋浣聽到有人來了，慌張抬頭望向前面。
只見三三兩兩的女客在不遠處的樹下聊天，一眼望過去不知道有多少個女子在附近穿梭，大家見到小米扶着個看起來行動不便的“巨大”姑娘，紛紛行以注目禮，目不轉睛地望着宋浣，接着都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對宋浣指指點點了起來。
被她們看得很不自在，宋浣開始緊張，冷汗直流的他悄悄在小米耳邊低語問道：“小米，我……我的樣子是不是有點不對勁？要不然她們為什麼好像都在看我？”
被一整群姑娘這樣品頭論足的經驗他不是沒有，平常他怎麼說都是玉樹臨風的男子，根本不怕別人看，更以姑娘喜歡瞅為榮！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他可真怕自己扮女人的事會露餡，會被揪出來一頓好打，更糟的是身敗名裂！
“小姐，你除了身高高了點，腰粗了點，胸部大了點，其他都跟別的女人沒什麼兩樣。大……大概是她們從沒見過女人長這麼高大的，你就別心虛了。”見他心虛到極點，腳也有點軟了，小米趕緊給他打點氣。
“是嗎？”
顧着好好走不要跌倒，又分神注意身旁的竊竊私語，宋浣根本沒注意小米那快要笑破肚皮的眼神。唉！要是在平時，他早就看穿她的計謀，又怎麼會被她惡整到這種地步？
誰叫有人平時不燒香做功德，臨到這時候只好被人欺負了！
宋浣感覺自己被至少四十名女人像要穿透般地瞪着，狼狽的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看哪個姑娘長得怎麼樣。心虛的他更忘了自己要來時，明明立下“除了蘇艷姿外，還要多看看平常看不到的深閨淑女”一飽眼福的誓言！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趕快走進大殿，好喘口氣！因此，當宋浣見到大殿的門，屋內又是昏暗一片時，他心裏真是拚命歡呼！簡直要痛哭流涕地直衝進去跪下叩謝觀音！
見到大殿一旁有張椅子，他立刻老實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小米看他快要累壞的樣子，替他擦了擦汗，趕緊到一旁去端了杯茶給他喝，要他先休息一下，自己去點完香再要他去上香。
“嗯……”
宋浣接過那有點燙的茶水，不耐煩地揮揮手要她趕快去。
再不坐下來休息一下，宋浣真懷疑他真的會昏倒！到現在他兩隻腳都還抖個不停，還痛得讓他很想彎下腰把那該死的裹腳布給拉掉！更不要提他身上流的汗了！哦！他幹嗎要為了偷看個女人受這種苦？要是等會兒讓他發現蘇艷姿是個醜女人，回去他一定要把小米罵得臭頭！
還沒喝完一杯茶，剛抬起頭來，宋浣就發現自己面前站了兩個女人緊盯着他看，還竊竊私語。
“你說他會講我們的話嗎？”一個穿紅衣服的姑娘悄悄問身旁的女孩。
“看起來是像蠻族的人，但又很像中土的人……最奇怪的是好像也纏腳！你有聽過蠻族的人也纏腳的嗎？”
接着兩人又對宋浣品頭論足了一番。
聽了她們的話，宋浣越來越莫名其妙。為什麼她們說自己是蠻族的人？明明在家裏的時候，他看見銅鏡里的人分明是個漢族女子，又哪裏像個蠻族人？
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自己的打扮有什麼問題嗎？
正疑惑地想着，小米卻拿着一大把香走回來，彎腰附在他耳邊悄聲道：“小姐，我看到蘇姑娘了！”
“真的？”
聽到蘇艷姿真的來了，宋浣差一點被剛喝下的一口水嗆到，邊用手背捂着嘴，連忙轉頭四處張望。
到底……是哪一個呢？
見他那猴急的樣子，小米簡直快要笑死了，伸手指着遠方道：“小姐，你別急，我等會兒帶你到她身旁去，你再好好地將她看個飽……我們可以走了嗎？”
“嗯。”
宋浣忙不迭地點頭，將手中的杯子隨便一放，正要站起來時，誰知腳一軟卻踩到自己的裙擺，往前撲倒！
“啊！”
驚呼一聲，眼看他要跌個狗吃屎，在驚險萬分之際，小米卻用一隻手將他整個人扶住……
“小姐，小心點啊！”
發現宋浣的腳居然還在發抖，小米簡直是啼笑皆非！
就算是纏着腳再難走路，這……三少爺也未免太沒用了吧？自己的武功也不算太高強，只是初淺的三腳貓功夫而已，沒想到今天居然得三次兩次地解救他？哦，當個男人一直要女人救他，實在是……太沒用了吧？
等到宋浣一回神，發現自己整個人趴在小米的懷中總算沒有跌倒，他放心地鬆了一口大氣。但繼而發現小米居然能用一隻手就撐住自己大她兩倍的身軀，他真的很驚訝！
他慢慢地從她懷中起身，疑惑地看着她，“小米，你有學過什麼武功嗎？否則怎麼力氣這麼大？”
第一次她扶住自己，他覺得可能是個意外，但這次她仍然氣定神閑的，這絕對不可能是意外吧？
被他發現自己的秘密，小米避而不答，反而四兩撥千金地對他道：“小姐，蘇姑娘已經在那邊很久了，我聽她的婢女說，她等會兒要去禪房找師太，要是她去了禪房，等會兒一定就見不到她了，我們趕快過去吧！”說著不等宋浣的響應，硬是拖着他往前走。
“小米，慢……慢點兒！”
剛才好不容易偷空休息了一會兒，這下子又要開始走動，宋浣感覺自己的雙腳又隱隱作痛了起來，雖然知道這樣很丟臉，但宋浣不得不拉住小米要她走慢一點，否則自己說不定又會摔跤了。
唉！他活了二十一年到現在，從沒感覺自己是那麼的狼狽和無能。自己居然要靠個姑娘才能安全無恙地走路？一想到這樣，宋浣便覺得好沮喪！也覺得自己真是太糟糕了！
倚着小米瘦弱但卻有力的肩膀，宋浣越走卻越生疑……
這……小米那身力氣是從哪裏來的啊？
正想開口問小米這件事，宋院卻發現隨着自己越靠近大殿前的佛像，四周女子不管老老少少對她行注目禮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她們驚訝中帶着好奇的眼神讓宋浣好不自在，讓他的腳是越來越發軟！
他現在根本沒心情四處張望哪個美女可能是蘇艷姿，光是要避掉別人好奇的眼光他就快要瘋了，更恨不得自己轉身這個女人窩！以前總想着要是自己有天像皇上一樣有三宮七十二院，一大群美麗的妃子包圍着自己大享齊人之福不知該有多樂，但如今她才知道面對一大群女人的眼光，是多麼恐怖的事！
到……到底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家注目的？
他實在百思不解！
正恍惚想着，卻聽見小米輕喚他：“小姐，我們就在這裏上香吧！”
說著跟他擠眉弄眼，似乎示意他朝右邊看。宋浣照她的指示不自覺地轉頭去看，只見到自己身旁不遠處站着個纖纖美女，膚如白藕般粉嫩，一雙大眼中滿布愁苦，小小的嘴兒看起來更令人愛憐！活脫就像是自己家中那幅畫裏走出來的纖弱美人！
哇！如果這樣不叫美女，那天下便沒有美女了！
他失魂落魄地望着蘇艷姿。
小米見他居然看蘇艷姿看得呆了，她又好氣又好笑地將一把香伸到宋浣面前，提高音量對他道：“小姐，香給你，該拜觀音求姻緣了！”
“啊？”
聽到小米的聲音，宋浣這才回神。訥訥地伸手接過小米遞給自己的香，他悄聲湊到小米耳邊對她低語道：“她就是蘇艷姿？確實沒錯吧？”
“當然。”小米不耐煩地回答他。
就算是見了美女，也沒必要這樣失魂落魄吧？
見宋浣痴迷的眼光，她忽然覺得一股無由來的氣從心頭冒出來，想惡作劇的念頭更強烈，不等宋浣的囑咐，她丟下一句：“我去請蘇小姐過來跟你說幾句話。”然後就一溜煙地跑到蘇艷姿旁邊。
聽她居然要叫蘇艷姿過來自己身邊說話，宋浣大吃一驚！自己只要說了話不就被泄底拆穿了？小米到底想怎麼樣呢？
緊張地握着手中一大把香，宋浣心神不寧地遙望着小米和蘇艷姿，只見蘇艷姿似乎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宋浣不禁鬆了口氣，但也不過是一會兒，她返身將香交給一個狀似她貼身脾女的丫環，居然和小米一起朝宋浣走過來了。
媽啊！這……這個死小米，到底跟人家說了什麼？為什麼這麼容易就將人拐過來了啊？
一緊張，宋浣幾乎要將自己手中的一大把香給捏斷……
正額頭冒汗，不過須臾，小米已經帶着蘇艷姿走過來了。
“小姐，我把這位小姐請過來了，你有什麼問題就儘管問她吧！”說著小米故意將他手上的香接過來，作勢走開要去插香，讓他一人和蘇艷姿獨處。
“你……”
宋浣見小米那壞壞的眼神，再白痴也知道她在惡整自己！
她就是故意要看自己出醜！這個死小米，回去非扁她一頓不可！
僵硬地跟蘇艷姿微微一笑，心裏忐忑不安亂成一團，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沒想到見了他的笑容，蘇艷姿居然先開口跟他說話。
她那清脆婉約的聲音，令宋浣覺得心頭小鹿一陣亂撞！但等他聽懂那幾個字，卻讓他一雙眼睛睜得更大……
“我聽你家婢女說，紫蓮姑娘是從波斯來的……”
波斯？
為什麼她說自己是波斯人？
聽了蘇艷姿的話，宋浣雖然莫名其妙，但仍力持鎮定地在臉上掛着僵硬的微笑面對她，正不知該怎麼回話，一旁卻有位顯然也是名門之家的富家小姐，似乎在一旁註意宋浣很久了，她聽了蘇艷姿的話，忘情地脫口插話道：“啊，原來是波斯來的，難怪頭髮是金色的，而且身子也特別高……”
她才一開口，一旁幾個三姑六婆便聚集了過來，當著宋浣的面開始討論起她來了……
“你說她會不會說漢人的話？”
“應該會吧？我看她的臉依稀也有幾分像漢人，似乎不完全是波斯人。”
“怎麼波斯人也纏腳？”
“眼珠子還是黑的，但鼻子倒蠻高的，嘴巴也不小，膚色是白了點……原來波斯人都長這樣啊？”
“波斯人都是這麼高又這麼壯的啊？今天才算是開了眼界了！怪不得他們的男人也比漢人高壯！
越聚越多的女人不分老少地將宋浣圍了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地品頭論足他，甚至有人上前摸摸他的手，還有臉和頭髮，簡直將他當成一個怪物看待！被這群娘子軍團團圍住，宋浣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很想開口叫她們都滾開，但他一開口絕對絕對會被發現自己是個男人。如果不能開口，難道他得乖乖待在這裏讓人摸個夠嗎，！天啊！誰來救救他啊！
宋浣驚恐地看着周圍那群一點都不客氣在自己身上掐掐捏捏的女人，臉色越來越蒼白，那掛在臉上的微笑早就僵掉了，當他想到蘇艷姿轉頭再去找她，卻早已不見她的蹤影！
不得已，他挪動了身子，想離開原位去找她，但站了那麼久，兩腳早就酸麻不已，一個移動，他居然整個身子往前趴下去了。
“哇！”
“媽啊！”
“壓死人啦！”
剎那間，現場一陣混亂，只聽到一陣叫爹叫娘的喊痛聲，而跌在“女人窩”中的宋浣，一點都不覺得享受，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為什麼要來這裏？真是白痴！
“小姐，你有沒有跌傷了？小姐！”
一旁的眾多婢女慌忙地拉起自己家的小姐，最後，只剩宋浣一個人還尷尬地跌坐在地上。
感覺大家看她那種萬箭穿心的眼光，宋浣真的快要氣瘋了！
這……這死小米，人到底去那裏了？他回去非跟她算賬不可！
正掙扎着要站起來，一雙手卻撐住他的兩臂，輕輕鬆鬆就將他撈了起來……
“小姐，你怎麼這樣不小心?人家才到那邊去插一下香，你就摔成這樣？真是太可憐了……”
說著還替他整理頭髮和拍着衣服上面的灰，一副關心至極的樣子。
“你……”見她眼底閃現壞壞的眼神，宋浣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悄聲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知道她必定替自己打扮成不知道什麼鬼樣子了！還告訴別人自己是波斯人，讓自己陷入莫名其妙的困境中，他真的很想破口大罵她！
見宋浣那張發青的臉，小米嘟着小嘴，口中敷衍道：“哪有？人家哪敢？小姐你錯怪人家了，人家好無辜哦！”說著將他攙到一旁去坐下。
見她嬉皮笑臉沒將自己當一回事的模樣，宋浣更是火冒三丈，“你會是無辜的？你是無辜，那豬都會爬樹了！為什麼要亂說我是什麼波斯人？”
就因為她亂說，自己才會成為珍奇動物，變成別人又掐又捏的對象！這……他堂堂六尺男兒，哪能忍受這種丟臉的事？
小米的眼中閃着慧黯的笑意，還是敷衍地道：“小姐，你覺得自己長得那麼高，跟平常的女子都不一樣，如果不變成異族的人，不就一下子被看穿了嗎？”
“你……”
她的話讓宋浣一時語塞，無法再責備她。正要再反駁她波斯人哪有人纏腳？她分明是惡整他！卻有幾名丫環打扮的姑娘，兇巴巴地走過來圍住兩人罵道：“你們家小姐壓傷了我們家的小姐，連句道歉的話也沒有，這件事到底想怎麼辦？”說著惡狠狠地瞪着宋浣。
被幾個小姑娘包圍住，宋浣簡直是哭笑不得！這……簡直就是無妄之災嘛！自己該怎麼逃過一劫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眼前這幾個女人拆穿身份？且看熱鬧的人已經包圍住兩人，大家都怒氣沖沖的模樣！誰知小米居然從懷中慢慢掏出個小布包，打開裏面是些小紙包，宋浣還莫名其妙時，就見她將這些小紙包一包包分送給那幾個惡婢道：“這是從波斯帶來的香粉，我家小姐原本就想送給幾位小姐交交朋友，如今請各位大姐轉交主人壓壓驚……”
一聽到那香粉是從波斯長途運來的，而且還免費奉送，身旁的女子無不爭先恐後地擠向前，為的就是拿一包波斯香粉！而原先惡臉相向的女婢，也改口叫小米大姐，又多向她要了好幾包香粉拿回去，沒人再對宋浣惡聲惡氣了！
就這樣，沒過多久，宋浣愣愣地發現這觀音院裏的女人，最少有一半已從仇人變成他的朋友，幾個千金小姐圍到她身邊，大家不住地稱讚這香粉的香味獨特，且開始討論哪家的胭脂水粉香味好。沒一個時辰，他就把京城內幾名平常難以見得的深閨千金完全看了個飽，並且還聽過了每個人的聲音，更在心中排出喜歡跟不喜歡的榜單！
聽這些女人嘰嘰喳喳地講着話，宋浣只能點頭含笑，或是湊在小米耳邊低聲講話，就這樣在小米“翻譯”之下，幾名千金小姐還當他是好朋友，有人甚至希望他有空能到她家去玩！
他真沒想到會有這樣子的機會！
這樣算因禍得福嗎？
他真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