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茉莉等着,盼着,卻把薛明遠給等回來了。

薛明遠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她的眼中除了初見面時閃過一絲絲燦亮的星芒外,此刻,黯淡無光。

他沒看過她那樣絕望的眼神,就算在她告訴他關於她與未婚夫解除婚約時,都未曾見過。

那眼神,是一片的死寂。

“幾個月了?”他的心也沉入深深的絕望中。

他問不出口的是:孩子是誰的?你不是已經不能懷孕了嗎?

“六個月了。”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它一再地提醒她,杜珩已經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為他永遠都不回來了。“為什麼?”所有的問題都吞下,他從口中吐出一個沒有意義的問句。

“你想問我什麼?”她乾笑一聲。“問我為什麼會懷孕?問我孩子是誰的?還是問我為什麼會躺在這裏?”

她一連串的問句,讓薛明遠怔然,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失了神的眼。

茉莉的問句完全都是一個月前子賢所質問過她的,子賢看她的眼神幾乎噴得出火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明明可以懷孕的,我們卻因為醫生的一句話而造成終身的遺憾,我不甘心啊!我這一生只愛你一個人,為什麼你要懷別人的孩子?”

他幾近歇斯底里的控訴,茉莉只覺得憤怒,她氣他明明結婚了還對她說這種話,更氣他不能全心全意愛他的妻子。

“林子賢,你要愛的人是你的妻子,不是我,我現在懷了別人的孩子躺在這裏,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她沒有哭,因為淚已流干,再也擠不出一滴淚了。

“是杜珩的孩子對不對?他現在人在哪裏?他放你一個人在這裏是什麼意思?”子賢所有的不滿都指向杜珩一人。

“你不要問我,我會對自己負責的。”她怎麼能說杜珩已經拋下她了,他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她!

“什麼意思?你對自己負責,他呢?他不該負責嗎?我真的越來越不懂你了。”

“那是我跟他的事,你別再過問了。”她的心好痛。

“你怎會變成這樣?茉莉,難道你忘了我們曾經那麼相愛!雖然我已經結婚,可是對你的心到現在還是沒變,我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他這樣辜負你。告訴我,杜珩在哪裏,我去找他談,問他為什麼拋下你!”子賢激動的情緒瞬間轉化成濃烈的不舍。

為什麼茉莉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

“你不要再管我了。”她的心早已粉碎,不論是過去或現在的愛情,都不是她所能掌握,她要怨誰?還能怨誰?

和子賢分手曾經讓她痛徹心扉,是杜珩的愛溫暖了她,讓她得以重生。現在杜桁帶給她的傷痛,該由誰來撫慰?是薛明遠嗎?還是她肚子裏的小孩?

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薛明遠仍沉默地等待她的回答,他看她的眼神憂鬱又焦急。

是林子賢或者杜珩,讓她枯萎得有如一朵乾燥花?她臉上一點孕婦該有的幸福和滿足都沒有。

“杜珩去了非洲,也許,不會再回來了。”她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淚。

淚水不是流盡了嗎?為什麼她還哭得出來?

薛明遠終於明白了。杜珩,那個攝影師,就是茉莉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

“茉莉,我可以照顧你和你的小孩。”薛明遠不想多問了,茉莉的傷心已經說明了一切,杜珩他仍是一個定不下來的流浪者。

茉莉抬頭看他,眼裏多了一份驚訝。她不懂,薛明遠會要一個懷着別的男人的小孩的女人。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感動也只是感動,她再也無法心動。

“學長,我已經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扶養這個孩子,你對我的一片心意,我只能辜負了。”愛過兩個男人已經讓她疲憊不堪了,她的生命再也承受不起那樣的折損。

“為什麼你不給我一個機會?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會比杜珩更愛你。”當初是她讓他決心出國走走,他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只要時間夠久,茉莉就會忘了林子賢;沒想到杜珩還是早一步得到她的心,該怪自己太過大意嗎?或者他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局外人?

一個無法走入她內心深處的局外人?

“學長,你不要再說了,我不可能讓你養杜珩的孩子,更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了。”

薛明遠想說什麼,又頹然地放棄。他知道茉莉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人,她不想要的事,誰都不能強迫她。

“我不勉強你,茉莉,我們還是朋友吧?”他坐到她身側的床沿,執起她枯瘦的手,心疼地掛揉着。

“嗯。”茉莉點點頭,心頭湧上一股暖意。

“如果是朋友,我可以常常來看你嗎?”只要是他所喜愛的人事物,他都是很執着的。

“可以。”她又流下淚水。

這次絕對是感動的成分居多。

他多麼想,多麼想吻去她臉頰上的淚水,但最後,還是輕輕地以手指將它拭去。

茉莉,不是一個他可以褻瀆的女人。

***

春天。

一個百花盛開,充滿朝氣活力的季節。

庭園裏,一張搖晃的藤椅上,坐着一個美麗的女人,她輕輕地哼着歌曲,臉上充滿幸福的笑容。

而她的笑容只對一個人綻放——她懷抱里剛滿月的小娃娃,一張紅通通的胖臉,漂亮的五官承襲自她,只有那對耳朵,像極了他的父親……

濃烈的思念情懷已被小嬰兒可愛的容顏所取代,茉莉每天只要看着他,她就心滿意足,多麼漂亮的一個男娃娃!

“茉莉,快進來屋裏。”於曼娟又在大驚小怪了。“剛坐完月子的人,還是不要在外面吹風,對身體很不好喔。”

“好嘛!”只是好久沒出來透透氣了,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個月,好不容易熬到滿月,她當然迫不及待地要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我剛燉好四物雞湯,快進來趁熱喝了。”於曼娟接過她手上可愛的小嬰兒,她第一次當阿嬤,對這個孫子可是寶貝得很呢!

進屋后,茉莉吃起母親幫她盛好的雞湯,心中有着無限的感懷,這十個月若不是母親悉心地照顧,她真的無法想像自己是否熬得過來。

對於杜珩,她已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是隱約地擔心他是否仍平安,若他只是因為某些個人的因素不想回來見她,那麼她對他遲早會死了心。但,倘若他是出了什麼意外,她卻一無所知,那麼她將會遺憾終生的。

“我們的小皓迪好可愛喲!”於曼娟坐在茉莉身邊,愉快地逗弄着小孫子。

關於皓迪的姓氏,他們討論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讓他跟着爸爸姓杜。若杜珩一直不回來,杜家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有這個流着他們家血液的孩子吧?

“媽咪,我想去杜珩住的地方看看。”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只是想確定杜珩是否有回來過。

是他在逃避她?或者有其它的原因?

空等的日子已經把她的愛都磨損得差不多了,她現在要的只是一個答案,如果杜珩真心要拋棄她,她就永遠對他死了心,不再跟他有所牽連了。

“那個男人,你還想他做什麼?”於曼娟對於這個孫子未曾謀面的父親,已經沒什麼好感了。

“媽咪,我只是在擔心他是否平安無事,杜珩不是那麼絕情的一個人。”這是她對他僅存的一點信心。

“他若回來早該來找你了不是嗎?就算你去找到了他,又怎樣?”她不想女兒平靜的心再一次受傷,萬一杜珩真的無情,茉莉承受得起這樣的傷害嗎?

“那我就徹底對他死了心。”

“茉莉,媽咪是怕你承受不起,男人有時候是很絕情的。”她活到這把年紀,已經看太多聽太多了,所以,她總是慶幸自己嫁了一個好老公,他們夫妻雖談不上甜蜜,卻也算恩愛了。

“我已經沒有什麼承受不起的事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還怕受什麼傷嗎?

“你要去就去吧。看清了也好,免得你老是為他掛心。”於曼娟嘆了一口氣,她的女兒長得這麼漂亮,命運怎會這麼坎坷?

難道紅顏就註定要薄命?

***

茉莉終於來到了睽違已久的地方。

杜珩的別墅一片寂然,她仍按下電鈴,坐在台階上等待。

無止境地等待。他真的不在,一如她心中所想的。是回來了又走?或者從沒回來過?她無從窺視他的住所,只能等待。

明知沒有結果,她還是捨不得走開。

過去與杜珩相聚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地如同電影畫面般在她心頭放映一遍,她心中最難忘懷的竟然是澎湖的場景,他們的初吻——鯨魚洞。

她還記得他常問她的一句話:“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說這話時的眼神多狂野,多曖昧。

快一年了嗎!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一年她幾乎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她對杜珩的所有思念,全都系在肚子裏的孩子。

沒錯,就是皓迪給了她生活的勇氣,她才可以熬過那段痛苦不堪的歲月。

她想不起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的,也許是見到他的第一眼也說不定,只是那時的她太過悲傷,以致於無法去思考其它的任何事物。

現在的他會是在哪裏?非洲嗎?或者是一個她所不知的島嶼?

流浪與她,他還是選擇了流浪?

而杜珩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他們之間的戀情!他竟可以做得這樣決絕!

淚水悄悄地自眼角滑落。最後一次了,她想。

臨走前,一部白色的賓土車吸引了她的注意。

因為,它就停在杜珩家的門口,與她的紅色小車面對着面。

一個成熟漂亮的女人走下車,女人看了車上的她許久,終於走向她。

茉莉的心狂烈地奔騰了起來,這個女人給她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一般,她是誰?篇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莫非……

“茉莉嗎?”女人朝着窗口問她。

她的眼眸隱隱地透露着憂傷,茉莉的心莫名地緊縮了一下。這個女人竟然知道她!

“我是杜珩的繼母,可以跟你談一談嗎?”她的臉上流露出真誠的笑容。

她就是那個大杜珩八歲的繼母?茉莉不置信地盯着她,她外表看起來年紀和杜桁不相上下,沒想到竟會是杜珩的繼母。

茉莉開了門,走下車。

“你怎會知道我?”茉莉不解地問。

“阿珩跟我提過,而且我看過你的照片。”只是現在的她比照片上的她,又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茉莉同張美雲再次走上階梯,張美雲抽出鑰匙開了大門。終於,茉莉又可以再次踏入這個地方,她的心卻是無比的忐忑,現在的她想知道,又害怕知道有關杜珩的消息,但她很清楚,杜珩的繼母會給她答案。

“我大約每個星期會過來一次,就算阿珩已經不在了,我還是改不了這樣的習慣。”張美雲感傷地說。

轟地一聲,茉莉腦筋一片空白,她不了解“阿珩已經不在了”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她怎會覺得好想哭,好想哭,心也跟着劇痛了起來。

阿珩已經不在了,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杜珩他到哪兒去了?”茉莉激動地抓着張美雲的手。

茉莉的手,顫抖得那麼厲害,那麼無助!

“茉莉,我一直不知道要去哪兒找你。”

張美雲眼中噙着淚水,那閃動的光芒,刺得茉莉幾乎昏厥,她似乎已經知道答案了。

“阿珩,他去非洲后就沒有再回來了。”張美雲眼中的淚水不勝負荷,重重地跌落,一顆顆滴到茉莉的心頭。

茉莉已經哭不出來了,她的眼中只有茫然,不知所措的茫然。

“和他同行的作家說,阿珩一個人開吉普車出去,然後就失蹤了,他動用了許多人力去找,就是找不到他。他的車很久后才被找到,在一個大草原里,人卻不知去了哪裏。”她不忍心說,在草原里有一件沾滿血跡的衣服,已被證實是杜珩離開時穿的那一件。

大草原……那裏有什麼,值得他這樣冒險?

杜珩曾經告訴她,他在蒙古的大戈壁迷了路,因為想要回來見她一面,所以他堅持活了下來。

那這一次呢?他是不是也堅持活了下來?

杜珩,他說過要回來娶她的,現在她連孩子都幫他生了,他為什麼不回來?他怎忍心拋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

“阿姨,杜珩他……”她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一顆心空蕩蕩的,飄呀飄地,飄到遠方的大草原,那裏究竟有什麼,有什麼比她更重要的東西……

茉莉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剎那間暈了過去。

***

“是夢,是一場惡夢。”茉莉醒了過來,撫着胸口,焦急地看着四周。

這是什麼地方?好陌生又好熟悉的感覺?她做了一場惡夢,夢中有一片大草原,還有血淋淋的杜珩……

“不!”她尖叫出聲。

張美雲驚慌地推門而入,她看着滿臉蒼白的茉莉,她確實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可見她愛杜珩,愛得那樣深。

“茉莉,你怎麼了?”張美雲坐到床沿,關懷地問。

茉莉看着眼前的女人,所有的記憶全都回來了,就是她,就是她告訴她杜珩去了非洲就沒有再回來過了。

她的夢碎了!再一次,狠狠地被敲碎了!

終究杜珩還是離開了她。

“阿姨。”茉莉流着淚叫喚着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和杜珩已經生下一個孩子了,他卻什麼都還不知道,就這樣離開我了嗎?我不相信他這麼狠心,他不會丟下我的!”

茉莉的淚水再也停不下來,她抱着張美雲狠狠地哭了一場。

張美雲不可思議地看着茉莉,她一點都不知道茉莉已經替杜珩生了一個孩子,那麼他們杜家有義務扶養這個孩子長大,畢竟那孩子是他們杜家的骨肉啊!

“茉莉,為了孩子堅強地活下去吧!”張美雲撫着茉莉顫抖的肩。“你還年輕,孩子我可以幫你照顧。”

“阿姨,謝謝你!皓迪現在由我媽媽照顧,我可以養他。”茉莉不得不害怕杜家會帶走她的孩子。

“茉莉。”張美雲看着她淚水縱橫的漂亮臉蛋,不忍地對她說:“你不用害怕,孩子是你的,我只是關心你,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們都是一家人,好不好?”

茉莉抹了抹眼淚,點點頭,抱歉地說:

“阿姨,我現在只有皓迪,沒有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有空我跟阿珩他父親去看看皓迪,好不好?”

張美雲的真摯讓她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皓迪流的是他們杜家的血,而且,她也很想見見杜珩的父親。

***

杜珩的父親跟杜珩長得好像,茉莉看見他,就像看見杜珩一般,淚水溢滿眼眶。

初見茉莉的杜國風,緊緊地擁抱着這個未見過面的“媳婦”,他內心十分激動!沒想到近一年沒有任何音訊的兒子,已經讓他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孫子,這樣意外的驚喜,暫時沖淡了他失去兒子的心痛。

“茉莉,是我們杜家對不起你,讓你一個人受苦了。”杜國風滿意地看着杜珩的女人,她的氣質那麼高雅,難怪他一向飄泊不定的兒子會為她駐足。

只是兒子現在已經凶多吉少了,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有了一個親骨肉吧?

“杜伯伯,您別這麼說。”

“雖然你和阿珩還沒結婚,但我們杜家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媳婦一般看待,如果你不介意,就喊我一聲爸爸吧。”杜國風認真地說。

茉莉熱淚盈眶,杜國風是一個親切的長者,和杜珩一樣給人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她無法想像他曾經是一個離過婚的男人。

“爸爸。”茉莉真誠地喊。

雙方初次見面聊得相當愉快,但對於杜珩的意外,大家都深表遺憾。唐家夫妻雖沒正式見過杜珩,但從杜國風身上多少可以想見他的兒子必定也是同樣的不凡。

由於兩家關係較為特殊,茉莉和杜珩並沒有結婚,杜國風自然不敢要求茉莉和皓迪回到杜家。

然而,也因為皓迪的關係,兩家來往日益頻繁,儼然是親家的關係,只差彼此沒有以親家公、親家母來相互稱呼而已。

雖然杜國風和張美雲也生了一男一女,但杜珩仍是長子,所以皓迪算是他們杜家的長孫,而且又是目前惟一的孫子,杜國風自然是對他疼愛有加,不時買玩具、尿布、牛奶過來探望孫子,唐家也因此變得很熱鬧。

一切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美好。

可杜珩呢?他到底是生?是死?至今仍是個謎。

茉莉又回學校工作了,她讓忙碌的生活來忘懷杜珩帶給她的傷痛,只有在夜晚來臨時,她才覺得深深的寂寞。抱着漸漸長大的皓迪,她只能祈求上帝,賜給她一個奇迹,讓杜珩完好地回到她身邊。

這樣的夢想隨着時間的流逝,已經變得越來越是奢求了。

***

一年後

茉莉剛辦完一場書展,早已疲憊不堪的她,到化妝室里洗把臉,順便補了一下口紅。看着鏡中的自己,又恢復了已往的神采奕奕,彷彿杜珩帶給她的傷痛已經遠離了。

她已經可以過着和以往相同的生活,只不過她的生活中多了一個小孩,心中多了一份牽挂。

薛明遠倒成為她一個很好的朋友。他有空間就來找她,陪她吃吃飯、聊聊天,他默默地陪伴着她一同走過那段低潮期,茉莉當然懂他的堅持,但她的心已經沒辦法再容下其他人了。

她跟杜珩的感情是特殊的,他們不僅共同擁有一個孩子,而且杜珩生死未卜,她怎可能再接受薛明遠的感情?

皓迪已經會走路了,他每天搖擺着那小小的鴨屁屁,媽咪媽咪地叫着,小小的、天真的心靈,他還不懂得還有一個爸爸,以為媽咪、阿公、阿嬤、爺爺、奶奶,就是他的所有。茉莉每每看着他天真的笑顏,總是一陣心酸。

總有一天,皓迪會問她:“媽咪,皓迪的爹地在哪裏?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爹地?皓迪也要一個爹地。”

她要如何告訴他,爹地去了非洲,從此杳無音訊……

走出圖書館辦公室,正值學生下課的巔峰時間,圖書館突然湧進大批人潮,匆促的腳步,與她擦身而過,在交錯的瞬間,她彷彿看見還在念書時的自己,也曾經這樣活躍過。那時的她怎會知道幾年後,她會站在同樣的地方感慨生命的流逝;她又怎會知道,當年那位人人稱羨的天之驕女,會落得今日的凄涼……

圖書館外,一群女學生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談笑着,即將沉落的夕陽,將她們青春的臉蛋照耀得閃閃動人。

茉莉的視線越過她們,投射在後方另一群剛下完體育課的男同學身上,屬於年輕瘦長的體格,運動衫、短褲一致的穿着……其中一個突出的身影,黑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褲,黑色及肩的長發,散發著懾人的風采。

眼前的畫面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除了那抹黑色的身影之外,旁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緩緩地向前方移動。

她定定地看着他,走進一個夢幻的世界,身邊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只有他一個人,遠遠地向她走來……

直到他在她面前一步的距離停了下來,她看着他,看着他更加黝黑的臉,夢境或現實,她早已分不清。

“茉莉。”他的嗓音低沉,恍若來自遠方。

這個人,是誰?怎麼和她的杜珩長得如此相像?她不敢確定,他,究竟是真實的存在,或只是虛幻。

“茉莉。”他握住她的手。“你忘了?我是杜珩啊!”

天在旋,地在轉,她又要暈厥了嗎?耳旁嗡嗡作響,鐘聲、談笑聲、風從耳旁撩過的聲音……

他剛剛說什麼?她聽得不夠真切,再說一遍好嗎?

“你說你是誰?”她的眼神如此地潰散,潰散成沒有焦距的迷濛。

“茉莉,我是杜珩。杜珩,還記得嗎?”他焦慮地捏緊她細緻的手,像要捏碎了一般的用力。

好痛!茉莉抽回自己的手。她的所有知覺全都回來了。

茉莉揪着眉,看着那張她朝思暮想的臉,是他沒錯,就算他化成了灰,她還是記得他,是他諶了她吧?

“你還記得要回來?”看見他安然無恙,這近兩年來對她的思念,瞬間全都化作一股怨恨。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回來?她好恨他,好恨他!

“茉莉,你聽我說……”他急急地拉住她憤然而去的身影。

“我不要聽,你這個大騙子!”她甩開他,快速地跑向停車場。

大騙子,大騙子,自私的大騙子!害她傻傻地相信他會信守諾言回來娶她,原來他依然愛自己勝過於她,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地流浪,讓所有的人為他的安危擔心,還以為他已經……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什麼大草原,都是他騙人的說詞吧!

“茉莉。”他來不及阻止她上車。

茉莉鎖上車門,任他如何地敲打,她都不肯妥協;最後他繞到車前,擋住她的去路。茉莉鐵了心,不顧後果地踩下油門,杜珩利落地閃開她的車子,看着她憤恨地離去。

她車身的那一抹紅,遠遠地看起來是那麼地憤怒,像要燃燒起來似的。

看那紅色的影子消失在他面前,他的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容,茉莉那麼生氣,代表她還在等他吧?

杜珩告訴自己,這一輩子他都不要再離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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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擁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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