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篇 一
野生的猛獸,總是對陌生人懷有強烈的警戒心。
但是,當你打進牠的心房后,你將會發現──那是世界上最可愛迷人的一種生物了。
金黃色的樹葉,有如一隻展翅的蝴蝶,又似一把輕搖的蒲扇,每當秋風吹送,銀杏樹上掉落的葉片,便有如玉蝶似地飛舞。
一挺拔,一纖細的人影,佇立在金黃色的地毯上,遠遠地看去,伴隨着銀杏葉的掉落,那副場景,簡直就像是電影特意營造的效果一般,美不勝收。
「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那雙深邃的黑色眼眸,隱含歉意地直視着眼前的羞澀女孩。
女孩聞言,身體重重地一頓,淚水溢上了眼眶。
「你有喜歡的人了?騙人的吧?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只是單戀。」他的眼神溫和。
「單……單戀?」
女孩不敢置信,眼前的這個人,居然也會單戀?
像他這樣出色的人,只怕是隨便勾勾手指,就會有一堆女性,不顧身分,自動倒貼才對。
——單戀這個名詞,不應該出現在這麼美好的人身上才對。
他的表情苦澀,卻還是勉強地露出微笑。
「是啊,單戀……我單戀那個人,已經很久了……所以對於妳的心意,我只能說抱歉。」
女孩用力地搖搖頭。
——那份單戀,讓眼前的這個人很痛苦嗎?他的表情,簡直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
這個人,一定非常、非常的喜歡那個人吧……
楊斐靠在圍牆上,頎長的身材,形成了一個優美的角度。
儘管他穿的是一件皺皺的破T恤、臟髒的牛仔褲,腳底下套的一雙布鞋,也磨損的很厲害,但是這樣的他,看起來依然非常迷人。
那種好比野性動物的狂野感和不馴感,在楊斐的身上,形成了完美的融合。
「解決了?」楊斐隨意地用腳踩熄了煙頭。
「解決了……你啊,頭髮亂成這樣,也不整理一下。」白風遙無奈地笑着,用手指幫楊斐梳理頭髮。
楊斐低下頭,好讓白風遙更方便整理。他嘿嘿笑道:「沒時間嘛!我今天來不及弄,隨便刷個牙洗個臉就衝出來啦,哪裏有時間搞這些東西啊。」
對成績不好的楊斐來說,教授們已經算是對他特別優待了,除了特別理由,只要楊斐每堂課都準時到,作業也都準時交,那麼,即使考試不及格,他也不用擔心會有被當重修的疑慮。
高三時,楊斐在白風遙的斯巴達填鴨教育下,以低空飛過的成績,考上了和白風遙志願相同的大學。
高中的老師說,白風遙選擇的大學,程度對他來說太低了。
高中的老師說,楊斐選擇的大學,程度對他來說太高了。
他們兩個人,都選擇了不符合自己程度的大學,就是為了保守同樣的秘密。——那個炙熱的夏天。
白風遙皺眉道:「不是打電話叫過你了嗎?」
楊斐理直氣壯地說道:「哼哼,你叫過我就不能再窩回去睡嗎?」
白風遙嘆息了一聲,搖頭道:「你的歪理特別多……有吃過飯了嗎?」抱怨歸抱怨,沒兩句,白風遙又關心起他了。
楊斐又拿出一隻香煙點着,叼在嘴上哼聲道:「你看我像是吃過飯的樣子嗎?我他媽的連套鞋子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衝來上課了。」
白風遙往楊斐的腳看去——果然,楊斐把布鞋當成拖鞋穿着,露出了古褐色的腳跟。
「一雙好好的鞋子給你穿成這樣,真是替它可憐。」梳理了一番,白風遙總算弄好了楊斐的鳥窩頭。
楊斐撇撇嘴,抗議道:「鞋子本來就是拿來穿的,怎麼穿都無所謂啦。」邊說,他邊抽出另一根香煙,遞到白風遙的嘴裏,將自己嘴裏點着的香煙煙頭,靠近到白風遙的煙頭,以額頭幾乎要碰觸到的距離,替白風遙點着了香煙。
白風遙呼出一口白煙,他連抽煙的姿勢,也相當地優雅,楊斐再也沒看過抽煙能抽得像白風遙好看的人了。
「那個女的已經很不錯看了,你小子還是不滿意啊?眼光未免也太高了。」貪心的傢伙。
白風遙淡淡地說道:「你滿意,那你去追啊。」
楊斐臉色一變,連忙道:「不用了,多謝好意,女人麻煩啊,愛哭又愛跟,我才不要自找罪受咧。」
「斐,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啊?」白風遙笑了笑。
「女人啊,有我家裏那隻河東獅就夠我活受罪的了,目前沒打算再養一隻。」楊斐抓了抓頭髮,晃頭晃腦,困窘地說道:「風遙,別再說這些五四三了,我餓了啦,先去吃飯好不好?」
白風遙笑道:「都十二點多了,我還在想你這個大胃王都餓了一堂課了,怎麼還不說話。」
楊斐苦着臉呼喊道:「餓餓餓,都快餓死了。」
白風遙回頭挑眉看他:「去學生餐廳?」
楊斐大咧咧地一笑,回道:「學生餐廳近啊,便宜又有料,嘿嘿,好兄弟,老樣子,我請客你出錢哦。」
白風遙哭笑不得,敲了敲楊斐的腦袋,笑罵道:「還說什麼好兄弟,你拿我當凱子削就是了對吧?」
楊斐報仇性地輕踢了他的屁股一腳,手插着胸,一副很驕傲地說道:「喂喂喂,白同學,楊同學可是很窮的,還得打工存自己的學費耶。」
「是是,可憐哦,可憐的楊同學,你還要不要去吃飯?不吃的話,我繼續陪你在這裏抬杠倒是無所謂。」
楊斐聞言立刻抓起了他的手,慌張道:「吃,當然去吃,走走走,我肖想喀拉雞腿飯已經肖想了一整堂課了……」
由於是中午,剛好是人潮最擁擠的時間,要買份美味的午餐,就得先經歷第三次世界大戰,在無分男女國界,你推我擠,你買我搶的擁擠人潮中,努力地搶購午餐。
而楊斐最愛的卡拉雞腿飯,同時也是許多學生喜愛的餐點,儘管店家早就準備了百來份以上,卻還是在短短的半個小時內,銷售一空,讓沒買到的學生們扼腕不已。
很遺憾,楊斐就屬於那群悲哀的學生一列,就只是慢了一步,心愛的卡拉雞腿飯,就此和他揮淚離去,天人永隔。
看着楊斐落寞歸來的身影,白風遙好笑地說道:「怎麼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
楊斐委屈地說道:「沒有買到,卡拉雞腿飯全都他媽的賣光了……」
「所以你就沒買了?」
楊斐咬咬牙,握緊了拳頭,義憤填贗地說道:「沒有雞腿飯,誓死不吃飯!」
見狀,白風遙揉揉眉間,他已經聽到楊斐的肚子都餓到在打鼓了,真不知該說楊斐是有原則,還是固執好呢?但以白風遙對楊斐的理解,更貼切地來說,楊斐只是單純地在鬧脾氣罷了吧。
「給你。」白風遙連考慮也沒有,就把手上的餐盒給了楊斐。
「是什麼?」
「卡拉雞翅飯,雖然不是雞腿,你就勉強湊合一下吧。」
「……好吧。」他還真的很勉強的收下了。
「等我一下。」
扔下了這一句,白風遙重投戰場,但他去的地方,人明顯的比較少,不一會兒的時間,他便端着碗狀的餐盒回來了。
「湯麵?」
湯麵,似乎也是楊斐喜歡的食物之一,楊斐的目光轉換,白風遙都有自信看得出來其含意。
因此,白風遙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說道:「對,粄條湯麵,會分給你吃的,放心吧。」
「嘿嘿,好兄弟啊!」
一聽白風遙會分給他吃,楊斐便歡歡喜喜地吃起了他的卡拉雞翅飯。
「等一下沒課,你有排打工嗎?」
「有,工地那邊有臨時工,我要去搬磚塊,工頭答應半天給我兩千塊的工資。」
楊斐啃着香噴噴的雞翅,有點辣味的感覺,更是挑起他的食慾。
白風遙皺眉道:「工地的工作太累了,又危險,怎麼不換點別的打工?」
楊斐直接了當地說道:「那個適合我啊,只要出賣勞力,不用動腦,而且工地里的人對我也都不錯,大家直來直往的,哪像之前在快餐店打工的人一樣,動不動就跟你耍心機。」
楊斐之前的打工,就是由於一位同事私底下在背後說他的壞話,恰好又被他聽見,以楊斐的個性,即使當時店裏的經理在,他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衝上去就是一頓暴打,誰也攔不住,氣得經理當場就把他給辭退了。
而那名被暴打的年輕店員,本來想去驗傷,好告楊斐傷害罪,可是後來白風遙出面處理,替死不認錯的楊斐道歉,總算消退了對方想上法庭的打算。
曾經有個同學說過,很少有人能抗拒白風遙的笑容,只要白風遙笑着請你做任何事,是人都會不忍心拒絕他的。
除了某位擁有野獸生物性格的同學之外。
白風遙依舊不死心地勸道:「不如做點符合我們專業性質的打工吧,邊工作還能邊學習,我有認識的門路。」
「白大少爺,拜託你饒了我吧。」楊斐哀嚎道:「我可不想連打工都是做關於學校課程的工作,我寧可肉體疲累,我也不要心靈疲累。」
「輕鬆點不好嗎?」白風遙微微苦笑,也不再提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算了,你高興就好。打工到幾點?需不需要我幫你帶便當過去?」
楊斐想了一下,搖頭道:「不需要了,我打工到晚上五點半而已,還很早,會回去吃飯。」
「好,我知道了。」
「對不起……那個……請問我們可以坐在你們旁邊嗎?」兩名女孩扭扭捏捏地問着白風遙,臉色紅通通的,和蘋果沒什麼兩樣。
白風遙張了張嘴,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便給楊斐搶去的話頭。
「兩位女同學,座位這麼多,妳們有必要來跟我們擠嗎?算我拜託妳們,發花痴拜託別挑人家吃飯的時候發好不好?」說著,他瞪了白風遙一眼,擺明說著:又是你小子惹來的。
對於楊斐的指責,白風遙只能報以苦笑——我的斐,似乎沒看出另外一個女生,從頭到尾視線都只放在他一個人身上啊。
但白風遙也不會去明說,他絕對不會愚蠢到讓自己有增加情敵的機會。
一聽到楊斐如此毫不客氣的拒絕,一直注視楊斐的女生,難堪地低下了頭,另一名女生則是氣到耳朵都通紅了。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她氣憤地大吼,瞬間他們這一桌,成了學生餐廳最注目的焦點。
無視眾人的視線,楊斐薄薄的唇微微上揚,浮出了輕蔑的笑容,說道:「我就是這樣,怎樣?不爽嗎?發花痴還怕人家笑嗎?」
「靜珊,算了啦,我們去找別的位子坐……」後頭的女生地拉拉被她稱為靜珊的衣服。
靜珊跺腳氣道:「小雪!被人說得這麼難聽,妳不會生氣嗎?」
楊斐吃光了便當,一個伸手,就向白風遙討來了他還吃不到一半的湯麵,一邊吃着熱呼呼的麵條,一邊頭也不抬,輕描淡寫地說道:「我說實話,敢當花痴就別怪人唾罵,他媽的連吃個飯也要纏上來,風遙人是好脾氣,才會耐着性子陪妳們,要是換成我,早就不耐煩的一拳揍過去了。」
「你——」
靜珊氣得正想衝上來時,後頭的小雪硬是拉着她,哽咽地說道:「算了啦,靜珊,我們走好了……」
「小雪!」
「靜珊,算我拜託妳了好不好?」被眾人注目,覺得自己似乎正在沉默的目光嘲笑着,小雪掉下了難堪的眼淚。
還想和楊斐理論個幾句,卻見好友哭成了淚人兒,再生氣靜珊也吵不下去了,只好狠狠地瞪了楊斐一眼,落下了一句你給我記着,跺了跺腳,心不甘情不願地和小雪離去。
楊斐朝她們離去的身影,豎起了中指,罵道:「死女人,我就記住妳,改天敢再惹老子,老子就找人輪姦操死妳!」
白風遙按下了楊斐有失風範的手勢,不贊同地說道:「斐,有點風度吧,人家再怎麼說也是女孩子,總得給她們留點面子。」
楊斐冷哼一聲,說道:「我是秉持着兩性平等啊,怎麼對男的就怎麼對女的,公平得很。」
白風遙搖搖頭嘆道:「你這種公平不要也罷,脾氣收斂點吧。」
「我就是這副脾氣,能收斂我就不叫楊斐了。」
「你啊……」白風遙先是嘆了一口氣,隨後卻笑出了聲,打趣似地說道::「也是,你就是這脾氣,算了,這樣倒也挺好的,以後要是有人纏上來,就拜託你多多幫忙了。」
楊斐既自信又傲慢地揮舞着他鍛鍊出來的犀利拳頭,說道:「好!交給我就行了,屢勸不聽者,我就直接一拳轟過去,包準讓你從此無煩惱。」
白風遙笑道:「那就拜託你了。」
「放心的交給我就對了啦!」
注視着情緒興奮的楊斐,白風遙的眼裏,急速閃過了一絲光芒,很快地消失無蹤。
☆「小楊啊!拜託你,幫忙把這些送到第三工地那邊去好不好?」
用脖子上,已經從白色變成灰色的臟毛巾擦擦臉上的汗水,楊斐看了看推車上的水泥袋。
五包,還行!
「好,第三工地是不是?沒問題,我馬上給你送過去!」
「嘿咻」一聲,楊斐動作流利的推起推車,毫無窒礙地在工人之間穿梭。
「不好意思,借過、借過啊。」
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楊斐便給水泥袋送到了第三工地,負責來收水泥袋的大叔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誇讚他的力氣大,又能吃苦,比起時下年輕人,他真是好上太多了。
楊斐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直說他這是打架練出來的。大叔沒有感到什麼訝異,反而哈哈大笑了幾聲,說他精力充沛,很有精神。
「小楊,工頭說門口那邊有人找你!」另一名手拿通訊器材的大叔遠遠地朝楊斐揮手大喊。
「有人找我?」不會是風遙那小子吧?楊斐雖然感到疑惑,不過還是以同樣大聲的音量,回謝那位大叔。
匆匆忙忙跑到門口的楊斐,一見到找他的人,有點傻了。
是個女人。
還是個不認識的女人。
那個不認識的女人,一看見他,便立即給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楊同學,我、我是來、來跟你澄清一件事情的。」她說的話顫顫巍巍,似乎和楊斐交談,是經過了好一番思想的準備。
稱他同學?班上有這麼個女人嗎?
楊斐更疑惑了,可是由於他跟班上的同學,沒什麼交情,除了白風遙之外,他甚至連誰是他同班同學都搞不清楚了。
「妳是誰啊妳?」楊斐倒也不彆扭,直接開門見山地就問。
「你果然不記得我了。」她的臉上,浮現了困窘的微笑,說道:「我叫做張雪,今天我和我朋友,才在餐廳……」
一聽張雪提到餐廳,楊斐恍然大悟地擊掌道:「哦!我想起來了,那兩個花痴女嘛!」
他手交叉環胸,挑眉說道:「怎麼了?不爽我在餐廳給妳們丟面子,所以找人來教訓我嗎?那可得等一下了,約個地點,等我打工結束后,我一定奉陪,沒去我楊斐兩個字就倒過來寫!」他自顧自地為張雪的來意做下了解釋。
張雪連忙搖手否定道:「不、不是!我只是想跟你澄清一件事,雖然靜珊要我放棄比較好……可是,我還是希望讓你知道我的心情,被你當成我不要臉也好,我不想……我不想就這樣被你誤會。」她不安地搓揉着衣服下襬。
不是來找麻煩的?楊斐不耐煩地說道:「澄清?妳要向我澄清什麼啊?基本上,我和妳不熟吧……」
「我……你……」
「啊?妳說什麼啊?」吵雜的工地聲讓楊斐完全聽不清楚張雪細若蚊吶的聲音。
「我……你。」
「大聲一點,太吵了,我聽不清楚妳在說什麼啦。」
張雪咬了咬下唇。
「楊——斐!我——喜——歡——你!」
聲嘶力竭的吼聲。
吵雜的工地剎那間無聲。
楊斐也跟着愣住了,那是被張雪突然湧出的氣勢嚇到的。
張雪漲紅的臉,好像快要燒紅到可以冒出煙,但她豁出去了,既然橫豎直豎都說了,就要說得清清楚楚!
張雪握緊兩手的拳頭,閉着眼睛大喊道:「楊斐,我張雪喜歡的人是你,不是白風遙,我只喜歡你!很喜歡你!非常非常的喜歡你!」
張雪用袖子用力地擦去掉出眼眶的淚水,勉強扯出一抹微笑。
「就是想跟你澄清這件事,再見。」
說完,張雪又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后,便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楊斐獃獃地看着張雪跑遠的背影,心中的震驚難以平復。
這時,只聽着工地里的幾個工人在他的背後湊熱鬧地喊道:
「年輕真好啊!」
「看來小楊很受歡迎,果然帥哥就是吃香!」
「最近的年輕人真是大膽啊……」
很稀奇的,向來臉皮厚到連子彈也打不穿的楊斐臉紅了,雖然一手捂住了臉,但是依然捂不住他的滿臉通紅。
「天啊……那個女人是不是白痴啊?」
楊斐緊緊地按住胸口——更白痴的,或許是自己才對吧?居然會因為被一個白痴女人告白,心跳就無法制止地加快了跳動。
張雪……
一個俗到有得剩的名字。
一個笨到有得剩的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