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總之,就是一整個不對勁。
而日子在閑人旁觀不解的疑惑巾繼續前進,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月。
就在金陵人心想東方展言大概就這麼悶壞了、玩完了的時候,他又出現了,大步流星地衝出家門,氣勢磅躪地殺到餘人居門前,和余家夫人你來我往大吵,甚至上演全武行,被余家夫人給打趴,派人扛回東方府,休養了大半個月,又開始英姿煥發地穿梭在金陵的大街小巷。
他的俊美依舊脫俗,風采仍然翩翩,可眉宇顧盼間多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英韻,驕蠻倨傲的個性也改了不少,甚至會主動向人打招呼,笑臉迎人--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竟變了這麼多,任誰都無法不注意。
可,奇怪了,他們發現變得更吸引入的東方展言不再與城裏的青年才俊登高望遠、吟詩作對、執樽對飲笑談天下事。
更奇怪的是,他們經常看見東方展言追着一個人跑,不把對方的冷淡態度放在眼裏,近乎死皮賴臉地瞎攪蠻纏,不顧形象。
而被他死纏活纏的那人--
「余小小,等等我!」
因為發育,長了個子更顯頑高的東方展言就在大街上當著眾人面前,用他尚未變完聲的嗓子呼叫前方相距十五步的姑娘。
那姑娘,有着江南姑娘所沒有的高姚身板,一襲胡裝襯得她英朗不群,若不是面容溫和淳善、眉目嬌柔,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男子。
「你又怎了?」柳眉微鎖,帶着說不出的困惑與困擾。
東方展言小跑步到她面前,笑容可掬。
「聽說你要出城去劉家村義診?」
「嗯。」余小小點頭。
「我陪你去。」
「嗄?」
「最近城外不太安全,你一個姑娘家容易出事。」東方展言說著,趁她不注意,搶過藥箱背上肩。「走吧。」
「嗄?」余小小傻在原地,看着他經過自己,往城門方向走去。
「快一點!」發現人沒跟上,東方展言停步,回頭催促:「遲了趕不回來別說我沒提醒你。」
「嗄?」更傻眼,這人是怎了?
前些天突然衝到她家,說什麼寧可讓她娘砍上七刀八刀,也要交她這個朋友云云的瘋話;又為了當朋友,成天圍着她打轉,可以說是陰魂不散,現下竟然還想陪她出城義診聽說他把自己關在房裏一個月,莫不是關出毛病了吧?她想。
也聽說,他那票豬朋狗友在茶館的事情之後就跟他不相往來,連招呼都不打。
好好一個人,因為個性太差,把自己弄到這地步……
真可憐,余小小盯着他後腦勺,無法不同情。
「還愣在那幹嘛?」東方展言走回來,索性握住她的手,大搖大擺地當街牽人走。「別讓劉家村的人久等。」
「哦。」算了,隨他去,看他鬧騰到幾時。
沒有被甩開,東方展言樂得繼續握住掌中比自己的只小了一點的手。
溫熱結實、富有彈感的觸感--嗯,還不錯。
就這樣,前一后,一男一女。
男的走在前方,陶醉在只有自己明白的得意;女的跟在後頭,沉溺於自己的思緒。誰也沒有注意到四周驚訝的目光,更沒聽見沿街目睹此景的姑娘一顆顆芳心落地碎成千片萬片的聲響、以及那肝腸寸斷的嗚咽。
時方仲夏,金陵城內,許多年華正俏的姑娘卻覺身心枯槁如入寒冬,滿目蕭索,連片殘存的綠葉也沒有。
東方展言變了,真的變了。
不只外形、不單氣勢,就連眼光--
也、變、了。
在這個時代,並不是每個人生病都有能力去找大夫的。
尤其是城外的農民,在收入都不見得能養活一家老小的情況下,生病也只能靠世代相傳的救急偏方自救;真到病入膏盲,也很少人會往城裏找大大,不是等死就是拜大地求神跡。
若是處於亂世,農民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
雖然,江湖傳言餘人居的余神醫性情古怪,醫病不忘整人,特別是因為打殺導致傷病求診的江湖人,下手絕不留情,治療過程往往跟死過一輪無異,診金更高得讓病人寧可去死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但對於窮苦人家,余神醫非常大方,當餘人居在金陵站穩腳步后,便與城外農村約定每個月固定巡診。
余小小不是第一次到劉家村,也不是第一次帶人來。
「余大夫……」卧病在床的劉大成一雙眼時而瞟向外頭,時而回到年輕女大夫身上,表情很不自在。「那個……這個……」
「劉老伯,你也不是第一次讓我看診,不好意思什麼?」
「不、不是啦!」劉大成紅了臉,探頭看窗外。「那、那位公子--這怎麼好意思……」
「別怕鋤頭壓壞他,他拿得起來,只是不知道能做什麼就是--」余小小按住老人家身子,要他別妄動,依次在穴位放上蒜片,再將蠶豆大小的艾炷置於蒜片上施灸。「放心,要是弄壞你的莊稼,我讓他賠你,他付得起。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閉上眼睛好好休息,等會叫你。」說著,邊捻着針往風池穴上一落。
「哎喲,大夫……」劉大成不再哼唧,沉沉睡去。
余小小趁着艾灸的時間起身,為了方便看顏,只走到門邊就停下。
門外菜田上,華服俊公子拿着不相襯的鋤頭忙得很起勁。
這人真奇了,堅持陪她出診,原以為是想跟着學醫,卻見他老在農田或菜園子裏打轉,要不就跟農產們聊天,一點想學醫的樣子也沒有,真是愈來愈怪了他。
「你又在做什麼?」
「把土壓實。雖然土松易紮根,但太松也不行。」東方展言一邊拿鋤頭壓土一邊說。「這園子的土太松,保水不易,菜都給種蔫了。」
「你真的會種田?」之前都不是玩的?
「……你要笑就笑,我不在乎。」話雖這麼說,俊臉卻紅得像要滴出血了,不知是太陽曬還是因為羞赧。
「誰笑你了。」還真是愛面子,務農有什麼可以拿來笑話的?不懂。
「我爹,還有上頭幾個兄姐,」東方展言沒有抬頭。「以前我曾在自己的別院種東西,卻被他們笑話、說我犯傻,後來就沒再種了。」
「你真傻。」
鋤頭倏地一頓,東方展言回瞪,「你也一樣說我--」
「聽人把話說完好嗎?」脾氣真差。「國以農為本,你諳農是你本事,他們笑話你是他們無知,而你竟認真聽了進去,放棄自己的才能,這還不傻?」東方展言愣了住,她無心的一語驚醒他這個渾噩多年的夢中人。
「你……真這麼覺得?」
「如果你打算種田的話,可以種些西瓜嗎?」想到那汁多味甜的滋味,余小小整張臉亮了起來。「人說暑天半個瓜,藥物不用抓。如果每年夏天都有西瓜吃不知有多好……」不曉得金陵買不買得到?
「西瓜嗎?」東方展言手肘頂着鋤頭長柄,認真思考起自己務農的可能性。
那廂,余小小估量艾灸的時間差不多到了,轉身進屋。
「……嗯,它的皮入葯可以清熱解暑,籽具潤腸通便之效,蔓葉亦可入葯,是食物也是藥物--」
葯、藥物?忽地,一道靈光閃過,東方展言顫抖了下,興奮地看向農舍的門。
「余小小,我想到--人呢?」興奮聲調因發現門口沒有某人身影而蔫了一半。
可憐復可嘆的東方四少,好不容易立定自己的志向,馬上慘遭無人分享的打擊,瞪着無人的門口好半晌,才默默地拿起鋤頭繼續壓土去。
幾天後,金陵城又開始沸沸揚揚,為了另一則更詭異的消息。
天啊!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東方家的四公子開始種田了?甚至不惜為此與東方老爺大吵一架,最後被趕出家門,斷絕父子關係!難不成這東方四少真的在前些日子悶出病,壞了腦袋?還是因為庶出啥也幹不了,在東方府過得憋屈,灰心喪志之不決定離家務農去?
這東方四少還真是愈大愈奇怪、愈活愈下品……
可憐哦,好好一個風姿颯爽的翩翩公子竟落到這步田地--
真的是太可憐了,嗚呼……
【第七章】
隔年夏天,東方展言的農地收成了。
聞訊趕來的余小小理所當然成為第一個品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