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龐太師?”剛剛睡下,又被從床上拖起來的包拯,帶着幾分迷茫問道
“是。”展昭道,“屬下看了,那泥印子明顯延伸到龐太師府上,而另外兩道車轍延伸得並不遠,很快就消失了。”
包拯看看展昭,又看看白玉堂,再看看仍在心疼書籍的公孫策。
“且不說這證據如何……”包拯疑惑道,“龐太師會做如此傻事嗎?”
白玉堂道:“大人的意思是,這證據實在太過明顯?”
包拯點頭:“不管是黃梁的兩樁案件,還是汴梁這兩樁,皆是手段隱蔽,用藥甚為精巧,幾乎天衣無縫。如此,又怎會在小小的盜書之事上,給自己找如此明顯的麻煩?”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問題是……
“可是大人……”公孫策仍是一副西子捧心狀,看來盜書的打擊比案件更讓他痛苦十分。“學生實在想不明白的是,他們為何要偷走學生的書?”
白玉堂插嘴道:“若是我的話,今晚就一把火燒了,一次燒不成就燒第二次,再不成第三次……終究得讓我得手一次吧,總比偷走方便!”
——同樣是武夫的簡單想法!
公孫策一徑心疼自己的書,也不和他辯駁,只繼續道:“大人,學生實在想不通,一般應當是偷不走書,才轉而放火的吧?怎麼他們卻是要燒不成,才轉而偷書呢?難道只是為了阻撓學生為白義士解除禁制?只是這樣,他們又何苦這麼麻煩?除非……”
除非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究竟是在哪個酒上,這一點非常值得商榷。
展昭想起自己之前和白玉堂所討論的事情,心中似乎有了一個大概的譜,但這個譜還不夠明確,他也不太明白真正的前因後果。
更何況……在面對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時,他還是覺得難以啟齒,於是不得不保持沉默。
包拯道:“這個問題本府恐怕要再確認一下方可。公孫先生,你也不用心急,寧可將書偷走而非燒掉的人,應該也是愛書人才對,至少暫時不會將你的典籍怎樣。”
公孫策嘆氣,道:“學生明白。”
“對了,”包拯好像剛剛想起來似的,對展昭道:“有人帶給本府一封信,裏面夾着展護衛你的家信,本來想明天再告訴你知曉,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就拿走吧。”
包拯指一指自己桌上的東西,展昭上前,發現有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着“吾兒熊飛親啟”。
展昭心中一沉,卻什麼也沒說,低頭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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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第二次梳洗上床,展白二人都覺得非常疲憊,不只是身體上,精神上更是如此。
白玉堂已經躺下了,展昭坐在床邊,手中拿着那封信,看了許多遍卻沒有打開,最後將之輕輕地放在桌上。
白玉堂道:“怎麼了?是誰的信?”
展昭淡笑:“沒事,你睡吧。”
白玉堂微微一哼,道:“你不說,以為我就不知道了嗎?是你母親,展老夫人,對不對?”
展昭驚道:“你怎麼知——”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被他自己卡斷,但這已經夠了。
“我怎麼知?我當然知,你不知的時候我都知了,”白玉堂冷笑,“你家的未婚妻等不及要叫老夫人娘呢,當然要喊得全天下都知道。”
展昭長嘆:“玉堂,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白玉堂又是一哼,轉過身體面牆而卧。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樣只不過是給展昭找麻煩而已,展昭終究是孝子,母親的權威一壓下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是他小小的白玉堂?切!
展昭看着他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笑。白玉堂更生氣了。
“展昭!你居然還敢給我笑出來!”
完了,這隻耗子又鬧彆扭……這要是不哄好他,貓哪裏還有日子過?
展昭笑嘆,整個人覆上了蜷縮在一起的小耗子身體上,耗子氣急敗壞地掙扎,“展昭!你別太過分!”
“展昭有何過分?”展昭在他耳邊低笑,“其實展某隻是在想,不知道白兄願不願意和展某一起,在我娘門前跪個幾天啊……”
剎那間,白筆鼠又變成了紅皮老鼠。
“誰誰誰……誰要陪你去跪!”
展昭笑,不順他的掙扎,將老鼠整個翻過來,自己仍覆蓋在他身上,一雙手牢牢地扣住他的。
“執子之手,執子之手,”展昭在他耳邊輕聲說,“展昭今生只執白玉堂一人之手,永不違誓。玉堂,你又如何?”
白玉堂靜默一下,居然嘿地一聲笑了出來。
展昭一臉黑線:“玉堂……”
“貓兒,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嗯?”
“我在想,不知你嫁過來的時候要穿多大的新娘服,才不會撐破啊?”
展昭怒:“好你個白老鼠!原來腦袋裏整日都轉着這種念頭!看我今天不替天行道……”
“喂……喂喂!展昭!你不要亂來!”
“……”
“你快給我放……”
“……”
“啊哈哈哈哈哈……快……快放開……哈哈哈哈……”
“……”
“別……哈哈哈……我認輸我真的認輸!我錯了你原諒我!別撓了哈哈哈哈……”
可憐隔壁的趙虎:“嗚嗚嗚……人家一夜都沒睡好了……你們卻挑現在滾床……”
(絕不是你想的那種滾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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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展白二人很早就醒了,稍微梳洗一番,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后,便逕自除了開封府邸。
由於白玉堂仍然不能視物,展昭出府時便牽了兩匹馬,兩人一人一騎,這樣既不會讓人發現錦毛鼠眼盲的事實,也不至於讓白玉堂丟臉。
兩人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經過一家青樓,白玉堂道:“行了,先停下。”
展昭依言停下,自己先下馬,而後扶着白玉堂從馬上下來。
“玉堂……”展昭看一眼正努力向他們送秋波的濃妝女子們,有些訥訥,“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那是!”白玉堂回答得理所當然,“若分辨不出當初囚禁我的地方,我那十幾天不就算白關了?”
“可是你只知道香氣和聲音……”
“只要有這些便夠了!”
兩人剛剛踏上台階,一群香風撲鼻的女子便一擁而上,將兩人嚴嚴實實地圍在了中間。
“啊呀呀!開封府的展大人!稀客稀客!”
“呀——白少爺好久不見啊!”
“二位大人的到來簡直讓我們這裏……那個什麼什麼生輝啊!”
“對呀對呀!”
白玉堂如魚得水,左右逢源,只苦了展昭,又是推又是逃又是左右抵擋,稍一不小心就可能遭到塗滿蔻丹的十指攻擊。
等結束之後逃出來時,白玉堂仍是氣定神閑,展昭卻被扯得衣衫凌亂,狼狽不堪。
“玉堂,”展昭鼓足勇氣問,“剛才那家,是嗎?”
他多麼希望就是啊,再去第二家的話……
“不是,”白玉堂笑得很高興,“反正你也是風流倜儻,怕什麼。”
高興的白老鼠似乎已經忘了,展昭的風流倜儻根本就只對他一個人施展……
展昭陷入絕望的深淵……
他們花了整整三天,才“游”完整個汴梁的青樓,而在白玉堂找到目標之前,展昭一直處於遭不同女子調戲的凄慘境地。
也幸虧是他這個青樓“稀客”吸引了大部分姑娘的注意力,白玉堂方能四處轉,利用視覺之外的其他所有感官探察周圍的線索。
“找到了。”
終於,在某家同樣上演出了“姑娘調戲良家婦男”的花樓里,白玉堂閉着眼從脂粉堆里撿出展昭,低聲對他說。
他這一聲簡直就是大赦!展昭喜出望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真的?真的找到了?”
白玉堂閉目“環視”了周圍一遭,低聲道:“還不能確定,出去再說。”
展昭如臨大赦。兩人掙脫纖纖玉爪的層層包圍,逃到了外面。
“玉堂,你是如何分辨出來的?”騎在馬上,終於安下心的展昭問道。
“香味。”白玉堂在馬上,隨着馬匹的頻率搖晃着身體。
“當時那個房間有很特殊的香料味道,是那女人身上所帶。這種香雖然不是很重,但后味極為悠長,即使那女人離開了很久,房間裏的香氣仍是久久不散。剛才在那裏,我經過一名洗衣婦身邊時,聞到她身上帶了極淡的香氣,便讓她帶我到她打掃過的房間去轉,還真讓我找着了……”
展昭一笑,這老鼠,鼻子真的和老鼠一樣靈。
“那我們現在就分配人手去監視那家青樓!”
白玉堂搖頭,唇邊帶着無奈的笑:“展昭啊展昭,你果然是個正人君子。”雖然有時候讓人很懷疑這一點。
展昭疑惑。這和他是不是正人君子有關係嗎?
白玉堂道:“你可知那個青樓是誰開的?”
展昭回頭看一眼那越來越遠的青樓牌匾,上面的“錦紅樓”三字已經變得有點模糊。
“難道你只要知道它的名字,便知道誰是幕後老闆?”
白玉堂哼了一聲:“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猜,只要有錢,什麼內幕都能知道——別忘了,這是汴梁的青樓,若沒一點消息來源,這些牌匾早倒了。”
展昭苦笑。不管發生什麼事,白五爺果然還是白五爺……
白玉堂好像沒有發現他的異常,繼續說道:“這家的老闆可是大有來頭,不過,展大人你必定猜不出來。”
聽他語氣奇怪,展昭只能暫時把心裏的不舒服丟到一邊,道:“能有多大來頭?哦,你是說,龐太師?”
白玉堂淡笑:“若是龐太師,我會說你猜不出來么?”
展昭聽出他話中的意思,便絞盡腦汁將目標放在了那些不太可能的人身上。
“那會是……難道是呼延大人家?”一門忠良居然……
“……你信不信呼延丕顯會帶着一家老小上吊?”
“……”所以說不可能啊……“那……楊家?”
“你很久沒和楊家槍切磋過了吧?”
展昭想一想,臉一變:“……白玉堂,你要敢說是包大人的話,展昭不會放過你!”
白玉堂氣得臉都青了:“這話分明該是我說才對!”
這麼說,又猜錯了。
展昭一個個提出那些可能又不可能的名單,一一遭到了白玉堂的否定。
展昭實在沒辦法,無奈地順口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會是誰?總不會是皇上吧?”
白玉堂沉默。
展昭冷汗:“難……難道猜對了?”
白玉堂道:“很接近,不過不是。”
很接近……
展昭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天晚上的車轍。一條,往皇宮;另一條,往太師府;還有一條……
他喃喃地說出了聲音:“八……賢王!”
白玉堂向他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展昭覺得一陣頭暈,連帶着胃又痛了起來。
八……賢王……
趙德芳!
上打昏君,下打讒臣,八賢王……是賢王啊!
他如何會自放身段,竟做起了青樓的老闆?以他的權勢,做什麼不比青樓好賺!
更何況他為人清廉嚴正,最痛恨皇族子弟流連煙花之地,有一次一位小王爺去青樓被他抓住,他命人上去就是一頓毒打。
打得那位小王爺再也不敢出現在這位皇叔面前,只要遠遠見到他的轎輦就夾着尾巴逃走了。
這樣的人,怎會是錦紅樓的幕後老闆?
“玉堂,你會不會是弄錯了?或者那香味在許多女兒家身上都有,不只那裏?”
白玉堂哼一聲:“這香味可貴重得很,你以為每個女兒家都買得起嗎?就是青樓頭牌要用,恐怕也要思量一番吧!”
“此話怎講?”
白玉堂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展昭接過。
那是一方綉制精巧的絲帕。
尚未接到手中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香質十分優雅。雖香,卻又不像普通香味一般令人留下強烈印象;雖是好聞,卻讓人轉頭即忘。真正能留在記憶中的,僅僅是一種幽深而高貴的印象。
如此香味,即使是展昭也能猜到它的配料和配方絕不普通,若是以等閑香味與之混為一談,那真是對它的褻瀆。
“此物從何而來?”
白玉堂得益道:“那洗衣婦從要洗的衣服中,搜出來給我的。”
展昭保持了沉默,並不揭穿這隻老鼠在某些時候,更喜歡用那張臉來解決問題的事實。
“怎麼了?”
“你說得很對,不過……”展昭將絲帕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皺眉道:“即使有此物作證,其實還還和無憑無據一樣……”
那可是八王府,就算是皇上,要進去搜也得再三思量,更何況他們小小開封府?
白玉堂笑道:“就知道你這隻貓想得多,我也不是笨蛋,只憑錦紅樓的真正老闆和這一塊絲帕就認定那人是幕後黑手,不中計才怪。”
展昭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由開懷笑道:“那依白兄之見,又當如何呢?”
白玉堂笑笑,並不回答。
他二人的默契自非常人可比,於是展昭也不再問。又走了一會兒,兩人將馬寄存在一家店裏,之後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溜達起來。
他們這邊逍遙,後面跟蹤的人可倒霉了,一會兒要混跡人群之中,一會兒卻又要在無人的空曠地帶隱藏身形,不能讓他們發現,也不能讓平民疑心。
這麼折騰來折騰去,要麼聽不清他們說話,要麼連人都差點跟丟,來回幾次,跟蹤者忍不住叫苦連天。
沒有了馬,展昭一直都在手下輕輕地拉着白玉堂的袖子,白玉堂便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走。
一路上總有人“展大人、白大俠”地跟他們打招呼,他們也微笑回應,走了許久竟沒有一個人發現白玉堂的眼睛看不見。
走到一家古玩店前,展昭一拉白玉堂的袖子,兩人相攜走入店中。
店主一看是他們,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喲!是展大人和自大俠,稀客稀客!二位想挑點什麼?別看小店小,卻是應有盡有。”
“您看這玉鐲,可是漢高祖的妃子戴過的;還有這短劍,真正是刺殺秦始皇時‘圖窮匕現’的魚腸劍……嘿嘿……的仿造品,不過也是唐太宗時的工匠所造,至今有百年之久,也是珍品。還有這個,還有那個……”
顧客沒來得及說話,店主已經劈哩啪啦地倒了一堆,二人打不斷他,索性也不回答,只是一邊翻看店中的東西,一邊低聲交談——
當然不是存談古玩。
展昭拿起一隻玉瓶,漫不經心道:“果然還在後面。”
白玉堂的手指緩緩摸過幾塊玉佩,笑道:“三天,也夠他們累的。你看這裏有嗎?”
“沒有。”
“那去下一家。”
“這麼久了……你不如休息一下?”
“呵……”白玉堂詭笑,“其實那幾個才是真累,再這麼下去不跟了怎麼辦?”
“……你好像很希望他們跟?”
“那是自然。”理直氣壯。
展昭看着他,然後意識到他現在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只得鬱悶地收回目光。
“好吧,我們走,去找下一家……”
白玉堂聽話地轉身,卻被地上的一隻青銅鼎勾住了腳,忍不住身體微一趔趄,展昭慌忙扶住他,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怎麼樣?”
“沒事。”
古玩店地板上尚有許多“地雷”,展昭怕白玉堂再次摔倒,便盡量讓他挨着自己。
店主見到他們的模樣,小眼睛裏精光一閃,忽然抓起一塊玉佩塞在了展昭手裏。
“展大人展大人,您看這個!圖為鴛鴦戲水,用料是真正的寶玉啊!據說是那塊和氏璧被摔碎以後的碎片所雕,世上僅此一塊!展大人您錯過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原本是要賣一百兩的,看在您和白大俠的面子上,小的只收您五十兩!夠公道吧?”
一聽是鴛鴦戲水,又是自己和“白大俠”,知道店主已看出端倪,展昭的臉頓時就紅了。戲弄白玉堂是一回事,被別人看到是另一回事。
門內的展昭和門外的展昭是不同的人,對門外的展昭而言,這種熱情實在讓人難以消受。
展昭窘得連手心都濕了,想推又不好推,要買又臉紅,真是為難得要。
白玉堂握着他的手,不用看就知道這隻雙面貓在想什麼,不由心中一陣得意嘿笑。哼哼,看你展小貓和我斗……
他摸上了展昭躊躇托着的玉佩,手指在玉面上一滑,心中便大概有了個數。
不是特別的好玉,當然也不是什麼見鬼的和氏璧。
奸商就是奸商,嘴上說得好,貨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也就騙騙展小貓這種大頭罷了,不過既然是鴛鴦戲水么……呵……
“真的有你說得那麼好?”
白玉堂劈手奪過玉,裝模作樣地在手裏一捏,道:“嗯,果然好玉。好,我買下了,五十兩是不是?今天出來沒帶錢,改天給你。”
說完,他真的拖着展昭轉身就走。
展昭大急:“玉堂,你沒付錢……不對,怎麼能買這個……”
店主倒不擔心,反而笑嘻嘻地一揖到底:“白大俠一諾千金,展大人也必定不會讓小店吃虧,多謝!”
展昭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出了那家古玩店,展昭拉住白玉堂,尷尬地道:“玉堂,你看,其實這個玉佩……”
白玉堂微微一笑,將玉佩和從那夜起便一直由他使用的湛盧一起交給了展昭。
“湛盧是好劍,不過不太適合白玉堂用,給你。”
展昭看看玉佩,又看看湛盧,一點點柔軟的漣漪從心底蕩漾開來。
展昭接過劍和玉,又將畫影系回了白玉堂的腰側,低聲笑道:“放心,玉堂的定情信物,展昭定會好好保管……”
又變成那個門內的貓了!
白玉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