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耿信滌陷入在沉思中。
她那麼專註地失神在虛幻的世界裏,完全忘記了身處的環境,也完全沒有注意到周會結束后,行一個人悄悄地留了下來,正毫不掩飾地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注視着她。
她早該想到了不是嗎?歸來的他像是宣判末日的復仇之神,一步步踏着死亡的旋律,引她走向毀滅!
她痛楚地把頭抵在桌面上,緊緊咬住了慘白的唇。
他要她失去所有的朋友,也嘗嘗被最親密的朋友背叛的滋味,以償他當年的痛苦。對於他壓抑了七年的痛苦和恨意來說,她不得不承認,這僅僅是一個小小的、象徵性的懲罰。
他還會有什麼別的手段嗎?例如毀掉“立竿”,毀掉她,還是——也毀掉她的朋友?
想到這裏,耿信滌不由得渾身發冷。
他不會這樣做吧?可是,可是根據他在商場上的作風看,那種冷酷無情的吞併,森然可怕的收購……他真的會這麼做!
她抬起頭,慌亂地看着窗子,擔心起獨自在美國的大衛。
“不要看了。”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她。
她驚慌地轉向聲音的方向:“誰?”
“大衛在美國!”行粗聲粗氣地說。為什麼她總是在關鍵的時刻第一個先想起大衛?為什麼她的心總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難道她就看不出,為了她的嫣然一笑,他可以把自己徹底地改變嗎?
從上次在“伊泰”昏倒被送回來,她就常常這樣凝神不語。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次交涉的結果到底如何?連艾米都不知道。
不過他們全都信任着她,她一定會作出最正確的判斷和決策。所以大家誰也沒有問,只是默默地繼續做着自己的工作。
可是,他有時真的希望她也能夠稍微依賴他一些。畢竟,他是那麼渴望能夠被她依靠!可是她依然只想着大衛、大衛、大衛!
“行……”耿信滌很驚訝,“你沒走嗎?”
他不語地看着她。每次會議結束,大衛都會一個人留下來,他和她之間的默契讓他嫉妒得快要發瘋。當今天他取代在美國的大衛時,她卻視而不見!
“看着我,Sherry!”行突然急切地上前幾步緊握住耿信滌的手。他已經不能再忍下去了,“不要再想大衛了!”他衝口而出。
她下意識地想抽出手,卻被他握得死緊,怎麼也抽不出。
“放開我,行。你是怎麼了?”
“不,我再也不放手了!”他激動地喊,熱切的眼睛裏滿溢着長久愛戀的痛楚,“大衛他根本就不值得你愛!”
那天他揪住大衛的脖子追問他和Sherry的關係,他卻只笑了笑根本不置一詞。被他逼得急了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哦,我不愛她”就拍拍手走了。弄得他火大得直跳腳。
“你在說什麼?”耿信滌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糊塗了。好端端地扯上大衛做什麼?
“難道我不能代替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嗎?”行放開她掙扎的手,轉而握上了她纖潤適中的雙肩,漂亮的眼睛裏有着發亮的火苗,正燒灼着赤裸裸的愛意,“求求你,Sherry,給我一個機會吧!”
耿信滌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怔怔地,任行發燙的雙手顫抖又激動地握住自己的肩,甚至忘記了該阻止他。她只是凝視着從未和她如此貼近的行。
帥氣的眉毛緊蹙在一起,漂亮的眼睛閃着兩簇火苗,明白地顯示出他此刻正在忍受的痛苦。他不再是那個愛捉弄人的大男孩兒了,看起來完全是一個墜入愛河的男人,激動又迫切的聲音正在急切地訴說著。
“至少讓我和大衛公平競爭!Sherry!”他熱烈地看着她,“我愛你,Sherry!從我三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時就愛上你了!”
她依然怔怔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行。
他要和大衛公平競爭?他難道不知道她和大衛只是兄妹之情嗎?行愛她,怎麼會,她想他一定是誤會了。他一向是無憂無慮、笑鬧人生的,又怎麼會……
她的心中一瞬間閃過無數的問題,行突然的告白讓她腦筋亂成一團。她無法想像自己一向視為“弟弟”的行會愛上她,並且已經愛了好長的時間。
可是行卻看不出她心中的疑惑。他低喊一聲,胳膊有力地圈住了她,伏下頭,嘴唇一下子壓在了她的唇上。帶着激動的喘息、熱切的愛戀和壓抑的痛楚,他反覆地、熱烈地輾轉吸吮着她的唇,他的心也同樣需索與渴望着。
耿信滌被行出奇不意地拉到懷裏,被動地接受了這一吻。在稍稍地掙扎之下,她揚起手給了他一巴掌。那輕脆的聲音頓時把兩個人都驚醒了。
那力道並不重,可一下子就讓行冷靜了下來,他愕然地看着她。
她乘機迅速掙開了他的懷抱:“不要這樣,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我一向只把你當好朋友和好弟弟。”
好弟弟?行受傷地看着她,那表情讓她一下子揪着心地痛了起來。多麼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已經七年沒有看到過了。
“難道你不能試着愛我?”他乞求着。
“對不起,我不能。”她搖頭。她全部的愛都在七年前給了另一個人了。
“我只要一點點,就足夠了。我不要你很多的愛!Sherry,請你……”他的話沒說完就自己停住了。她的表情一下讓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可是……大衛……他並不愛你。”他只是不想讓她再對一個不愛她的人,繼續付出感情啊,難道他錯了嗎?
不想耿信滌點點頭:“我知道。我也……”她想說她也不愛大衛,他們間只是純潔的友誼。
可是行卻再一次受傷了,他低聲喑啞地打斷她:“對不起!我都明白了。今天是我太一廂情願了。”他沒想到Sherry會痴情至此,她竟然根本不在乎大衛是否愛她!
轉過身,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很抱歉,我打擾你了。”
相對於剛才他的熱情與急切,這時候他頎長的背影傷心、落寞,他悄悄打開會議室的門出去了。
耿信滌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拉住他:“行……”可是又馬上懊悔地觸電般縮了回來。她又傷害了一個純真男孩的感情了。
耿信滌頹然跌回椅子裏,用手扶着昏昏沉沉的頭,她的心又一次在滴血。她很想追上行,去撫平他眉間系起的愁結,揮去他眼眸中的痛楚,安撫他寥落的背影,就像她當年想做而沒有做的。
但是這樣對他並不公平。她真正想要慰藉、安撫、溫柔對待的人,並不是行。
原諒我吧,行。我已經下定決心,為重新贏回幸福而戰了。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心。
我和他實在是彼此思念、等待、折磨得太久太久了……
章可昭悄悄地從門后溜進自己的辦公室。
一關上門,她就閉上眼睛,無力地靠在門上,喃喃自語:“天哪!天哪……”不知怎地,眼淚就流了下來。
鎖上門,她撲到桌子上,把頭埋在臂彎里。淚,一滴、二滴、三滴……落下來,滴到桌面的紙張上,無力地散開。
陵歪着腦袋在通電話,一邊聽,一邊飛快地記錄著,很是忙碌:“好,我會的……嗯……知道了……”
有個人未經通報就自動進了來,他不悅地瞥了一眼。等看清了來人是誰,立即對着電話說:“待會兒再和你商量,我有客人來。”就掛斷了。匆忙間沒注意到聽筒沒掛好。
他笑着站起來,先問神色消極、垂頭喪氣的來人:“今天‘立竿’放假嗎?”熱情地推着行坐下,親自為他倒了杯水。
並肩坐在沙發上,他仔細地觀察行的樣子。
“表哥。”行無意識地端着杯子,悶悶地問。
這傢伙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叫他表哥。陵暗忖,卻沒說出來:“有心事?”
行咬着嘴唇,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嗯”了一聲。
真不知道他不在的這幾年是誰照顧這小子的!陵翻翻白眼。
“表哥,”行遲疑地思索着,仍理不出個頭緒來,“愛一個人就會全心全意投入,不計回報地付出嗎?”
“當然。”
“那就難怪了。”行嘆了口氣,把頭靠在沙發的後背上,喃喃自語,“所以她才會明知大衛不愛她,也執迷不悟……”
陵的神經立即警覺起來,似是不經意地,他問:“‘她’是誰?”
行依然望着天花板:“當然是Sherry,她對感情好認真也好執着,只可惜——”他苦笑了一下,“只可惜不是對我!”陵還是笑着,絲毫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不要只看表面的現象,你可曾看過她的內心?或許她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不是的,表哥。”行打斷了他的話,“你不用安慰我了。你不知道她是個多麼好、多麼完美的人!她善良、正直、隨和……如果沒有她,我現在還是街頭上的小混混!”
陵挑起眉尖,輕描淡寫地問:“你愛上她了。”口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行搖搖頭:“不止是我,追求她的人很多。只是,她惟獨愛上不愛她的大衛。”這是命運在捉弄人嗎?
陵的唇邊露出一絲隱約的不屑:“得到的太過容易,便不會去珍惜。那個大衛是聰明人。”他的心中另有所指。
行剛要開口反駁,辦公室外一個秘書推開一條門縫兒,探頭探腦地往裏張望。
陵不悅地皺起眉:“什麼事?”
秘書滿臉驚慌,一片害怕的神色:“請您過去看看,總經理那裏……”眼睛偷瞄行,不敢說了。
“你去吧。”
陵轉過身,眼裏流露出情深義重的關切:“希望你感情順利,表弟。但是,你不該只愛上一個人的外表。”
行兀自愣在原地,不明他話中的意思。
陵默不作聲地推開厚厚的隔音門,一側身鑽了進去,隨後關緊了它。
天!他咋舌地看着一屋的狼藉,開始佩服起沈常朗的破壞能力來了。
桌上的東西顯然是被振臂一揮,掃到了地上。文件、筆筒、枱燈、電話、書夾……通通摔在地毯上!像是不過癮似的,其中一些還被踹了幾腳,滾一邊去了。
最慘的是無辜的電話。話筒被狠狠摔爛在牆角,電線也被扯斷了,裏面紅白顏色的導線橫七豎八地倒在一堆瓷片和紙屑上。
他望着光禿禿的底座,解開了心中的謎團。
“你嚇壞人家小姑娘了。”陵輕鬆地說,好像什麼也沒看見,“罪過呀。”
沈常朗驀地抬起頭來。
他的臉因為過度的憤怒和痛苦扭曲得變了形,雙眼血紅。從齒縫中擠出聲音,他一個字一個字地下命令:“全面出擊,打垮‘立竿’!”
“哈!小意思。”陵依舊笑着,很輕鬆地答:“包在——我身上。”
這次的周會後,不止是行,可昭也自動留了下來。
“Sherry!”可昭最先忍不住,她這幾天眼睛經常紅紅的,聲音也啞了,“你快點想個辦法吧!”
是的,要快點想個辦法,而不應是現在這樣坐以待斃。“立竿”的情況已經危在旦夕,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誰也不願說出來。
耿信滌低下頭去,不想多談的樣子:“去吧,可昭。”
“可是……”可昭只好悻悻地走了。
她轉頭向剩下的行:“你呢?還有什麼事?”
行緊鎖着眉頭。
耿信滌笑了,她輕鬆地說:“放心,沒事的。”
沒有事那才是假的!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立竿”不是倒閉就是被吞併。
行露出了焦急的表情。他的樣子看上去不太好,臉色總是青青白白的:“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們?”
“沒有的事。”她好像蠻奇怪的樣子。
這和她一向的作風實在太不相符了!以往的她,做事相當有目標、有計劃、有策略,令所有人都欽佩不已。現在的她,竟然面對這種大事都無所謂。
你不該只愛上一個人的外表。
不知怎地,陵的話突然出現。他服從了耿信滌的意思,不再打擾她。可是陵的話,始終在他的腦海里盤旋。
“Sherry,”姜詠儂推開辦公室的門,悄悄地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儂儂。”難得今天大家全有事。
姜詠儂的呼吸急促,細細的喘氣聲中有着激動和熱切。
“Sherry,我知道現在公司的情況不太好。可是我相信你,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你絕對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把‘立竿’當兒戲的。”她的小臉上全是信任。
耿信滌忍不住嘆口氣。公司里已經是人心惶惶了嗎?大難臨頭各自飛。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了嗎?
“我信任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相信,你是不會拋棄我們的!”聽了姜詠儂的話,讓她心中無比的感動和愧疚。
“謝謝你!儂儂。我是絕對不會讓‘立竿’垮下的。”她摸着姜詠儂的頭髮,這個平常迷糊可是現在卻最堅定地支持着她的小女孩,已經在她懷中哭成一團了。她已經預感到“立竿”的命運了嗎?
送走了姜詠儂后,耿信滌支着下巴,睜着眼睛無意識地看着窗外。
該結束的會結束,該開始的也該開始了。
“可昭!”行追上前行的章可昭。
她聽到后立刻回過頭來:“什麼事?”
“可昭。”她的眼睛紅腫,周圍還有着一圈“熊貓”痕迹,“最近工作太辛苦了,你要注意休息。你家裏人都在不在這裏,要自己照顧自己。”行誠懇地說。
她的眼睛迅速染上了一抹光彩:“我不要緊的,‘立竿’才是最重要的!”
行的神色頓時一黯:“只怕‘立竿’已經對她不是最重要的了。”
可昭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我會一直把‘立竿’支持下去的,我也會一直留在Sherry身邊,你放心吧。”
行強打起精神:“謝謝你,可昭。”
他的心都已經亂了。被耿信滌拒絕的痛苦,這些日子以來並沒有得到緩解,心底又對某個謎底感到恐懼萬分。那種對未知事物的害怕,擾亂了他的心。
他沒注意到,可昭說要讓他放心。而在他走出她的視線之前,她一直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不說一句話,眼中的光彩被一種堅定所取代。
坐在“伊泰”的會客室,章可昭看似隨意又不失禮儀,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等待。可她的手卻緊攫着拳,眼中燃着火焰,準備迎戰了。
門開了,進來的卻不是“伊泰”的總經理,是他的助理。
“你好,章小姐。我是奉見陵。我們在‘立竿’見過面。”他十分熱絡地自我介紹着。
她對他毫無興趣:“請問我什麼時候能見沈總經理?”
陵很自然地在她對面坐下,笑着說:“要見Dean是需要預約的。為什麼事先不通知他的秘書?”
章可昭直率地說:“我有私事找他。”
陵笑了笑:“恐怕你是為‘立竿’而來的吧?”他頓了頓,眼裏有着狡猾,“如果是這樣,Dean絕不會見你的。”
章可昭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我一定要見到他!我要當面問問他,為什麼要和‘立竿’過不去?”
陵望着她的表情瞬間有了變化:“是Sherry告訴你的?”
“不!”她叫了起來,臉色蒼白,兩頰卻通紅,“她根本一個字都不肯說!”是她偷看了Sherry的機密文件才知道的。陵輕鬆地說:“章小姐,你是個聰明人,我勸你最好離‘立竿’遠一些。”
章可昭一下子被激怒了,她騰地站起來,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陵笑着,絲毫不在意的樣子:“離開‘立竿’吧,那裏不會有前途的。不如到‘伊泰’來,做我的女友如何?”他挑高眉毛,不正經地問她。
章可昭的火爆脾氣終於在壓抑數次后,爆發出來。她指着陵,咬牙切齒地說:“我早該想到的!你們不過是一群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的人渣!求你們是沒用的。‘立竿’不過是家小小的電腦公司,到底為什麼你們非要致它於死地?”她衝口而出,“還有,行也在‘立竿’,難道你想讓他傷心嗎?”
陵哈哈大笑着,站了起來,有趣地看着她火冒三丈的樣子。
“你的脾氣可是夠差的。”他突然伸手,手臂圈住了她的腰,一收緊就把她攬進了懷裏,挑逗地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她大驚,奮力掙扎着:“放開我!你這個人渣!”她拚命捶打能夠碰得到的地方,可是在他有力的雙臂下,這點反抗無濟於事。
陵毫不費力地將她的身軀禁錮在懷裏,強行抬高她的下巴,眼睛裏有着嬉笑和頑皮:“你不覺得你話太多了嗎?”不等她領會他的意圖,他的嘴唇已經壓了下來,準確地蓋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嘴唇火燙,唇舌直入,毫不保留地帶着無比的熱量,吻得激狂,就像他人一樣的桀驁不羈。
她全身的神經倏地綳得像琴弦一樣緊,羞辱的感覺直湧上心頭。她拚命地抗拒他,卻抵不過他的力道。
淚,驀地流了下來。
陵放開她,微眯着令人眩惑的雙眸,為她的淚水感到不可思議。他吻過很多女人,沒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反應。
他低沉地問:“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只有心中已經有了愛人的女人,才會如此拒絕別的男子的求愛。
章可昭揚起手,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耳光。
她含着淚,身子在瑟瑟發抖:“你是個渾蛋!”她從來沒有被如此羞辱過。
陵摸摸臉頰,火辣辣得痛。
“他有我好嗎?”什麼人的條件能比得上他?
她的眼睛裏滿是憤怒,衣服因剛才的掙扎弄亂了。她大喊:“不錯!他就是比你好!他熱情、體貼、有愛心,對人又好又溫柔……你這個人渣永遠也比不上他!”
他望着可昭掩面奔出去——她砰地一下撞開門,那動靜幾乎嚇得門外的人跳起來——竟然露出了頗有興緻和意味深長的微笑。
這絲微笑帶起了腮邊的腫痛,提醒他剛才的美女有多厲害。
陵撫着自己挨打的臉頰,被她痛打的地方還在疼。這美人還真敢下手啊,他還從來沒被人這麼打過呢。
她的舉動毫不做作,對“惡勢力”也絲毫不懼怕,又勇敢、又堅定,是個真誠又可愛的女孩子。不過,她心中卻已經有了個“熱情、體貼、有愛心,對人又好又溫柔”的愛人……那是行吧?
可昭跑進行的辦公室,撲到他的懷裏大聲地、難以抑制地哭泣。
行不知所措地拍着她的背,不住口地詢問:“你這是怎麼了?可昭?”
她拚命搖頭,被激烈的哭泣弄得氣喘而鬱悶。她埋頭在他的肩上,那裏已經濕了一大片,身子抽搐着,心裏的傷口在痛着。
行扳正她的頭:“發生什麼事了?是誰欺負你了?”
她哭着說:“求求你,不要問我!不要問我!”她怎麼能告訴他?!
行一迭聲地答應:“好,我不問,我不問……”只是更加體貼地擦掉她臉上瘋狂迸流的淚,輕輕拍打她劇烈起伏的背。
耿信滌獨自一人來到“伊泰”,臉色肅靜又凄楚。
她垂下眼帘,低聲地請求說:“請你不要遷怒可昭。這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沈常朗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冷冷地盯着她。
他才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她的痛苦讓他滿意。可是,滿意之外還有一種惱怒——她從來沒有珍視過他,卻那樣在乎別人!
“她還只是第一個。”
“不!”她害怕極了,“求你,不要扯上我的朋友,你要怎麼對我都可以……”
他慢慢站起來,繞過辦公桌,如天神般站在她面前,向下俯視着她。
“什麼都可以嗎?”他居高臨下地問。
她痛苦地點點頭,扭過臉去。
他卻伸手輕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
她被動地抬起頭,看向昔日曾經是清澈、活潑、熱情,滿含着光暈和溢彩流光的朗目,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他的目光冷森,眼底下一片深不可測的幽邃。他用陰悚的音調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她耳邊說道:“讓你做我的情婦,你也肯嗎?”
她胸口一窒,受到重創。她輕聲說:“你明知道我肯的。你明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
“哼!”他的黑瞳暴怒,當胸推開了她,冷笑着說,“這些話你還對幾個男人說過?他們又付給你多少錢?”
她踉蹌地被他逼得節節後退。用力捂住嘴,淚水已經在眼圈內打轉:“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過!”
“夠了!”他眯着冷目,“接下來,你是不是該對我說,你有多麼想念我,你又有多愛我?當年的事你全是迫於無奈?”
她被他的陰冷震住了。
“詞窮了?”他仍不放過她,殘忍地咄咄逼人,“你還真是沒變呀,還是這麼有心機,城府深沉。你實在辜負了你的名字——堅信能滌清這片渾濁不堪的世界!你已經陷在這片泥潭裏不能自拔、並且樂在其中了!”
她被攻擊得體無完膚,毫無還手之力。
她一直都知道他恨她,就像知道自己一直在愛着他一樣。但是她卻是頭一次見到他的恨意——如此濃,如此強烈,如此的根深蒂固!
她哽咽着,喃喃自語:“惡魔……惡魔……”
他淡抿的唇彎出輕弧,仰天大笑:“是嗎?我記得你以前都叫我天使。”
是的,他本來是個樂善好施、歡樂熱情的天使。是她的背叛,讓天使落入了地獄,變成了嗜血的魔王!她原想保護天使的純潔,卻依然讓天使墜入了萬劫不復!
轉過身,她逃也似的離開伊泰。他魔鬼般的大笑一直在她耳邊回蕩不去。
一上午,耿信滌都待在辦公室里,既不辦公也不接電話,只是默默地坐着。九點、九點半、十點、十點半……
幾個急促的腳步走近后,行一下子撞開了房門,帶着一身的疑惑和急切衝到她面前,將一個牛皮紙袋丟上桌上。
他扯着頭髮,啞著喉嚨喊:“告訴我這不是真的!Sherry!”
她對那袋東西看也不看,舒了口氣,平靜地說:“你都知道了。”
行驚異地瞅着她,聲音粗啞,臉色慘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我不相信!”
她嘆息,停了很久才說:“這沒有什麼難理解的。不過是人類自身的慾望。沒有人甘於平凡的生活。”
房門大開着,他們的對話外面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行愣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現在的生活還算平凡嗎?”他眼中的光彩迅速消退了,用很無力的語氣,很茫然地問,“那你又為什麼收留我?為什麼把我從街頭的一個小混混,培養成公關部的經理?”
她靠在轉椅上,無聊地划著圈:“當然。你不該打聽我的過去的。還有,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這句話重重地打在了行的心上,他晃了幾下才站住:“原來……原來,這就是陵的意思……”
他狠狠地咬着慘白的唇,咬出了血絲都不自覺。
他瞪着她,語無倫次、斷斷續續地說:“七年前你拿自己為餌,用感情做釣線騙取了一個富家公子的愛情后,敲詐了他家一大筆錢就把他甩掉!毀掉了他的生活,讓他幾乎喪失生活的勇氣!然後你辦了公司,揚名立萬、名利雙收。等那個富家公子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時候,你後悔了,你後悔當初放掉這樣一條大魚,所以你就拿‘立竿’、拿我們作代價去換得和他重歸於好,是不是?”
他搖頭,短髮亂七八糟地甩在一邊,眼神悲哀:“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了?因為我的表哥在沈常朗身邊做事,你接近他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你太殘忍了!你的計劃簡直太完美無暇了!只是你漏了一點,你實在不該招惹曾在黑道上混過的人!這樣你的所作所為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耿信滌還是安安靜靜地聽着,既不發怒也不辯解。她這樣無所謂的態度比她當初的拒絕,更加傷他入骨。
悲痛讓他的話澀在喉嚨里,哽得他喘不過氣來。轉身,他疲累得只想馬上離開這裏,越快越好。
門外突然衝進一個身影,二話不說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她立即歪過頭去,頭髮亂了。
耿信滌捂住臉,驚異地說:“可昭!你……”
打她的,正是章可昭。她的臉因憤怒燒得通紅,眼裏冒着小火苗,含着淚,咬着牙,咬得牙根都痛了。
她指着耿信滌喊:“你太絕情了,Sherry!你怎麼能這樣對待行!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樣地在愛着你?明知道你愛大衛,他依然默默地守護在你身邊!甚至你的一顰一笑都牽動着他的心……可是你卻自始至終在利用他、傷害他——你怎麼能夠……你怎麼能夠如此沒有人性?”
說完,她扭頭奔出了辦公室,去追行了。
喧囂消失后,留下來滿室寂靜的空氣、雜亂的桌面和火辣辣的面頰。果然她最重要的朋友離開她了。她暗自苦笑,他的手段真厲害,不是嗎?
門外的人面面相覷,在如此的劇變之下個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敢行動,全都如泥塑,不,全都如被鋼釘釘死在地上一般。
只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奮力撥開人群,擠進她的辦公室。
姜詠儂顫顫地伸手摟住她的肩,一句話還沒說,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耿信滌張開手,她順勢伏在了她的膝上,仰起涕淚迸流的小臉,堅定地說:“我相信你,你不是這樣的人!”
耿信滌拿起面巾仔細地擦她的眼淚。
她固執地握住她的手,貼在臉上:“即使行說得都是真的,你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耿信滌柔聲說:“好孩子,你哭什麼呢。乖,不要哭了,去把艾米找來。”
“好。”姜詠儂還是很堅定地信任着她,“我要陪在你身邊。即使大家都走了,我也不離開你,我會永遠支持你……”
耿信滌支走了姜詠儂,從抽屆里拿出五個早已準備好的信封遞給艾米:“大衛、行、可昭、儂儂,你們五個一人一份。”
艾米抽出一個看了一眼,臉色大變:“Sherry,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數目並不多,但是已是我能拿出來的最大數額了。”
艾米丟下信封,用懇求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我問得不是這一百萬。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把‘立竿’賣給‘伊泰’?它是你的生命呀!”
耿信滌好像沒聽見似的:“從明天起,‘立竿’就不是我的了。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可以下命令。叫大衛回來吧,那邊不需要他了,你們趁早另謀高就吧。”
艾米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你怎麼能這麼做呢?當年是你庇護了我,現在你有難,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我去追可昭和行回來!”
耿信滌拉住她:“不要去,讓可昭安慰他吧。這不是我的難,這是——”她思索了一下,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詞,“這是宿命,是我在七年前就選好的宿命。”
艾米哭倒在她懷中:“只要你說一句,我一定會幫你的!”
耿信滌合攏她的雙手,認真地說:“不,千萬不要去。你好不容易離開那種生活,千萬不要再回去了。如果真要幫我,就祝福我吧。我既然這樣做了,就絕不會更改。”
“Sherry……”
陵微笑着,俊目眯在一起,雪白的牙齒就差閃閃發光了。他滿臉笑容地回應走廊上諸美女的問候,看起來春風得意。
“Morning!”他吹着口哨走進沈常朗的辦公室,“咦?這是什麼東西?”銳利地掃了一眼桌上的小黑箱子,感到吃驚。
沈常朗淡淡地說:“別告訴我,你沒見過筆記本電腦。”
廢話!他每天用怎麼會不知道。他奇怪的是,在他的印象中,常朗從來都不碰電腦一下的。他都快忘記這傢伙是學計算機出身的了。
“我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的。”陵決定還是不問了,反正問他也不會說。
“說。”他面無表情。
陵笑咪咪地說:“你的母校周圍不是有一片違章建築嗎?前幾年拆了重建,可建好的房子又要拆了。那個位置還不錯,雖然僻靜一點,可是環境優雅,空氣新鮮。我們去買下來?”
沈常朗按鼠標的手停頓了幾秒,才說:“你去辦吧。”
陵笑着退出去了,順手帶緊了房門。
沈常朗兀自盯着顯示器。
他入侵了“立竿”的網絡系統,發現在收購“立竿”前,有幾條來路不明的巨額資金曾經駐留過,卻沒有採取任何的舉措,不聲不響地消失了,退回到原來的賬戶。
究竟這裏面有着什麼樣的玄機?
“立竿”內部的風波,熙熙攘攘地很快上了報紙的頭條。昔日神采飛揚的美麗女老闆,轉眼成了貪圖富貴、不擇手段、眾口議論的不屑之人。
摧毀“立竿”是他回來的目的,但是進行得太順利了。速度之快令他始料不及,就像是不勝而勝。他原以為會是一場很長久的戰役,不料就在他緊鑼密鼓,戰鼓剛起的時候,她只被輕輕一擊就土崩瓦解、四分五裂了!
這倒讓他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了。
沈常朗咬着牙暗自揣測。她還有什麼打算?以退為進嗎?
電話響了。這條是家裏的專線,除了陵從來沒外人打進來過。
“我在報紙上看到‘立竿’的消息了。”竟然是早已出去自立門戶的沈常盈,“朗朗,你做得太過分了。”
他冷笑。在她的話中反倒得到剛才不曾有的快感:“過分?你忘了她當年是如何對我的?這點小小的懲罰對她來說,是小意思。”
電話的那頭沉默了一下:“朗朗,你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嗎?當年的事恐怕別有內情……”
“姐,”他沒想到當年曾反對過她的姐姐會為她來求情,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想聽,“你來電話就是為這件事嗎?”
“你還是一樣固執。”沈常盈的嘆息聲傳來,“愷愷還是不能來接任,你還要過幾個月才能休假。”
“愷愷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說,這關係到他一生的幸福。”
掛上電話,沈常朗想起“幸福”兩個字,渾身不舒服,感到刺耳極了。
這麼多年來,他無數次從惡夢中驚醒,一遍遍狂喊着她的名字,卻只能無助地驀然憶起她無情的背叛。
看到綠色的植物,他會想起那株始終在穿針引線的含羞草;看到電腦,他會想起他們曾經在計算機教室里,耳鬢廝磨、親密無間;看到樹木,他會想起他們的曾經在枯木下面山盟海誓、百種柔情——然而她卻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她的背叛,在這七年裏無時無刻地折磨着他、煎熬着他,讓他總是活在痛苦和癲狂的煉獄中。她加諸於他的傷害,她還遠遠沒償還到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