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從不知道杭州城有這麼大、人有那麼多。”這是予禾踏出客棧所發出的第一聲贊

“傻丫頭,你不過才踏出客棧門口。這兒還不夠看,前頭才真正是熱鬧呢!”楚星灝憐惜地拂開予禾額前的髮絲。

“還有更熱鬧的地方?”予禾的眸子閃耀着晶亮的光芒,“我還以為這兒就很熱鬧了。走,快帶我去。”她拉着楚星灝的衣袖,就要往前頭走去。

“好,你別急。”楚星灝緩住予禾的腳步,將她的手反勾在自己臂彎,看起來就像一對夫妻。“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慢慢逛,讓你玩到不想玩為止。”

“你可不能食言哦!一言為定,打勾勾。”

他望着她伸出的小指發愣,面有難色地道:“打勾勾?我……不好吧。”

他已經很久不做這種事了,萬一被哪個認識的人瞧見,他一世英名豈不毀於一旦。

“你是不是存心誆我?”她懷疑地瞄着他。

士可殺,不可辱!

“勾就勾吧!”他抱着坦然就義的偉大情操勾住她的手指,大不丁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

好死不死,段飛渝就在這電光石火間現身,目睹了他家少主正和一個弱女子“打勾勾”!

天呀!打勾勾,多麼屈辱的動作呀!

“灝少爺,你在打勾勾啊!還是這是新的武功招式?”段飛渝揶榆道。

光是看見楚星灝難得的面紅耳赤,他就覺得跑這一趟很值得。

“飛渝,你真的很閑是不是?為什麼最不需要你的時候,你老是在我身邊打轉。”楚星灝咬牙切齒地盯着他。

“灝少爺,話可不鴕這麼說,你是楚家堡少堡主,出門在外一定要有護衛,我可是特地來保護你的。”

“我需要你的保護?”

段飛渝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楚星灝的武功好歹也排得進武林前五名,要傷他可非易

“我講錯了,我是要保護凌姑娘。凌姑娘不會武功,多一個人看着,多一分安全嘛。”

“照顧予禾我一個人就行了,你不用再來湊熱鬧。你去忙你的事。”楚星灝拉過予禾,就要邁開腳步往前走去。

哼,擺明就是嫌他礙眼嘛!楚星灝不要他跟,他就偏要跟。再想到可以看見類似剛才的好笑舉動,他就十分興奮,以後就可以經常糗他了。

“喂,等等。”走沒幾步,予禾突然停住了。

“怎麼了?”

“楚星灝,我覺得……覺得……”她欲言又止。

“你覺得不舒服是不是?”該不會是七日斷腸草的毒性發作了?

“不是,你別窮緊張。只是……”她指了指段飛渝,“他不能跟我們去,好可憐哦。我們帶他去好不好?”

面對她那張楚楚可憐的面孔,他連拒絕都不會說了。微一沉吟,他沒好氣地喊道:“飛渝,一起走吧!”

段飛渝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好歹也是堂堂的男子漢,居然被形容成“好可憐”,這救他顏面往哪放!

“飛渝你快一點,不然我和楚星灝不等你啰!”

“好,我馬上來。”為了看好戲,還是忍着點吧。他長腿一跨,隨即跟上他們。

待到了大街,人潮洶湧不說,光是攤販商家就排成一條望不到尾的長龍,更別提那雜耍的、賣唱的、耍猴戲的、賣膏藥的、說書的……

予禾看得眼花繚亂,每一樣瞧來都新鮮有趣。

“熱鬧吧!”

“嗯,好熱鬧呢!楚星灝,我們先去玩什麼好呢?”她的目光四處搜索,興奮的情緒也感染了他,他已許久沒這般放鬆自己。

予禾的視線最後落在一小群人前,“那裏好多人耶,我們過去瞧瞧。”

沒給他反駁的機會,她拉着楚星灝就往人群里鑽,段飛渝亦一併跟上。

“大伯、叔叔,借過一下!”

“小丫頭,你跟人家來湊什麼熱鬧。前頭是人家小姐賣身葬父,你有錢買人家嗎?”一位老伯攔下她道。

“賣身葬父?這麼可憐啊。”她面容戚然,回頭對楚星灝說:“我們快到前頭看看。”

“嗯。”他好像沒有反駁的餘地。

不一會兒,予禾與楚星灝就站在最前頭,看見一位素衣女子跪在地上,年紀應該不出十二、三歲,看起來弱不禁風,在她身而有一張寫着“賣身葬父”的紙片。

而在小姑娘面前站了兩個衣着光鮮,一看就是有錢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對她評頭論

“嘖,這小姑娘這麼瘦弱,大概也做不了什麼事,買她回去恐怕還得多花些銀兩養胖她,不划算,太不划算了。”說話的這人頸前還掛着一個算盤,一副精打細算的計較模樣。

“錢名此言差矣。”他身邊色迷迷的傢伙開口道:“這姑娘眉清目秀的,日後鐵定長得標緻,買回家當丫鬟是再好不過。”

“那朱兄打算出幾兩銀子?”

“五兩銀子該夠買副好棺材了。”

“五兩?太多了吧!照我看,只要二兩銀子就夠了。”

“錢老,你真是精打細算啊!”

予禾一聽就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下流主意,氣得猛瞪他們兩個,這一瞪倒使他們注意起予禾來。

“哇,好個水靈的美人,不知賣入飄香院能值多少銀兩。”

他們竟不知死活地批評起予禾,還淫穢地打量她全身上下。

“錢名,你別滿腦子只有錢,”色鬼目不轉睛的盯着予禾,“像這樣難得一見的美人,最好是養在自個兒家中好好欣賞才是。”

“朱兄高見,錢某佩服。”

原來這兩人是杭州有錢的富賈,錢務善愛錢,卻為富不仁、刻苛吝嗇;朱繼榮好色,迷戀煙花不說,又愛輕薄良家婦女。大夥積怨在心,卻也莫可奈何。

予禾哪忍得住這口氣,正待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無恥之徒,兩道無形的劍氣搶在她之前,倏地撲向那兩個正開懷大笑的傢伙肚上,霎時兩人全跌坐在地上柬翻西滾,猛抱着肚皮喊疼。

誰也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大夥全都在心底叫好。

予禾拊掌大笑,“活該!誰教你們沒事亂說話,心懷不軌,得到報應了吧!”

“予禾,你別再招惹他們了。”

“我哪有惹他們,是老天爺在懲罰他們,我連笑笑他們都不可以啊!”

老天爺?他就是老天爺!這傻丫頭還搞不清楚是誰在幫她!

“可以。”楚星灝很無奈地點點頭,“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啊,不行。”她驚叫。

“為什麼?”話一出口,楚星灝就知道答案了。

順着予禾的目光望去,錢務善正坐起身,嚷着要家丁痛揍當眾恥笑他的予禾。

他們連逃的機會也沒有,一群持刀拿棍、面目兇惡的彪形大漢,馬上將楚星灝與凌予禾團團圍住,方才圍觀的群眾也一鬨而散,各自找安全的地方看戲。

“你們要幹嘛?”

“要幹嘛?小姑娘,你這話問得真是可愛。你也不打聽打聽,在杭州城誰都能得罪,但是你竟敢招惹我們錢大爺,這就……”

“我又沒做什麼。”

“就算你什麼都沒做,憑你的姿色,也夠資格來服侍我們錢大爺和朱大爺。”一群人相顧猥褻地狂笑。

“你們……卑鄙、下流!”予禾不自覺地貼近楚星灝,她覺得這些人骯髒透了,比張大坤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的。”他在她耳邊小聲地道。

“喂,你們還不快把那個女的給我搶過來!”朱繼榮不耐地喊道。

“是,朱大爺,我們馬上就把這個香噴噴的美人送到你懷裏。”一群人不斷地逼近,圍成一個很小的圓,似乎就要將他們吞噬。

事情在一眨眼間結束。

沒人看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麼了。

只知道當這群人舉起傢伙要攻向凌予禾時,一道凌厲的拲風一掃,他們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不約而同的全都倒地。

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目擊者”凌予禾。

“你……”她只能擠出這個字。

他好厲害哦!一下子就把二、三十個人解決了。

“我怎麼了?你怎麼連話都不會講了?哎,真糟糕,我要娶個笨蛋做妻子了。”楚星瀨裝出很哀怨得表情逗她。

“我才不事笨蛋呢,白痴!”

“笨蛋和白痴豈不是天生一對。”他露出氣死人的笑容,氣得予禾牙痒痒的,把方才想讚美楚星灝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你不要把我和你扯在一起行不行,我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剛才是誰死命抓着我不放?”

“我……沒有。”她氣弱地低下頭,一抹暈紅已染上宵白的頰膚。

楚星灝正待取笑她,錢務善與朱繼榮巳站直身子,兀不知死活地嚷道:“你有膽就不要走,我們等會兒就帶人找你算帳!”

一番威脅的話說得顫巍巍的,楚星灝聽了也不由得笑開了,“我隨時奉陪。”

“好小子,你給我等着。”發出這等豪情壯語之後,兩個人立刻挾着老鼠尾巴。領着一干徒子徒孫逃之夭夭了。

“好個英雄救美!灝少爺,你愈來愈了得了,飛渝佩服。”段飛渝不知從哪個石頭縫裏忽地冒出來。

“你這傢伙,方才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出現,現在倒來說風涼話。”楚星灝十分不滿意他這位屬下兼好友。

“是嘛,飛渝。”予禾也忍不住抱怨,“虧我還幫你跟楚星灝這個大白痴求情,讓你踉我們出來,結果我們有難,你倒躲在一旁逍遙,真是比楚星灝還差勁!難怪你是他的屬下。”

“喂,你教訓飛渝幹嘛又扯到我頭上!拐了個彎還是在罵我。”

“哼,物以類聚,你和他半斤八兩。”

段飛渝倒落得輕鬆愜意,反正凌予禾再怎麼罵,楚星灝都擺脫不了干係,他也吃不了什麼虧。

倒是他們小倆口是愈吵愈親熱,口頭上你來我往,危急時卻又彼此關切。也許再過不久,他就吃得到喜酒了。

“飛渝,你笑得倒是挺開心啊!”楚星灝“關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該死,他一時不察,笑得太過“大聲”,竟讓楚星灝與凌予禾全把注意力轉回到他身上。他暗暗叫了聲苦,心知無法再輕鬆過關。

“沒有啊!灝少爺聽錯了。”

“難不成我也聽錯?可我明明聽見有人在笑啊。”予禾靈活的眼珠一轉,說道:“哎呀,一定是我聽錯了,怎麼可能有人笑得比豬叫還難聽呢!飛渝,你說是不是?”

好賊的小姑娘!擺明在罵他,還要他開口附和。

“凌姑娘怎麼說就怎麼是啰。”段飛渝自認倒霉地應和,他再怎麼掰也掰不過這位巧言善辯的未來少夫人。

“飛渝,看不出你也有吃癟的一天。”楚星灝見狀不由得取笑他。

“彼此彼此。”他抱拳一揖,不留情面地道:“灝少爺,請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其實你比我更慘,不是嗎?”

畢竟要和這損人小煞星過一輩子的是楚星灝,不是他嘛!

楚星灝但笑不語,倒是予禾不甘寂寞,衝著段飛渝賊兮兮她笑着,讓人看了不禁頭皮發庥,不知她又想出什麼餿主意要害他。

“凌姑娘,你幹嘛盯着我猛笑?”他開始後悔跟出來了。

“飛渝哥哥,我有事想拜託你耶。”她跑到飛渝跟前猛扯着他的衣袖,嗲聲央求着。

“你有什麼事?快說吧!”段飛渝哭喪着臉,想甩開她的纖纖小手。

難道她沒察覺楚星灝從她背後射出一道又狠又銳利的視線?她若真想置他於死地。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吧。

他絕對有理由相信此刻楚星灝已經氣瘋了,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他恐怕已經死了萬

“你先答應我,我才說。”

現在別說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千件事,他全答應。

“我的姑奶奶,你就快說吧,否則我會被你害死。”

“那你是答應啰?”

“是,是,你說什麼,我全都照辦。”

“食言的人是小豬哦!”

段飛渝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了,青色和白色交替出現,“我知道我不會做小豬的。拜託你趕快說好不好?”為什麼她不去整楚星灝,反而來拿他開刀?

予禾樣出一抹比牡丹更艷麗的燦爛笑容,不疾不徐的說:“飛渝哥哥,這件事其實很容易的。”她朝段飛渝身後揩去,“我要你照顧她三年。”

她?她是誰?

他轉過身去,看見那個賣身葬父的小女孩。

“什麼?”這算哪門子要求!

要他一個大男人去照顧個黃毛丫頭?太強人所難了吧!他才不幹口

“太簡單了是不是?”予禾笑吟吟卻又十足不懷好意地逋:“我就知道飛渝哥哥人好心地又善良,而且絕對不會不遵守諾言的。”

“我……”他煩亂地猛搔頭,“要我買她可以,幫她埋葬父親也行,但教我去照顧一個小女孩三年,太——”太難了。

予禾卻硬將他的話截斷,“太輕而易舉了是吧。你就甭客氣了,我們趕緊過去幫小姑娘處理她父親的後事。”

她眼明手快地拉住段飛渝的手。絲毫不給他爭辯的機會,就往一身素衣的女孩走去,引得目睹全程經過的楚星灝不禁莞爾。

能將向來長袖善舞的段飛渝設計成功,不僅報了方才不顧他倆生死的一箭之仇外,又能幫助可憐的小女孩,他的予禾當真了得。

他的予禾?是的,他的予禾。不知不覺中,他已將她視為心裏重要的人。

楚星灝露齒一笑,跟上去瞧段飛渝吃癟的糗樣。

“嘿,小姑娘。”予禾蹲在女孩面前輕喚。

“你要買我嗎?”女孩怯怯地抬起頭,聲音細細小小的問。

“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楚家堡的人。我叫凌予禾。”

楚星灝劍眉一挑,她是楚家堡的人啊!那怎麼還敢對他這個少堡主不敬呢?改天他非得好好問問她。

“我叫胡知非。你們想買我嗎?”胡知非澄澈如鏡的眸子裏有掩不住的哀傷,但她仍然故作堅強地問。

小女孩的眼神讓予禾想到自己的遭遇,更加強地想幫助知非的決心。

“嗯,我們飛渝大哥想幫你。”她拉過一時尚不能接受事實的段飛渝,“他會為你處理你父親的後事,而且他也會照顧你直到你能自立為止。”

“真的嗎?”知非不太敢相信。

“楚家堡的人向來言出必行。”她重重捏了面無表情的飛渝一下。

“嗯。”他不情不願地點丁點頭。

“知非妹妹,你放心,以後的日子你就不用擔心了,全交給飛渝哥哥就行。”

“真的可以嗎?”

“真的可以。”予禾十分堅定地點頭,“我們現在就去為你父親安排後事。”

“予禾姊姊、飛渝哥哥,謝謝你們。”胡知非說著就要磕頭。

殷飛渝搶先一步扶住胡知非下官的身子,粗聲道:“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用向.我們磕頭。”

“可你們要幫我呀!”胡知非抬起頭望進段飛渝眼裏,“知非無以為報,心裏很過意不去。”

四目交會的剎那,似乎隱約有一股莫名波動竄過。

段飛渝避過她純真信任的目光,順勢將跪着的胡知非拉起來,然後退到一旁。

予禾適時接上話道:“沒關係,反正楚家堡大得很,而且也很有錢,不多做些善事怎麼行呢!”

“予禾,你要做善事,也得先成為堡主夫人吧?”楚星灝在她身後懶懶地道。

“你少啰唆。”她白了他一眼,“我是替你們楚家積德,免得楚家被你這個呆瓜給弄垮了。”

是喲!好像他罪孽有多深重似的,天知道楚家堡會有今天的龐大規模,多半來自他的勵精圖治、領導有方。

“予禾姊姊,他是誰?”知非納悶的問。

“他啊!是不相干的人,你別理他。”予禾沒好氣的漫應。

“凌、予、禾!”楚星灝拉過她,低沉地道:“我想我們需要溝通一下。”

“我們不需要。”

“不,我們要。”他很肯定地道。

他需要“好好”和她溝通一番,否則這女人永遠學不會尊重他。

“飛渝,如非姑娘的事全交給你了,我和予禾有要事待辦,先走一步。”

段飛渝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和你無話可說。”予禾倔強地嘟着嘴,“我不會和你走的,我要陪知非妹妹。”

“你會和我走的。”

他自信滿滿的樣子令予禾心生警惕,不禁往後退了一步。趁她一個閃神,楚星灝攔腰將她抱起,俐落地往肩上一放。

“你幹什麼?”她猛捶着他的背努力掙扎,“快放我下來。”

“該有人教教你禮貌了。”楚星灝絲毫不為所動,朝飛渝與知非揮了揮手,扛着予禾走

“我不要!飛渝哥哥、知非妹妹,救救我!”予禾很委屈地喊着。

“予禾姊姊不會有事吧?”胡知非擔憂地問道:“飛渝哥哥,我們要不要去救她?”

段飛渝笑了,是幸災樂禍的那種笑,顯然他已經恢復好心情。“你不用擔心,她沒事。”

“真的嗎?她好像很危險耶!”

“沒事,沒事。我們先去處理你的事吧,別管她了。”

提到她的事,知非不由得目光一黯,無力地道:“哦。”

段飛渝突然很想安慰她,拉過她的手,以他從未用過的輕柔語調道:“以後我會照顧你,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是孤單一個人的。”

不知為了什麼,他的話對她有莫大的安定效果。她相信他的話,也相信他絕對會遵守他的承諾。

“飛渝哥哥……”

“走吧。”

“嗯。”雖然擠不出一絲笑容,卻緊緊握着他寬厚的大手,將信賴交給他。

★★★

“快放我下來,你這個無賴。”予禾在楚星灝肩上不住地拳打腳踢。

可惡的楚星灝竟一路將她扛回客棧,她從沒如此丟臉過。

“你實在很吵。”他一腳踢開房門,再用空着的左手關上門扉,以防有人被他們爭執的聲音嚇着。

“你還敢說我,不瞧瞧自己是什麼德行。”她力氣輸人,嘴上可不輸人。

楚星灝真想大嘆一口氣,他將肩上的小庥煩放到雕花的木椅上。

“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你非得處處與我針鋒相對。”他在她面前坐定。

予禾眨動長長的睫毛,一臉無辜地應道:“我才沒那麼無聊和你作對呢!”

“那你老是罵我自痴、傻瓜、笨蛋、無賴諸如此類不雅的言詞,該作何解釋?”

“那個哦?那個是……”她目珠子不停地轉動,拚命想着借口。

楚星灝輕喟一聲,心知她也不會有何高明的答案。

“予禾,我們不是已經說好停戰了嗎?我記得你答允我了。雖然我能忍受你老愛有意無意地挑釁,可是我更想要的是……”他溫柔地托起她尖巧的下巴,很誠懇地道:“與你和平相處。我想,我不至於真那麼惹人厭吧!”

面對他無比灼熱的注視,予禾也無法淡然視之,更無法別開目光。

他長得好俊!

當然打從一見面她就知道了,可是執拗的她凈忙着與自己內心的情感掙扎,故意忽略楚星灝任何優點,其至和他作對。

說穿了,是她根本無法抵擋他所散發出來的魅力,所以才不敢和顏悅色待他,生怕自己的心不小心淪陷。

或者,她早就淪陷而不自覺?

“嘿,你也說句話啊。”

予禾回過神來,溫吞地說:“你想要我說什麼?”

“你應該不討厭我吧?”他試探性地問。

“大概。”她不置可否。

他間這問題幹嘛?害她有些心浮氣躁。

楚星灝並不滿意她的回答,她應該對他有感情的。

“總之,我娶你是娶走了,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隨便從我身邊溜走。”

“呃?”

“你就快是我妻子了,總不能老是跑得不見踩跡。”

“我還是沒說要嫁你。”

“你又在鬧小孩脾氣。”他完全不以為忤。

“你才奇怪呢!為什麼老是逼着我嫁你,天下女人又不是全死光了。”她老大不客氣地反問。

楚星灝沒應話,只一味地笑着。

予禾着實不欣賞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你回去找你的湘蓮公主嘛,不要在這跟我胡攪蠻纏,你很煩人阤。”

湘蓮公主?這個時候她會提起全然不相干的李依瑜實在有些奇怪。

莫非這傻丫頭竟吃起醋來?

楚星灝心頭一陣欣喜,臉上卻不動聲色,“你是勸我去娶瑜兒?”

“你愛娶誰便去娶誰,只要別來煩我就好。”她忿忿地別過臉去,心頭老大不願意,嘴上猶是逞強。

“此話當真?”

“真的,真的。你煩是不煩。”她索性甩開楚星灝的手,悶悶不樂地踱到內室床榻坐定。

“其實做駙馬好像也不錯。”楚星灝在花廳朗聲道,讓在內室的予禾聽得頗不舒服。該死的臭男人!還說他只想娶他愛的女人為妻,這會兒又說做駙馬也不錯。差勁!

“可惜我已經有婚約在身,不然瑜兒那麼喜歡我,我也不該辜負人家的一片真心。你說是不是?予禾。”他繼續火上加油。

說來說去,她就是個礙眼的傢伙。

如果她沒有出現,說不定楚星灝已經和公主在一起,做他的大唐駙馬爺,何必來屈就她這個一無所有的醜丫頭。

愈想她心頭愈是難受,她真是討厭自己。

“既然你那麼不想嫁我,我實在也不該強人所難。倒不如我去娶堬兒,你覺得如何?”楚星灝故意問着予禾,想試探出她的心意。

“好啊,你儘管去娶她,我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話雖說得漂亮,可是她的心口怎地卻愈來愈鬱悶,甚至隱隱作痛呢?

好難受哦!

一股難以形容的椎心痛楚由心坎里蔓延開來,擴散至指尖、發梢、身體的每一處,像火焰般燃燒着她的靈魂,折磨着她的身軀。

“你可真大方,像我這麼優秀的丈夫,任你打着燈籠去找,全天下大概也找不出幾位,你就這麼隨便讓給人家啊!”

早該知道這小妮子脾氣倔,肯定不會坦白,果然他又碰了一大堆釘子。她還不肯承認她着實捨不得他,他算是敗給她了。

“其實,就算你肯讓,我還不見得答應呢!”他是認真的,今生他是非她不娶!

不過予禾並沒來得及聽到楚星灝最後一句話,便因胸口愈形劇烈的疼痛,整個人往床上一躺,疼得扭曲成一團。

“楚……星……灝……”她艱困地喚着,一張小臉血色全失。

楚星灝一愣,他原本預料她潑辣的反駁,怎知竟聽聞痛苦的哀吟。

“予禾?”他急忙往內室沖。

她蜷伏在床上,手撫着胸口,髮絲已亂,口裏不斷囈着痛楚。

楚星灝心疼地跑近床前,摸着她的前額,“你怎麼了?怎麼會突然這般難受?”

“我……胸口……好痛!”她痛得咬緊了下唇。

“胸口痛?”他顧不得男女之分,連忙探向她的心窩,她心口竟如擂鼓般劇烈震動着。莫非……莫非是七日斷腸草的毒性發了?

“救我,我好難受……”她摸索上楚星灝的大手,緊緊抓着不放。

“予禾!”

“為……什麼那麼難……受……”她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斗大的汗珠由額上沁出,一雙柔荑仍緊抓着他不放。

楚星灝看得心疼萬分,暗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武功是不錯,可是不懂毐,尤其是七日斷腸草這種罕世奇毒,他只聽過從沒見過,如今怎麼幫她?

“你忍耐一下,我去找飛渝來,也許他有法子治你。”他在予禾耳邊輕聲說著,一邊試圖將手抽回。

他雖捨不得丟她一個人獨處,可也不願見她如此難受,唯有將段飛渝找來問問七日斷腸草的病症,他才能救她。

予禾狂亂地搖着頭,雙手更是緊抓着他不放。

“別走,別……留我一個人……”

“我得找人來救你啊!予禾,你得讓我走,我不能看你那麼痛苦,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楚星灝狠下心來要把她的手扳開,不去理會她悲泣的苦苦哀求,他非走不可。

“不要走。不要……”

“你清醒一點好嗎?”他真想大力搖醒她。

“我好痛,抱我。”她扭動的身軀不住地往他身上靠攏。

她根本不知道白己在做什麼,在要求什麼,恐怕她連此刻是誰在她身邊也不知道。她只是害怕,疼痛得想要人安慰而已。

他真不知道該避開她,還是就順着她的意思?此刻的予禾並不是清醒的,而他卻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他不能這樣占她便宜,即使他會娶她也不行。

“你等着,我馬上就會回來的,很快。”

他勉強抑住心裏想擁着她、安慰她的衝動,巧妙避開她又要糾纏土來的手與身子。

失去他的撫慰,予禾雙手不住地在空中揮舞摸索着他的臂膀。

“你在哪?別走。”她哭喊着。

楚星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不敢再碰她,怕無法離開她。

你等着,我很快就回來救你!楚星灝在心中許諾,身子不住往後,朝房門退去。

然而就在他跨過門檻的剎那,予禾突然嘶聲吶喊他的名字。

楚星灝不由得楞住,因為她叫的竟是他的名字。

“楚星灝……星灝……星灝……”她一遍過叫着,任何人都可以從這幾句呼喚中,聽出她的感情。

他完全無法動彈,她的吶喊已由雙耳滲入他心肺。

他無法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合上門扉,他飛奔至予禾身邊,一把抱起她,緊緊地摟着她不放。

“予禾,我在這兒,在你身邊。”

“星灝。”她回應一句。

雙手愛戀地環抱着偉岸的身軀,她彷彿能感應到他出自真心的呼喚,明顯地安靜下來,糾結的眉端微微地放鬆。

“不要走,陪我。”

“嗯。”他加重臂上的力道。

“不要走……”她也抱緊他,身體的痛楚因精神上的安慰而稍略減輕。

“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他輕拍她的背承諾道。

她像是安心了,放棄與痛楚作戰,在他寬廣厚實的胸膛里緩緩睡去。

聽見她規律的呼吸聲,楚星灝才放下心頭的大石,兀自捨不得稍離她猶如孩童般甜憩的睡容。

他着實陷入了意料之外的情況。他並沒有預期會愛上她,但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

這份感情如此突然,令不設防的他不經意地陷進,同時又如此深刻地撼動他。

而他沒有一絲不甘。甚至他是滿心喜悅接受如此倔強不服輸的她,慶幸能與她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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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蝶戲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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