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伊麗莎白怎麼樣?”嘉芙蓮問妹妹。
“仍然閉口不談,”塞雷娜說,“她和勞拉已經動身前往亞利桑那,去看一看兒童陽光之家的檔案資料。我不敢肯定她們希望找到什麼。”
“比爾·劉易斯打來電話,與特雷通過話。”嘉芙蓮報告道,“但是,仍然聯繫不上他,他在一月份之前好像不可能回來。特雷說,他懷疑他的合伙人在熱戀。”
“這就讓我們回到了那個貝蒂·喬身上。根據我的偵察技術,這當然包括我聰明地給接線員打電話詢問她的地址啰,貝蒂住在拉斯維加斯。我已經給她打了七千次電話,但是,她卻從來都不在家。”
“你得去一趟那裏,”嘉芙蓮毅然決然地說,“到拉斯維加斯去。如果她與比爾·劉易斯外出去了什麼地方,總有人,比方說鄰居,可能會知道她去了哪裏。”
“你不能去拉斯維加斯的原因是……?”
“我目前不能離開阿爾布,”嘉芙蓮承認道,“塞雷娜,我……”她什麼?難道是太深奧無法理解?毫無疑問是這樣。“我承諾過一月份以前是決不會離開的。特雷認為我是個保姆,而且……”
“你知道嗎,我獲悉他的妻子死得非常蹊蹺。”塞雷娜說。
“其實,她並不是。”嘉芙蓮突然停住口。
“天哪,天哪,”塞雷娜大笑着說,“這樣肯定。他對你都一直做了些什麼,讓你對他如此深信不疑?”
“到拉斯維加斯去,塞雷娜,”她對妹妹說,“好嗎?”
十一點二十五分時,嘉芙蓮去查看道格。
他睡得很香。她拉起毯子幫他掖了掖,他甚至一動都沒動。德克斯抬起頭,從它佔據的靠近道格床的地方向她搖了搖尾巴。她拍了拍它,接着繼續向前,往斯塔茜的房間走去。
她要貼着斯塔茜緊閉的門很快地聽一聽,然後就上路走向塔樓,走向特雷。這真可笑。她現在知道,比爾·劉易斯不會很快在阿爾布露面。儘管為了父母的緣故她希望自己和姐妹們儘快地找到他,但是,她得承認她已經煩惱不已。找到比爾·劉易斯的任務似乎已經退居次要地位,她已經找到了特雷。再過一會兒,她又會投入他的懷抱,並且……
她屏住呼吸,貼近斯塔茜的房間,用力聽着。
斯塔茜在哭。
再聽。
哦,天哪!
嘉芙蓮在門上敲了敲,但是這一次哭聲並沒停止。她又敲了敲門,聲音更響。
“凱茜嗎?”斯塔茜的聲音在顫抖,她甚至都不想設法去掩飾了。
嘉芙蓮打開門,向里瞧了瞧。“是我,”她說,“你還好嗎?”
“我做了個噩夢。”斯塔茜聲音顫抖地說,“我故意早了一點上床,我想肯定是立即就睡著了,但接着,我就做了這個可怕的夢。”
嘉芙蓮進了房間。走道的燈光很亮,足以照亮斯塔茜。她躺在那張大床的中央,看上去體型很小,年紀很小,真正像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我恨這種事情。”嘉芙蓮走過來坐到床沿上,靠近小姑娘。“你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覺,可你的下意識卻蓄意破壞了一切。我有時也會有這種情況。”
她伸出手,令她吃驚的是,斯塔茜幾乎是不顧一切地緊緊握住了它。
“我的噩夢與你有關,”斯塔茜告訴她,眼睛裏充溢着淚水,“我夢見自己數學考試得了A+,於是我就跑到你的房間來告訴你,但是……”
她哭得更響了。嘉芙蓮把小姑娘拉進懷裏。她沒有掙扎着離開,事實上,她倒摟得更緊了。
“你死了。”斯塔茜抽泣着說。
哦,天哪!“噓,”嘉芙蓮輕輕撫着她的頭髮說,“我沒有死。我好着呢,你看,我就在你的跟前。”
一月份來的比嘉芙蓮想像的要快得多。儘管斯塔茜可能並沒有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倒計時地數着嘉芙蓮將要離去的那一天,但是,她在潛意識中明白這一天正慢慢迫近。
斯塔茜抬起頭說:“我發現你躺倒在浴室的地板上。起初,我還以為是我經常做過的同一個噩夢。可是,當我走近一看,原來是你躺在那裏,不是媽媽。我一次又一次地試着給你做人工呼吸,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得法,沒有人來幫助我。”
同一個噩夢……媽媽……
“我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十歲,我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急救訓練班,你的腦袋在流血,我無能為力,根本無能為力。這一切又重新出現了一遍。”
同一個噩夢,重新出現了一遍。
“噓,”嘉芙蓮輕輕地搖着抽泣的女孩,“沒事了,這只是一場夢。”儘管思緒萬千,她依然以安慰的口氣說。可能這並不是斯塔茜的下意識在傳遞嘉芙蓮即將離開的信息。它的意味可能遠遠不止如此。斯塔茜的意識回到了十歲的時候,回到了她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難道她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不成?
可能海倫娜就躺在浴室地板上,頭上流着血,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的上帝!
癌症,特雷曾經告訴過她。但是,他眼睛裏一直閃爍着什麼東西,讓她總覺得他將某些細節省略掉了。她想他的目光一直閃閃爍爍是因為真相實在太難接受了。她還沒有想到真相會包括海倫娜流着血死在浴室的地板上。
不,那太荒唐了。
她有一種直覺,就是關於海倫娜的死,特雷遠遠沒有把真相說出來,但是,這也太離譜了點。
斯塔茜的話仍然令人膽寒。又重新出現了一遍……
不可能。特雷沒有殺害他的妻子。這個是她情人的男人完全沒有可能殺害任何人。抑或他有可能?他如此富於激情,野性十足。嘉芙蓮在與他徹夜做愛后對他有着直接的了解。當她慫恿他狂野一些時,他十分高興。他們之間的性愛沒有絲毫徐緩、恭敬的成分,那是毫無疑問的。每一次他們做愛都是一種慾望的爆發,那可真是狂飆式的情感風暴。
如果他與海倫娜也一樣激情蕩漾,難道就不可能出現某種可怕的意外?
不,嘉芙蓮不願意相信它。特雷不是那種殺害了另一個人而不會承擔責任的人,無論是意外還是其他原因。除了意外,這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生。她十分相信他,對此絕不懷疑。
斯塔茜的噩夢使她覺得有理由與特雷好好談一談。嘉芙蓮可能會不得不把他女兒的噩夢告訴他。立即去問問他是怎麼回事,這個夢到底意味着什麼。他可能會告訴她真相:可能就是那麼回事。沒有必要將這件事偷偷摸摸地搞成某種哥德式的神秘故事。
也可能不是那麼回事。此事真相大白時她可能會發現這僅僅是她的胡思亂想而已,而這種猜測竟然完全依據一個十三歲孩子的豐富想像。
但是,怎樣提出這種問題呢?我知道你沒有殺害你的妻子,但是……斯塔茜有沒有可能看到她躺在地上流血?無論她如何說,話說出來很可能就會是這樣:我知道你沒有殺害你妻子,但是,你到底殺害了沒有?
斯塔茜仍然在抽抽嗒嗒個不停,但是她的眼睛卻閉上了。嘉芙蓮把她安頓上床時,她稍稍驚醒了一點。“凱茜,在我身邊坐一會兒,好嗎?”她睡意朦朧地嘟囔道,“請別離開我,好嗎?”
嘉芙蓮捋了捋她的頭髮說:“我就在這裏。”
她與特雷的會面將不得不推遲。
十一點五十分。
凱茜遲到了。
特雷檢查着浴室里的蠟燭,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身影,將恆溫器調高了幾度,試過“極可意”浴缸的水溫,接下來,他盡量不踱來踱去。
十一點五十二分。
看鐘對他沒有任何幫助,但是,一天來他卻一直在看鐘。現在為什麼停了?
十一點五十三分就像是過了一輩子才到。她在哪裏呢?
在他所有的技能技巧中,耐心排在他個人檔案中很低的位置。
特雷打開卧室門,向塔樓樓梯上看去。下面走道里光線昏暗,寂然無聲。他走了進來,設法不再踱步。仍然是十一點五十三分。他再給她五分鐘,五分鐘后不來,他就去找她。
但是,如果她改主意了怎麼辦?
特雷立即否定了這種想法。凱茜絕無可能改變主意。晚餐后他們在廚房裏清洗時她親吻他的樣子歷歷在目,她不可能這麼快就改變。今天晚上早一些時候他們在遊戲室里與道格玩強手遊戲時,她面帶微笑在桌子底下撫摸他的情景依然在眼前,她不可能改變。
當然,突然變得明智的可能性永遠存在。很可能凱茜醒悟過來了,意識到她與特雷之間的這種狂熱行為到頭來不會幫助她達到結婚成家的目的。很可能……
十一點五十五分。
去他的五分鐘吧,他已經等的夠長了。
他吹滅浴室里的蠟燭,開始走下塔樓樓梯。
看到了凱茜。在樓梯腳下的沙發里,在他的辦公室外面。正坐在那裏呢。
看到他時,她站起身來。
“你在這裏坐了多長時間了?”她為什麼坐在這裏呢?
她看上去一臉倦容,臉色蒼白,眼睛下面起了黑圈。他昨晚一夜沒讓她睡覺,現在,他又要重複昨夜的一切。
她做了個幾乎看不見的手勢,說:“才幾秒鐘,真的。斯塔茜做了噩夢,我得陪她一會兒,而且……”
“如果你想的話,我們不必……”特雷十分勉強地把這些話說出來。上帝啊,他是這樣想得到她,他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說的話,“如果你太疲倦的話,我們可以……”
“您不介意抱住我吧?”她用極低的聲音問道。
她一定知道他決不會拒絕一個這樣的要求,因為當他向她伸出手時,她就已經向他移去了。他試圖輕輕地擁住她,試圖不與性愛聯繫到一起。如果今晚她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好好睡一覺,那麼就隨她吧。他只有勉強控制住自己。當然,他不想以任何方式對她的情感造成壓力。
她在他的懷抱里是那麼溫柔,那麼嬌小。他們做愛時,她表現得就像他們在身體上不分高下似的,但事實上,與他相比,她是那麼嬌小,那麼纖巧。
“我坐在那裏,”她悄聲說道,面頰就直接靠在他的心跳處,“企圖想出一個辦法來問你一個棘手的問題,但同時又一點都不想讓你聽起來以為我在指控你。”
“指控我?指控什麼?”不過,話一出口,特雷就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這與海倫娜有關。上帝,他已經忘掉了那些謠傳和旁敲側擊的話。他以為凱茜已經不再考慮這些,不再重視這些。顯而易見,他錯了。他感到自己非常平靜,一動不動。
凱茜也有同樣的感覺。她從他的擁抱中掙開,說:“請問,我們可不可以上樓去談?”
她離開后,他的雙臂覺得有點冷。他的這種平靜逐漸為一陣憤怒和失意所替代。“你肯定要我和你一道上樓去嗎?你決不會知道,我可能也會殺了你。”
她站直身體,灰色的眼睛露出堅毅的目光,一副最頑強不屈的瑪麗·波平斯的模樣。“不要犯傻,”她責備他說,“我一刻也沒有相信過你殺害了海倫娜。很顯然,你很愛她。”她的嗓音稍有改變,她又坐回到沙發上去,兩手按摩着前額,彷彿經歷着劇烈頭痛似的。“其實,我是在嫉妒她,你能相信嗎?”她抬頭看着他,眼中出現的紛亂情感讓他怦然心動,“我在嫉妒一個死去的女人。多麼可憐,是吧?”
她愛他。凱茜愛他。她不必大聲說出這些話來。他心裏明白。
他的憤怒這時演變成了純粹的、極明顯的恐懼和瘋狂的興奮。她愛他。不管怎樣,當他低頭凝望着她時,他的心緊緊地頂在了嗓子眼兒。她使用的是反詰句,但如果他必須回答的話,他也不可能答得出來。
不過,他可以親吻她。可以並且親過。
他知道自己不該吻她。他知道這樣做會給她帶來虛假的希望,讓她以為他將來總有一天也會愛上她。
但是,他不管怎樣還是坐到了她的身旁,把她拉進自己的懷抱,溫柔地、甜蜜地吻了她。女人袒露出內心的溫柔時,就該得到這樣的吻。他充滿柔情地吻着她,希望她會從他的吻中明白,她的誠實對他多麼重要。她將自己最大的秘密託付給他,他感到多麼的榮幸!
他明白,她也應該知道他的秘密。可能到那個時候她就會明白他為什麼不能冒險對她敞開自己的心扉。
“請上樓來。”他悄聲說,同時吻着她的面頰、她的頸前部、她的耳朵,“我們可以談談。”
當他又一次親她時,她嘆息了一聲,抓住他的手。“如果我們等一等,再談上一個小時,你是不是很在意?”
哦,上帝!四分鐘前,他除了想與她再次做愛外一無所求,而且越快越好。但是現在,他明白她愛上了自己,對她來說,做愛並不僅僅是性生活的委婉語。
她睜開眼睛,向上看了他一眼。她有一雙多麼漂亮的眼睛啊。“如果我說求你呢?”
她的手向上移,他對着自己笑了起來。是啊,他無論有多強壯,也永遠抗拒不了這個女人的誘惑。在知道了性愛對她來說意義重大的時候,與她做愛可能並不是件好事,但是,他卻無法離開她。沒有任何辦法。特別是當她那樣撫摸他的時候,他絕對無法離開。
他的聲音有些粗啞刺耳,他不得不清清嗓子,“只要說求,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她抽出手來,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向樓梯走去。“求你……”
她不必拖他,甚至都不用叫他第二次。他隨她上樓進了他的卧室,在身後鎖上了門,然後他又吻起她來,充滿柔情蜜意地輕輕吻着。
當他解開她的襯衫,從肩上脫去時,她渾身一顫。當他動作仍然那麼緩慢,但卻更加熱烈地吻她時,她嘆了口氣。這是蓄意的行為,她顯出倦怠的神情。
如此錯誤的東西怎麼會變得完全正確的呢?特雷不再試圖分析它。至於此事,他不願有道德敗壞的感覺。以後他有足夠的時間那樣去感覺,但是現在,他只有感覺良好。
有關此事的一切都感覺很好。非常、非常、非常得好。
昨天晚上,他不相信自己能在不失去控制的情況下與凱茜做愛。每次他們一接觸,他就會爆發出近乎瘋狂的激情。但是今天晚上,他知道自己錯了。今晚,他要慢慢地品嘗她的愛。今晚,他要品味每一個戰慄,每一聲嘆息。
他扶起她,把她抱上床去。
她試圖幫他脫掉自己的牛仔褲時,他輕輕地拉開了她的手。這是他的事。他只是動作迅速地脫掉了自己的衣服,接着躺到了她的身邊,從容不迫地觸摸着她那光潔如玉的完美肌膚。他撫摸遍了她的全身,心裏明白,就這樣輕柔緩慢地與她做愛對他倆都很重要。她如此美艷驚人,而且屬於他。
徹底地。
這種想法並沒有讓他感到震驚、害怕,他的嘴隨着手的移動而移動,不斷地向下吻着她的身體,品嘗着她的滋味,分享着她的甜蜜芬芳。
他緩緩地、極富挑逗性地進入了她的身體。她睜開眼睛,嫣然一笑。
面對她的凝視,特雷覺得被電擊了似的,彷彿整個電路接通了。她把他拉向自己去吻他,與他一起扭動着,依然是那麼緩慢、那麼美妙。當她最後渾身癱軟的時候,他也在緩慢的動作中癱了下來。激情的火花在他眼帘後點燃,斑斕的色彩在激增,使他完全徹底地旋進了外部空間,脫離了先前一切熟悉的領域。
他明白自己錯了。當他與凱茜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就沒有能夠好好控制住自己。
嘉芙蓮聽着特雷有節奏的心跳。
就這樣會輕而易舉地、不知不覺地進入沉睡狀態。全然無視世界上其他的人,無視過去的現實存在,只沉溺於此時此地的強烈快感之中。
此時此地,她剛剛與海倫娜的丈夫發生了最為美妙的性愛關係。
現實強迫她睜開眼睛,她不由得嘆息一聲。
海倫娜怎麼死的其實不該有什麼關係,但是,它確實有關係。在他們談論它之前,這種不確定性一直存在,橫亘在他們之間,就好像海倫娜自己在這張床上一般。
特雷在她身下移動着,放鬆了對她的摟抱,彷彿預感到她需要自由似的。他也嘆息一聲,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明白這種寂然無聲的時刻結束了。接着,他說起話來,在幽暗的燈光下,聲音竟也顯得幽幽的。
“海倫娜診斷得太遲,無法救治了。”他說,幾乎是從故事的中間開始敘述的,“我還記得坐在醫生辦公室里聽着他說最後期限。我聽到了這個詞,但卻認為不可能。她看上去有點疲倦,最近體重減輕了一些,但是……他開始時給了兩個月,如果有限期的話。”
嘉芙蓮閉上眼睛想像着,坐在那裏聽別人說著他愛的人將要被迫離開他,那對特雷來說一定是非常難以忍受的。他的心依然在她耳朵下有節奏、強有力地跳動着。但是她知道,這是一顆肯定受了傷的心,可能到了無法修復的地步。
“她並不那麼堅強,”他尷尬地告訴她,“她從來就沒有堅強過。她就像那些五年當中能戒十二次煙的人那樣,意志薄弱可以想見。臨終時,她疼得死去活來,對她來說,活着是非常痛苦的。”
嘉芙蓮想要撫摸他的臉,但是他的眼睛卻露出一副漠然的神情。他已回到了三年之前,又成了海倫娜的丈夫。她的撫摸似乎已經足夠,再多就會顯得失當。“這對你和孩子們來說一定也很艱難吧。”她低語道。
他的胳膊用力摟緊了她,“她請求我幫助她去死。”
嘉芙蓮往後一仰,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哦,上帝,特雷。”
“媽的,這事至今仍然讓我感到非常氣憤。有負疚感而且……”他眼裏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我想,她怎麼能要求我做這種事呢?接着,我又想她怎麼就不能要求我這樣做呢?我是她的丈夫呀。她知道我愛她。上帝,如果她還知道什麼,那就是我愛她。”
“你有沒有……”
他搖了搖頭,說:“我沒有,我不能。這是惟一一次她真正要求我做什麼,而我又無法去做。所以,她最後請我們的保姆梅伊告訴藥劑師,說她把一瓶止痛藥掉到廁所里了。梅伊根據處方重新拿了葯,海倫娜自己動的手。她一下子吞下了所有的藥丸,最終孤獨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倒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哦,特雷,我感到非常遺憾。”
他盯着她的眼睛,彷彿那是一道生命線。“凱茜,我只是無法幫她做這件事。我明白她要死了,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想她已經比醫生的判斷多活了幾乎一個月了。可能這種腫瘤會停止生長,她還會再多活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上帝,要是我的話,我決不會放棄奮鬥。我只是……我無法幫她放棄生命。”
他的眼裏充盈着淚水,但是,他硬是眨巴着眼睛把它逼了回去。
“不過,這是她的選擇。”他輕聲往下說,“我覺得非常內疚,也很生自己的氣,因為在她由於缺乏堅強而需要我時,我卻不在她身旁。”
“但是,如果你幫助了她,”嘉芙蓮輕聲指出,“你也會覺得內疚的。特雷,在這種情形中,不存在對與不對。”
他笑了起來,但卻絲毫沒讓人感到有什麼幽默。“是啊,這是一場真正的雙輸局面,對吧?而且在所有人當中,我是最大的輸家。”
“你得按照自己的信念辦事。”嘉芙蓮坐直身體,決意讓他聽聽她的,“海倫娜認為該離開人間了。你認為這絕沒有到死的時候。為了幫助她,你得放棄一些你自己絕對相信的東西。如果你幫了她,你會在自己的餘生中不得不常常感到疑惑,如果……會怎麼樣?如果你幫了她,兩天後有人發現了奇迹般的治癒方法會怎麼樣?”
“沒有發現。”特雷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三年過去了,但是……”
“但是,你當時並不知道。那些年月對你來說會如同在地獄裏煎熬,因為即便你幫助了她,你會不斷地認為她放棄得太早。”
他沉默不語。她知道他在聽她說話。
“不過,你也得試着從海倫娜的角度看問題,”嘉芙蓮繼續說道,“她在痛苦之中。你並不真正知道,那對她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認為她並不堅強,她不是個鬥士。所以,她選擇了放棄,選擇了死亡,甚至沒有得到你的幫助。特雷,你得原諒她。你得原諒她請求你幫助她做不可能做的事,你得原諒自己比她堅強。”
他勉強擠出了一絲不自然的笑,“說說容易做起來難哪。”
“為什麼你讓那些謠傳四處蔓延?”她問他,“城裏有人真的認為海倫娜被謀害了,而且謀害她的人就是你。”
“她是自殺,凱茜。”他說,“自殺。非常醜陋的字眼。我並不介意,她已經不在了。當時我對任何其他東西都完全不在乎。但是,她的父母不想讓這個消息傳出去。他們不想讓自殺這個醜陋的字眼與她的名字聯繫在一起。所以,我們從來沒有發佈任何聲明來公佈她的死因。”
他嘆息一聲,兩手揉了揉眼睛。“不過,這把事情複雜化了。她很可能是在倒下時頭撞到了浴室的梳妝枱,因而流了大量的血。救護車來了,警察也來了。我試圖救活她,結果搞得全身是血。上帝,我盡了一切努力,就差下地獄去把她拽回來了。但是,她還是走了,從表面上看,此事可能顯得像是謀殺。”
“我當了三小時的殺人嫌疑犯,直到後來他們聯繫上了正在度假的警長。這位警長是海倫娜父親的密友,他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知道她病得多麼厲害,也知道我不可能殺害她。”他抬起眼看了看她,“驗屍報告支持了我們,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給你看。警長也沒把結果說出去。我母親認識一些有權勢的人,她沒讓報界介入其中,但是地方電視台的新聞節目已經報道了我被警察帶去詢問的消息。他們採訪了救護車司機,而司機可能使用了諸如謀殺、疑犯這樣的字眼。我想,謠言開始傳播是因為故事結束得太突然的緣故。海倫娜死了,我成了嫌疑犯,接着突然之間,一切都歸於風平浪靜。記得此事的人認為,我確實有買通關節的嫌疑。”
“所以,現在與海倫娜的名字以及你的名字相連的不是自殺,而是謀殺。”
“我可不管別人怎麼想,只是在乎你怎麼想。”
只有在嘉芙蓮最瘋狂的夢中,這個長着一雙藍眼睛的俊美男子才會對她一個人說這樣的話。
夢。
哦,天哪!“特雷,斯塔茜今晚做了個噩夢,而且……海倫娜死的時候,她就在現場。斯塔茜很可能在你到達浴室之前就在那裏發現了她。”
“什麼?”
當嘉芙蓮迅速地將他女兒告訴她的一切報告給他時,特雷明顯地感到震驚,“哦,上帝,我可不知道啊。”
“她向我準確地描述了這件事。浴室地板,鮮血。我想,當你設法搶救海倫娜時,她一定都已經看到了。”
“我……感到不安。”他改口說,“我感到無法描述自己煩亂的心情,不過,我仍然無法相信我怎麼沒看到斯塔茜在場。”他眼裏出現了一層深藍色。“她不認為……”他又試探性地說,“她認為我應該為……負責任?”
“我不知道她怎麼想。但是,我知道你明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該和她談一談。”她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說,“你得告訴她全部真相。她現在已經長大了,應該知道了。”
特雷點了點頭說:“我會的,你放心。”他不自然地對她笑了笑,“你知道嗎,當你赤身裸體地用保姆的口氣對我說話時,我真的非常喜歡。”
嘉芙蓮以大笑來掩飾自己的窘迫。真的喜歡……聽到這些話,她的心竟然不知所措地跳了起來,認為下一個詞就會是你。我真的喜歡你。
“我真不知道沒有你該怎麼過,”他對她說,“我如果要想說服你留下來的話該做些什麼呢?”
嘉芙蓮只是搖了搖頭。雖然她極想留下來,但是卻不可能。沒有一個真正好的借口是不可能的。把做長期保姆當作自己的事業可不是個什麼站得住腳的借口。
溫博羅的宮廷在等着她。作為嘉芙蓮公主,她有職責,需要出席諸多事務性、禮節性的場合。毫無疑問,她已經缺席了許多場合。
嘉芙蓮坐在那裏,幾乎想告訴他自己是誰,為什麼來這裏,為什麼不能留下來。但就在這時,特雷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動情地親吻她。她也就放任自己的自私了。她要讓自己成為敢於冒險、性感十足的凱茜·溫德,只想稍稍長久一點地吸引住特雷的注意力。
畢竟,一月份后,前面的整個生活都會非常孤獨,她將會以穩重端莊的嘉芙蓮公主的身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