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男人】太早,太晚?

【第五個男人】太早,太晚?

愛情需要時機,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

而我遇見愛情在不該遇見時候。

1

如果那天中午,我不去那間麵店吃飯,我就不會遇見她。如果我同往常一樣去同一間自助餐吃飯,我就不會遇見她,可是那天我卻在巷子裏繞來繞去,舉棋不定,然後走進了那間麵店。所以我遇見了她。

我實在不應該把任何事情都歸咎於命運,那畢竟是我的選擇。

我走進去之後,才發現餐館裏已經沒有位置,正要離開,老闆娘卻過來招呼。

“一個人?先生。”

“是啊!好像沒位置,改天再過來。”

“有,有,這邊剛好還有一個位置。”我順著老闆娘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個雙人的桌子,坐着一位年輕的女人,正低着頭,另一張椅子上擱着她的外套。

老闆娘沒等我的回答已經走了過去:“小姐,擠一擠,再坐一個人,好不好?”

那女人點一點頭,也沒轉過頭來看我,就將位置上的外套從椅子上拿起來放在大腿上,神情百般無聊的繼續低着頭。

中午用餐時間的小吃店,陌生人並桌吃飯,也是極自然的事,我走過去,那女人甚至沒抬頭看我,我就坐了下來。她正用手按着手機上的鍵盤,大概是在發簡訊給朋友吧!

我點了一碗素魷魚羹面,然後打量起對面的這女人,她留着一頭齊肩的直發,穿着一件灰色格子的開領毛衣,臉上畫著淡妝,標準上班族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指甲擦著淺粉紅色的指甲油,右手的小指指甲還作了彩繪,一朵白色花蕊和紫色花瓣的小花。

她發完簡訊,把手機擱在桌上,抬起頭來。

我趕緊把視線移到旁邊,避免兩個陌生人面對面坐着,不小心目光相接的尷尬。況且那樣盯着對方看也很不禮貌。

不到一分鐘,老闆娘便喊“三桌,素魷魚羹面。”一個歐吉桑便走了過來,把面放在我面前。

我心裏還在想這家店的速度真是快,立刻就聽到對面的女人說著:“老闆,我的素魷魚羹面還沒來。”

“好,馬上就來。”

這下心裏明白,原來我們一樣點了素魷魚羹面,而那句話大約是說給我聽的,我識趣地說:“這面應該是你點的,先給你。”

我正要將面推了過去,她伸手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

“沒關係,我不急,既然先端給你,就先給你吧!”

“這樣不好意思,凡事總有先來後到。”我將面推到她面前。

她倒是笑了:“哪來那麼多先來後到?”

她將面推了回來。

我一面將面推回去給她,一面說:“我們這樣讓來讓去,中午就算休息兩個小時也吃不完這一碗面。”

她笑了笑,沒再將素魷魚羹面推回來。

後來她先吃完面就走了,卻忘了帶走手機,把它遺留在桌上,一直到我吃完面,她都沒有回來拿。

當然我可以將手機交給老闆娘,但是我猶疑了一下,還是將它收了起來。如果她沒有把手機遺忘在那裏,而我也沒有替她收起來,我們應該就不會再見面。

一開始的一個小小的不重要的決定,卻成了我一生中無法忘懷的陷溺。

我才一踏盡公司的大門,她的手機就在我的口袋裏響了。

“喂,你撿到我的手機。”

“對,我要怎麼還給你。”

“你知道仁愛路上有間誠品書店?”

“我知道。”她應該也在附近上班吧?

“我們約在那裏,可以嗎?”

“好。”

“你幾點下班?”

“五點半。”

“那就這樣說定了。”

下班時間被耽誤了,我匆匆走進誠品,已經快七點了。

左右張望,她正在坐在地板上,讀著一本書。

“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開會耽誤了時間,也沒辦法提前走。真是抱歉!”

“沒關係,你有來就好。”

“怕我不來,把你的手機據為己有?”

“是有一點擔心,不過更怕你把它拿去打國際電話。我看你不像壞人,所以也沒打電話到中華電信去停止發話。如果剛才你狂打電話的話,那我就慘了。”

我笑了:“啊!我怎麼沒想到,現在想打也來不及了。”

“嗯,本來看你蠻老實的,現在卻不怎麼放心,不如你留電話給我,到時候,如果發現你不小心把我的電話當成你的電話打的話,我可以聯絡你,然後把寄帳單給你。”

這大概是我聽過最狡詐的要電話方式,我猶疑了一下,把左手插進褲子的口袋。我後來想:或許在我作那個不經意的動作時,我自己已經動了心而不自知。

“現在我更懷疑你了。”接着她笑着說:“跟你開玩笑的。”

我將手機還給她,然後又閑聊了幾句,我一直不很專心,心裏想着要不要留電話號碼給她。

臨走前她說:“我每天下班,都會先到這間書店來,下班時間塞車塞得很厲害。這樣可以耗點時間,看點書,吃完飯再回家,正好可以避開尖峰時間。”

我覺得這是聰明而委婉的邀約,所以第二天我又到了誠品,我把無名指上的戒子拔下來放進口袋。這次我是真的故意的,原來我不是一個好人,在遇到機會的時候,我並沒有提醒自己離開。

她依然坐在同一個位置上,是怕我找不到她嗎?

“是你,這麼巧?”她抬起頭來看見了我。

明明是她昨天告訴我,她每天這個時間都會在這裏,我說:“是啊!因為剛好想買本書。”

“你要買什麼書?”

“思,”我楞了一下,原本也沒真的要買什麼書,就胡亂說了,二樂都之旅。”

她把手中的書翻過來讓我看封面,書名是《京都之旅八十三景》。

“真巧。”我尷尬地笑了笑,這下子倒像我是故意的似的。

她笑了,這次我看得仔細,她笑起來左邊的臉頰上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淺淺的酒窩。

“下過這是畫冊,如果你要去京都旅行的話,我介紹你另一本書,書裏面介紹的地方都很特別,地圖也很詳細,連7-ELEVEN和郵筒都有標示出來。”

說完,她熱心的帶我走去另一邊的書櫃,從架上把那本書拿下來,她對書店的熟稔程度,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樣,我開始相信她是真的每天都來這裏的人。

連續兩個星期,一星期五天,我們每天在這裏相見,所以短短的兩個星期,我們一共見了十次面。我每天都想着要下要開口約她?然後還是每天說完“再見”就定了。

兩個星期後的星期一,我下班后一樣慣性地走到誠品。

在書店晃了兩圈,始終沒見到她。心想或許是加班吧!但是我一直待到了快十點,都不見她的蹤影。

她可能故意在吊我胃口,女人家總是這樣的。

星期二,她依然沒出現。或者她已經失去耐心?

星期三我等到八點,她終於出現了。

我關心地問:“兩天沒見到你?”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如果我不問,你就不說嗎?”

“思,如果你不問,我就不說,表示我們見面,只是剛好因為我們兩個是愛逛書店的人,並沒有期待另一個人出現。我們是這樣子的嗎?”

她說的話常常讓我招架不住,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我說:“我們一起吃頓飯,邊吃邊聊。我知道有一問不錯的義大利餐館。”

在猶豫了兩個星期後,我終於開口約了她吃飯。

這是我們見面兩個星期後的第一次約會。

吃飯時,她告訴我:這兩天沒來,是因為她和朋友到花蓮去玩,請了一天假,所以星期一沒到公司,星期二,則是因為“旅行后症候群”覺得很累,下班后就直接回家了。

“化蓮好玩嗎?”

“好玩啊!台灣我全玩遍了,包括本島,和四個小島,最喜歡花蓮和蘭嶼。”

“化蓮我去了好多次,我覺得風景真的很美,蘭嶼倒是沒去過。”我其實不太常旅行。

“你二疋要去蘭嶼,它是全台灣最美、保持最多原始風貌的地方。”

“聽你這麼說,我變得非常想去了。”後來我才知道:她說話時,很喜歡用“最”這個字,她心中“最好”、“最美”“最棒”的東西有好多。

“我是大學時候去的,我也很想再去一次蘭嶼。”接着她說:“既然我想去,你也想去,不如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

“啊!”

“你不敢?”

“我……”

吃完飯後,我送她回家,她只讓我送到巷口,離開前她挑釁地說:“我覺得你滿膽小的。”

“怎麼可以說男人膽小。”“那……你敢不敢跟我去蘭嶼?”

非不敢也,是不為也。我還沒回答,她趨上前快速地吻了我,她的吻有調皮的味道。

“你吻完我,卻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她眯着眼睛笑。

明明是她吻我的。

“我叫賀清清。”

然後她像貓一樣輕快的跑開。

我一直問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態?

回到家前,我把口袋中的婚戒拿出來,重新戴回無名指。

其實戴不戴回去,妻也不會發現。

回到家時,已經十點多,妻在小孩房陪琴珊和擎文睡了。

我瘧回主卧室,衣服也沒脫就倒在床上,我和妻很久沒有睡在一起了,大約從琴珊出生以後開始。琴珊愛哭,我又下容易入睡,被吵醒后就很難睡着,第二天又要上班,無精打採的。妻為了體諒我,就搬到小孩房和琴珊睡,哄琴珊睡著了,再回到卧房,後來等擎文出生,她乾脆就睡在小孩房。

我們之間到底有多久沒有“行房”?久到連我自己也算下出來。這樣到底還算不算夫妻?這並不只是小孩的問題,或許我們之間也有問題。

“沒想到連模範夫妻也會有問題。”老吳帶著幾分醉意說著。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又問了一次。--這裏很吵,公司里幾個年輕人拿着麥克風嘶吼,唱着王力宏的新歌,我連聽都沒聽過,第一次發現自己老了。

“就是小沈和小嫻啊!他們感情這麼好,沒想到上個月離婚了。我們同學之中,現在大概就算你們夫妻倆最幸福了。”

我們夫妻在別人眼中仍是最幸福的?

老吳繼續說著,“我老婆燒的菜根本不能吃。我的老婆如果有你的老婆一半賢慧就好了。”

“她也沒有你說的這麼好。”我由衷地說,雖然妻的廚藝是公認的好。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要抓住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妻這點做得很好,但是胃以上和胃以下難道都不重要了嗎?

“哇,你居然說這種沒良心的話,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嗎?

我和清清去了蘭嶼,蘭嶼很小,我們租了一輛摩托車,大約一個小時就繞完了全島一周。

那裏有一片青青草原,翠色的青草綿延王天際,蔓延成一片淡綠色的煙霞。我牽著清清的手定在小徑上。然後我對她說:“我結婚了。”

她眯起了眼睛,睨着我。

“對不起,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我鬆開了她的手。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那問麵店,你的手上戴着婚戒。我只是有些不確定,婚戒不是都戴在中指的嗎?”

“我以前很瘦,婚後胖了快十公斤,手指也胖了一圈,中指戴下下,只能戴在無名指。”我嘆了口氣,好像在說一個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而那也不過是五年前的事罷了。但我還是不了解,“但是你……”

“你是不是要問我,既然知道你已經結婚了,為什麼還肯跟你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看起來像個好男人,這答案會不會很荒謬?”她牽起了我的手,往前走了幾步,指著天邊,“我們走到那裏,今天天氣這麼好,一定可以看到小蘭嶼,說不定還可以看到恆春半島呢!”

油綠的織毯上,灑著夕陽的餘暉。

她牽着我的手,從閑雲野鶴的輕快步伐變成了老態龍鐘的步履。

“我如果繼續佯裝快樂,就下真了,對不對?”她終於停下了腳步,望着我,“其實第一次見面以後,你每次和我見面,都把戒指拔下來,我就幾乎確定那是婚戒了。可是自己胡亂猜測的和親耳聽到的,畢竟還是不一樣。”

她抱住我,把頭靠在我的胸膛。

我覺得歉疚,我站在遺世獨立的綠色小島上,四周是清爽的青草香,可是我所做的事情卻是飄移在幽暗的折縫中。

我其實並沒有從那裏走向這裏,也沒有從妻的身旁走到清清的懷抱,我其實一直站在自我世界的中心,下曾離開過。

許久,清清抬起頭來,眼眶紅紅的,我以為她會哭,但她沒有。

“你的婚姻一定很乏味吧!”清清的頭枕在我的肩上。

已經深夜了,躺在床上,我們兩個卻都沒有睡意。

“我們是自由戀愛結婚的。當初還下顧家人的反對,鬧了很久的家庭革命。”

“原來任何一個平凡的婚姻背後,都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

我們促膝長談了一整夜,從我認識妻開始到結婚,從甜蜜到索然無味。

好多話我從沒對人說過的,全都對她說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妻這樣說過話,我最常和她說的話就是,“飯煮好了沒?”她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你要記得把這個月的生活費匯進我們的戶頭。”

清清翻身坐了起來,凝視着我,“我很羨慕你,只有一個女人,感情的世界愈單純愈幸福。我每次都以為找到了真愛,不久以後就會失去,你會是我的真愛嗎?”

我無法回答,只是抱了抱她。

然後她開始訴說她的愛情,她的愛情故事好長。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容易愛上別人。我才二十六歲,你卻是我第五個男人,聽起來是不是很嚇人?”

“也不會,現在的年輕人,不都這樣的嗎?”我言不由衷地說著。

“那你幾歲?”

“三十八。”

“那就是快四十了,我以為你才三十齣頭。四十歲,天啊!好、好老。我不能想像我四十歲時會是什麼樣子?”

-我是三十八,不是四十。”

“好吧!你是三八,這樣可以了嗎?”

“喂,我怎麼感覺你像是在罵我。”

她笑了笑,繼續把頭枕在我的肩上。

“我一直談戀愛,因為我是一個怕寂寞的人,可是誰不怕寂寞呢?”她呢喃著。

“不論是不是懼怕寂寞,最終我們都會一個人走完最後的路,孤獨地在地下長眠。”

“所以我們才要在長眠之前,尋找心靈的伴侶。”

我們害怕孤獨,所以尋找心靈的伴侶。可清清會是我心靈的伴侶嗎?

第一道曙光灑了下來,天不知下覺地亮了。

從蘭嶼回來以後,並沒有什麼改變。清清不再提起我已婚的這件事,我當然也下會再提及。

我們一樣到誠品相見,然後一起吃晚餐,有時去看場電影,有時去公園散步。假日便相約出去郊外。

今年的冬天比較冷,幾波寒流下來,天氣變得很冷。

“天氣這麼冷,我們去洗溫泉吧?”她說。

在天籟的露天溫泉中,清清穿着比基尼的泳衣,姣好的身材展露無遺,幾個男人垂涎的眼光,讓我感到虛榮的快樂。

回程的路上,我們繞到了大坑,到“大樹下”那問老店,我點了清蒸臭豆腐、紅燒臭豆腐、炸臭豆腐、麻辣臭豆腐。

“你點這麼多種啊?”她睜大眼睛。

“很好吃的,吃吃看。”

“我不吃臭豆腐的,很臭。”她搖搖頭。

“不喜歡吃?覺得不好吃?”

-我沒吃過,不想吃。”

我笑了,“住在台灣的人怎麼會有人沒吃過臭豆腐?”

“就是沒吃過啊!聞到那味道就覺得臭,一點都不想吃。”

“就是臭才叫臭豆腐嘛!聞起來臭,吃起來香。不過一旦你吃了以後,就再也不覺得它臭了。你看這臭豆腐,外面的皮酥酥脆脆,裏面的豆腐綿綿的,很香,口感又棒。真的,嘗一口看看,很好吃。”

她搖搖頭,“不吃。”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唏哩呼嚕地大口吃着,忙着沒時間說話。

“有這麼好吃嗎?”

“要不要吃一口?I我夾了一塊豆腐,放到她的嘴邊。

她皺著眉頭,誇張的捏著鼻子,吃了一口,忽然表情就變了,“下難吃嘛!我大概是餓了,餓的時候就會覺得東西特別好吃。”

我是不是也餓了,處在婚姻中的愛情飢餓狀態,所以任何女人都誘惑力十足?

不,下是這樣的。清清是個特別的女人,有一種令人放鬆,又值得別人信任的力量。

她又大口的吃了好幾口,“還挺好吃的嘛!”

說完,整盤的臭豆腐全搬了過去。

津津有味的吃着。

“原來這麼好吃,怎麼不早說?”

我明明早就說了。

“喂,留一點給我啊!”我假裝護衛着眼前的這盤紅燒臭豆腐。

“給我。”她笑着把我眼前的這盤也拿了過去。

年輕真好,連吃個臭豆腐也能吃得這麼有趣味。

有時年輕也不可理喻。

“為什麼一定要吃這家的甜甜圈?”

“因為MisterDonut甜甜圈是最好吃的。’

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大老遠跑到天母,排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隊伍的一半。

“大排長龍的,不見得好吃。你為什麼這麼愛排隊?上次我們去金山,為了吃蛋糕,排隊排了兩個半小時。”

“因為亞尼克的蛋糕最好吃,大家不都這樣排隊嗎?”

“我們不一定要跟大家一樣。”

“你為什麼這麼掃興,不想排就不要排了。”說完,她轉頭就走了。

“我們已經排了一個半小時了,寶貝。”我試著拉住她。

“走下走隨你。”她掙脫了我的手。

我跟着她走了好幾條街,從忠誠路定到天母東路又走到中山北路。

她終於在一問花店面前停了下來。我拉着她走進去。

“你喜歡什麼花?”

她隨手指了指,花店小姐仔細的把花包裝好,我把花遞到她面前。

“我對花過敏;”她像惡作劇似的說了這麼一句,就推開門走出去。

我手捧著花尷尬的笑,把花的錢付了,花店小姐也尷尬地對我微笑,慢條斯理的找錢給我。

我定出花店時,已經見不到清清的蹤影,我只好從中山北路走回忠誠路,走回原本停車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捧著花,走這麼遠。像我這個年紀的男人捧著這麼一大東花,在路上引起下少側目。年紀老的男人若要送花,一定是叫花店送達,才下失品味;浪漫的捧著一大束花站在路口等候女友的,是年輕小夥子的權利。

上車后,我生氣地把花丟在後座。

誰叫你要交這麼年輕的小女朋友,唉!

“沒事買花送我,有問題!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妻說著,但瞼上笑得燦爛。

“我最近老是加班,冷落了你。花還喜歡嗎?”這不過是清清不要的花,妻這麼開心,讓我心虛。

“最近天氣很冷,我燉了薑母鴨,讓你補一補。你老是加班,身體累壞了就不好了。”

妻起身要去廚房。

“不急,不急着弄吃的。”我用力握住她的手,妻停了下來,先是詫異,后是微笑。

這是妻新婚時說的,當你想跟我說謝謝時,就用力地握一下我的手。

剛結婚時,妻幫我做很多事,我老是跟她說“謝謝”。妻說:“夫妻間老是說‘謝謝’,好像很見外似的。”

“可是我想跟你說‘謝謝’。”

“那你下次想跟我說‘謝謝’時,就用力地握一下我的手,這樣你的感謝,就會從你的心,透過我們倆緊握的手,傳到我的心裏。”

我有多久沒這樣握住她的手了?久到連我自己也記不得?

被關心久了,就成了習慣,忘了感謝,忘了該說“謝謝”。

我是不是真的錯怪了車福的定義?

“你搞清楚,要分手,也是應該是我甩了你。”

清清沒說再見,就掛了電話。

我不應該提出分手,再怎麼樣,也應該把“分手”兩個宇留給女人來說。

可是我實在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我握著話筒緩緩地放下。

心裏想着清清剛才說的話。

一我是想談戀愛,但是我並下想當別人的第三者,不想當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我以為她不介意,我怎麼會這麼笨,怎麼會有女人不介意。

“你會為了我離婚嗎?”她問。

“對不起,我不能給你什麼。為什麼到最後總會問到這個問題?我不是已經說過我結婚了嗎?我能如何呢?”

一星期後,清清打了電話過來,說想見最後一面。

我們約在第一次約會的那問義大利餐廳,她的用意我很明白,事情的最初的吸引總是最單純甜蜜的,後來的發展總是摻入太多複雜的成分。

我們從中餐吃到了下午茶,誰也不想先開口道再見,但是冬天的白晝總是太短,天很快就暗了下來。

臨走前,她堅持不讓我送她回家,拿了一封信給我。囑咐我明天十點以後才可以打開來看。

我怎麼能夠等到明天十點以後呢?我將信打了開來。

嘉誠:

當你看這封信時,我已經上了飛機,這樣很好,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看完信的表情。

你說:“愛情需要時機,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而我們遇見在不該遇見的時候。”我不這麼想,我們是遇見在剛剛好的時候,如果我們相遇得早些,你們新婚,正濃情蜜意,我大概闖不進你心裏;如果我們相遇晚些,或許你們已經找到夫妻平實的相處之道了,我也闖不進你的生活。

所以我們相遇的時間是剛剛好的,不早也不晚,剛好在你的婚姻食之無味,又棄之不能的時候,你不會怪我這樣說你的婚姻吧!在我眼中的確定如此。

姊姊前年離了婚,在她眼裏,婚姻的絆腳石全定第三者的錯。她問我:會不會覺得對不起你的妻?我搖搖頭,她也無奈地對我搖搖頭,她大概覺得我喪盡天良。

可是我該覺得對不起你的妻嗎?如果沒有我賀清清,你生命中也會有林清清、王清清、李清清,想列這裏,我不覺得對不起誰,反倒覺得心傷。在我之後,你還會有張清清、陳清清、徐清清嗎?在你以後的生命中,我是不是將會和錢清清、花清清、郝清清沒什麼不同?

於是我決心讓你記得我,一輩子的記住,駐進你的心裏,即使恨我也沒關係,只要讓你能記住我就好。我是這樣的想讓你記住,你就應該知道我是愛你的。

所以我要告訴你真相:我也結婚了。

我安排和老公一起出國旅遊,企圖挽回我的婚姻。

當初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他,他可以另結新歡,我當然也可以,所以我和你在一起。

後來我發現我無法恨他,我實在太愛他了,所以我繼續和你在一起,因為我也背叛了他,就可以原諒一次他的背叛。

我替他找了好多借口,他不是壞人,只是一時迷惘,所以才會對不起我。他離我愈來愈遠,我愈來愈少見列他。我寂寞,所以總是列處閑晃,打發寂寞,然後遇見了你。

你恨我吧!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樣愛你;我們的愛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那樣超越世俗。

你會像我一樣地問“你愛他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點’這樣的蠢問題嗎?

你應該知道,我們一輩子不會只愛一個人,就像我愛熱可可,也愛咖啡,雖然它們之間並不相同,一個可口甜膩,一個香濃苦澀,但我同樣喜愛。你一定能了解,因為你愛你的妻,也同時愛着我。

可是如果愛情一定要分出高下,我要告訴你,我愛他比愛你多一點。

你嫉妒嗎?

嫉妒可以治療思念的病,從此以後,你對我的恨奮。比愛還要多。思念會很少。

然後呢?然後你會怎麼做?你會心傷地回到愛妻身旁,追回純粹的情。你會繼續愛你的妻吧?在我走了之後。

這算是我送給你的妻的臨別禮物,你回列她的身邊,不是帶著對另一個女人愛戀后的無奈離愁,而是看清一個女人的愛如此不純粹后的豁然清醒。

我別無所求,請你記得我,恨也好,愛也好,我都無所謂。我只希望在你偶然疲憊神傷,對生活感列無奈,闔上眼的那夜裏,記得我。

每個男人的心裏,都駐著一個除了身旁愛人之外的一個難以忘懷的女人,我希望駐在你心中的那個女人是我。

清清

我把信讀了一遍,淺淺的悲哀在心裏蔓延。

原來她也結婚了,這樣也好,沒有誰對不起誰比較多。

只是她竟然也結婚了,她故意說出來讓我恨她的吧!

我把信收了起來,放進口袋裏。

我有勇氣明天早上十點前去機場把她留下來嗎?雖然我很想這麼做,但我沒有這個勇氣,如果我這麼做,只會陷入更大的僵局。

我只是想告訴她:如果我們不是在這個時候遇見,我不會愛上她;如果我們下是在這個時候遇見,我也不會放她走。

如果在這個時候遇見的是別人,我不會輕易的愛上。我下會有吳清清、謝清清、沈清清,她是我唯一的清清。

現在說這些話好像多餘,因為我不會告訴她,也沒有機會告訴她,就讓她好好地去找回她的婚姻,好好地去過她的人生吧!即使讓她誤會也沒關係,即使她以為這一切只是偶然也沒關係。

我在馬路上一直定着,要走去哪裏自己也下知道,走了很久,在路上一個人走着,我本來就下是一個熱絡的人,結婚以後朋友就更少了。

我打了電話給老吳,他在電話那頭說著--

“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來。放心,星期一的早餐會報前,我保證會把市場分析表弄好的啦!”

我吶吶地掛下電話。原來我真的是這麼乏味而一板一眼的人!

走着走着,就走回了家裏。原來我真的沒什麼地方好去。

回到家裏,妻已經煮好了飯。

“我不餓。”我沒有心情吃任何東西。

“你吃過了,也不打通電話回來,我飯可以煮少一點:你知道飯菜剩下來很難處理,放到第二天又不好吃了。”

我定進書房,把門反鎖起來。

難道我的心情此飯菜還重要嗎?問我吃飯了沒,會此問我今天好不好重要嗎?

我走進書房,把門反鎖,我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在書房聽見妻喂著擎文吃飯,怒斥琴珊不可以邊吃飯邊玩,不久,安靜了,現在妻應該在房間裏教小孩寫功課。

我把清清的信拿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走了,我回家了。

我怕有一天我會忘記,我把信又讀了一遍,幾乎把它背下來。我覺得眼睛濕了,我把眼淚擦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發楞好一會,然後輕輕地把信送進碎紙機里。

清清的信變成了細細長長的紙片,和其他不重要的文件一起安靜地躺在紙屑簍里。

我走出書房,妻正在客廳掃地。

我忽然之間不知道該對妻說些什麼,然後定到廚房倒了杯水,又走回書房。

我知道接下來,妻會再用紙拖把將地上的毛髮和灰塵擦一次,還有茶几柜子匠下的細縫,她也會用紙拖把,伸進去擦一次。然後再提着水桶,用濕抹布把地上抹乾凈,她說用拖把擦地板是擦不幹凈的。

但是地板擦那麼乾淨做什麼?家裏一塵不染要做什麼?

我在書房裏踱步。我們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我瘧出書房,看見妻正跪在地上,用濕抹布擦着地板。

這個豐動地把地板擦乾淨的女人是我的妻。

我忽然覺得悲傷!我瘧過去捉住妻的手,厲聲地說:“不要再擦了。”

我有外遇了你知道嗎?你還在擦什麼地板?她今天走了,我決定回到你的身邊,因為我知道我還是愛你的。結婚的那天,我說我會照顧你一輩子,那時的我是真心真意的想和你白頭偕老,怎知道婚姻不過幾年,卻成了這個樣子?

“我就快擦好了,你在幹麼?”她詫異地看着我,“怎麼了,你剛才哭過?”

“你坐下。”

妻大概看見我的神色有異,順從地在沙發上坐下,她平時是不會輕易地把做到一半的家事停下來的。

“我們很久沒有聊一聊了。”

“你工作很忙。”

“而你總是在做家事。我有時候覺得你關心地板比關心我還多。”

妻的眼睛泛紅,“你怎麼這麼想?這是我愛你的方式,我想給你一個舒適的家,我想盡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

“我希望有個可以陪我說話、聽我說話的人,這此家裏一塵下染還要重要。”

“我……”

“我們聊一聊,像從前一樣,天南地北的聊,不談工作,不談孩子,就聊我們自己。”

“好。”

我們對望了一眼,卻靜默了好一會,不知從何開始。

“琴珊她……”

“不談孩子。”

“對,不談孩子。”

我們對望了一眼笑一笑,低下頭來看着地板,許久。

因為太久沒有開口,冷清變成了我們的語言,“我們以前有說不完的話。”妻忽然笑了。

“對,聊到半夜,還握著電話不放。”

“有一次你還聊到睡着。”

“因為很困了,可是又想聽你的聲音,捨不得掛掉電話,我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我都不知道。第二天醒來,手裏還握著電話。”

妻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像從前,我知道以後我們會不一樣的。

我終於明白婚姻的路上,有好多事是要跌倒后才知道該怎麼站起來,我們都在這條路上,莽莽撞撞地學習。

晚上妻講著故事哄著琴珊和擎文入睡。

到了半夜,我依然翻來覆去睡下着,我走到小孩房,輕輕推開房門。

妻睡得正熟,琴珊的手還抱着她。

我輕輕移開琴珊的手,抱起了妻,她張開惺忪的眼。

“你在幹麼?先放我下來。”

她從我的懷抱中眺下來,把琴珊的手放進被子,又把擎文的棉被拉高了點。

這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我本來打算抱起妻,悄悄地走回主卧房,把她放到床上,然後把她吻醒。

幻想和現實總是有一段差距。

“他們如果半夜醒了,看不到我會哭。”妻壓低着聲音。

“他們已經上幼稚園了。”

“幼稚園還很小,再過一段時問,等他們大一點。”

“他們有一天會長大,那時候我們已經老去。”

妻轉過來看我,她的眼睛裏忽然有了淚水。

“你不是要抱我嗎?”

我忽然醒過來,幻想和現實是有一段差距,但又有什麼關係!

我把她抱到了床上,鑽進被窩裏,兩個人的棉被比一個人的溫暖。

我們未來的路還很長,就從同床共眠開始。

我把心裏的某個角落,留給曾經錯愛的人。

從此我把我的一輩子,留在妻的身旁,即使在過程中有波折、無奈、誤解,也不離不棄。

邁入可怕的新的一天。

今天是大日子,有三件重要的大事。

第一件大事: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

第二件大事:芷婷留言說要跟我分手,約在下午。她真是下體貼,再怎樣也應該等我考完期末考再告訴我,現在我哪有心情讀書呢?

第三件大事:晚上,要和網友“白文鳥”見面。

通信半年的“白文鳥”要約我見面,居然在女朋友要跟我分手的同一天,當初要是知道芷婷今天要和我分手,就不會答應跟“白文鳥”在今天見面了。我一定要改時間!

“白文鳥”還是不在線上,她說她一向十二點就會上床睡覺,看來沒希望另約時間了。

如果見面,不知道你會是什麼樣的人?那時她是這麼說的。

好啊!那就見面吧!於是我就爽快地答應了。

我平時不是這麼爽快的人。

芷婷應該還沒睡,打電話給她,手機關機,電話沒人接,她一定是把電話線拔掉,她老是這樣,不想接我電話時就這樣。

她怎麼會想跟我分手呢?

我努力的回想,我最近沒做什麼事惹她下高興,真是奇怪。

真的搞不清楚,會不會她只是鬧脾氣?

用冷水洗把臉,“行政法”還沒看完,我痛恨“行政法”。用眼睛盯着它,希望眼睛可以變成掃瞄機,直接把法條掃瞄進大腦。

行政程序法第一五二條第一項規定:法規命令之訂定,除由行政機關自行草擬外,並得由人民或團體提議為之。

行政程序法第一五二條第一項規定:應以書面敘明法規命令訂定之目的、依據及理由。

行政程序法第一五三條規定……

手機忽然響起,是阿盛。

“你三更半夜打電話給我幹麼?”

“是你叫我四點半打電話給你的,你說你一定會睡着,要把你叫醒。”

“喔,我現在醒了。”我揉揉眼睛,我真的睡著了。“那謝謝了,我掛電話了。明天見,喔不,早上見。”

“喂,你晚上真的要和‘白文鳥’見面?”

“對啦!”

“她三十五歲耶,你和三十五歲的網友見面幹什麼?你是下是法條背太多,腦筋打結了?”

“你才腦筋打結呢!平時幼稚的小女生,遇到的還下夠多嗎?”說這

句話時,我忘記我自己也跟他們差不多幼稚,而芷婷也是。

“老不老沒關係,重要的是不能太丑。我教你,你先躲在柱子後面,然後偷看她長什麼樣子,如果是‘恐龍’的話,就立刻‘落跑’。”

“回去看你自己的書啦!”

“別說我沒教你喔!”

我掛完電話,才真正清醒。

“白文鳥”三十五歲,我二十一歲,這樣聽起來真的有些怪。女大男小,就是不太順耳。

如果我三十五,她二十一歲,這樣聽起來就好多了。

其實誰三十五歲,誰二十一歲,並不非常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交友網站上的名字叫“白文鳥”,而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把課本闔起來,伸了個懶腰。

反正已經天亮了,也不必睡了。打開電腦,進入交友網站,Key上“白文鳥”的昵稱。

心情留言有178篇,回覆指數:90%,我想她依然寂寞。

我把滑鼠-到第89篇留言--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早晨一起床,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有些許初夏的氣味。

我看了放在窗口旁的鳥籠,“白白’橫躺在鳥籠中,一動也不動,雪白的羽毛沒有一絲光澤。

我看了許久后,明白它已經死了,卻還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羽羽’似乎和我心情相同,它拍打着翅膀,用嘴啄著“白白”的身體,發出了幾聲怪叫,“白白’依然一動也不動。

獨自關在狹小的烏籠中,足孤單的吧!連悲傷都顯得有氣無力。

我打開鳥籠,打開窗戶,初夏的天空,是那麼的明亮。

“羽羽’在鳥籠中,徘徊了幾步,然後振翅飛了出去,在天空中變成了小小的黑點。

關在鳥籠中,定桎梏:但是自由又是什麼樣的氣味?

這篇就是當時看完后,氣得我七竅生煙的一篇留言,因為太生氣,所以才會在留言板留言給她。

把烏放生?天啊!我國小五年級就做過的蠢事,你怎麼這個年紀了還會做呢?

白文烏,不能被放生。

烏兒被人類飼養久了,就逐漸失去求生的能力。放生后不但不合。“生”而是會“死”。

基本上台灣不是白文鳥的原生生態環境,放生后如果它活了,也會破壞原有的自然生態。

不要把自己的苦悶加諸在無奉的白文烏身上。

你想自由,就自己去,幹麼把白文烏放生去送死勒。

我把滑鼠-到第9l篇留言,是她對我的回覆。

對不起,這句話我應該對“羽羽”說。

你說得對,我不應該輕易地說“放生’就“放生”,想要自由的其實是我自己。

或許我自己也不確定我是不是想要自由。

我的老公有了外遇,他告訴我,“和你結婚七年,才發現我愛的是別人。”

我看着他在我身旁熟睡,一個愛著別人的男人,怎麼能在我身旁睡得這樣熟。我當他已經死了,卻又掙扎的想挽回些什麼,就像“羽羽”在死去的“白白’身旁環繞-般。

我在心中幻想她的樣子,她應該留着一頭蓬鬆的鬈髮,憂傷的眼神,穿着白色絲質的洋裝。

她的故事很悲傷,我卻覺得挺新鮮的,或許這樣想很不禮貌,但我就是這麼覺得。我成天想着要跟芷婷約會,而她的世界仍然對我很有吸引力。

我今天就會見到她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幻想的一樣?

吃完早餐,看見媽正在喂鳥。

“媽,飼料別放太多,‘飛獸’會吃太撐。”

“不會,‘飛飛’很聰明。”

“媽,它叫‘飛獸’。”

“這隻白文鳥明明就很可愛,怎麼會叫它‘飛獸’這麼奇怪的名字?

還是叫‘飛飛’比較好。”

我懶得再爭辯下去,我還得趕去學校考試。

我坐在教室中,看看考卷,只剩最後一題,幸好行政法考題不太難。

下列事件能否請求國家賠償?是依國家賠償之成立要件綜合分析之。

(一)警員利用執勤配槍機會開槍射殺情敵。(二)警員與匪徒槍戰時,流彈傷及無辜。

我努力地在考卷上振筆疾書,寫到一個段落,我抬起頭來,看到助教在發獃,兩眼無神,一臉痴肥;四周的同學埋頭苦幹,只有筆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競在這樣空洞貧乏的教室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下如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讀我的沙特、卡謬和海德格爾。

哲學值得人咀嚼回味,而法律的東西實在太無聊。

我看看窗外,天空蔚藍,我為什麼坐在這裏,我為什麼要讀法律系?

大一和外校聯誼時就有女生問過我,我說:“我爸爸是法官,我媽媽是律師,我姊是檢察官,你覺得我應該讀什麼系?

“法律系。”她這樣回答。算她還有一點聰明。

但是這答案並不聰明,我爸爸是法官,我媽媽是律師,我姊是檢察官,那麼我為什麼就一定要讀法律系?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可是我還是選了法律系,因為當時我不知道我該選擇什麼?

雖然想到畢業后當法官、律師或者檢察官也沒什麼不好,但是我還是恨老爸為什麼總是對的,而我為什麼總是聽他的話?

“你有跟哲學系的男生聯誼過嗎?”我問那個女生這個問題。

“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隨口問問。”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現在選的是哲學系,她會不會用“有為青年”的眼光看待我。

“沒有耶,也沒想過。”

答案是:她不會和哲學系的男生聯誼。

我低下頭繼續努力地寫,為了我的前途,為了我的分數,我認真的寫着我的考卷。

鐘聲響起,我交完試卷,走出教室,肚子咕嚕咕嚕響,還沒吃早餐呢!心裏想着熱騰騰的排骨飯,更覺得餓了。

經過街角的鳥店時,覺得有些悲傷。

我停下腳步,站在鳥店前,我和芷婷第一次偶遇時,就是站在這個位置;而她站在我的旁邊,穿着一件短裙,露出纖細的小腿。

我站在那裏看着她,心臟下規則的亂跳。

我走近她的身邊,她沒注意到我,專心地看着鳥籠里的白文鳥。

“左邊的這只是公的,公的比較漂亮,會唱歌。你可以買一對,以後還可以生出小鳥。”鳥店的老闆慫恿着她買下它們,我站在她旁邊,她還是沒注意到我。

“我怕我養下好。”她說。她說話的聲音真是好聽。

“白文鳥很好養的,這對是五個星期大的幼鳥,正是最好養的時候。”

她好像很喜歡,但又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沒有買下它們。

然後她轉過頭來,剛好與我四目交接,我的心臟又開始不規則的亂跳。

“你是芷婷!”我靦-地笑笑。

她露出狐疑的眼神。

“我們讀同一所小學,還讀同一所國中。你媽媽和我媽媽以前是同事,在同一家律師事務所上班,小時候你媽常帶着你來我家,記得嗎?”

“喔,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你是郭……”

“郭又頡。”

“對,郭又頡,你長高了,我記得你以前很矮。”

“你是說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嗎?”

她笑了,不知道她記得我多少?但是我卻記得很清楚,她每次都穿得整整齊齊的跟着媽媽來我家,扎著兩條長長的麻花辮。我每次拉她頭髮,她都會打我,雖然我們同年,但是她足足比我高一個頭,而我只能跑給她追。

“喔,對不趄。你變了好多,好久沒見到你,如果你沒和我打招呼,我都認不出你了。”她歉疚的笑笑。

我還記得她國中畢業旅行的時候,在校門口看見她,她的頭髮剪得短短的,裙子也穿得短短的。我一直偷看着她,她是沿途最好看的風景。

“你怎麼會在這裏,該不會是我們也讀同一所大學吧?”

“不是,我在等我男朋友,他在這附近工作。”

“漂亮的女生,總是有男朋友的。”

“你這是在讚美我嗎?”

“不,我是在感嘆,如果你的男朋友是我該多好?I我在心裏說著,然後祈禱她的男朋友走路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扭傷腳,無法走到這裏;或者半路遇到從動物園跑出來的獅子,於是嚇得兩腿發軟,沒辦法赴約。

總之,水遠不要出現最好,至少今天不要。

可惜事與頤違。

“這是我的男朋友阿威。”她依偎在男友身旁。

她的男朋友很帥,我還沒想到要跟他說什麼話,我的肚子卻在這時候,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而且還叫得很大聲。當時真的覺得好糗。

“你還沒吃中飯啊!”她關心地問我。

“事實上我還沒吃早餐。”

“我和阿威正要去吃飯,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阿威的臉色不太高興,我卻是當作沒看見,高高興興的一口答應。

我們沿路上聊著小時候的事,真高興她終於想了起來,我們聊很投機。阿威完全插不進我們的話題,他的樣子很吃鱉,而我的心裏很高興,我走進自助餐,點了排骨飯。

芷婷要跟我分手,她居然這麼狠心。

她以前還說:“每天可以見到你,和你一起吃排骨飯,是最幸福的事。”現在她卻要跟我分手,想到這裏就覺得生氣。

我最近到底有沒有做錯什麼事情惹她不高興?

悶悶地低着頭扒了幾口飯,用力地咬了一口排骨。

我到芷婷家樓下按門鈴,沒有回應。

她要我來找她,卻自己下在家?

我到她家對面的小公園,在公園的椅子坐下,把鳥籠放在旁邊,一個人發獃。

已經等了一個半小時了,她還沒回來。

她常常忘記事情,最好這次她又忘記。

如果她忘記要和我分手這件事,那也不錯。

我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芷婷和阿威正遠遠的走來,我忽然有下祥的預感。

如果當初阿威不是和別的女生約會當場被芷婷逮到,芷婷也不會傷心的跑來找我,我也不可能有機會成為她的男朋友,

上個月芷婷跟我說:阿威回來找她。難道她回心轉意,想和阿威重修舊好?

難道我在他們分手后介入,又在他們和好后被踢出?

芷婷和阿威兩人在她家樓下門口停下來,兩人有說有笑。

忽然明白,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對於芷婷、阿威和我之間的關係,感到嗯心。就像沙特的小說《嘔吐》中的男主角羅昆丁一樣,對圍繞周身的世界,產生一種深重的嫌惡感。

我對於自己在這場愛情中,只是純粹偶然、隨機的存在感到憎惡。

阿威離開,芷婷打開公寓的大門上了樓,我站在公園的板凳前。

天空是憂鬱的藍,我的心在冷冷的空氣中徘徊。

我站在芷婷客廳家的正中央。

“期末考考得好不好?”她問。

她居然還有心情問我期末考考得好下好?

“還好,很簡單。題目就是:如果我是警察,開槍射殺情敵阿威,然後他死了,你可不可以替他申請國家賠償。”

如果我是警察,手上剛好拿着槍,我會不會真的這樣敞?

“你很小心眼耶!這樣舉例。”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問:“那到底可不可以申請國家賠償呢?”

“不行,因為與職務無關。”

“真過分,這樣也不行。那怎樣才可以申請國家賠償?”

我感覺她一點都不悲傷,難道悲傷的只有我自己?

“如果警察正在和歹徒槍戰,民眾阿威站在路口,卻不聿被流彈射中,那就可以申請國賠。”

“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會記恨,心胸狹窄。”她繼續說:“聽起來怪怪的,開槍的一樣是警察,被射中的人一樣是沒有犯法,卻有這樣的差別?一般人哪會搞得清楚,難怪會需要律師!”

我抱着芷婷哭泣,眼淚汩汩地流在她的頭髮上。

“你怎麼了?”

“我愛你。”

“我知道,但是你哭什麼呢?”

“你知道溫莎公爵嗎?沒有溫莎公爵夫人的溫莎公爵,只是個國王而已;你了解我嗎?沒有你的我,只是個空洞的軀體而已。”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提起鳥籠,放到她面前,“飛獸”在鳥籠里輕快地眺來跳去。

“我把‘飛獸’交給你,我知道你一直很想養它,你要好好對待它,即使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如果你偶爾想起我,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樣。

“算了,算了。我是很喜歡‘飛獸’,我一直很想把它拿來養,所以才會留言跟你說:我想要養‘飛獸’,叫你下午來我家。現在看你這麼痛苦,原來你這麼捨不得,居然還哭了,你還是把它帶回去好了。”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這麼捨不得,居然還哭了,你還是把它帶回去好了。”

“不是,不是,是上一句。”

“上一句?”她停頓了一下,“我說我想要養‘飛獸’,叫你下午把它帶來我家。”

“你下是留言說:‘你想要分手’?”

“我們幹麼要分手啊?”

我用力的抱住她,“原來你是說:想要養‘飛獸’,下是想要‘分手’。”我用手敲她的頭,“你下次留言不要站在大馬路上,車子那麼吵,你說話又那麼小聲。”

“好嘛!原來你在哭這個。你怕我跟你分手喔!你剛才說什麼溫莎公爵什麼的,我好感動,你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下次無論發生什麼事,絕對要秉持着“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鐵則。

我忽然想起樓下的那一幕,“為什麼阿威會出現在你家樓下?”

“你很小心眼耶!我們在路上遇到,聊了幾句,就一起走路回來,然後他就定了啊!”芷婷抱着我親著臉頰,上親、下親、左親、右親,然後說:“啊!原來沒有我的你,只是空洞的軀體而已。”

我覺得她十分的陶醉在我剛才的痛苦之中。

“飛獸”的大便第三次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覺得它應該是對陌生環境會緊張。

“你別讓‘飛獸’在客廳里亂飛,它到處亂大便。”

-可是‘飛飛’被關在籠子裏多可憐。”

“它叫‘飛獸’。”

“我知道,可是叫‘飛飛’比較好,免得你又把氣飛獸’聽成‘分手’,又得在我肩膀上哭一次。”

她果真十分陶醉在我痛苦的眼淚中。

“把‘飛飛’放回鳥籠。”我說。

“不要,我要讓它飛來飛去。”

“被飼養的小鳥本來就應該待在鳥籠里,那是它的宿命。”

“什麼宿命?”

“很多事情都是註定的,當它出生在鳥店的時候開始,就註定一生都在鳥籠里度過,沒有飛翔的自由。它沒有在天空中飛翔、生存和保護自己的能力。”

“你幹麼把鳥說得那樣可憐!”

-鳥很可憐嗎?人又何嘗不是,從一出生開始,就在別人的期待下成長,努力獲得別人的認同和讚許,那樣的限制也不比鳥籠大多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鳥被關在籠子裏是下得已的,人如果自己鑽進籠子裏,走不出來,那是咎由自取。”

芷婷把玉米放在掌心,“飛飛”飛下來停在她的手上,用嘴啄著玉米。

她說:“我就是要讓‘飛飛’在客廳里飛來飛去,就算不能在天空中自由飛翔,也可以在客廳飛來飛去,沒人規定鳥一定要待在鳥籠里不可。”

有時候我覺得芷婷笨笨的,有時候又覺得她挺聰明的:“懂嗎?除了籠子和放生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她一面撫著“飛飛”的羽毛一面說著。

“你說得對,除了籠子和放生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你說得太好了。”我高興的抱着她,忽然問想通了很多事。

“你怎麼了啊?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謝謝你,芷婷。”我高興的又抱了她一下,興匆匆地地跟她告別。

“你要去哪裏啊?”

“我要去辦件重要的事。”

我趕到學校時,教務處的辦事人員還沒下班。

“你不就是想轉去哲學系的那個學生嗎?”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轉過頭來問我。

我點點頭,原來她還記得我,我真佩服她的記性。

“你考慮好了嗎?”她問。

我微笑着點頭,重大的決定有時也挺簡單的。

我填了申請輔系的申請書。在轉不轉系之間,我選擇另一種方式。

寬廣的天空,需要強大的翅膀,至於飛也飛不高小小小小鳥,就讓它留在客廳也不錯。

在0與l之間一定會有其他的選擇。

我依約來到“心咖啡屋”,這裏距離火車站很近,應該不難找。

我有一刻鐘的時間,真的想躲在柱子後面頭看“白文鳥”長得像不像恐龍,再決定要下要出現。

但是我沒有這麼低級,所以我沒這麼做,我走了過去,一個女人站在“心咖啡店”的門口,背對着我,她的頭髮削得很短,穿了件乳白色的洋裝,望着前方張望。

難道她肯定她等待的人二正會從那個方向走過來嗎?

我直覺她就是“白文鳥”,因為店門口也沒有其他的人,我走過去和她說了聲“嗨”,我承認在等她回頭之時,是有那麼一點緊張。

她長得不錯,看起來也很年輕,下像是個會寫憂鬱文字的人,我有點擔心我是不是認錯了人。

“你是郭子。”

我點點頭,我沒有叫她“白文鳥”,這樣感覺有些奇怪。

她的眼尾有些小小的疲憊,她千里迢迢地從台中搭車北上來看我。她的生活應該真的很無聊吧?

我們吃完了前菜、湯、麵包、主餐,又吃完了甜點和水果。

我們從興趣聊到工作,又從工作聊到旅行,我們聊了那麼多,所有的內容都不及在網路上任何一次閑聊來得深入。

我們確實從網路來到了現實,所聊的全是生活中的瑣事。

我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現實生活的事來得真實,還是網路上不著邊際的談心來得真實?

“你看起來不像三十五歲。”

“我都騙別人我只有三十,而大部分的人都以為我才二十五。”她笑了,嘴角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她喝了口咖啡,用手指彈著桌面,靜默了一會兒,幽幽地開了口,那聲調和剛才閑聊時是不同的。

“我曾經是別人的外遇,那個男人選擇回到妻子的身邊;我的丈夫也有了外遇,他卻選擇飛到外遇的身邊。我以為男人都會倦鳥歸巢,現在才知道,並不是每個男人都一樣。好多年前我原諒過他一次,沒想到幾年後我又面臨了同樣的困境。”

原來年紀大的女人,並沒有比較下幼稚,只是她們遇到的事情比較複雜罷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有點澀。男人沒法像法律條文一樣有跡可尋,每個人的選擇都下一樣,沒有定律,這是常識。

聽別人的故事,就像隔着窗看風景。她的哀愁像窗外飄落的細雪,我知道那一定很冷,可惜我無法感同身受。

我送她到車站坐車,我們握手道別。握着她的手的時候,我真覺得我們似乎已經認識很久了。

“送我到這裏就好了,今天真的謝謝你。”

“也沒什麼,別這樣謝我,我會不好意思。”

“你看起來真的滿害羞的,很像喜歡哲學的男生。對不起,一直在聊我的事,忘了問你:決定轉系了嗎?”

“你猜!”

“我猜你已經勇敢地轉去哲學系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人除了必須是他自己之外,其餘什麼都下是’,你一定會勇敢面對自己。”

“別隨便引用沙特的話。還有,我沒那麼勇敢,我覺得如果能符合別人的期待,又下失去自己的話,也挺好的。”

“你說得也對。”

“你選擇了什麼?”

“我選擇了天空。放他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未知的世界很可怕。”

她笑了笑,眨了右邊的眼睛,故作俏皮地說:“我已經長出了翅膀。是很強壯的翅膀!”

她踏進月台,轉過頭來對我揮了揮手。

我在心中祝福她,未來的天空是美麗的。

我們因為誠實面對自己,所以才能看見未來。

結婚會場繽紛著喜慶的氣氛,人口處的綠色拱門綴滿粉紅色的玫瑰,幸福的傻笑着。

紫色、白色和粉紅色的心型氣球,在每一根柱子上飄搖著男人與女人一生中最賭注性的決定。

這是我的婚禮,我焦躁痛苦地擠出自以為最得體的笑容,招呼著親友。

趁著空檔,躲到角落打電話。

電話依舊關機,沒有任何回應,

我絕望得想哭。

難道我真的不適宜在今年結婚?

我今年三十九歲,只差一年就滿四十了。

“逢九不宜結婚。”舅媽不只一次的在母親和我面前提起。

我對於這種忌諱一點也下以為意,倒是母親連續請教了四位算命師,在第四位算命大師指點之下,誠心地在卧室的窗戶中間擺了面凸面鏡后,才寬了心。

我一點都不介意在窗戶上擺面鏡子,但無論如何我是不願意等的。

人生若只有七十歲可活,那麼我的人生早就過了一半。

在清清答應嫁給我的那一刻起,我連一個月、一星期、一小時、一分鐘都下願意再等。

何況清清好不容易才答應嫁給我。

她原先是不打算和我結婚的。

那天我們剛看完午夜場電影,我的車拿去車廠送修,清清達開車邊側過臉來和我說話,她車開得很快。我看着她,她側邊的右臉真美。

“清清。”

“什麼?”

“沒什麼。”

“一定有什麼,快說。”

我們剛看完浪漫愛情喜劇,男女王角歷經千辛萬苦后,終於步上了禮堂。我想女人總是想結婚的,我們已經認識半年多了,所以我問:“我們要結婚嗎?”

她停頓了很久,才說:“結婚?我已經結過一次婚了,結不結婚,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我現在想要的是一個能陪伴在我身邊的人,可以互相照顧、互相分享心情,這樣就可以了。”她說這話時,車依然開得很快。

“開慢點。”

“好。”她隨口應著,車速完全沒有減慢。然後她問:“你會想結婚嗎?”

“如果不想結婚,怎麼會去參加婚友社?”

“可是也有人去那裏參加活動,只是想找個伴而已。我不知道,可能我的想法太主觀。也許你沒結過婚,可能會想要一個婚禮或是對家人有個交代。”

“你停車。”

“在這裏?”她驚訝地問。

那時我們的車正在高速公路上,要回她林口的家。

大概我的態度一反常態,口氣十分堅決,她也就真的把車停了下來。

我們站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夜風很涼,星星很亮。

我握緊她的手,對她說:“嫁給我,我們結婚,嫁給我,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幸福,雖然我不一定會做得很好,但我保證會很努力給你一個幸福的家。”我激動的說:“我想今年就把你娶回家。

“這樣聽起來好像是逼婚。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你是不是受到家裏的壓力?”

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我覺得她完全誤會我。

“沒有人給我壓力,我也不是想給家人交代,我是老么,我哥早就結婚,我媽也早就抱了孫子,我沒有什麼傳宗接代的壓力,雖然他們仍然希望我結婚,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會結婚,但是我絕對不是為了結婚而結婚的人。而是現在我遇到了你,我想跟你一起生活一輩子,不只是常常見面、周末在你家過夜而已,而是真正的生活在一起,那和現在足下一樣的。”

“你這麼想娶我?”

我用力的點頭。

“我覺得很感動。”她說。

我看見她的笑容里有淚珠,我想我的樣子二正很誠懇,一如我的心一樣誠懇。

“讓我再考慮一下,我很愛你,但我只是沒想過第二次踏入婚姻。”

她還是猶豫了,我覺得很沮喪。

沿途上我一直在想婚姻總是此愛情複雜許多,愛情只要兩個人相愛就好了,婚姻卻是要兩個人對未來有共同的期許,如果一個人憧憬婚姻,另一個人卻避之唯恐不及,那麼兩個人不管如何相愛,都只是枉然。

送她回到家后,我堅持下留下來過夜。那是我們開始很有默契地共度每個周末后,我第一次沒有留下來過夜。以前即使我有重要的事情不能一起共度周末,我也一定會來她這裏,而不是回自己的家。

那不只是一種習慣,更像一種承諾。

“可是你的車還在車廠,明天才會修好。”

“沒關係,我坐計程車回去。”

“你在生氣?”

“沒有,我只是需要想一想。”

她送我坐上計程車前又再問了我一次,“這麼晚了,你真的要回去嗎?要下要明天再定?”

我很堅持地坐上了計程車。

我當時的想法只是:讓自己冷靜的想一想,關於我對婚姻的堅持和她對婚姻的感受。

或許一次下完滿的婚姻令她卻步,或者是我並沒有好到讓她非嫁我不可?

我拿起手機撥了電話給她,跟她道歉,請她原諒我的魯莽,我應該多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我還在對我的魯莽道歉時,她卻打斷了我的話。

“你快點回來啦!我家停電了,我沒有手電筒,找到蠟燭,可是卻找到打火機,我沒有辦法摸黑洗澡,不洗澡我睡不着覺。”

當然,我立刻讓計程車掉了頭,然後跑去便利商店買了手電筒和打火機,趕回她的住處。

佳林路上整條街漆黑一片,連路燈都是暗的,我一手拿着手電筒,一手拿鑰匙開門。她聽到聲音,跑出來抱住我,直說:“好可伯。”還一面用力捶我,然後又用腳踢我,倒也不是踢得很用力地說:“都是你啦!幹麼那麼會挑時間,特別選停電的這一天不留下來,你是故意的喔!”

我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原來她伯黑。然後又覺得好笑,我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能預知停電而故意下留下來。

晚上我們點著蠟燭,坐在沙發上,喝着睡前酒。

她的頭枕在我的肩膀上。

“難得我們這麼有氣氛。”她說。

我想了一想,然後回應,“對啊,我好像平常下太有情調。”

她笑了,“不是好像,是根本就沒有情調,不過,沒情調也有沒情調的好。”她停了一停看着我,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嗎?我前夫是個很浪漫的人,他有很多很奇怪的點子,和用不完的浪漫。可是他從不會在生氣的時候,還想到我。每次我們拌嘴,都是我先逗他笑的,有時候我覺得他比較像我的弟弟,而下像我的丈夫。對下起,我其實在心裏常常忍不住把你們做比較。”

“沒關係,誰沒有過去。”

“你和他真的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正在想我和他的婚姻失敗,不代表我以後的婚姻也會失敗。”說完后,她低着頭,沉默了許久,她的表情是那麼嚴肅,我完全不敢打斷她的思考,只是靜靜地坐着。

然後她抬起頭來,笑了,她說:“你可下可以再把今天在路上問我的話再問我一次?”

“什麼話?”我看苦她的臉龐在暈黃燭火中熠熠發亮,突然問明白,只是那時不知道為什麼說得那麼理直氣壯,現在卻有些口吃,“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點了點頭,我開心的抱住她,還差一點打翻了蠟燭,我多麼感謝電力公司,以後它不論再怎麼停電,我都絕對下會咒罵它。

那時候,我堅決的相信我和清清會有一個完美的婚禮,而未來會有幸福的婚姻。

飯店中喜慶的氣氛依然喧鬧。

我看着手錶,隨著時間的迫近,和汗珠下爭氣的滴下,穿着白色的燕尾服,頓時我覺得自己不像王子,而像小丑,在戲台上演一出不知該如何下幕的-場戲。

賓客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飯店裏負責這次婚宴的司儀第三次來問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可以請新郎、新娘入場。”

“再等一等。”

“已經快八點半了,可能不適合再等下去,是不是……”他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大約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苦笑,我正在等我的新娘。

“如果可以開始,就請通知我。”他對我點頭后離開。

我的婚宴竟是如此。

表妹是今天的伴娘,她神色焦急的走過來對我說:“還是找不到清清,我叫人留在新娘休息室,如果清清一回來就立刻通知我們。”

她歉疚地笑着,眼裏滿是同情。

我用顫抖的雙手撥了最後一次電話,清清的電話還是關機。

我已經明白清清今天是不會出現的了。

清清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位戀人。

年屆不惑的我唯一的一次戀愛。

我們的戀愛從婚友社的交誼廳開始,一個奇妙、詭異的地方,既古老又商業,每一個男女都是會員資料簿中的一頁紙,在排約人員東拼西湊下見了面。

為了保有私隱,交誼廳隔成了好多個小空間,用布幔簡單的區隔開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穿了件黃色的洋裝,坐在我的對面,她的手輕輕地靠在桌上,身體前傾,上身前襟交叉開得很低,酥胸若隱若現。

她很專註的聽着我說話。

而我儘力地表現出口若懸河的模樣,並且很努力的表現紳士的風範,努力地剋制不讓我的視線往她的胸部飄移。

說到有趣的時候,她開朗的笑着。我從來不知道我也有說笑話的本事。

“你很幽默,交過很多女朋友吧?”她問。

我搖搖頭說:“沒有,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

她剛開始以為我是開玩笑的,後來看到我認真的表情,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我告訴她:我在大學時暗戀繫上的系花兩年,鼓足勇氣向她表白,沒想到被冷冷的潑了一桶冷水。從此以後,就沒再暗戀過別人,也沒再談過戀愛。

“你一定很受傷,所以才會這樣。”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也有好處,花太多心思和時間在談戀愛的男人很少會有什麼成就。我以前覺得男人沒有豐功偉業的戀愛史也沒關係,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事業有成,一定可以娶得美嬌娘。”

“現在已經不這麼認為了嗎?”

“我三十五歲以後就不再這麼認為了。”

她笑了,關於年齡的笑話,只有超過這個年齡的人才會懂的,

我告訴她:過了三十五以後,忽然覺得自己該有位美嬌娘常伴左右時,才發現公司里原本就少的女性員工,根本就是少得可憐。

我所能接觸的女同事,扣掉已婚的只剩下三位,第一位是可愛的總機小姐,今年剛從學校畢業,芳齡只有二十,如果我十八歲結婚生子的話,女兒大概就有這麼大,如果我和她走在一起,別人只會以為我是她的父親,而不是男朋友;第二位是我的主管上司,目測大約芳齡四十五,雖然她堅稱她下到四十,但這並不重要,因為我一點也不想追她;第三位是研發部的靚女,據說她的約會的日程表每星期都從星期一排列星期六,周日還要一天排兩位才塞得下,我應該不需要瞠這淌渾水。

我故意說得很輕鬆,儘力地排除敘述中可能揭露的小小孤寂。

她一直很認真的傾聽。

等到發現自己口很渴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說了很多很多。

我為什麼會說這麼多的話,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我很希望她能馬上就了解我,所以一古腦地拚命說。

我停下來喝了口果汁,然後自覺有些窘地問她,“你是下是覺得我的話很多?”

“還好,我覺得健談的人多半開朗。”

“其實我平常是下鄉話的,今天不知為什麼反常。”

“真巧,我今天也反常,我平常話可是很多的。”她笑着說。

我想她是故意這麼說的,為了讓我下感到尷尬,她真是個體貼的好女人。

此刻我忽然感謝起大哥,如果不是他的強力推薦,我大概也不會參加這婚友社,也不會有機會認識清清。

也開始感謝婚友社的小姐強力遊說我,“像你這樣好條件的男人,應該加入我們的VIP會員,我們可以幫你安排最優質的女會員,這樣事半功倍。”

她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告訴我他們的VIP會員條件多麼的好,而且還可以享受到一般會員所享受不到的優惠和尊崇。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繳了六萬元的會費,成了他們VIP會員。

剛開始還有些懷疑他們口中優質的女會員能有多“優質”,如果她們真的像他們口中說的這樣好,又怎麼會需要到婚友社徵友的地步呢?

當然我這樣想是有邏輯上的缺失,如果我認為會參加婚友社的人必定不可能條件太好,那麼我豈不是將自己也否決了。

總之,如果下是他們這樣賣力的想賺我的傭金,我也下會成為VIP會員,也就不會認識清清,所以我心中是很感謝他們的。

我甚至感謝起先前在婚友社認識的那兩位“優質”的惡女,如果她們沒有騙過我,我也下會沉潛半年拒絕婚友社的安排邀約,也就不會在這半年後剛好遇到清清。

總而言之,這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的,一切都需要感謝。

“在想什麼?”清清問。

“我在想我之前遇見兩位‘惡女’的事。”

“惡女?”她眼睛裏有苦驚異,提高了聲量,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

於是我也就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半年多前我連續被兩位惡女騙的故事。

第一位惡女,有着長長的浪漫鬈髮,是一位業務員,專賣生前契約,簡單的講,就是在賣靈骨塔,我對這樣的行業並不排斥,我們之間也相談甚歡,所以就進一步交往。

有一次周末下午兩點多我打電話給她,她竟然說她還沒吃飯,為了表現我的體貼,我買了便當到她的公司找她,正巧看到她在會議室被主管罵得狗血淋頭。

她一看到我,也不管人還在公司里,使勁地趴在桌上痛哭,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一問之下才知道她這個月的業績不佳。

她暗示我:他們的主管蠻橫不講理,她以往的業績都不錯,這個月明明只差一位客戶就達到公司的標準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被罵得這麼慘。

“我就只差一位客戶而已。”她含着淚對我說。

我忽然興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就答應幫她的忙,簽了份契約。

簽完契約之後,這位惡女從此消失不見,打她手機找不到人,打到公司她永遠都在開會。

我明白我被騙了。

扎紮實實地沮喪了好一陣子,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騙第二次。

第二次被騙的過程其實和第一次差不多,不同的是第二位惡女從賣靈骨塔變成賣壽險,從浪漫長鬈髮變成俏麗短髮。

在敘述的過程中,我不忘解釋--

我們不能因為被騙一次,就設定將來再遇到的一定也是壞人,不應該先有預設立場,幸好我的損失也不大,只是各多了一份生前和生后的保障,現在想想她們兩個好像約好似的,一個保障我活着的時候,一個關心我死了以後。

我對清清解釋我之所以會被騙,是對女人下了解,並不是因為我笨。

“笨蛋”兩個字,從來就不會運用在我身上。也很少會有人用“笨蛋”兩個字來形容建中畢業,台大的高材生,台大研究所畢業后直升博士班,四年內連拿兩個博士學位的優秀人才。

只是戀愛也是需要學分的,女人是本比百科全書還難讀的書。

“你告訴我,你這麼容易就被兩個女人騙,好像在暗示我不騙你實在太可惜了。”

我楞了一下。這怎麼會是我的本意?

“我開玩笑的,我像是會騙人的樣子嗎?”

清清笑得燦爛,她的笑容像盛開的一朵向日葵。

笑得像向日葵般的陽光女人,怎麼可能會騙人呢?

我心想我絕對不可能會再被騙第三次了,

遇見第二位惡女之後,凡是有金錢糾葛的,工作關於利益、職業是業務的,我一概不理。而清清是貿易公司董事長的特肋。

心想這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而今天的此刻,我卻懷疑清清是我生命中的第三位惡女,而且是把我騙得最慘的一位。

在清清答應和我結婚後,她帶我去澳洲見她的父母。

“為什麼沒有和父母一起移民到澳洲?”我問。

“澳洲是適合養老的地方,我還沒打算那麼快養老。”她笑說。

清清的父母住在布里斯本,居住的環境很好,住獨棟的樓房,有前後院,還有雙車庫。

清清卻告訴我,在這裏地大物博,雖然物價此台灣高,但房子卻北台灣便宜很多,一般的上班族夫婦,都有能力住得起有庭院、有雙車庫,甚至有游泳池的獨棟樓房。

而一個家庭擁有兩輛車是絕對需要的,因為夫妻兩人一定要各有一輛車,如果其中一人把車開走,沒車的那個人會寸步難行。

清清的父母年紀很大,她說他們很晚婚,年紀很大后才生下她。

他們移民到澳洲已經好一段時間。

未來的岳母有氣喘,這裏空氣清新,氣喘就好了很多。

清清一方面擔心父母的晚年生活,另一方面她又不願意移民到澳洲,她笑說她還是喜歡台灣,何況現在已經決定要嫁給我了。

我們商討了很久,決定給她的父母一百萬的聘金。

剛開始她的父母下肯收,直說:又不是賣女兒,現代人哪有人收聘金的道理,清清倒是眼眶紅了,堅持父母一定要收下。

一百萬不是個大數目,卻也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即使如此,此時此刻我也下敢表現出一點兒的不舍。何況清清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結婚後不能就近照顧他們,給他們一些金錢上的支柱,也是應該的。以我目前的經濟狀況,我是負擔得起的。

現在想想,難道清清會是為了這一百萬和我虛應了這段時間嗎?

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我看着婚宴的會場,清清的親戚來了誰?一個也沒有。

她說父親是獨子,也沒什麼親戚在台灣,在加上我們在澳洲已經在教堂中舉辦過婚禮,因為是她第二次的結婚,她不想太過張揚,只邀了幾位知己前往澳洲觀禮,她的父母當然也參加了教堂的婚禮。而台灣這裏的請客因為路途遙遠,再加上未來的岳母氣喘剛好複發,也就不參加了。

這樣合情理嗎?

想到這裏我頭都痛了。

清清不可能為了那一百萬的聘金欺騙我的感情,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現在又在哪裏?

或者是逃婚?

難道她是逃婚嗎?

在婚宴的前一刻,后侮要嫁給我?

婚宴的招待桌旁的液晶螢幕,正在放映着我和清清在澳洲教堂中的婚禮影片,穿着白紗的清清含情脈脈的對着我笑着,我似乎還可以感受到幸福的餘溫。

晚進喜宴會場的一位同事,正在招待桌簽名簿上簽名,他的女友盯着螢幕看,然後嬌嗔地對他說:“在教堂里結婚好浪漫喔!”

“我們又不是基督徒,”說這話時,有着認定雙方的共識。

說完后拉着她的手迎面走來,我伸手過去和他握手,“恭喜、恭喜。”他客套的寒喧著。

表弟是今天的招待,很快的引他們入座。

婚宴中我彷彿聽見了竊竊私語,已經上了好幾道菜了,卻遲遲不見新娘。

一個沒有新娘的婚宴還算婚宴嗎?

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做?

澳洲婚禮的幸福笑容已經離我十分遙遠。

我很想逃跑,一走了之,但我不能這麼做。

爸媽坐在主桌上面色凝重,我怎能丟下這一切,讓他們來承受。

我終於鼓足勇氣,拿起了麥克風,清了清喉嚨,說了我這一生最痛苦的一番話。

“非常感謝各位百忙之中撥空前來,”我環顧四周,黑壓壓的人頭戲劇性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和酒杯,一張張的面孔頓時變得陌生,像是走錯了異次元的空問,一切都變得不真實,連我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都不真實,“今天是小弟我的大喜之日,我和清清感謝大家的前來。”

我看着人口處,希望此刻清清奇迹式的出現她原來該出現的地方,但什麼也沒有。

我只能絕望地繼續說:“各位或許覺得奇怪,為什麼還沒有看到新娘?在這裏我先向各位說聲抱歉。”

我的胃痛苦得扭曲在一起,從今以後我會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話,或者同情,或者揶揄,想到這裏,我一時間無法說出真相。

“清清的母親前天氣喘複發,進了醫院。清清趕回澳洲去看她,原先以為不嚴重,可以如期趕回來,沒想到情況不樂觀,所以今天只有我在這裏。”

我為了我的面子,竟然撒了漫天大謊,我已經開始不認識我自己了。

“事實上婚禮結束后,我也會馬上趕到澳洲,請各位不用為我們擔心,我相信岳母一定會脫離險境的。”

或許我真的應該馬上消失,我需要一段長假來調適我的心情。

“不論如何,各位蒞臨就是對我們最大的祝福,謝謝。”

我一桌一桌的去敬酒,每個人除了祝福就是安慰,我一直熬到了結束,行屍走肉的送走賓客。

爸不發一語地杵在那裏,媽只是皺著眉頭深深的嘆了口氣。我站在這裏又能說些什麼?我徹底讓他們傷心了。

我對大哥說:“請你送爸媽回去。”

“早一點回去休息。”大哥拍拍我的肩膀。

“我沒事。”我虛脫地說著。

世界彷彿變了色,天空黑漆漆的一片,我茫然地開了車上了高速公路,停在路旁,停在我第一次開口向清清求婚的地方,天空中的星星的亮光被往來奔馳的車燈刷淡了。

靜泊在心裏的痛多久以後才會被時間刷淡?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這一切可能都只會變成一段我下願回想起的記憶。

我失神的定回車子旁,正要打開車門,一陣粗嘎的煞車聲震着我的耳膜,瞬間我被猛然一撞,彈開了半公尺,硬生生地摔倒在地上。

我掙扎地想要爬起來,腿正劇痛著,起身到一半又跌坐下去。

一輛黃色的計程車急速煞車停在前方,一個穿着花襯衫的男子下了車,快步的走了過來。

他急急地問我,“有沒有怎麼樣?”

我看了他一眼,近看之下才知道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查看我的傷勢,大約知道傷得不重后,嚼起了口香糖,弔兒郎當了起來。

我看看自己,長褲擦破了一個大洞,血汩汩流出,雙手也因為在地上摩擦的關係滲出了血。

“我送你去醫院。”他攙扶着我起來,我發現我的左腳完全不能使力,而且腳踝劇烈疼痛。

“我扭傷了。”

他看了看我的腳,下了結論,“我看不只,可能還有骨折。”

上車后,他拿了一條毛巾給我,我用力按住傷口,希望可以稍稍止血。

“你厲害,以為自己是超人喔!在高速公路上就這樣沖了出來,不看車子的,找死喔!”

我不想答話,索性閉上眼睛,感到身心一樣痛苦。

“還好你是遇到我,很多人撞到人就跑了。”他的聲音聽起來頗以自己停車下來查看而未逃逸的行為感到自豪。

到了林口長庚醫院的急診室,照完X光后,證明只是扭傷,沒有骨折。

急診室中瀰漫著令人厭惡的藥水味和吵雜的聲音,我坐在椅子上垂著頭看着包紮著白色繃帶的腳,感到一陣漠然。

“今天就算我倒霉啦!撞到你,醫藥費我也幫你付了。”

我苦笑點著頭,還對他說了聲,“謝謝!”

“啊!小陳你也在這裏喔!”一個理著平頭的年輕男人定過來高興地對花襯衫男子說。

“啊!撞到人啦!”小陳用手指了指我。

“還好,看起來不嚴重。”平頭男子對我說:“你穿這身白西裝,很性格喔。”

我覺得他的問話真是無厘頭而荒謬,但我還是回答了,“我今天結婚。”

說這話時,心中又湧現了一股無奈。

“你怎麼也在這裏?”小陳問平頭男子。

“我也撞到人了。”

“喔,怎麼我們兩個一樣衰。”

今天的每件事聽起來都荒謬可笑。我緩慢地起身,向他們告別,腳一拐一拐地慢慢走開。

聽到平頭男子繼續說:“對啊!衰,我車頭都撞爛了,還好我沒事。我今天撞的那個女人,應該也是今天結婚的,臉上的妝都化好了,頭髮也梳好了,駕駛座旁邊還放着婚紗。”

“在哪撞到的啊?”

“佳林路。”

佳林路?清清也住在佳林路!

我停下腳步,楞住。我對自己說:不可能。

“人呢?”小陳問。

“剛開完刀在恢復室,還好沒死,還見在。”

我拖着腳步快步走了回來,問:“那女人叫什麼名字?”

“你下是要走了?問這個幹麼?”平頭男子不解地看着我,“她叫什麼名字?”我再問一次,心裏告訴自己:不可能是,“我想一下,駕照上有寫,我還有幫忙填病歷資料,I他搔著頭想了一想,說:“啊!叫賀清清。”

我的一股悶氣湧上腦門,出手一拳揮在那個平頭男子的鼻樑上,揮得太猛,他往後跌倒在地上,我自己差一點也往前撲倒。

我舉起手還想再揍他一拳,被小陳從後面拉着,“你發神經喔,打我朋友幹麼?”

那個平頭男子站起來,一拳往我的肚子打去。

我掙脫小陳,往前衝去,揮起了手,小陳又擁上來拉住我。

“有話好說。”

我可能是瘋了,上一次打架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他可能也覺得我瘋了,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居然開車撞她!”我感覺自己臉上的青筋爆出,血液都街上了腦門。

“什麼!是她撞我的,那女人開車開那麼快,我才剛轉進佳林路,她就給我撞上來啦!還好我車速慢,她開太快又撞到路旁才那麼嚴重。”

我壓抑住怒氣,“恢復室在哪?”

平頭男子一手摸著鼻樑滲出的血,另一手伸手指了指。

我踉膾地拖着腳一拐一拐地奔向恢復室:心裏咒罵著自己怎麼可以懷疑清清,她一個人和死神搏鬥,我卻在那裏顧影自憐,

我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了恢復室的門口,一個病床正被推了出來。

“賀清清的家屬。”推著病床的護士喊著。

護士看向我,“你是她家屬?”

“我是她的丈夫。”我說這話時,胸口漲得滿滿的,我是她的丈夫。

“病人送到病房后,要去辦住院。”

“好,我知道。”

我靠近病床,跟着護士推動病床的速度移動腳步,清清的臉色蒼白,我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

所有美好的時光都湧現。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虛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地牽動,乾燥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發出幾句呢喃。

我聽不清楚她說什麼,低下頭去,把耳朵靠在她的嘴邊。

她微弱地又說了一次,“我知道你會在我身邊。”

我的眼睛濕了,哽咽著說:“我會在你身邊,永遠都在你身邊。”

現在我堅持地相信:雖然我們沒有完美的婚宴,但我們一定會有完美幸福婚姻,而我會永遠待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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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的愛情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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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個男人】太早,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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