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他們的汽車開了一晚上,雖然博英傑為他們準備了飛機票,但裴延禮認為他們現在不宜在機場出現,因此沒有去坐飛機,而是打算開車到另一個城市,然後轉乘船,去找貝瑾。

第二天清晨,他們的車停在了一個湖邊。博嵐早已經睡得人事不知,裴延禮看看他的睡臉,在他額頭上輕吻一下,然後下車到湖邊打水洗臉。他還有一段路要走,不能在現在睡着。

他一離開車,博嵐立刻睜開了眼睛,見他直直走向湖邊,暫時沒有回頭的意思,便伸手去他座位的縫隙中尋找他藏的那封信。

他已經思考了一個晚上了,父親這麼急着讓裴延禮帶他離開,會是什麼用意?

是不是他知道自己會出事?但是他會出什麼事?是不是有人要害他?還是爸爸……

用冰涼刺骨的湖水洗了一把臉,裴延禮這才感覺到腦子清醒了一點。一連開了一個晚上的車,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他侃侃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眼睛裏紅紅的,有無數疲憊的血絲,現在還不能休息,必須帶博嵐離開。只是離開這個地方還不行,必須逃到其他的國家去才行,最好是一個沒有加入聯合國的小國家,這樣博嵐被抓的機會就能少很多……

博嵐被抓……他低頭笑了起來,他現在還當自己是刑警吶!

從帶着博嵐出逃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不是刑警了。一旦被抓回去的話,不止是博嵐,連他也會被送上法庭,接受家人無法置信的悲哀目光,這就是他所選擇的路,一條歧路。

可是他不後悔,他知道他該做什麼,他早就該這麼做了!什麼正義,什麼法律!統統都是放屁!怎樣都沒關係,只要能救得了博嵐就好。

輕微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他聽得出那是博嵐。

他忽然很好奇博英傑給博嵐的那封信裏面會說什麼,是不是能圓滑地表達他的意思?可是那隻老狐狸的話……那隻老狐狸的話……

裴延禮的心臟忽然結成了冰,因為他在水中的倒影里,看見博嵐手中拿着槍指着他的頭。

那不是幻影。

“你是……卧底?”博嵐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顫抖。

裴延禮輕笑,然後逐漸地、瘋狂地大笑起來。虧他還以為那隻老狐狸是真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弄錯了!那老傢伙根本就是要他這個最了解刑警行動模式的人帶兒子逃離,然後“在最安全的地方”,把說出所有實情的信交給博嵐,既可以斷了博嵐對他的愛,也可以報了被他背叛的仇。

“你是卧底!”博嵐大叫。

裴延禮收住了笑聲,“我是卧底。”他說。

“你騙我!一切都是騙我!你從來沒有對我有過忠心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你只是要更接近我!”

“沒錯,我騙你。”

十年……卧底,一切都是謊言。

甚至那時候在懸崖邊上,博嵐忽然滑下懸崖也是裴延禮計算好的。

他拋棄了過去所有的一切,在博家卧底那麼多年,不能因為這麼一點事情就前功盡棄,所以暗中用了技巧讓博嵐也掉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臂力可以完全拉住兩個人,那裏的土質也並不鬆軟,可以毫髮無傷地將兩個人一起送上去。

“你對我好也是騙我!我上你的時候你不反抗也是騙我!你騙我愛你!騙我當你的幫凶!”

“是,我騙了你。”

“騙我騙我!我不相信!”博嵐用力把他扯得轉過身來,槍抵住他的太陽穴,“告訴我你在騙我!告訴我爸爸也在騙我!你不是刑警,爸爸在開玩笑!爸爸不會被送上絞刑架!”

“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騙我!”博嵐的表情看上去似乎連哭也哭不出來,裴延禮的心卻已經麻木了。

“對不起……”

“你不愛我,你根本一點也不愛我。你沒有愛過我,你在我身邊也只是騙我……”

博嵐漂亮的眼睛悲哀地看着他,那裏面盛滿淚水,一眨眼,就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裴延禮伸出拇指,輕柔地擦去他流不完的淚水。

“你愛不愛我?告訴我!”

裴延禮不答話。

“告訴我你愛我!”求你說一句,騙我也好,讓我有一個可以原諒你的理由。

“說啊!”

黑色冰冷的槍用力地抵住裴延禮的太陽穴,他可以感覺到那裏被按得彷彿是在彈跳地痛,一直痛到腦子裏去。

他不能回答,也不願意回答。他愛着這個少年,但是絕對不能告訴他,或許讓他殺了自己才是最好的。這樣博嵐就不用總是看着他,而絕望地想起自己的父親是如何被送上刑場的。

“好好活下去吧。”裴延禮只說了這麼一句。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你去死!”

博嵐手中的槍在死字出口的同時扳下,炸裂的清脆聲音在尚有薄霧的湖面上悠悠回蕩,湖邊棲息的飛鳥被驚得從草叢中飛起來,一會兒,又飛了回去。

裴延禮的太陽穴上有血一股一股地冒出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博嵐,又抬頭看那未曾明朗的青灰色的天空,慢慢地,慢慢地向後倒去,沉重的身體拍在水面上,濺起潔白而漂亮的水花。“延……禮……”

博嵐手中的槍掉到地上,他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看看半個身子都飄在漸漸泛出紅色的水中的裴延禮。他的眼睛安詳地閉着,好像睡著了。博嵐忽然明白自己已經把裴延禮殺了,把他殺死了,從此以後,裴延禮就不再存在了。

他用手捂住眼睛,用凄厲的聲音尖叫起來。

那天天很涼,那天的湖水很冷,不久就下了大雨,過幾天就要立秋了。

尾聲

西湖總是讓人產生無比綺麗的遐想,若是能再加上夏天、俊男美女以及一場小雨,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很可惜,波看陽到西湖來的時候不是夏天,而是寒風刺骨的冬天,西湖附近也沒有什麼俊男美女,甚至連鬼影子也沒有,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那個曾經號稱是斷橋的石橋上等人。

他今天要等的人非同小可。

據說那個人是一個卧底,在某位黑道老大的家中整整卧底十年,因為他的關係,那個黑道老大的組織在幾年前被國際刑警連窩端了,拔出蘿蔔帶出泥,順帶拉出了一大片黑道組織、政府官員、警察內部的黑線……

為此,他成了許多黑道白道人物的心病,連他的老大耿珩在那時候也險些被牽進去,搞得一連幾年都是灰頭土臉,說起那個人就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就在那位黑道老大被拖出去的同時,他卻失蹤了。他帶着一名被國際刑警組織列為一級通緝犯的人——那個黑道老大的兒子消失了,而且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都沒有任何他們的消息。

本來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跟波看陽也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但波看陽本人和那個人有仇,沒錯,很深的仇!

那個人孤身一人把他以及他的手下打敗得一塌糊塗,生生在他面前把他誇下海口說手到擒來的人救走,讓他足足有好長時間沒辦法在耿珩面前抬起頭來。

他從來沒有失敗得這麼凄慘過,他一定要報仇!

周茗里從床上坐起來,看着床頭櫃的鐘錶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吃飯啦!”博允很快樂地在廚房喊。

周茗里看了周圍很久,似乎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博允過了一會兒,發現周茗里還沒有過來,神色一黯,走到卧室門口,推門而入。

“茗里?”

周茗里看着他,眼中充滿了茫然。

看見他的反應,博允的臉上露出了傷心的表情。

“你又忘了嗎……茗里……”他扶住額頭,又很快抬起來,這時候,他的表情已經變得非常快樂,他輕快地拿起衣物走到周茗里身邊交給他,“沒有關係,我們再從頭開始就好,來,先穿上衣服。”

周茗里接過衣服,慢吞吞地穿上,博允在一邊看着他的動作,眼睛裏充滿了不知道是幸福是悲傷的情緒。

“我……是誰?”周茗裏帶着茫然和疑惑,問這個對他來說根本是突然出現的人,他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撫摸上太陽穴,那裏有一個醜陋的傷痕,“你是……”

博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周茗里愈加疑惑,黑色的眼睛沉沉地注視着博允。

博允像是害怕什麼一般避開了他的目光,聲音顯得有點不自然的高亢,大聲道:“你叫周茗里,我叫……博允,我是你的情人!你幾年前出了意外,所以得了健忘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忘記所有的事情。”

“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從頭開始!開始多少次也沒關係!你不記得了無所謂,我記得就好!真的!相信我!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我說的是真的……”

“我相信你。”

“……”

“我相信。”

博允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這個比他強壯了太多的男人。

雖然失去了過去,但是周茗里從來不探詢那時候的事,因為每當他希望知道過去的時候,那個名叫博允的青年就會很傷心,於是他保持沉默。

根據博允的說法,是半年前在巴黎居住的周茗里,突然提出說要到這個西湖邊上來住的,可是來到這裏以後,他很快就忘記了自己的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到這裏來。然而博允看得出他非常喜歡這個地方,所以就一直留了下來。

再過幾天就是千禧年了,每天早上的散步是必不可少的,吃完早飯,博允就會和周茗里一起慢慢地走在這條街上,享受那種悠閑自在的幸福感覺。

走過一個彎,再向右轉,就是那條承載了一個流傳百年的浪漫故事的地方,斷橋。

橋上有一個穿着黑色毛皮外衣的男子站在那裏,好象在欣賞遠處的風景。由於天冷的緣故,他還戴着一副口罩。

這座橋上隨時都有陌生的人出現,博允已經習以為常,也並沒有在意,挽着周茗里準備從他旁邊走過去,然而他一錯過那男人的身體,一種寒冷的、不屬於空氣溫度的氣息,便猛然撲面而來。

博允微怔,是錯覺吧?正想繼續走開,那個男人卻忽然去掉了臉上的口罩,用冰冷的聲音叫一聲,“裴延禮!”

博允霎時停住腳步,猛然回頭,夾雜着兇狠的表情面對上了那個男人。

“波看陽……”

周茗里看看波看陽,又看看博允,“允,你們認識?”

波看陽沒來得及答話,博允已經先他一步淡淡地答:“不,不認識,他認錯人了。”

“哦……”

兩人正欲離開,波看陽又追了上來,大聲道:“博少爺,你不要裝傻了吧?咱們的交情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博允渾身發抖,望向他的眼神愈加兇狠,“我說我不認識你!你這個人臉皮也真夠厚的!”

波看陽像痞子一樣笑了起來,“我聽說裴延禮因為受傷的緣故而得了健忘症,想不到博少爺也得了?”

周茗里一手握住博允正在發抖的手,彬彬有禮地問:“請問這位先生……你是在說我嗎?我不叫裴延禮,我叫周茗里。”

波看陽大笑:“真是個乖寶寶呢!裴爺!恐怕是博少爺告訴你的吧?你想不想知道你的過去呢?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你的過去一五一十都告訴你,絕對比這個美少年告訴你的多……”

他邊說邊掏出名片接近周茗里,博允拉着周茗里的手逐漸後退,就在周茗里想要伸手去接名片的時候,他拽着周茗里的袖子狂奔而去。

波看陽也不慌張,遠遠地叫道:“如果你想知道,就到AKARA酒店來找我!我的手機號碼是……到時候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哈哈哈哈哈……”

直到再看不見橋上那個可惡的人的嘴臉,博允才喘着氣停下來,用力捉緊周茗里的衣服,“茗里!你絕對不可以相信那個傢伙!那傢伙是混蛋!他說的話全都是騙人的!”

周茗里微笑,“我明白,我當然只相信你。”

博允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卻好像要哭出來一樣,撲入周茗里懷中緊緊抱住他,也不管是在公共場所,踮起腳尖與他接吻。

幾天後,AKARA酒店。

“我想知道過去的事情。”電話那端的人說。

波看陽得意地放下了電話,離開酒店。

周茗里,或者說,裴延禮,健碩的軀體昂然地站在湖邊懸挂着閃亮絢麗的燈泡的樹下,眼睛望着由於黑夜的籠罩而看不清楚的湖面。

幾年前,就是他讓博家毒品生意的上下關係人統統落入法網,自己卻帶着其中一名通緝犯——他的情人,博嵐逃走。在半路上,他的身分敗露,悲傷不已的博嵐在憤怒中一槍打中了他的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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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色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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