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才剛亮,拓跋逍就出門去找長孫敬理論。
他直接進入大廳,長孫敬剛好出來。
“新郎倌,這麼早就起來了?”
拓跋逍不發一語鐵青着臉,逕自坐下。
“怎麼,洞房花燭夜沒睡好?”長孫敬關切的問。
“舅父!”他抬起頭來,強忍着怒氣。“你不應該這麼做。”
“我做了什麼?”
“你不應該給郡主下藥,害我和她……”
“喔!”長孫敬笑了,“原來是這件事。怎麼,你後悔啦?不喜歡她嗎?”
“我……”拓跋追皺着眉頭,“我雖然喜歡她,但是我不想用這種下流手段——”說到這裏,他住了口。
這豈不是指責舅父下流?
“不錯。”長孫敬表情嚴肅,“這個手段是陰險些,但是做大事的人不拘泥於小節。你想想看,要不是我巧設計謀,你又怎麼能夠稱心如意?”
“這……”
沒錯,舅父知道他喜歡她,所以才會千方百計想幫忙,可是他這種善意的幫助未免太卑劣了。
“舅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作法,我不敢苟同。”
“你……”長孫敬聞言刷白了臉。“逍兒,你是不是漢人的書念太多了?怎麼學得和他們一模一樣?滿口仁義道德,你不覺得有些迂腐嗎?”
“我……”
“逍兒,以宋國郡主那種貞烈的個性,寧死不肯受辱。我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你得到的是一具死屍!”
“舅父!”拓跋逍神情變得黯然,“難道我一定得用這種手段才能得到她?難道我不能使她愛上我?”
“不是的,逍兒,那是漢人死腦筋,她認定了我們是外族,當然不受屈辱。一旦她明白我們鮮卑人一樣有英雄豪傑和文人才子,到時候她一定會慶幸嫁了你這樣的夫婿的。”長孫敬自信滿滿。
拓跋逍不置可否。
“王爺!尚書大人!”阿廣匆匆來到。
“什麼事?”
“宮裏派人來說太子不幸辭世了!”
“啊!”兩人同時發出驚呼。
拓跋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皇兄竟然英年早逝了!
前一段日子,皇兄和父皇為了某些事情鬧得不愉快,終日抑鬱寡歡,沒想到竟然就……
“皇上可立了繼任的太子?”長孫敬急忙問道。
“還沒有。”阿廣回答。
拓跋道不明白長孫敬為何還有心情問這個問題,他轉頭看見他眼底奇異的神情。
“逍兒,我們儘快進宮去。”長孫敬說著開始吩咐僕人,“來人,快備馬!”
“舅父?”拓跋逍不明所以。
“逍兒,你父皇這時候一定很難過,你為人子女,不該進宮安慰他老人家嗎?”長孫敬回頭解釋。
“嗯。”拓跋逍點點頭。
還是舅父想得周到,真不愧是父皇的左右手。
於是,兩人匆忙進了宮。
☆☆☆
劉箏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阿蘭對她微笑。“王妃早。”
王妃?
對了,她已經是廣陽王的王妃了啊!
她拉緊被子,坐起身來。
“王爺一早去舅老爺那裏了。”阿蘭一邊扶她下床,一邊向她報告。
舅老爺?
哼!他們甥舅兩人又要狼狽為奸、為非作歹了嗎?
“一定是因為上回下藥的事,王爺才會氣沖衝去找舅老爺的。”阿蘭小聲地說。
為了給她下藥的事,王爺去找他舅父興師問罪?
難道說那真的不是他授意的?
“阿蘭,那一天舅老爺給我下藥,王爺當真不知情嗎?”劉箏急忙問道。
“王妃,是真的。王爺那天晚上去舅老爺府上赴宴,回來的時候醉醺醺的,我也不知道舅老爺為什麼叫人把你送到王爺房裏。”阿蘭全盤托出。
原來王爺說的都是真的?
是他舅父自作主張下藥,還將她送到他的房裏,他因為酒後亂性,所以才會佔有她。
這麼說他也是無辜的了。
看來這一切都是老奸巨猾的舅老爺在搞鬼,真相終於大白了。
沉思中的劉箏任由阿蘭為她穿上衣服。
“啊!真像!”看她穿上鮮卑服飾的模樣,阿蘭忍不住笑了起來。
“像?”劉箏不明白。
“是啊!王妃,你這樣子好像王爺畫的那個美女啊!”
“王爺他會畫畫?”劉箏真是驚訝極了。
原來他不是不學無術的武夫,竟然還會畫畫。
“是啊!”阿蘭很得意的說:“我們王爺不只會畫畫,還會吟詩作對呢!”
難道他還是個詩人雅士?真的嗎?
“王妃,你若是不信,就跟我來看看。”見劉箏不相信的表情,阿蘭提議道。
她說著拉起劉箏的手,來到拓跋逍的書房。
“哪,就是這一幅畫。”阿蘭指着牆上的仕女圖。
劉箏立刻被畫中的美人吸引住了。
嗯,很美的一幅畫。
畫中的女子雖然身着鮮卑服飾,但那清秀嬌美的面容,嬌小玲瓏的身段……分明是她的化身。
難不成王爺畫的是她?
劉箏漸漸回想起來了。
記得她第一次穿這件衣服,是在失身的隔天清晨。
當時,他將她看了好一會見,還露出了愛慕的神色,原來他正在構思這一幅畫。
“你們王爺他怎麼會畫畫?”
這幅畫技巧真是高超啊!
莫說他是個外族勇士,就是中原的畫工,也未必能畫得這麼好。
“王爺一向喜歡繪畫,他有一個師父是從中原來的。”
中原來的師父?
難怪他的畫風似曾相識,好像是顧愷之的風格。
劉箏上前仔細端詳畫上的落款。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她順口誦讀起來。
啊!是曹植的“洛神賦”!他的靈感果然是來自於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卷”。
他把她比作宓妃?太抬舉她了。
“儂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她念着念着羞紅了臉。
啊!削肩、纖腰……
他這樣描繪她的身材,不就告訴大家他曾經看過、摸過了嗎?
劉箏不好意思再往下讀,因為那彷彿是將自己赤裸裸呈現在他眼前一樣尷尬。
她直接看最後的署名。
“魏國廣陽王拓跋逍。”
他叫拓跋逍?
她終於知道她夫婿的名字了,而且不只是名字,她第一次認識到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原來他竟然是一個優秀的畫師!
再看這畫上的題字也是工整有型,一個外族的王爺竟然能夠寫得一手好字,背得幾篇好文章,真令人驚訝!
說到文章,劉箏轉身一看,書房裏有很多漢人的經典著作。
看來他是一個熱愛中原文化的人。
這時,劉箏才發現自己對他是一無所知。
自從兩人相遇以來,一直未能好好了解對方,只是一味地鬥氣。
就因為他是一個外族的王爺,所以她抵死不肯受辱,現在想想,他雖是鮮卑人,其實才華洋溢,不下於中原的文人名士啊!
再說,他既將她畫在圖上,豈不表示他心底喜歡她。
其實他若不是喜歡她,又怎麼會三番兩次冒死救她呢?也許是她誤解他了。
那麼他先前之所以想一親芳澤,也是因為情不自禁啰?
劉箏心裏逐漸澄明起來。
一定是了,至於她對他……
初見的那一瞥,她的確為他的英雄氣概着迷,那種莫名的情愫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即使是見到了未婚夫謝公子,也不曾有那種悸動。
莫非這就是愛?
想到這裏,劉箏羞紅了臉,她生怕阿蘭瞧出來,匆匆轉身出了書房。
☆☆☆
魏國太子拓跋晃不幸辭世,宮廷為他辦了隆重的喪禮,並妥為安葬。
拓跋燾對於太子的死十分傷心,“唉,上次的事……其實太子是無辜的。”
“父皇……”拓跋逍想要勸慰父親,卻不知從何說起。
皇室的親情總是很冷淡,他和父親之間從來沒有很親密的感覺。
“皇上請保重龍體。”長孫敬上前行禮勸道。
“啊,要不是朕處死了太子寵信的人,他也不會……”拓跋燾表情哀戚。
“皇上!”宦官宗愛提出建議,“如今太子辭世,國不可一日無儲君。請皇上儘早下詔另立太子,以安人心。”
“這……”拓跋燾搖搖頭,“皇孫年紀尚小,恐怕不宜……”
“皇上,南安王孝親友愛,立為太子最孚眾望。”宗愛接着推薦。
“這……朕……”
長孫敬也上前建議道:“皇上,廣陽王允文允武,是儲君的最佳人選啊!”
聽聞他的提議,拓跋逍暗暗吃驚。
舅父向父皇推薦立他為太子?
皇兄是父皇的嫡長子,年僅二十四歲就不幸過世,皇兄的孩子還年幼,要立誰為太子,着實讓父皇傷腦筋。
但是他可從來沒有這樣的野心。
“好了,你們都不必說了。”拓跋燾擺擺手,站了起來。“朕沒有心情想這些,日後再議吧。”
“皇上……”群臣還要再奏。
拓跋燾卻轉過身去,拓跋逍可以看出他父皇心裏的傷痛,以及身體的疲憊。他上前扶着他,拓跋燾轉頭看了他一眼,就由着他扶出大殿。
☆☆☆
拓跋逍送拓跋燾回寢宮休息后,才回到廣陽王府。
“王爺,舅老爺等您好一會了。”阿廣上前稟告。
拓跋逍點點頭快步進了大廳。
“逍兒,你今天做得很好。”長孫敬笑着讚許道。
“什麼事情?”拓跋逍不明白他話中所指的意思。
“方才在大殿上,你對皇上這樣殷勤,皇上一定能明白你的孝心。”
“唉,我覺得父皇這陣子好憔悴,不像往日一般意氣風發。”拓跋逍想起來就覺得心疼不已。
“是啊,你該為皇上分憂解勞才是。”長孫敬意有所指,“逍兒,你若立為太子,一定能讓皇上安心的。”
“舅父,我不想當太子。”拓跋逍搖了搖頭。
“為什麼?”長孫敬十分驚訝。
“我感覺得出來父皇並不快樂,皇兄也不快樂,皇室的親情本來就很冷淡了,尤其是牽涉到皇位的繼承。”
“逍兒,你不能辜負你母親和我的期望啊。”長孫敬語重心長的說。
“母親?”拓跋逍皺起了眉頭。
母親當年被封為左昭儀,地位僅次於皇后,在他年紀尚小時,母親就過世了,從來沒聽過她對他有什麼期望啊!
“是啊,你母親一直盼望你能被立為太子。”長孫敬嘆一口氣,“可惜不能如願。”
母親希望他立為太子?!
這怎麼可能?
我朝有一個不人道的制度,立太子之前,必先殺其母,以防止外戚於政亂權的弊害。
這個殘酷的律例母親豈會不知?
難道說……母親為了讓他立為太子,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
“舅父,母親為什麼要這樣?”拓跋逍哀痛逾恆。
“因為她愛你,也愛皇上!”長孫敬沉痛的敘述。
“啊……”拓跋逍哀號出聲。
“所以,逍兒,你一定要爭取被立為太子,以慰你母親於九泉之下啊!”
“舅父,我……”
“其實我早就知道皇上和太子這間有矛盾,太子就算不死,也有可能被廢,而你很受皇上重視,若要改立太子,你的機會最大。”長孫敬侃侃而談。
原來舅父早就有這樣的預謀,難怪他方才會毫不遲疑地推薦他。
“舅父你……”
“逍兒,你娶宋國的郡主,替皇上圓了和宋國通婚的願望,皇上必是龍心大悅啊!”長孫敬笑了笑。
原來這一切都在舅父的算計中。
舅父真是老謀深算,怪不得他千方百計要他俘虜寧國郡主,還狠心下藥,讓他和她……
“舅父,你這麼做全是為了博取父皇的好感,好讓他立我為太子?”拓跋逍簡直不敢相信
。
“不全是,逍兒,我這也是為了你。”長孫敬意味深長地說:“幾年來我為你物色多少美女,你都看不上眼。好不容易這個女娃兒讓你動了凡心,我當然要幫助你娶到她,以便早日為你生下皇室繼承人,你說是不是呢?”
天啊!舅父比他想的還要城府深沉,他竟然連皇室的繼承人都打算好了,要他和箏早日生下子嗣,以立為未來的太子儲君。
太子儲君?
想到此,拓跋逍不由得嚇出一身汗。
他和箏的兒子若立為太子的話,那箏豈不是要被處死了嗎?
不!他怎麼能讓箏被處死?
他絕不答應!
他愛她!他絕不能眼睜睜看她死!
“不!舅父!”拓跋逍直搖頭,“我不要當太子,我也不要我和郡主的兒子當太子!”
“逍兒?”長孫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忘了你母親的遺願了嗎?你忍心教她失望?”
“我……”拓跋逍的表情十分為難。
他既不能讓母親失望,也不能讓箏去送死啊!
這兩難的問題要如何解決?
“逍兒!”長孫敬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反正你和郡主也還沒有子嗣,不必擔心得太早。”
是啊,他和箏若沒有兒子,又哪來的太子?何必為了殺太子之母而擔憂呢?
這麼說來,只要他們沒有子嗣,那她就不會被殺了。
想到這裏,拓跋逍暗自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