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由駐美辦事處提供給台灣留學生交流會的會所就在辦事處一樓,約三十坪左右,由辦事處供應一切辦公用具,且因為交流會歷任幹部辦事能力之高,讓辦事處人員安心交由會內幹部成員自理。

而今天,三十坪大小的辦公室似乎禁不超內部爆發的火氣。

「關於兩處交流會合併事項上個月的繅橐丫否定這項提議,你為何舊事重提?」駱仲齊語重心長,幾乎要嘆出氣。

黃美茜指着方才她丟到駱仲齊面前的公文。「這是連署名單,有三分之一的成員支持這項提議,符合會內對於已否定的決議再重新提案的限制,我只是為下個月的會議再提出這項合併的意見。」

於佑放下手邊工作,離開自己的辦公桌走到駱仲齊身後,拿起公文檢閱。

「喂,你真的是鍥而不捨耶。」楊凱又是第一個跳起來。「茱麗亞音樂學院的課業竟然閑到讓你還有時間搞這些東西?」

黃美茜被他的嘲弄惹紅了臉,仍然強辯:「我只是依照規定做事,有什麼不對。」

「是沒有不對,但是你惹的麻煩還不夠嗎?大小姐。」

「楊凱!」

「怎麼樣!」

「好了。」駱仲齊揚手打斷兩人將起的爭執。偏頭痛的毛病開始隱隱作祟,但他強忍着沒有皺眉。

於佑放下公文。「沒有錯誤。」

雖然行政程序上沒有謬誤,但是根本不可行的提案黃美茜竟如此費心力,讓他難掩不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很不舒服,高張的氣焰為之一凝。

本來還冀望因為有錯可以駁回的。忍住嘆氣的衝動,駱仲齊拿回公文。「既然你的程序沒有問題,下個月的全員大會這個案子就必須列入議程。阿皓,麻煩你列入下個月的議程。」

「沒問題!」心儀的人獲得初步勝利,田皓自然做得勤快。

「仲齊!」楊凱差點尖叫!「這種對交流會完全沒好處的事還要花時間討論?黃美茜,你腦子裏在想什麼?你細作啊!一天到晚只想着要合併,美西那邊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你不要胡說八道!」黃美茜氣得回頂。「我只是認為合併對大家都好,我堅持我的意見有什麼不對,」

「就是說呀。」田皓支持心儀的對象,跟着應聲。

「牽涉到個人好惡,怎麼說都師出無名。」向來只做事,鮮少吭聲的何然也開了口,可見現在的他不贊同這案子重提。「馬吃兵。」

「的確。」江水若細聲應和。「炮吃卒。」

「何然、水若你們──」

「美茜。」於佑適時出聲阻止已經被怒氣支配的黃美茜。

「楊凱。」駱仲齊不得不開口。「美茜的程序沒有問題,這件案子可以再提出,你就別再說。」

「我真搞不懂你耶!」呿!隨便一想也知道合併不會有好事,為什麼縱容她胡搞瞎搞。「你幹嘛那麼偏袒她?這件事怎麼想都知道沒必要再討論,你為什麼就任由她胡來?」

「楊凱!我一切都照規則來,什麼地方胡來了!」

「還敢說!妳──」

兩入的爭吵讓駱仲齊再也忍不住,只手按住隱隱作痛的兩處額角,耳邊的爭吵仍然未停,最後終於怒氣爆發。

「碰!」雙掌拍上桌面站起身。「夠了!」一聲暴吼終止所有聲音。

「仲、仲齊?」

「你們各自的堅持就到下個月的會議里解紓不要私下吵成一團,我們是共事的夥伴,不是仇人!」

「但是她──」

「楊凱。」駱仲齊打斷他,沉口氣才又開口:「拜託你。」

會長都說出這話了,他還能怎樣?「我知道了。」楊凱悶着氣坐回自己的位置。

「哼。」黃美茜則不領情,甩頭離開辦公室,田皓趕緊追出去。

「你們看看!她是什麼態度!」楊凱還是忍不住氣,一拳捶上桌子。「茱麗亞音樂學院的留學生是怎麼選的!選上她那種人!」真氣人!

除了楊凱,其他人都將目光放在駱仲齊身上。

「她之前不是這個樣子。」他只能這樣說。「也許會變成今天這種情況是我的錯。」一開始就不應該和她有感情上的糾纏,他可以事後公私分明,但她卻不行。

「的確是你的錯。」不屬於幹部任何一人的聲音突兀響起。

眾人為之一震,視線鎖在駱仲齊辦公桌后的窗口!

※ ※ ※

「凌雲!」先叫出聲音主人名字的人意外的不是駱仲齊,而是方才還一臉炸藥的楊凱。「你怎麼會在這?」

「想來就來了。」倒是想不到會看見交流會的成員起內訌,坐在窗欞的凌雲無視眾人錯愕,逕自和楊凱聊天:「凱老弟,你剛才還真像凶神惡煞,看得姐姐我好怕。」

「少來。」楊凱跑到窗口。「拜託,有門不敲你爬窗,萬一被辦事處的警衛當賊一樣抓起來怎麼辦。」

「這裏的警衛啊──」凌雲搖搖頭。「連我爬牆進來都不知道。」

「不但爬窗還爬牆?」楊凱瞠大一雙眼瞪她。

金棕色的雙瞳流動狡猾的波光。「好玩嘛。」

「你認識她?」駱仲齊介入兩人似乎沒打算停止的交談。

「為什麼不?」因為剛才的事,楊凱回應他的口氣仍有些不悅;轉向凌雲時又是嘻皮笑臉。「之前請你來都不來,這回怎麼不用請就自己先跑來了?」

「你這傢伙。」凌雲毫無預警先敲楊凱一記爆栗。

「痛耶!」幹嘛打他!

「自己不對還把氣出在別人身上。」這小子,是非曲直分不出來啊。「我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基本上你剛才生氣沒有理由。」

「可是──」覺得自己冤枉的楊凱才開口又想到──「你剛不是說這件事錯在他?」他手指向駱仲齊。

「我指的不是這件事。」

「那你是指什麼?」

「他的態度。你是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看不出剛才那女孩喜歡這位老兄?」

喜歡?這回是驚懼莫名地張大了嘴。

「凌雲?」駱仲齊忍不住吭聲。「別胡說。」

「唉,心高氣傲的小妹妹笨得只會用這種方式吸引喜歡的對象的注意,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會不知道?」是故意裝作不知道還是真糊塗?凌雲別具深意地盯着駱仲齊,似乎企圖看穿他。

覺得自己被太過犀利的視線緊鎖,駱仲齊竟先行迴避她的眼。「不要胡說八道。」

「你這種個性會讓你兩面不討好,斷得不幹不脆,只會惹來更多誤會。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凱老弟氣過就算,有時候該斷的就要一刀兩斷,藕斷絲連、曖昧不清,只會讓自己、讓對方,還有不相干的人都麻煩。」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駱仲齊迥避道。

凌雲攤開雙手。「此地無銀三百兩。」

就在這時,於佑伸手拍上駱仲齊肩膀。「她說得沒錯。」

「於佑?」除了公事外甚少交談的於佑竟然主動插上話,這讓駱仲齊十分驚訝。

「有些事必須徹底解決。」於佑又開口。

沉迷老莊的另外兩人只點頭沒開口。

「你們在說什麼?」完全不知道內情的楊凱只有耍笨的份。

「濫好人的個性會成不了大事的喔。」凌雲呵呵呵地說,大有風涼話意味,吹得駱仲齊很是難受。「稍微使壞一點嘛,又不會少幾塊肉,這個世界又沒有天堂地獄,幹嘛一定要做好人。」

為了跳脫圍着他轉的話題,駱仲齊開口:「你到這裏做什麼?」

「當然是有事──」

「先下來。」看不過去一個女孩坐在窗上,於佑皺眉斥聲。「這樣難看。」虧這個叫做凌雲的女孩子長得算好看,偏偏行為舉止像脫韁野馬,亂七八糟。

「那我就進來嘍。」咚一聲,凌雲雙足點地,正好在駱仲齊身邊。「凱老弟,泡茶伺候。」

「沒問題!」楊凱煞有其事應答,搶過何然正要就口的熱茶。

「法!別人喝過的杯子還敢拿到我面前。」就知道這小子沒安好心。「不喝了。」

「凌雲。」駱仲齊沉下聲,顯然已經動怒。

「發脾氣的感覺不是很好嗎?」剛才幹嘛一直忍着,讓她看了覺得可憐。

「凌雲!」無法再接受她的說話不着邊際,駱仲齊朝她逼近一步。

才出現不到三分鐘的時間、才說不到十句話,就能夠惹火我們這位鮮少動怒的會長,楊凱頗有興味地想,不由得對凌雲露出欣賞的目光。

於佑也只是靜待在一旁。

另外兩位則繼續無動於衷,專心下棋。

「哎呀呀,人家想你也不行嗎?」她也很意外啊!原來他是交流會會長呵,難怪一天到晚板著臉。「會長不好當吧?」

他頭好痛……感覺頭愈來愈痛,劇烈的頭痛更加重他的怒氣,一字一字咬牙低嘶出口:「你、到、底、來、做、什、么!」

「哪,這先給你。」凌雲伸手翻過他的掌向上,壓了某個東西給他。「凱老弟,送杯水來。」

「幹嘛?」

「叫你送杯水就送杯水,問那麼多幹嘛!」

問話反倒被叮得滿頭包,楊凱搔搔頭乖乖聽命去。

駱仲齊看着手掌上白色的藥丸,再抬頭向她,疑問浮現在眼裏只差沒開口。

凌雲點點自己的頭。「很有效喔。」

而在這時,一杯水介入兩人之間。

送水的不是楊凱,而是於佑。

駱仲齊因此錯愕。

凌雲倒是沒什麼異樣,接過於佑的水拿到他面前。

駱仲齊低頭盯着手上的藥丸,又看向面前的水,半晌,低笑出聲:「你真是個怪人。」

說來奇怪,一旦開懷之後,頭痛的狀況也減輕許多。

或許,過度的壓抑正是駱仲齊偏頭痛的主因,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吧。

「這世上只有我一個凌雲,只有你一個駱仲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怪人。」

「胡說八道。」於佑輕嗤,一向負責讓辦公室內持續辦公氣氛、算得上是監工的他,竟然只是淡淡說了這一句話便回自己位置做自己的事。

「原來還是有人喜歡你的嘛。」凌雲看着於佑如是道。「真難得,像你這種濫好人個性竟然有人欣賞。」

「別亂說話。」於佑再度出聲,語氣里透露莫名的困窘。

凌雲的話,加上於佑的反應,引駱仲齊用不同的眼光重新評估共事半年多的於佑。

「不好意思了?」要她閉嘴?哼,只有她要人閉嘴的份,這傢伙叫什麼,於佑是吧?哼哼。

「親愛的凌──」那張算計的臉怎麼又出現了?所有人中算比較認識凌雲的楊凱趕緊擋住投向於佑的算計眸光。「你今天來這裏到底有何貴事?」

「啊,真是的,害我差點都忘了。」怪罪的口吻煞有其事。

是你自己東扯西扯一堆有的沒有的,誰害你了k眾人心聲難得一致。

凌雲從口袋拿出又皺又扁的信,遞向駱仲齊。「你的。」

駱仲齊吞下頭痛葯和水,一手接過,待咽下后問:「這是什麼?」說完,又喝一口水。

「情書。」

「噗──」梨花飛雨乍時濺向最近的人。「咳!咳咳咳……」

一張清麗小臉就毀在始料未及的狀況,濕淋淋的五官燒灼熊熊烈火,含怒瞪着送她一臉濕意的傢伙。

「凌……凌雲……」慘了!楊凱暗暗為駱仲齊叫糟。

※ ※ ※

「對、對不起……」駱仲齊別過臉,一手摀住嘴。「咳!咳……呵……真的很、抱歉,呵──咳……」

帶着一臉並非心甘情願得來的濕意的凌雲瞪着他露出的上半張臉,纖指拭出沾眼的水珠。

這個傢伙──凌雲暗暗咬牙,竟然還敢笑!

「我不是故意的。」好不容易壓抑笑出聲的衝動,駱仲齊順了氣道:「真的很抱歉。」她的狼狽樣──雖然事出於他,但真的很好笑!

凌雲一手一邊揪住他衣襟,朝他甜笑:「我不、會、介、意!」語罷,抓起他衣服往臉上擦,擦去臉上水漬。「絕對不會介意──」這隻豬──可惡!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駱仲齊握住她的手輕輕拉開,從牛仔褲口袋拿出手帕,擦拭她沾水髮絲,猶帶笑意。

「你還在笑。」凌雲怨對地說。「可惡的傢伙,本姑娘從來沒這麼狼狽過,都是你!」

「對不起。」道歉的語氣有真誠,也有無法抑忍的笑氣。

「還笑!」凌雲食指戳向他胸口。「你這個大爛人!知不知道什麼叫憐香惜玉啊!竟敢朝本姑娘這張美麗的臉噴水!混蛋,要噴不會朝別的地方,楊凱看起來就是一臉缺水樣,不朝他那張大陸性乾燥氣候的臉噴,竟朝我這個水嫩肌膚狂灑,噢!你這個混蛋!」

「呵呵,真、呵……」

「還笑!」這傢伙真的不怕死!

「老、老大──」楊凱同樣也是忍住笑,說話說得好痛苦:「別、別惹她生氣,噗!哈哈哈……」不行了!忍不住了!

爆笑聲起,就像引信一般帶動在場人開口大笑,唯一笑不出來的只有沉下臉的凌雲。

「楊……凱……」

冷如陰風慘慘的低細呼喚讓楊凱起了一陣寒顫。

「凌、凌雲。」吞進口水,楊凱暗地叫糟。

「彆氣了,錯在我。」駱仲齊說,擦拭水珠的手並沒有停下。

「本來就是你的錯!」難道錯在她啊!

「是我的錯。」駱仲齊承認,依然笑意難掩。

「看起來像一對情侶在鬥嘴。」停下棋局看戲的閑雲野鶴冒出這麼一道聲音。

什麼情侶鬥嘴!凌雲當場回瞪。

「你們兩個──」怒氣的眼乍時被驚艷取代。

好漂亮!甩開駱仲齊的手,她朝兩人走去,目光始終膠着在江水若身上。

纖細修長的身材,小巧的瓜子臉,精緻的五官──好漂亮,漂亮得沒話說!粉妝細雕得像是仕女圖上的名媛。

「我喜歡你!」冷不防握住江水若的手,凌雲熱情道:「去喝杯咖啡好不好?我請你。」

江水若被她的言行弄楞,獃獃看向何然。

倒是何然擺出介意姿態,伸手拍開。「別碰水若。」

「我就是要碰。」使潑的凌雲哪管他人怒氣。「不只碰,姑娘我還要親──」說做就做,立刻嘟起紅唇。

「凌雲!」

所有動作幾乎都在一瞬間。

駱仲齊大步一跨,長臂伸向她勾住腰往自己的方向收回,何然則只手撐桌越過桌面,拉江水若起身往後退,躲開狼吻。

「你這傢伙真是礙事!」被勾住腰的凌雲回頭瞪視壞她好事的壞蛋。

「不、准、碰、水、若!」從不生氣,不是因為沒脾氣,而是旁人不敢惹他生氣的何然真的發脾氣了。

完了……楊凱把臉藏在雙掌里。恐怖的核子彈被她按下發射鍵了!

於佑反常地什麼也沒說,只是在一旁笑看好戲。

「然。」江水若抓住何然,試圖力挽狂瀾。她知道他一動怒會有什麼結果。

「水若,放手。」滿臉厲色,但對待江水若的聲音依然溫柔。

唯一不知死活的就只剩兀自叫囂的凌雲。「奇怪哩,這個漂亮妹妹又不是你的,我碰一下都不行,真小器。」

「你、有、膽、再、說、一、次!」

「我說──唔──」重複的話被擋在駱仲齊手掌後頭,凌雲側首怒瞪多事的人。

看向何然,駱仲齊開口:「你認為水若會同意再花一筆錢更新設備?」

「我不要。」江水若立刻配合應道:「然,聽見了嗎?我不要。」

厲形厲色的何然倏地化去纏身的戾氣,讓除了凌雲外的所有人鬆了一口氣。

凌雲扳開嘴上的手,仍被駱仲齊抱在胸前。「你們幹嘛那麼怕他?不過就是一個男的嘛,能有多大能耐。」

「凌雲!」駱仲齊和於佑同聲大叫。

「然!」江水若及時握住何然的手,搖頭。

「凌──」俗語說得好,無知是勇氣之源。「何然他很強。」當事人就在現場,他只能這麼委婉地提點:「非常的強。」

「那有什麼──」

「你為什麼送我情書?」駱仲齊及時插嘴打斷凌雲的話。

「誰送你情書啊!」心思以極快的速度轉彎的凌雲在他懷裏轉身,面向他急叫,全然忘記方才還繞着何然轉,百般刻意的挑釁。

「要不這是什麼?」他揚起兩指夾着的情書。

「就是嘛,你喜歡我們會長啊?」楊凱跟着幫腔。

「誰喜歡他?」被轉移話題而不自知的凌雲翻翻白眼。「我只是個信差,替人送信來的。」

替人送信?眾人不約而同看向她。

送信也能送出這麼多問題?不過是簡簡單單一個送信的工作,她竟然差點讓交流會的設備因為何然的怒氣付之一炬?

禍水──除了江水若跟何然,其他人皆如是想。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拔尖高的驚呼聲把大家給嚇回神,禍水兩字被驚到天邊遠。

※ ※ ※

被田皓費九牛二虎之力勸回來的黃美茜不敢相信才不過離開回來這麼短暫的一刻,辦公室里就多了一個人,而且依偎在駱仲齊懷裏好不親密的樣子!

「不要臉!」直覺一開口就是指着眼前相依相偎的人罵。

凌雲挑眉看着她,這不是剛才那個女孩嗎?

不要臉?「我認為自己這張臉是絕世無雙的美麗,當然還想要。」

絕世無雙的美麗?眾人目光再度集中在凌雲身上。

尤其是還摟着她的駱仲齊,低頭注視好一會兒,不由得失笑。

是好看,但有誰能這樣說自己而不會臉紅?

「你──」黃美茜一時搭不上話,氣得咬牙:「你放開他!不要死抱着他不放!」

被她一說,駱仲齊和凌雲同時低頭向下看。

不看還好,一看,駱仲齊立刻收回手,往後退一步。

「小姑娘,是這老兄他抱住我,也該是他放開我才對呵。」挑釁的語氣彷彿在對黃美茜說「怎麼樣,他抱我卻不抱你,哼哼」似的。

駱仲齊聞言,耳根微微熱起。

「你、你不要臉!」

「就說當資優生沒什麼用吧,連罵人都會辭窮,我來教你一些新的如何?」

「誰要你教!」黃美茜差點尖叫,若不是經年累月的良好修養教育,她一定會。「非交流會成員請匆進辦公室。」

「這還像句人話。」凌雲點頭道。

「美茜。」駱仲齊還未開口,於佑已經先說話:「交流會只要任何人有需要都可以進來,沒有限制非成員不可。」

「於佑!」他竟然幫那個女生!

「於佑說得沒錯。」楊凱點頭應和,難得於佑主動放話給她難看,不打蛇隨棍上他就不叫楊凱。

「楊凱!」

「老好人。」凌雲扯扯駱仲齊袖角。「不上去英雄救美一番,表現你濫好人的氣度?」

駱仲齊側首瞪她。「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聽?」

誰知道凌雲竟然承認:「我說話一向就難聽,實話本來就逆耳呵,還是你想聽好聽的謊話?」

一直被冷落無視,黃美茜到底還是優渥家境裏爹捨不得打、娘不忍心罵的嬌嬌女,最後還是忍不住脾氣,美麗的細長手指指向門口,大下逐客令:「妳出去!」

「美茜,冷靜點。」駱仲齊勸道。

「連你都幫她!」難道他喜歡她?「你敢這樣對我!」也不想想當初他有多傷她的心!竟然還幫別的女生對付她!

「我沒有幫任何人,如於佑所說,交流會沒有限制進來的人非得是成員不可。」

「駱仲齊!」

「冷靜點,小姑娘。」真受不了,有些女人美則美矣,就是少根慧黠的筋才會吸引不了她,連她都吸引不了,怎麼吸引那些注重內在勝於外貌的男人?「胡亂生氣的女人很醜陋。」

「用不着你管!滾!」

「黃美茜!你夠了喔!」氣不過朋友被趕,楊凱拍桌跳起身。「再無理取鬧試試看!」

「凱。」凌雲出聲制止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悠哉笑道:「何必吵這沒意義的事情,有些事即使不在這裏也能辦。」語罷,她拉起駱仲齊往外走。

「放開他!」

「憑什麼?」夠了喔,女人,她已經忍讓很多步,不想跟一個像瘋狗亂咬的女人吵沒意義的架,別把她當病貓。「他又不是妳的男人。」

她的說法讓黃美茜聽得俏臉飛紅。

駱仲齊卻聽得嘆息。

你的男人──她說話非得這麼粗魯不可?

雖然心裏有埋怨,但想笑的衝動更多。不可思議,這種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他竟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漂亮得足以吸引人的外表下那份異於常人的玩世不恭、無拘無羈,很駭俗,也很特別。

但特別過頭讓黃美茜毫無招架之力,為免多生不必要的事端,他反握住她的手往外走,經過黃美茜。

「仲齊!」黃美茜轉身,衝動地叫出他的名。她仍然喜歡他、愛他,為什麼他能自然地牽那個女生的手,卻在他們交往期間生硬得彷彿刻意疏遠她般,不會主動碰觸她?

腳步在門前停下,他很是訝異她叫他的名字。「有事?」

「別跟她走。」總覺得他一踏出這裏,他們兩個人就不可能會有再相戀的一天。

她想留住他!黃美茜驚恐莫名得只想留住他,忘了高傲的自尊,突然出現而且和他似乎很親近的凌雲亂了她的心。

沒意料到她會用請求的口氣這麼說,駱仲齊着實一楞,目光自黃美茜身上移開,環過一巡,自知已經成為眾人眼前焦點。

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怎麼回應,包括他自己,也在看着自己會怎麼回應她的請求。

她喜歡他,這點他是知道的。

只是,每個人表現喜歡的方式不盡相同──她以介入他生活一切當作喜歡的表示,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他的錯,只是兩人表達喜歡的方式不同而已,就像硬是要把一個三角形放進正方形的框框,彼此無法相容,更無法填滿,他們──做朋友會比當情人適合。

只是……該做得這麼徹底?萬一傷到她怎麼辦?

已經傷過她一次,他不忍再傷她一次。駱仲齊想,渾然忘記當她指責他冷漠時,自己所承受的那份只有被冤枉的人才會懂的難過。

「有些事必須徹底解決。」於佑今天不曉得是怎麼回事,顯得很多話。

但這句話提醒了仍在猶豫不決的駱仲齊。

沒救了,這傢伙。凌雲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搖頭。「放手。」她說,同時用另一隻手扳開扣住她的掌,打算走人。

才跨步開門,在她身後的駱仲齊突然重新握住她的手。

「仲齊!」

深吸一口氣,他身旁的凌雲沒來由皺了下眉頭,他試着讓自己說出必須說出口的話,也才了解有時候說話粗魯是必要的。

「正如她所說,我不是你的男人。」

在黃美茜錯愕的瞪視下,他拉着凌雲離開,也沒聽見在場夥伴心底給他的掌聲。

※ ※ ※

最後,是凌雲拍手代表裏頭的人送他一串掌聲。

「為什麼鼓掌?」離開交流會辦公室有段距離后,駱仲齊不解地停下腳步問。

「表示我的佩服。」能在一瞬間改變自己的態度,不佩服怎成?

佩服?駱仲齊苦笑。

「追本溯源,她會有今天這種表現起因在我。」

「你要說是你的錯?」說到底,骨子裏還是個好人。「這種事能怪誰?沒有人必須為誰的感情負責,愛與不愛,喜歡或不喜歡──如果只要有人說喜歡對方就要負責,那這個世界哪來那麼多失戀的人?」

駱仲齊看着走在前頭的她,腳步始終跟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停下來,甚至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正跟着她走的問題。

「就算彼此情投意合好了,愛的方式不一樣,又不被對方所接受,最後的結果呢?還不是分手,不管之前愛得多深,無法到達對方心裏、被對方所接受的感情,怎麼樣都是一場空;抱得再緊的情人還是另一個人,沒有辦法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份。」

「同奏一曲的琵琶,它的弦也是分開的。」他有感而發。

她回頭,面帶訝異。「你也喜歡紀伯倫?」

他沒錯過那個「也」字。微笑點頭。

「所以,為什麼要以愛為名,好象端出這個字眼對方就必須心悅誠服似的接受你給的一切美其名為愛、實則是束縛的東西。」

「你扯遠了。」

「誰說。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個女孩喜歡你的事。」

喜歡?「那也是以前的事,現在,說她恨我更貼切。」

「老兄,你未免太不了解女人。」凌雲後退到他身側,一手勉強搭上他肩膀,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真不喜歡你不會楚楚可憐地留你,別說你那一瞬間沒有心動。」

駱仲齊心驚猛跳,別過臉沒有辯駁。

「在感情上心軟曖昧的人會給對方帶來虛幻的希望,如果不喜歡不愛,就該讓對方明白,要不然你會得到更多怨懟的目光,早晚死在女人的詛咒里。」

「我跟美茜曾經交往過。」駱仲齊不自覺將藏在心裏的秘密說出口,語氣像是解不開一題數學習題的孩子。「分手之後她才變成現在這樣。」

「所以你百般容忍?」凌雲不贊同地猛搖頭,長發雜亂糾結。「女人是容易得寸進尺的動物。」

駱仲齊笑着指她。「妳自己也是女人。」

「對啊,所以我向來得寸進尺。」凌雲說得毫不愧疚。「你口中的美茜還喜歡着你,而且後悔跟你分手。」

揚起的笑容為之一凝。「你別胡說。」

「看不清事實的大概只有你和凱兩個傻子,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旁人都看得出她很喜歡你。」

「那已經過去了。」

「對她來說並沒有過去,喜歡這種感覺雖然有時效性,但因人而異,你曖昧不明的態度八成讓她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挽回你的心。」

「我和她之間對感情的認知差異太大,不可能在一起。」看來他必須斬釘截鐵告訴她兩個人之間沒有複合的可能。

勉強彼此在一起只會再度分手,又何必重蹈覆轍。

「不管可不可能,都不關我的事。」凌雲聳肩,想起自己的正事。「那封情書你考慮得怎麼樣?」

突然移開話題,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的駱仲齊楞了下,才想起在口袋裏的信,開也沒有開就遞還給她。

「不管是誰托你送來,都替我說聲謝謝還有抱歉,順道替我告訴她,要向一個人表達自己的感情最好是自己來,靠別人成就的感情總是遺憾多過圓滿。」

「我喜歡你剛說的這番話。」她收回托送的情書放進自己口袋。「本來嘛,我就跟她說該自己送,偏偏她說什麼不好意思。呿,真喜歡一個人在乎什麼不好意思,挑明說不就好,偏要拐彎抹角托我送情書。」

「既然不想做為什麼還要送?」

「因為有錢拿啊。跑一趟腿就二十塊美金,不賺的是笨蛋。」

駱仲齊聞言莞爾。

「別人托辦的事已經辦完,我走了。」

「有空多到這裏。」覺得和她聊不夠,駱仲齊提出邀約。

就見凌雲轉身看他倒着走,笑容甜膩曖昧。「怎麼?捨不得我?」

「跟你說話很自在,不需要考慮太多。」她太特別,特別到讓人在她身邊都相形失色,根本不必思索什麼樣的話得體與否、會不會傷人,她所說的話、行事的作風,都讓他覺得自己失態的地方跟她比起來簡直是班門弄斧。

因為這樣,反而能沒有拘束,否則怎麼會把和黃美茜已經變成過去完成式的感情告訴她。

還說得真白。沒料到他會這麼坦然以對,凌雲有些吃驚,但是這種人比什麼都悶在心裏不說的人好太多。

「看看吧,哪天姐姐我心情好就上你那串串門子。」她只能這麼應他。

「我等妳。」

等她?凌雲點點自己的頭提醒他:

「還是想想怎麼治療你頭痛的老毛病吧。」語畢,轉回行進方向,毫不留戀地走遠。

駱仲齊看着她走遠的背影,莫名一抹悵然若失淺淺劃過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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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愛情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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