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寧兒,另外那兩條蟲跑哪去了,怎麽連個蟲影。都沒有?」
宋玉環在江家大宅的正廳內踱來踱去,急躁地詢問隨身伺候的丫頭寧兒她的二兒子及三兒子的下落。
立在一旁宛如小家碧玉的寧兒知道夫人擔憂著上少林寺的大少爺至今仍遲遲未歸,心裏煩悶,老爺又出門在外,沒人可以分憂解勞,偏偏二少爺和三少爺也溜得成天不見人影,就怕沾上桃花苑藍泥香主的事。
「回夫人,聽陳管家說二少爺打從昨兒個夜裏就沒回來了,而三少爺去鄰鎮參加吟詩大會,看看時間也應該快回來了,夫人不用擔心。」善解人意的寧兒乖巧溫順,很得宋玉環的喜愛。
宋玉環哪能寬心,眼看老大江蜜衣去了十天半個月還沒把人接回來,不知道少林寺的老不修和尚有沒有故意刁難他?偏偏老爺子又出門經商不在,她連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至於另外兩個兒子就怕她對他們逼婚,每天早出晚歸,避不和她見面,現在更索性連家都不回了,這個家就剩她一個人在撐著,像話嗎?!
想到現正卧病在床的苑主還等着她送自小離開的藍泥香主回桃花苑團圓,而她這個護苑總使卻只能窩在家裏乾着急,什麽力也使不上,教她怎麽不心煩意亂?
「寧兒,去叫陳管家把二少爺和三少爺統統給我抓回來!」她震怒的語氣連寧兒聽了都不覺心驚。寧兒彎了下腰,安靜地告退。
宋玉環獨自在廳內沉思反省。她原本的計畫是讓三個兒子同去少林寺接藍泥香主回梧桐鎮,在回家途中讓他們四人有機會朝夕相處,憑她宋玉環所生的三個俊帥的兒子,個個貌勝潘安、氣度非凡,論武功和人品幾乎無人能及,只要藍泥香主隨便看中一個,她便可以讓因經商致富而聞名梧桐鎮的江家入主桃花苑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十六年前她偷聽到不修老和尚曾向苑主說過,由於藍泥香主誕生於百鬼夜行之日,身賦異常功力,第一個取得香主處子之身的男人,將可增強一甲子的內力修為。偏偏她三個兒子一聽到藍泥香主人在少林寺,一個個溜得比街上的馬車還快,殊不知她這為娘的如何用心良苦。\她費心經營這一切還不全為了江家,而現在他們江家的男人居然沒有一個在家,只留她一個外姓女子在此孤軍奮鬥,真是氣壞她了。其實關於「江家三蟲」娶媳婦的事,真正讓她吃不下、睡不着的就是老大江蜜衣,他不像老二江雀衣命帶桃花,要女人信手拈來就是一串,也不像老三年紀還小,可以再拖個幾年光陰。他都已經二十有五了,還整天與劍為伍,埋首在武功秘岌里,脾氣古怪又冷漠,鎮上好些個出身不錯的閨女託了媒婆來說親,他大少爺卻聽都不想聽,理都懶得理。唉!逼不得已她才會出此下策,讓他帶著信物桃花令去少林寺,硬將藍泥香主塞給他照顧,看兩人能不能因此擦出點愛的火花,她真是煞費苦心啊!
算算時日,他也差不多該帶著香主進梧桐鎮了,為何至今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宋玉環越想越心驚。「難不成蜜衣這小子會為了逃避娶妻之事,而在半途殺了藍泥香主滅口?不會的,我宋玉環生的孩子沒這麽心狠手辣。」她自言自語,搖搖頭否認自己先前的假設。
再沉吟半晌,她越想越不安。她這個做娘的對兒子都可以使詐逼婚,那麽當兒子的一定也會遺傳到母親的劣根性,更何況她這大兒子有時沉鬱不語、帶點狠勁,他很有可能會……
「寧兒,快備馬車,我要親自去一趟少林寺。」她可不想弄巧成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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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大門口外,四匹駿馬拉着一輛輕便的馬車,馬蹄不耐煩地在原地踏步,催促着屋裏的女主人快點動身。
「娘,你別多此一舉,大哥很快就回來了。」江雀衣拉住宋玉環的右手勸阻著。他覺得女人就是羅唆,什麽事都大驚小怪。
宋玉環不安的眼神說明了她勢在必行的決定。「對呀,娘就是怕只有他一個人回來。」
她是要趕去救藍泥香主的,免得蜜衣那孩子做了傻事。
「娘,你放心,大哥會帶小尼姑回來的,你不是已經給他桃花令了嗎?老和尚會放人的。」江蝶衣也從吟詩會上趕回來了,此刻正拉住宋玉環的左手不放。
宋玉環依然堅持己見,因為他們根本不明白她真正擔心的事。
「別拉我,讓我出門!」
母子三人拉扯成一團,讓一旁的寧兒及陳管家等人看得心驚膽戰。
突然傳來江蜜衣低沉的嗓音。「你們在做什麽?」
跟着是爛泥巴童稚的聲音,「我還以為桃花苑遍地都是桃花,沒想到只有馬和人,根本沒有桃花。」聽起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
眾人都傻住了,目光一致地投向最後發言的爛泥巴身上。
「喂,大哥,你怎麽把樹林裏那個小白痴給帶回來了?」江雀衣以為大哥隨隨便便找個人就想交差了事,可是帶個骯髒污穢的小男生回來,娘怎麽會相信呢?這大哥也太笨了,換作是他,也花個幾文錢去花街柳巷買個漂亮的姑娘回來,最少人家藍泥香主是個女的嘛。
老三江蝶衣以書掩鼻,稍帶潔癖的他聞到來自爛泥巴身上五味雜陳的嗆鼻味兒,「大哥,他是不是又纏着你要玩“盪鞦韆”?」說著躲到母親身後,他實在快擋不住那股怪味了。
寧兒和陳管家也瞪大了眼,心裏同時打了個大問號,「藍泥香主是個男的嗎?」
江蜜衣早就料到會有這番情景,所以他見怪不怪地說:「娘,她是——」此時的宋玉環伸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宋玉環一個箭步走到爛泥巴面前單膝下跪,「桃花苑護苑總使宋玉環見過藍泥香主。」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眾人震懾,尤其是爛泥巴。平時在少林寺多半是她向師父下跪求饒,今天才剛到這個不長桃花的桃花苑,竟然有一位穿着像有錢人的夫人跪在她面前,倒真是嚇壞她了。這些山下的人怎麽都那麽怪異?她想到江蜜衣拒吃糖葫蘆的事情,覺得他們都怪模怪樣的。
爛泥巴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場她只認識江蜜衣,於是抬起頭以目光求助於他,希望他能告訴自己該怎麽辦。
「娘!」江雀衣及江蝶衣異口同聲輕喊,同時眼裏閃著疑惑。不會吧,那個小白痴是「藍泥香主」?
宋玉環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藍泥香主開口說話。
江蜜衣低頭看着伏首跪地的母親正在向爛泥巴行大禮。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景象,沒想到平日教子甚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親,竟會對一位陌生人如此心悅誠服,而且一眼就能斷定她是真正的藍泥香主。
在場所有人全被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去攙扶宋玉環起來,還是跟着下跪,只好傻愣在一旁。
江蜜衣不忍心母親跪太久,急着用眼神向爛泥巴示意,要她連請母親起來。
可是反應遲鈍的爛泥巴卻弄不清他眼神的含意,只「啊?」了一聲,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急得江蜜衣走近她身邊,把嘴巴貼在她的耳朵旁,「快叫我娘起來!」他說得簡潔有力,聲音壓得低低的,且帶著命令的口氣。
爛泥巴點點頭,表示聽懂了他的意思,才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說:「娘,快起來。」話一出口,方察覺此話有語病,立刻臉都紅到脖子去了。
江蜜衣差點沒昏倒,怎麽會有這般駑鈍的女人呢?
江雀衣笑得非常曖昧地走到江蜜衣後面,輕聲戲謔道:「大哥,訓練有素哦!」
三弟江蝶衣也從旁邊冒出來湊熱鬧。「大哥,厲害哦!連稱呼都教了。」
兩個弟弟十分清楚大哥的性子,他身為「梧桐三俠」的領導人物,總得維持一下老大的權威,所以有時難免會放不下身段,再加上硬邦邦的個性,別說不知道要如何與美麗的女人相處,即使他愛上了人家,大概也說不出口,只能放在心裏溫存留戀。漸漸的,身為大哥的他越來越沉默寡言,於是養成了他不近女色的毛病。
但那並不表示沒有秀色可餐的女人送上門來,憑他們大哥身高七尺的壯碩身材,堅毅剛硬的五官透著英挺帥氣,過人的膽識、矯健的身手,再加上江家富可敵國的巨賈地位,可忙壞鎮上的媒婆了,成天往江家跑,大門的門檻已不知被踏爛了幾個,修都來不及;更急壞那些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人人無不自願拿着包袱匍匐在大哥腳下。偏偏他老兄終日練劍習武,話也越說越少,對女人視而不見,真是教人納悶,該不會是他的身體哪裏出了問題?
今日見他與不男不女的藍泥香主翩然而至,且看似兩人關係曖昧,他們兩兄弟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哥喜歡的是這一型的。
江蜜衣以嚴厲的眼色將黏在他身旁的兩個弟弟支開。兩人忙做戲似的裝出受驚害怕的表情,一路退到陳管家身邊去。
接着,江蜜衣忙不迭伸手扶起宋玉環。
這時生性頑劣的江雀衣又偷偷兜到大哥身後,小聲地丟了一句,「你確定那個小白痴是藍泥香主?」
江蜜衣低眉以眼尾掃了對面的爛泥巴一眼,她一身邋遢骯髒的乞丐裝,的確令人難以相信她就是母親要找的藍泥香主。其實他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她的身份,或許少林寺的見修大師故意扔個假香主給他也說不定,但這一切與爛泥巴無關,她什麽也不知道,她絕對是無辜的,所以不能怪她。
這麽想着的江蜜衣被自己的心思所驚,他竟然如此護著爛泥巴,甚至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藍泥香主。他的心中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當眾人期待江蜜衣來證明爛泥巴的身分,而他卻無言以對時,起身後的宋玉環露出慈祥和藹的眼光,走到爛泥巴面前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她是藍泥香主沒錯,你瞧她長得和苑主一模一樣,十足是個美人胚子。」她撫著爛泥巴遮了一層污垢的臉頰驚嘆不已。
三兄弟面面相覷,他們一致認為娘自從見了爛泥巴後,整個人的行為思想全變了樣,連最基本的美醜判斷能力都喪失了。
「不會吧,名聞遐邇的桃花苑主也長那德行,這麽說來桃花苑根本是個醜女國羅。」江雀衣大失所望地搖頭嘆氣。
「大哥,我們真為你感到悲哀。」江蝶衣一臉的同情。
「為什麽?」江蜜衣揚著眉,露出疑惑的眼神盯着兩個在一旁說風涼話的弟弟。
江雀衣及江蝶衣用一種哀怨的口氣說:「因為娘已決定把你許配給「美人胚子」,以後你就是桃花苑的駙馬爺了,恭喜你呀!大哥。」
江蜜衣深邃的銳眼閃閃跳動,看不出是怒是喜,只是低吼了一句:「為什麽是我?」
兩個弟弟連成一氣,像預先串好詞似的回答,[長幼有序嘛!」外帶噗哧地笑了兩聲。
「別吵,三個全給我滾開!」宋玉環帶著爛泥巴繞過「江家三蟲」。「寧兒,快帶藍泥香主進去沐浴梳洗。」
「是的,夫人。」寧兒帶著爛泥巴住室內走去,「藍泥香主,這邊請。」
而爛泥巴自從發現寧兒的存在後,兩顆眼珠子便直愣愣地盯着她瞧,眨都沒眨過半下。
那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年輕貌美的女人,以前她只聽癩痢頭及金魚眼形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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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環吩咐陳管家去把大門外的駿馬多加兩匹,順便換輛舒適點的馬車,等藍泥香主梳洗更衣完畢,便即刻起程送她回桃花苑,讓她們母女倆早日相會。
「娘,你最好先別急着送藍泥香主回桃花苑。」江蜜衣憂心仲仲道。
「大哥,怎麽了?你捨不得“美人胚子”回去呀!」江雀衣一直把「美人胚子」的形容詞掛在嘴邊,他覺得用那四個字來讚美那個小白痴是全天下最諷刺的一件事。
「二哥,你是羨慕還是嫉妒?人家小倆口離情依依嘛!」老三也跟着在一旁起鬨。
江蜜衣訝異地瞪着兩位弟弟,才數日不見,他們兩人居然同一個鼻孔出氣,對付起他這個大哥了。
「蜜衣,你放心,你得跟娘一起護送藍泥香主回去的。」宋玉環真聽信了江雀衣及江蝶衣的胡言亂語。
江蜜衣這下真被惹惱了。「藍泥在今天以前是個只會說粗話、大字不識半個、天真得以為自己是個男人的爛泥巴。」他撂下話,隨即轉身欲回房休息,不想多作無謂的辯解。
突然眾人眼睛一亮,緊緊盯着正走進大廳的爛泥巴。
爛泥巴洗盡全身污泥,褪去臟衣,露出白皙透紅的嫩膚、粉白的瓜子臉蛋,一頭亂髮經寧兒細心的梳理後,呈現出女子該有的劉海髮髻,左顧右盼之際,少女嬌俏的美韻一覽無遺,像顆鮮艷欲滴的水蜜桃。一襲輕柔素麗的薄紗披罩在她嬌小玲瓏的身軀,宛若畫中仙子在雲霧之中翩翩起舞。此時的爛泥巴與之前的爛泥巴判若兩人,她甚至已經蛻變成一隻美麗多彩的蝴蝶。
「寧兒,你去哪弄來這個大美女,我怎麽從來沒見過?」江雀衣言下之意頗有漏網之魚的遺憾。
「古人說得沒錯,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個美人一定是從書冊中跳出來找我的。」江蝶衣將手邊的書簡一丟,挨近爛泥巴身邊細細審視她的每一寸肌膚,似乎不敢相信她是真人。
只有江蜜衣沉穩內斂、悶不吭聲地斜側著頭,觀察洗去污泥後的爛泥巴,內心裏仍止不住驚嘆,原來她嬌媚天生、麗質難棄,只是被世俗塵垢給暫時遮去了光芒。
「這才是真正的藍泥香主。」宋玉環滿意地點點頭。
但是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爛泥巴身上游移打量、嘖嘖稱奇時,爛泥巴的眼光一刻也沒離開過寧兒,甚至害羞地扭動身體。
「寧兒,你好漂亮喔!」說著,臉紅得不知如何自處,手足無措,便跑到江蜜衣身旁偷偷地對他說:「喂,蒙古大夫,你是不是也覺得寧兒是個漂亮的姑娘?」
江蜜衣一聽差點沒吐血而亡,根據他的經驗來判斷,爛泥巴八成又弄不清楚自已的性別了。這樣的藍泥香主一旦送回桃花苑,只會讓桃花苑主病情加重。江蜜衣擔心的正是這種情況。
「大哥,你如果覺得太累了,不想去桃花苑的話,二弟我自願代勞。」江雀衣自告奮勇的提議。以他在外的赫赫花名,怎麽能讓大美女從他的眼前溜走呢?
三弟江蝶衣也上前搶著要護送藍泥香主,與江雀衣唇槍舌劍起來。
江蜜衣不想多言,逕自走到椅子旁坐了下來,銳利的雙眼仍定在爛泥巴身上,頓覺啼笑皆非。
「統統別吵,請藍泥香主自己挑選。」宋玉環喝住他們,隨即轉頭詢問爛泥巴,「藍泥香主,屬下三個不才的兒子願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知香主喜歡哪一個?」她認為此招為上上之策,三個兒子當中任何一個被藍泥香主選中了,她不但有孫子可抱,兒子還能入主桃花苑,真是一舉兩得!她越來越佩服自己的足智多謀。
三個兄弟再度面面相覷,老大冷漠的神情略顯無奈,老二躍躍欲試,老三則頻頻點頭,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此時的爛泥巴其實弄不太清楚宋玉環的意思,不過若問她比較喜歡哪一個,她倒是可以很肯定地說出來。不過她想說又覺得不好意思,怕被大家笑,所以地滴溜溜的眼睛轉過宋玉環、江蝶衣、江雀衣,最後落在江蜜衣身上。剎那間,她彷佛獲得了勇氣,可以一吐心中所愛。
「我喜歡寧兒。」
再怎麽說,她爛泥巴也是少林寺里的一條好漢,既然是好漢當然喜歡女人。癩痢頭常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的,不是嗎?
「啊——!」眾人齊呼,嚇得魂飛魄散。
只有江蜜衣再度搖頭冷笑,似乎他早已知道答案一樣。
宋玉環聽了差點昏倒在地,幸好一旁的江雀衣及江蝶衣及時上前扶住她。
怎麽會這樣?難道真如蜜衣所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嗎?真是造孽啊!那個老不修和尚到底是怎麽教導香主的,真該死!
現在的藍泥香主連性別意識都弄不清,怎能讓她回去桃花苑呢?萬一苑主受不了刺激,病情更為嚴重,那豈不是適得其反?
「寧兒,你先回鄉住幾天,侍藍泥香主的怪病治好之後,我再傳人喚你回來。另外,叫陳管家讓莊裏其他的丫鬟女僕統統告假返家探親。」宋玉環思前想後只有暫時先支開家中所有的女人,當然她除外,香主總不會對一個年事已高的老女人有興趣吧。
一時廳堂里鬧烘烘的,寧兒黯然神傷地退下,江家三個兒子也不盡贊同母親的處理方式,但是事出突然,他們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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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陣手忙腳亂後,江家廳堂內終於又歸於平靜,現在的江家任憑你翻箱倒櫃也找不出一個女眷來了,除了一老一少的宋玉環和爛泥巴。
站在一旁東拉西扯的爛泥巴,十六年來從沒穿過這麽華麗繁複的衣裳,一時之間頗不習慣,老覺得全身痒痒的不對勁,大概是受不了那種乾凈的氣味吧。
不過她倒是聽懂了宋玉環說她得了怪病一事,她邊扯裙擺邊搔後背地靠近斜坐在椅子上的江蜜衣。「喂,“江密醫”,你娘的醫術比你高明許多,她一眼就看出我生病了。」爛泥巴心想,看來她胸痛的毛病有救了。
江蜜衣聽她一談起病痛之事,怕她又在大庭廣眾之下拉開衣服示人,連忙起身將她按坐在位子上,並以自己頎長的身形擋住她嬌小的身軀。
「你答應過我不亂脫衣服的,男子漢一言九鼎。」江蜜衣一時情急,只好以男人對男人說話的方式來制止她。
江家其他兩兄弟不明白大哥葫蘆里賣的是什麽葯,他如此和藍泥說話只會更加重她錯誤的性別觀念。
「你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爛泥巴笑嘻嘻地拍了拍江蜜衣的肩頭保證。
江蜜衣這才放下心來,回頭正想吁口氣時,恰好撞見兩位弟弟虎視耽耽的眼神。
「大哥,什麽亂脫衣服啊?」那兩對賊兮兮、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盯着江蜜衣興師問罪。
爛泥巴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一臉天真的問道:「你們也是大夫嗎?」
「他們不是!」江蜜衣口氣十分強硬且威嚴,不容旁人插嘴似的。
江雀衣和江蝶衣像被敲了記問雷,一陣狐疑。大哥和藍泥到底在搞什麽鬼?
爛泥巴見江蜜衣的口氣兇悍無比,原本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並且乖乖回去椅子上坐好,還把兩隻腳丫子也蹺上來,趁人不注意時偷偷用膝蓋去搓揉有點疼痛的胸部。
平時江蜜衣在家裏極少大聲說話,他總是一臉的冷酷。今日為何會無端發火,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
當他回頭又見到爛泥巴坐沒坐相,裙擺也沒拉好,差點要春光外泄,火氣不覺又冒了上來。
「姑娘家坐相要端莊秀氣,腳給我放下來!」那震耳欲聾的吼聲連在後院忙着安排僕人回鄉的宋玉環都聽到了,急着衝到前廳來看個究竟。
江雀衣及江蝶衣更是嘆為觀止,能讓大哥發這麽大火還說這麽多話的,藍泥可以算是第一個。
可是爛泥巴也不是好惹的,小狗被逼急了也是會跳牆。
「你這個蒙古大夫凶什麽凶呀?不會看病就滾遠點,一下子說我是男子漢,一下子又說我是姑娘家,你才莫名其妙哩!」一陣噼哩帕啦連珠炮似的反唇相稽。
爛泥巴被逼哭了。她含着滿眶的淚水,在滿屋子陌生的臉孔徘徊梭巡,找不到一張熟識的臉孔可以訴苦傾吐。她強忍住淚水,不讓它決堤而出,免得又要被蒙古大夫大聲訓斥。想着想着,她難過的哽咽起來,心想如果師父在就好了,他們就不敢欺負她了。
方才像被一股無名怒火牽引著的江蜜衣,沒有想到因為自己愛之深、責之切的態度,惹得爛泥巴委屈萬狀,看着她奪眶欲出的淚水,他真是懊惱萬分,恨不得鞭打自己直到爛泥巴不哭為止。
「我……」江蜜衣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彌補剛才的過錯。
「你不要再罵了,我要回少林寺去找師父,再也不要見到你了,臭密醫!」說完,她隨即奪門而出。
江蜜衣被爛泥巴罵得愣在原地,緊糾成結的濃眉下隱忍着反常的痛苦與自責。
江雀衣和江蝶衣也看傻了眼。不是爛泥巴的淚水教他們怔住,更不是兩人你來我往的爭吵聲有多嚇人,而是他們的大哥、那個視女人為無物的江蜜衣居然動情了!真是驚天動地、駭人聽聞的大發現。
「兒子們,快去攔人啊!」躲在前廳拱門後的宋玉環喚醒「江家三蟲」,三蟲同時衝出了廳門。
當他們疾奔至前院時,正巧見到爛泥巴因跑步動作大大,又忘記拉起裙擺,那雙一前一後的腳丫子陸續踩在薄紗絲裙上,清脆的布帛撕裂聲在九月高空下響起,爛泥巴趴倒在地,跌成個大字形。
江雀衣和江蝶衣兩人連忙煞住了腳步,閉緊嘴唇,就怕笑出聲來,又惹得她無地自容、惱羞成怒。
江蜜衣飛快地撲上前去,欲攙扶她起來。但是爛泥巴不領情,揮開他善意的援手,倔強地自行爬起,才剛站穩便氣急敗壞地將裙擺撕掉一大截,拔腿又跑開,還邊回過頭警告江蜜衣不準追過來。
「小心!」江蜜衣剛喊出口,爛泥巴又應聲倒地了。
這回害她跌倒的罪魁禍首不是薄紗裙擺,而是大門的門檻。
江家老二和老三再也忍俊不住了,響亮的狂笑聲直上雲霄,繞了幾圈之後,傳回爛泥巴的耳中。
摔倒在地的爛泥巴怒瞪着一雙杏眼,這回她並未立即爬起,只是維持着絆倒時的姿勢動也沒動,像被點了穴似的,兩隻笨拙的腳丫子橫在門的裏面,上半身則被絆倒在門外。那原本強忍住不流出來的淚水,因為第二次的跌倒也跟着被甩出眼眶,乍然間竟像天上倒下來的水滔滔不絕,飽含委屈的無聲低啜慢慢地蓄勢而發,演變為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
爛泥巴感覺到發麻的身體開始疼痛起來,尤其是她的胸部更是痛不可抑,那日漸腫起的部分結結實實地仆撞上硬邦邦的石板路面,教她痛徹心肺,就算她想再逞強獨力爬起,也沒半絲力氣了。
江蜜衣一反先前的態度,冷著張稜線分明的酷臉走到她的面前,「需不需要幫忙啊?」
他心裏暗自嘀咕,你再倔嘛,女人就是女人,連路都走不好,怎能不找個像大樹一樣的男人做依靠呢?
爛泥巴瞪着眼前江蜜衣一雙潔凈透白的布鞋,發起狠來一陣窮捶猛打,像擊鼓似的咚咚鏘鏘,還罵起連串的粗話以泄心頭之氣。
江蜜衣可不想讓門外的路人欣賞爛泥巴潑婦罵街的絕妙演技,他嘆了口氣,逕自將她從腰肢攏了起來,再扛上肩膀。他認為對付這種不可理喻的女人,與其動口不如動手,和她爭吵也只是浪費時間。
他就像扛只野豬般地將爛泥巴扛往廳堂里,一邊囑咐僕人將大門關上,一邊用手捂住爛泥巴口不擇言的粗話,他不想破壞家中其餘男人對女人溫柔婉約的幻想。
一直躲在廳門後觀看的宋玉環早就看出大兒子對爛泥巴不尋常的舉動了,憑她豐富的人生閱歷,她有把握自己這回終於將老大江蜜衣拍賣出去了。她躲在門後開心得露齒偷笑,像個奸計得逞的壞巫婆一般。
直到見著江蜜衣扛人進門,她立刻收起笑容,轉為一張嚴厲慍怒的晚娘面孔。「蜜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惹哭桃花苑的藍泥香主,限你儘速和她重修舊好,並教導她如何做個「正常的女人」,否則娘就跟你斷絕母子關係!」然後氣沖沖地掉頭走開。她得回房去寫封信給苑主,請人來江家莊接回香主,以便多爭取一些時日讓他們兩人化干戈為玉帛。
她得意的笑聲只有她自己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