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思瑋開價五百萬取我的項上人頭?”
睜着疑惑的大眼睛,曲韶儀不敢相信宋芸秀捎來的消息。
“她這麼恨我嗎?我死了對她有什麼好處?”
“好處可大了!”儘管病體剛痊癒未久,邵致寬的氣勢卻一如往常般凌厲逼人。“我跟黃律師通過電話,他說江思瑋發現我預立遺囑,指定你為小涵的財產管理人,她連一毛錢也分不到,乾脆買兇做掉你。如果我們都死了,所有的錢都是她的了。”
小涵那麼活潑可愛的孩子,她的母親卻如此歹毒!該怎麼說呢?歹竹出好筍嗎?曲韶儀打了個寒噤,抱着胸口輕嘆不已。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真沒想到,為了身外之物,江思瑋不惜鋌而走險。”
“小韶,別感嘆了,想想對策比較實際。”
宋芸秀撇了撇嘴。都什麼節骨眼了,小韶講話還四個字四個字的,聽起來響亮好聽,卻沒半點建設性!
邵致寬問道:“這麼秘密的事,你怎麼發現的?”
數個月前,在小韶家第一次見面,她只不過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威風凜凜的邵大隊長就想把她砸成肉餅!現在換他有求於她,哼哼!
宋芸秀記着仇,繃著臉不理他。
邵致寬眉頭緊緊皺着,道:“你到底說不說!”
曲韶儀有心拉攏兩人,別再一見面就火藥味十足。
“致寬,態度誠懇一點嘛!秀秀交友廣闊,可是最好的線民喲!”
“可不是嗎?大隊長,線民是警方破案的秘密武器,咱們要卯起來巴結才是。”陳延輝也幫腔。“你給我閉嘴!”
陳延輝又成了代罪羔羊,被長官狠狠斥罵。
邵致寬和宋芸秀骨子裏一般的倔強,誰也不肯先低頭示好,只急得曲韶儀和陳延輝不住嘆氣。僵持了一會兒,想到晚上還得上班,宋芸秀哼了一聲;算了!沒時間和屎面男再耗下去!
“小韶,要不是為了你,我連瞄他一眼都懶。”
邵致寬滿腔火氣正待發作,曲韶儀連忙握住他的手,朝他搖了搖頭。
宋芸秀向憋了一肚子火的邵致寬解釋道:
“昨天炎鳳叫我陪一個陌生客人喝酒划拳,他看起來是癟三之類的混混,兩杯酒下肚,臉紅得像關公,滿口胡說八道,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都說了。他的名字叫阿狗,前些日子和老大一起跑路,躲避警方的追緝。最近,老大被警方斃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發誓一定要替老大報仇。他還說,有人開價五百萬要他做掉一個姓曲的女人,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因為那個姓曲的女人就是當初害老大被警方追緝的元兇。老大查出來后,本來想親自幹掉她,可是警方卻早一步把老大幹掉了。”
曲韶儀眉心一蹙,問道:
“就算黃缺德的餘黨想要殺我,又怎麼能確定教唆殺人者就是江思瑋?”
邵致寬道:“買兇殺人也要有動機,你從不曾樹敵,除了江思瑋以外,我想不出誰會要你的小命。”
陳延輝補充道:“而且,由宋小姐的描述,付錢叫阿狗殺你的人,身材年齡都與江思瑋相符,她涉嫌的可能性相當高。”
曲韶儀還是疑信參半。她不懂,自己只和江思瑋在醫院見過一面,那次她們為了語涵發生小小的不愉快,難道就因此而種下殺機?
太可怕了!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邵致寬柔聲安慰:
“別怕,一切有我。”他問陳延輝。“阿狗就是跟在黃缺德身邊的小嘍嗎?”
“正是他。姜小妹妹的綁架案,我們研判綁匪應該不只一人,可能就是黃缺德夥同阿狗一起乾的。”
邵致寬凝神思索,曲韶儀不去打擾他,轉對宋芸秀道謝。
“秀秀,這次多虧有你,你救了我一命。”
宋芸秀豪爽地道:
“甭謝啦!就像你說的,那個……什麼尚什麼來的?你幫我、我也幫你。”沒念書就是沒念書,成語怎麼都背不起來。
“禮尚往來。”
宋芸秀一拍大腿。
“沒錯,就是這個詞兒!你救過我、還救過我兒子,能替你做一點事,那是我的福氣。”
曲韶儀感動萬分,伸臂摟着宋芸秀的肩膀,得意地對邵致寬道:
“你瞧!我是不是交了個好朋友呀?”
當初是誰三令五申不准她和歡場女子往來呀!
曲韶儀刮臉取笑邵致寬。這回若不是湊巧被芸秀髮現江思瑋的計劃,她說不定就成了阿狗的槍下亡魂。
事實勝於雄辯,這次邵致寬不得不把功勞記在宋芸秀頭上。
“宋小姐,以後警方可能要經常麻煩你了。”
宋芸秀倒也大方,甩甩頭將過去的不愉快甩到九霄雲外。
“小韶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你儘管開口。”
她環顧左右,看到眾人崇拜感謝的眼神,掩不住心中得意,將高跟鞋踩得蹬蹬作響,趾高氣昂地離開中山分局。
“大隊長,現在該怎麼辦?”陳延輝問道。
邵致寬沉吟片刻,作出決定。
“我們兵分兩路,你帶一隊人馬去抓阿狗,我帶另一隊人馬去逮江思瑋。”
“遵命!”陳延輝雙腿一併,自去辦事。
曲韶儀懷疑地問道:“江思瑋肯承認她買兇殺人嗎?”
邵致寬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犀利得令人心悸。
“抓到阿狗后,讓他們兩個對質,到時候就可以真相大白。”
曲韶儀指着他的繃帶,擔憂不已。
“你的傷……”
邵致寬的傷復元未久,醫生千叮嚀、萬囑咐不可以過分勞動,偏偏這牛性子的莽漢總是不聽人勸,一出院就立刻回到工作崗位上。
邵致寬眼神溫柔得像水一樣,俯身親吻曲韶儀的眉心。
“我的傷不礙事,江思瑋心腸雖毒,手段卻不怎麼高明。”
曲韶儀環住他的腰,貼在他胸前。
“那你一切要小心。”想了想,她揚眉又道:“還有,得饒人處且饒人,無論如何,她總是小涵的媽咪。”
失去母親的痛苦,她非常能體會,所以不願讓小涵像她一樣。
“我自有分寸,你回歆儀那裏等我。”
邵致寬把她鄭重託負給職司保護證人的專案警員。在黃缺德的餘黨還沒肅清之前,曲韶儀都不算安全。
???
“聽我的命令,數到三就衝進去!”邵致寬率領十餘名幹員,在江思瑋的住處前下達攻堅的命令。
“一、二、三!”
乒乒乓乓一陣巨響,警察破壞門鎖,衝鋒陷陣般蜂湧而入。
“Shit!這麼早吵什麼吵?”
主卧房內,披頭散髮的江思瑋眨着混茫的眸子,推推旁邊的男子。
“阿狗,別再睡了,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阿狗翻過身子,模模糊糊的嘟噥道:
“今天十五,隔壁的廟在熱鬧,準備要拜拜,沒啥大不了的。”
可是,外頭的巨響可不像鞭炮聲!
心生懷疑的江思瑋還來不及穿衣下床察看,邵致寬已經踢開卧室大門,眾警員的槍口對準床上的男女。
“不許動!”
其中一名警員在邵致寬的示意下,將阿狗擱在床旁的掌心雷手槍奪走,再將睡眼惺忪的阿狗銬上手銬。
“老子操你十八代……”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阿狗一句髒話未及罵完,幹員撿起地上的臭襪子,不由分說便塞進他口中。
邵致寬對目瞪口呆的江思瑋招呼道:
“思瑋,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好嗎?”他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溫度。
江思瑋驚喊道: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裏?你要幹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你對我的死活不是挺關心的嗎?”
江思瑋很快鎮定下來,伸出手。
“你大清早莫名其妙闖進我家,黃律師沒教你要有搜索票嗎?”
邵致寬無所忌憚地搖頭,唇邊依然是一貫的嘲諷笑容。
“黃律師忙着幫我立遺囑,沒空教我其它小細節。”
江思瑋臉色大變,他知道她去找過黃律師?
邵致寬朝阿狗一比,嘲諷地看着她。
“思瑋,你也太不挑了吧!沒想到你落魄到和癟三姘居的地步!”
江思瑋心中一痛,邵致寬的話像尖刀般刺進她的胸口。
“我會和阿狗同居、陪他睡覺,都是拜你所賜!”
江思瑋悍的性子一發作,登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沖向邵致寬就是一陣扭打。
“為什麼不是我?你愛的人、替小涵管理財產的人為什麼不是我?”
警員連忙隔開兩人,也將江思瑋銬上手銬,她發瘋似的掙扎扭動,一名警員的臉被她硬生生抓出五道血痕。
“你們憑什麼銬我?”她怒瞪警員。
“就憑這把掌心雷手槍,警方就可以辦你。”
“那不是我的,是阿狗的!”
江思瑋過河拆橋,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你就算不是非法持有槍械的正犯,至少也是共犯!”
警員也不是混飯吃的,多少都有法律素養。
“我呸!胡說八道!”江思瑋和警方針鋒相對。
邵致寬雙臂交疊,冷冷的道:
“我再問你,出錢叫阿狗做掉韶儀的人是誰?你好狠的心!”
“不是我!”江思瑋賴得一乾二淨。
邵致寬抽出阿狗口中的襪子,阿狗朝地上吐一口唾沫,破口大罵:
“明明是你叫我去宰了姓曲的女人……”
他還想再說,邵致寬又把襪子塞回他口中。
“你還有什麼話說?”
江思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開始感到事態嚴重。她還年輕,才不想去蹲苦牢。
“致寬,反正曲小姐現在還好端端地活着,阿狗又沒有對她不利,你就饒過我這一次吧!”
邵致寬丟給她一記“想得美”的白眼。
“正犯雖然還沒着手殺人,你的教唆行為卻已經構成犯罪,就算我饒你,法律也饒不了你。”
江思瑋求道:“致寬,念在妞兒的情分上……”
邵致寬截斷她的話。
“我給過你機會。”他吩咐屬下。“兩個都帶回警局偵訊!今天逮捕人犯的任務完滿成功,辛苦大家了。”
“孩子的爸!”
江思瑋幾乎要跪下來求他了。
邵致寬回眸,嘆口氣道:
“太遲了,思瑋,你在牢裏好好悔過吧!”
???
凄冷的雨絲漫天飛舞,山頂的墓園中,偉岸高大的男子將女孩攬在懷中,他只顧着不讓她淋雨,卻渾然沒發覺自己的肩頭已濕了一大片。
“爸、媽,我來看您們了。”曲韶儀立在父母墳前,雪白的臉龐上縱橫交錯的,已分不出是雨還是淚。“我帶了一個人來看您們。”
邵致寬靜靜接口:“伯父、伯母,我叫邵致寬,今天陪韶儀來祭拜您們,懇求您們把女兒嫁給我。”
把白色百合花束放在墳前,曲韶儀雙手合十,眼眶潮濕地跪着向父母傾訴。
“爹地、媽咪,致寬很照顧我,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有悲、有苦,還有更多的歡樂,我願意嫁給他,我多麼希望您們能說一聲……”
淚水梗在喉頭,她說不完“祝福我們”四個字。
邵致寬只是靜靜地擁緊她。
雨絲無聲無息地落下,微微的風撥動着埂上的雜草,四周一片靜謐。
驀然之間,一縷尖細的女聲鑽進兩人的耳朵。
“孩子,別太難過了,媽咪祝福你們。”
曲韶儀驚呆了,連邵致寬也嚇了一大跳。
媽咪?韶儀的母親不是已經……入土為安了嗎?
另一個低啞的男聲接着道:
“我也祝福你們。”
這下連素來不信邪的邵致寬也忍不住背上寒毛直豎。莫非曲家二老掛心愛女終身大事,想從墳墓里爬出來說幾句話?
尖細的女聲輕斥道:“你智障嗎?我剛才怎麼教你的?要說:‘爹地也祝福你們’才對!”
低啞的男聲委委屈屈地道:
“好凶……人家不小心忘了嘛!”
有人惡作劇?
曲韶儀和邵致寬對望一眼,兩人都是又好氣又好笑。
邵致寬低喝道:
“還不出來?作弄人很好玩嗎?”
曲歆儀和陳延輝嘻嘻哈哈的從墳后的草堆爬出來。曲歆儀看姐姐臉色不善,忙道:
“恭喜姐姐,恭喜姐夫!”
曲韶儀眼眶微微一紅,斥責道:
“歆歆,你太淘氣了!躲在草堆里裝神弄鬼,害我還以為媽咪顯靈了。”
曲歆儀見姐姐紅了眼眶,心裏後悔極了。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惹你傷心。”
曲韶儀哼了一聲,對她不理不睬。
曲歆儀心中不斷叫苦。她本想逗姐姐開心,沒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讓她生氣了。情急之下,她拉着邵致寬的袖子求道:
“姐夫快叫姐姐不要生氣,今天是你們的大喜日子,叫姐姐別哭。”
曲歆儀左一句“姐夫”、右一句“姐夫”,叫得邵致寬心花怒放,義不容辭當起說客來。
“歆歆年紀小不懂事,你別生她的氣。”
曲韶儀重重哼了一聲,還是不言不語。
邵致寬把矛頭指向陳延輝,哼道: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歆歆本來是多乖巧的女孩子,都被你帶壞了。”
明明就是歆儀出的主意,怎麼怪在他頭上?
陳延輝有苦訴不得,見曲歆儀在邵致寬背後對他殺雞抹脖子似的遞眼色,求他替她擔待,他只好扛下這莫須有的罪名。
曲韶儀被眾人好說歹說,終於肯露出笑容。
邵致寬握住她的手,立在岳父岳母大人的墳前肅然道:
“我會好好照顧韶儀,伯父、伯母,您們安息吧!”
思念雙親的淚珠,緩緩從曲韶儀臉上流下,然而,淚滴在臉上被冷風吹乾的同時,她心裏卻多了幾分暖意。
邵致寬握住她的手緊了緊,滿腔的關懷隨着掌心的溫度,直達她心頭。霎時間,痛苦似乎不再那麼絕望,恐懼也不再那麼黑暗,雖然對父母的思念仍是無止境,她卻不再覺得那麼孤單無助。
致寬、歆歆和輝哥,有那麼多人跟她站在一起,她不該再讓失去雙親的痛苦拖着自己不停下墜。感謝蒼天讓她認識這麼多關心她的人!
“我們該走嘍!”曲歆儀看看手錶,笑道:“法院的公證處只營業到五點,錯過今天,下一個黃道吉日可在一個月後喲!”
也就是說,邵大哥要是錯過今天,就要等到一個月後才能成為她的姐夫。他好像不是有耐心的人。
邵致寬一聽,馬上嚷道:“那怎麼行?快走快走!”
別說一個月了,再多等一天他都受不了!
在三人的簇擁下,曲韶儀嫣然而笑,離開父母的長眠之處,迎向屬於她的美好未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