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翌日傍晚。

聽聞夥計來報,說有個白衣女人指名要找梁紅豆,卻在櫃枱里和江磊發生爭執。楊瓊玉匆匆走出來;昨晚紅豆回到阜雨樓后,湊巧一群夥計全坐在院子裏聊天,明顯哭過的樣子當然瞞不過眾人,可是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就連私交最好的楊瓊玉也無法從她嘴裏套出半個字。

隔日卻見到花牡丹親自來阜雨樓一趟,楊瓊玉更是滿臉疑竇。

“我說過,她不會見你的。”

“那是你說的,她不一定不……”

“你……找他做什麼?”望着花牡丹,這是楊瓊玉第一次跟青樓女子說話,口氣有些結巴。

“你和馮即安把她氣得還不夠嗎?她不在,你走吧。”江磊帶着敵意的說。

“我知道她在,你們不用瞞我,”花牡丹堅持的開口。“我有重要的事,一定得跟她說。”

江磊才不理她這一套,但是楊瓊玉拉住了他,搖搖頭,為難的走到花牡丹面前。“她這兩天也不知怎麼地,心情很不好,連廚房都沒下來,就算你堅持,她也未必肯見你。”

“我知道她為什麼心情不好,”花牡丹似乎早就料知一切。“我也知道她發生什麼事,她救了我一命,我是來謝謝她的。”

救人一命?楊瓊玉和江磊困惑的對望一眼。這個花牡丹今日來時一身樸素,脂粉末施,也不招搖,看起來特別誠懇。難道,真有什麼連他們也不曉得的事?

“你進去吧,至於她肯不肯見你,我就不曉得了。”楊瓊玉沉思了一會兒,才說。

“瓊玉!”江磊不贊同的看着她。

“你從門外出去,走側邊穿過月門,到院外再穿過一片水塘,會看到有間小屋。”

花牡丹點點頭,嫣然一笑的施個禮走了。

江磊拉住楊瓊玉,口氣有些不悅:“你是怎麼了?昨兒個紅豆怎麼樣你也是瞧見的,放這女人進去,就不怕再惹她傷心?”

“也許,她真是來幫她的呢。”楊瓊玉意有所指。

江磊抱胸以待,只是連連搖頭。

依楊瓊玉指示,花牡丹很快的便瞧見了那座小屋。遠遠望去,屋內燭光微映,花牡丹推門而入,見梁紅豆竟連頭也沒抬,仍動也不動靠在窗戶邊發獃。

“梁姑娘。”花牡丹喊了一聲,把幾盒禮物放在桌上。

“這是做什麼?”看到她,梁紅豆也不驚訝,只是望着那幾包東西,怏怏不樂的問。

“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花牡丹微笑。“不成敬意,請收下。”

“喔。”

“你怎麼了?”

梁紅豆沒精打採的瞪着窗外。“沒事,我禮物收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另外還有件事……”

她不耐煩的抬起頭。“如果你問的是馮即安,那我無可奉告。”

“我知道。”花牡丹點點頭,卻一點兒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那你還……”

“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很愉快的事,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苦惱?”

“不會苦惱了。”梁紅豆搓着發冷的臂膀,哀傷的看着窗外。今年入冬特別早,她的愛情跟着那些樹葉一般,凋零了。

想到這兒,她整個人如泄氣的皮球似,頹然的靠在一旁。

“你不會真的放棄了吧?”花牡丹坐在她身旁。

“為什麼每個人都叫我別放棄?!”她不平的嚷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卻什麼都不必做?”她抹掉淚。“算了,以前是我太天真,別人勸的話也聽不進去,現在死心了,總算是全看明白了。”

“你要真看明白,就不會這麼難過了。”花牡丹嘆了一聲。“我虛長你幾歲,又在那種地方混生活,見的人事比你多,這種滋味,你當我真不曉得嗎?馮即安到我那兒,是有目的。昨天晚上,你經過一番惡鬥,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你一定要說得這麼明白嗎?”梁紅豆又氣得猛跳腳。“那天我受了傷,他隻字不提,卻獨獨對你關懷備至。我又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出來!”

花牡丹被吼了一頓,張口欲言卻無從辯解。

“說他對你沒半點用心,根本是騙人的。”梁紅豆喃喃加了一句,鼻頭一酸,又難過了。

“你一直都這麼衝動嗎?”花牡丹吶吶的問,隨即搖頭一嘆。“你不會忘了,那天他救的不是只有我,還有另一個人。”

“那又怎麼樣?”

“你走開行不行?”推開門,一見梁紅豆絞着手絹落了淚,溫喜綾兩道橫眉豎了起來,七手八腳的把高她兩個頭的花牡丹大力推出門。

“臭三八!她已經很傷心了,你還來這兒耀武揚威,信不信我揍得你滿地找牙!”

望着眼前張牙舞爪、五官卻不失清秀的小女孩,花牡丹不禁一呆。阜雨樓哪來這號人物?

“還不走?”

“喜綾兒,算了。”梁紅豆擤擤鼻子。“花姑娘怎麼說都是客人,你別無禮。”

花牡丹回過神,逕自走出房外,最後只丟下一句話: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馮即安和我之間,八竿子打不着關係。”

“她說什麼啊?”溫喜綾扶着梁紅豆起身,沒好氣的問。

夜色里,梁紅豆只是獃獃的望着花牡丹越走越遠的背影,久久不發一語。

☆☆☆

阜雨樓,廚房。

“紅豆兒。”

“幹嘛?”她應了一聲,掐着手裏的幾根蔥,刀板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

見她如此心神恍惚,又看那刀片鋒利無比,直叫劉文替她捏把冷汗。

悄悄尋了個時機,趁她沒留神,劉文把她的刀拿走了。

“馮即安來了,你去見見他吧。”

“喔。”她心刺痛了一下。“問他什麼事,招呼一聲便成了,何必要我出去。”

劉文冷眼旁觀,把她那又怨又倔的表情全看進眼裏。

“他抓了一個人來,是阜雪樓縱火的兇手,就在後邊的天井裏,大伙兒都過去了,如果你還是沒興趣,那就算了。”

梁紅豆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劉文。“你說什麼?他捉了……”沒說完,人已經急急奔了出去。

小小的天井裏,所有的夥計大嬸圍着一個男人,梁紅豆撥開眾人,怒氣沖沖的走過去。

當那個男人嚶嚶啜泣的臉龐映入眼底,梁紅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阜雪樓真是他放火燒的?”她咬牙切齒的問。

楊瓊玉懊惱又傷心的埋進江磊的懷裏哭泣。黃漢民做出這種事,她是最不能接受,也是對阜雨樓最虧欠的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咱們大伙兒什麼時候對不起你?!”一位夥計拎起他,咆哮起來。

黃漢民抱着頭,臉上汗漬眼淚混成一團。

“我錯了我錯了!”他哀嚎。“我氣不過……氣不過你們仗勢欺人,把我的瓊玉搶了去,她原來是我一個人的,你們背信忘義。”

聽到這話,江磊不知怎麼鬆開了手,楊瓊玉心一慟,眼淚落了下來。

“你怎麼能?是我不願意跟你在一起的,你怎麼能傷害他們。”

說著說著,她再也抵不住心裏濃濃的歉疚,哭着跑走了。

江磊扭頭恨恨瞪視着黃漢民,趕緊追了上去。

“瓊玉……我、我,你不能不要我呀!瓊玉,我知道我錯了……你幫幫我,不然他們會殺了我……”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梁紅豆的怒氣全起了來,跳到黃漢民跟前,抬手一個耳光,打得黃漢民又嚶嚶哀哭起來。

“別打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幹什麼!”沒防她會來這麼一下子,馮即安跳過去,半抱半拖的把她拉開。“有話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梁紅豆生氣的推開他,指着黃漢民大罵:“氣不過?你說得倒輕鬆,你氣不過就燒阜雪樓,你氣不過就可以對不起我們,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你氣不過的事兒?有那膽子你怎麼不去燒了樊家,虧得咱們待你這樣好,供吃供住還供你紙筆錢兒,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希望你能為瓊玉爭口氣!你怕咱們殺了你,要真是怕,怎麼還糊塗至此!”

“我為她爭氣有什麼用?她心裏愛的又不是我。”黃漢民哭喪着臉,鼻涕一搭搭往下滴,在衣袖上擦個沒完,樣子說有多孬就有多孬。

“你!”梁紅豆衝上去,一口氣忍不下,只想打得這個人滿地找牙,繼而一想,突然沒了火氣。

黃漢民的話不是一針見血嗎?人家若對你沒心沒情,你再怎麼爭氣也沒用。

“別生氣,人都在你面前,好好審他便是,不要氣壞了身子。”馮即安放開她的手,身子擋在她面前,一臉笑呵呵,彷彿生來就是這樣。那一夜兇巴巴的樣子,好像只是她的想像作祟。

當然啦,一切事都只是她一廂情願嘛。梁紅豆面無表情,手肘朝後一拱,馮即安噗一聲,兩道眉全皺起來,這一撞的位置和力道相當,他的胃差點就穿孔了。

劉文狠狠瞪了梁紅豆一眼,以示警告,又抱歉的對馮即安一笑。

“你這陣子忙,就是為了查這件事?”劉文問道。

“也……沒有啦。”馮即安搔搔頭。“我和承南府張大人有點兒交情,他們清查火場的線索時,我也跟着一塊去了。”

張大人?跟前一晚花牡丹說的不謀而合,梁紅豆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幾天以來繃緊的臉色放柔多了,莫非他是為查案而來?和花牡丹之間也是公事公辦?

但為什麼浣姐姐沒在信上說明這一切?

回過神來,劉文和馮即安仍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討論著。馮即安說明他追案的過程,而劉文提出許多疑點,馮即安也能一一解釋,兩人談得興起,居然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又把她當成隱形人,梁紅豆冷哼一聲,也不叫喚他們,只跟一旁的夥計使了個眼色,一個人突然出手掩住黃漢民的口,再幾個人架住他,硬往裏面拖去了。

劉文和馮即安談得愉快。

“好,這回你可真是幫了大忙,紅豆兒一定會感激你的。”

“我沒要她感激呀。”

“那就讓她以身相許吧。”劉文呵呵一笑,沒防這話竟像順口溜似的冒出了口。

馮即安的笑容僵住了,暗罵這臭老頭,非要這麼挑明說不可嗎?

劉文也怔了,滿臉尷尬的轉過臉,這才發現,天井裏只剩他們倆,其他人散得一乾二淨。

馮即安大驚失色。“他們……到哪兒去了?”

“對呀,他們到哪兒去了?”劉文覺得不祥。“連黃漢民也不見了,糟了!定是紅豆,她一定不甘心阜雪樓就此沒了,要殺了黃漢民!”

馮即安跺腳。“我還要送他去見官呢,她不能亂動私刑。”

“啊……啊……”一聲男人的慘叫凄厲的傳來,劃破了寂靜的院落,直把兩人嚇得心往上一提,馮即安拔腿就往聲音的來源跑去。

☆☆☆

劉文衝進倉庫里,看到梁紅豆正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托着臉,冷眼看着這一切。

一旁,還有溫喜綾和幾個夥計,他們圍着一個大水缸,議論不休。

“承不承認你錯了?!”溫喜綾喝道,拿了一樣東西正打算要扔進水缸,只聽黃漢民哀嚎的痛哭出聲。

“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饒了我吧!我不想當太監!”

“當太監還便宜了你。”溫喜綾冷哼,作勢要把鱉扔進水缸里。

“不要呀!求求你!我求求你!梁姑娘,姑奶奶,請你,請求你呀!”黃漢民慘嚎。

劉文急忙撥開眾人。他確認了許久,才認出那哭號不已的男子真是黃漢民,而溫喜綾手裏還抓一隻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鱉。

“你居然剪斷他的頭髮,還放了烏龜去咬人。”瞪着仍哭泣不休的黃漢民,劉文覆著發熱的臉頰,轉向梁紅豆。

“我真不敢相信,你何時變得這麼野蠻!”

“那不是烏龜,那是甲魚。”馮即安注視着溫喜綾,喃喃開口,腳下小退了一步,就怕那女孩一不小心,會把那奇醜無比的王八丟到身上來咬他一口。

“帶黃漢民到這兒來之前,我只預料你會打他一頓,沒想到你這麼狠,甲魚的牙齒可利得不得了。”不知是生氣,還是哀怨,總之馮即安的聲音疲軟得可憐。

梁紅豆沒吭聲,任憑他們罵著,所有幫忙的夥計也不敢說話,只有溫喜綾不受影響,捏着那隻鱉,繞着水缸轉圈圈,笑聲仍咯咯咯的回蕩在空氣中。

“別笑了!”劉文怒瞪了溫喜綾一眼。“你這娃娃,小小年紀,心眼恁地壞,我非送你回翠湖幫,讓你爹好好管教一頓不可!”

溫喜綾打住笑,不服氣的噘起嘴,正要罵回去,不想梁紅豆卻開口了。

“你們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喜綾兒,你也回去。”

“我不。”溫喜綾挺起肩,指着馮即安。“萬一他又惹你哭,怎麼辦?”

如此心直口快,一時間馮即安和梁紅豆招架不住,兩人神色皆有些狼狽。

“去去去!”劉文插進話,揮揮手叫她走。“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我才不是小孩呢,”溫喜綾叉着腰,瞪了劉文一眼。“你這糊塗老頭!”

“喜綾兒。”梁紅豆又喊了一聲。

“好啦好啦。”溫喜綾蹬腳,橫了馮即安一眼。“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欺負紅豆兒,我定要叫你見不着明日的太陽。”

馮即安簡直啼笑皆非。自己做人是不是真的太失敗了?竟被個十一二歲的娃娃威脅!溫喜綾前腳跟才走,劉文後腳便已經踏到梁紅豆面前,辟哩啪啦開始訓話。

“馮大俠,你捉我去衙門吧,你砍我的頭吧!”黃漢民撲過來,抱住他的腿。“我什麼都願意招了,你千萬不要把我留在這裏!”

生平被個男人這麼抱,馮即安急忙抽身。“你受傷了?”

“是呀!是呀!我受傷了,我身上都是血!那王八咬得我好痛呀!”黃漢民泣不成聲。

馮即安彎下身,驚訝的發現除了頭髮被剪外,黃漢民身上每個地方都很好,至於誤以為被咬的四肢,其實只有衣服破損罷了。

“我告訴你,女孩家不能這麼野蠻,你這個樣子,怎麼會有人要呢?”

“真沒人要,我就當一輩子的寡婦有何妨?”梁紅豆托着臉,忍耐着傾盆而來的口水,面無表情的說。

馮即安心一動,卻什麼也沒說。

“劉當家,我們誤會她了。黃漢民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而已。”馮即安拉住劉文,苦笑搖頭。“他讓你們損失這麼大,讓他受點教訓也好,如果沒事,我就帶他結案去了。”

“嘎?”劉文呆愣半晌,才明白過來,吶吶的回望着梁紅豆,以為這下要糟,沒想到梁紅豆仍然動也不動的坐在那兒,只是一雙眼挑釁地盯着劉文瞧。

☆☆☆

捉到黃漢民的第二天,劉文召集了大夥人,到他房裏相商。

等卜家的人全到齊之後,他一敲桌子,坐下來低聲開口:

“我今天找大家來,是為了一件攸關阜雨樓生死的大事。”

“出了什麼事?”一聽攸關阜雨樓生死,每個人的警戒神色立起,全圍了上去。

“是你們姑奶奶,她再一個人過下去,對阜雨樓絕對沒好處。”劉文一托頰,表情萬分嚴肅。

還以為會聽到什麼天大地大的消息呢,結果只是這種小事,全部人發出不以為然的嘖聲,沒好氣地擺擺手。

“包廂那兒還有客人要招呼呢,”一位夥計咕噥:“這種事也喚咱們來。”

另一位也抱怨連連:“沒錯,姑奶奶一個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什麼了不得的。老天,我還得去換菜呢,要是被姑奶奶逮到偷懶,那才慘呢。”話還沒說完,劉文的拳頭落在他頭頂。

“你他媽的我才說這麼一句,你們合著全造反了,頂我這麼多句!找死不成!”

那夥計挨了一拳,撫着發疼的頭,不甘願的退居一旁。

“劉當家說的沒錯,”江磊也開了口,他一向是阜雨樓輔佐梁紅豆的副手,說起話來自然比劉文來得有份量,其他人突然靜了下來。

“你們難道沒注意到姑奶奶最近吃火藥的次數越來越多?”

“咱們得想個法子幫她才成。”聽聞此言,楊瓊玉首先一嘆,坐下來。

“我看哪,她不是吃了火藥,就是吃了啞葯。就像昨天,我白白罵她罵了兩個小時,她居然回不到我三句話,害我越罵越沒勁。”劉文搖頭。“她真的是變了。”

“沒錯,她以前很好說話的,廚房有什麼好吃的也不吝嗇,昨兒個我不過是貪了一塊龍井蝦仁,她居然提菜刀就在我脖子上抹了兩下。”一位最靠近江磊的胖夥計心有餘悸的開口。“磊哥兒沒提起倒也罷,這一提,我還真覺得姑奶奶最近脾氣真是壞透了。”

“大條子說的是,再這麼陰陽失調下去,她不瘋,咱們可慘了。”另一名夥計凄慘的說,顯然也被梁紅豆“照顧”過。

“什麼陰陽失調!”劉文眼一瞪。“你這個小王八蛋,這麼說你們家姑奶奶,當心她把你當黃漢民,放甲魚咬上你一兩口。”

“別生氣了,劉當家,瓊玉說得沒錯,趕緊想法子才是。”江磊勸道。

“想破了頭也沒法子。”劉文懊惱的坐下來。“我又不是沒勸過她,偏偏她是死心眼,非那馮即安不可。你以為我沒找那混蛋談?他心裏明白,卻沒意思呀。唉,算了算了,那胚子我橫看豎看,就看他不像是個會定下來的人,我才想,乾脆替紅豆找個人算了。”

“您別這麼說馮公子,劉當家,”楊瓊玉怯怯的說。“我倒覺得不是姑奶奶眼光有錯,問題還是出在馮即安。”

“他有什麼問題?他明知道咱們樓里的熟人全知道紅豆死心塌地等的是誰。”

楊瓊玉輕嘆,扯扯江磊的袖子,示意他開口。

江磊清清喉嚨。“劉當家的,這些日子,你也看到的,紅豆兒的脾氣有多壞,多好強,就是逮到了縱火的兇手,也沒見她眉頭舒展一些些。我在想,要是馮即安肯表示什麼,讓她心裏踏實點,我相信她一定不會這樣子的。”

“廢話!我早就跟馮即安說過了,可是那小子比騾子還頑固,查起案來很拚命,追個女人卻像會要他的命,他說什麼也不肯的。我看他根本不喜歡紅豆!”

“不會的。”楊瓊玉獨排眾議。“要真是這樣,他怎麼會拼了命去救姑奶奶?而且,那些日子,你們也是瞧見的,無論姑奶奶怎麼對他,也沒見他生過半點氣。”

“你的意思是……”劉文沉思了一會兒,也漸漸回憶起某些片段。馮即安的態度的確撲朔迷離,然而想了半天,卻仍摸不着頭緒,只得困惑的持持鬍子。突然,他眼一亮!“瓊玉丫頭的意思……我們要逼他,想辦法逼!”

終於導上正題了,楊瓊玉拭去汗,想着和這些人談論事情還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問題是……怎麼逼?”江磊又提了問題。

楊瓊玉正待說明,劉文已經哈哈笑起來。“我想到了!這個辦法一定成!一定成!過來過來,你們全都過來!”

嘀嘀咕咕,唏哩呼嚕,嘩啦嘩啦,眾人一陣交頭接耳,只見每個人臉上表情各異。楊瓊玉的眉頭越揪越緊,江磊跟着幾個夥計抓耳搓腮的猛搖頭。

“姑奶奶要是知道,會把我們一個個宰掉的,我……我……還想留個全屍呢。”

一名夥計發愁的臉幾乎變形,猛然直搖手說不。“劉當家,您老人家換個法子吧。”

“是呀,”另個夥計也喊,身子竟抖嗦的發起顫來。“姑奶奶對我們很好,但是欺騙她,這真的不好!不好!我怕……她不只會把我丟進養甲魚的水缸里。”

“有什麼好不好的?!阜雨樓是她主事,可到頭來她還不是得低頭喊我一聲爹。你們放心,就照我的法子去辦,有事,我負責!”劉文一拍胸脯,很豪氣的說。

“阿丁說得對,姑奶奶對我們是一百分的好,什麼事都可坦然跟她說,但是騙她……騙她,她會生氣的,她要是生氣……咱們……咱們全都得逃命。”又有一個夥計怯怯的喊道。

“就是她對你們好,我們才要幫她嘛!”劉文一拍桌子,很不悅的喊。

“你們在談什麼?”梁紅豆推門進來,大伙兒全變了臉色,全部鴉雀無聲。

“阿磊?”她用眼神詢問他。

“沒事沒事,我得批貨去了。”江磊滴下汗,強笑。要是讓她知道大伙兒方才討論的內容,可能今晚主廚上的不是雞鴨魚豬,而是貨真價實的人肉叉燒包了。

“我……我泡茶去。”瓊玉跟着江磊,也趕緊走了。

而其餘幾個夥計也假託有事,像逃難似的奪門而出。

房間裏一鬨而散,只留下慢半拍的土豆和劉文。

“土豆,你說。”

“馮公子是好人,姑奶奶也是好人,還有還有,花姑娘也很好。”會議過一半才插進來的土豆不懂誰是誰非,只管愣愣的傻笑。

“去,問你等於白問。”梁紅豆啐他一口。

“乾爹。”

劉文低頭啜着茶,半句不吭。

她大力叩了叩桌子,劉文慢吞吞的抬起頭,笑呵呵的說:“丫頭,你想開了,心情好了?”

“我本來就沒有怎麼樣,是你們白擔心,方才你們避着我在談什麼?”

“什麼?談什麼?沒有,沒有的事。”

“乾爹,裝聾作啞沒有用的。”紅豆心知肚明。“你們不說我也知道,想讓我離開樓里,回牧場去是么?別想!”

“呃……是呀是呀,咱們再商量,再商量就是。”劉文乾笑兩聲,捧着茶杯,也避開去了。

☆☆☆

馮即安搬出了阜雨樓,在一家小客棧耽了幾天。若不是今日見客棧廳里人煙稀少,心血來潮找來店小二閑嗑牙,也不知道阜雨樓今日竟有這麼大的事發生。

“你說他們都去……”

不過,也真的難得有件事可以讓馮即安如此震驚和不信,他的臉上肌肉從聽到消息后,就一直僵在那兒。

“沒錯,不是看熱鬧,就是搶繡球去了。”

馮即安握住茶杯,兩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這是個逼他求愛的計謀嗎?還是她故意辦這場繡球招親會氣他的?

馮即安頹然垂下頭來,暗暗詛咒着。該死呀,如果這是個玩笑,那麼公然辦這個繡球招親會,這惡作劇也太離譜了。

那店小二見他不發言,以為他聽得興起,竟彎下腰去在他耳邊附道:“我見公子青年才俊,不如去試試吧,要真搶了繡球,憑阜雨樓的財勢,可是現成的榮華富貴呀。”

“可不是么?昨兒個才見那樓里的磊哥兒說,劉寡婦這回挺認真的,她不顧反對,連阜雨樓的地契都亮出來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櫃枱后的掌柜也跟着湊一腳,讓馮即安差點沒捉狂。

“雖然那寡婦不比黃花大閨女值錢,但看在錢的份上,就是再丑再難看也別計較了。”店小二又說。

馮即安抬頭睨了他一眼,垂下頭又大聲嘆起氣來。

簾外的江磊偷睨着他的反應,只差沒出聲大笑。劉當家這回可押對寶了,對付馮即安這種漫不經心的脾氣,早就該這麼辦才是。

掌柜回過頭,江磊無聲的指指馮即安身旁,又拿出一塊銀子,掌柜的眼一亮,連連點頭。

“我看哪,公子這幾日也閑來無事,倒不如去試試吧。”

馮即安扭曲的臉頰透着古怪。“你們忙去吧。”馮即安忽然說道。

“但……這是好機會。”掌柜的往江磊的方向看看,又不死心的說。

“我知道我知道。”馮即安垂首埋在手臂里,突然又低低的嘆了一聲。

江磊滿意的笑了,自顧自的想着:下午的繡球招親,可有好戲瞧了。

但是當那越來越囂張的笑聲自馮即安的口裏爆出來時,江磊垮下嘴角,再也不想讚美劉文這個好計策,反而覺得這個計劃白痴無比。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江磊左看右看、橫看豎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認為馮即安會膚淺的去喜歡花牡丹那種女人。雖然她長得是真不錯,可對男人來說,終究不是真正的好人家出身;而同齡女子中,梁紅豆長得也算中上之姿了,還會燒上一手好菜,不過就是性子辣了些兒。但這樣的女人,男人求都求不到了,他卻還有得嫌。

該讓這傢伙對上個麻子臉,才知道梁紅豆有多好!江磊悶悶的想。

馮即安仍在一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收住笑,朝桌上狠狠拍了一掌,桌面隨即出現一道裂縫。

“江磊,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江磊變了臉,想走已經來不及,只得現身。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他偷瞄了那張桌子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問。

“他們說的招親會是真的?”馮即安沒回答,看掌柜的和店小二頻頻朝房內看去,除非他是瞎子,才看不出這其中的古怪。

“當然是真的!”江磊惱怒的說。“阜雨樓這麼有名氣,開不起這種玩笑。”

“呃……”被他這麼一說,馮即安咕噥,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會去吧?”江磊俯身向前,眼珠子近得幾乎要跳到他身上去。

又來了!這種渴望把他送入牢籠的眼神,馮即安厭煩的撥開他的臉。“說話就說話,別靠我這麼近。”

“說吧,你會不會去?”江磊不耐煩的問。

“這是她的意思?然後要你來告訴我一聲?”

“她知道才怪。”江磊連連搖頭。事實上,連梁紅豆都不知道這件事,他們全部人在劉文的威脅下瞞住了這件事,只說是張家員外想租借樓一天,替女兒招親,因為是喜事,所以梁紅豆也不便反對,只由得他們去張羅。

“這就難怪了,”馮即安終於現出一絲笑容,隨手拿起茶壺呼嚕嚕的便是一大口。“想那丫頭臉皮薄,打死她都不肯這麼拋頭露面。不曉得你們是怎麼說服她的?”

聽聞這話,江磊也把那張可憐裂了縫的桌子狠狠一拍,沉下臉來。這一次就是冒着被殺頭的危險,他也要好好罵這大木頭一頓。

“好歹在情分上,姑奶奶也算是你妹子,你就不能正經點,關心她嗎?”

馮即安收住笑,嘀咕了幾聲,被趕鴨子上架的情緒也跟着惡劣起來。

“只是說笑,幹嘛這麼生氣。再說有你們這麼寵她便夠了,少我一人又何妨?”

見如此也無法點化他,江磊只得無奈的轉身。正準備離去,看到店小二端進一盤饅頭,他靈機一動,三步並兩步突然跳回馮即安,目光又繞着他打轉。

“這樣好了,關於今天下午的繡球招親,我也不逼你,咱們打個商量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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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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