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浣梅一個人待在屬於上官昫的樓層，坐在客廳靜靜地看着電視，等着他的歸來。
晚上他帶她回上官家之後，就又出門了。他說還有一些公事要處理，不能帶着她，所以先送她回來。
她並不知道上官昫要忙什麼，但也無心追究，因為她現在只想着一件事，一件需要她鼓起全部勇氣的事。
所以，她難得的沒有要求要跟着上官昫一起去。
下午她作了一個決定，決定要把話說清楚，她不想再這樣猜測上官昫的心意了，她要確實明白他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要知道他是不是願意給她機會，讓她靠近他！
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可是如果他拒絕了她，她也不會死賴著不走，她的驕傲不容許她這麼做，這次她放下一切來台灣，已經是她做過最厚臉皮的事了，她從來不曾求過誰的愛，只有他，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能回應她的愛。
她知道有很多人喜歡他，但是她相信她對他的感情，不會輸給任何人，更重要的是，她只在乎他的感覺，在乎他對自己的想法，至於其他的，她相信那都不是問題。
她曾經問過林群哲，所以她知道上官昫雖然有好幾個女朋友，可是他不曾真心的喜歡過誰，他雖然是眾人眼中溫柔又多情的好情人，但是卻不曾有誰真正走進他的心，而她多麼希望，自己將會是這個人，如果她能有這樣的機會，她一定會好好把握，一定會讓他感覺到幸福。
但，最怕的是，他根本不給她機會靠近，就將她推得遠遠的……
她專註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也不曾注意到電視裏播放的節目已經換過好幾個了。
她只是維持着坐在電視前面的姿勢，任思緒流轉，任心念牽絆，牽絆著那一個若近似遠的人。
這正是上官昫踏進屋裏時，所看到的景象。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樣，他心裏不由得直嘆氣，是為了他吧！才讓她有這樣凝重的表情。
在她這樣的年紀，應該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吧！她應該得到很多人的疼愛、讓很多人追求，盡情的享受屬於她的青春，不該為了他而這樣傷神。
也許，他該早點說服她回美國去，這樣她才能早一日回到正常的生活，不必留在這裏受苦。
今天一整天她所表現出來的委屈，他不是沒看到，但是他強迫自己狠下心，如果因為他一時的心軟，而讓彼此將來必須承受更多的痛苦，他只好選擇現在就放手不管。
只是……就算決定了不管，他的心裏還是時時浮現着她那張皺著眉頭，卻強顏歡笑的容顏。
天知道他得花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剋制住心中泛濫成災的心疼、才能不伸出手將她擁入懷裏，繼續維持着他的冷漠。
除了多年前的「她」之外，他不曾讓人這麼靠近他的心過，而他也很清楚他和浣梅之間的距離有多遠，所以他才要拒絕她，因為他不能忍受有那麼一天，她將會離開他，也不能忍受一旦兩個人在一起了，他還必須與她相隔兩地，而他又怎麼能自私的要求她一定要為他留下來呢？就算她能留下來，又能將這份感情維持多久呢？
所以他要在還沒開始之前就斬斷一切，儘管他會因此而有點難過，可這卻是最安全的作法。
就算是他自私吧！對於她的感情，他實在不能回報什麼。
「昫哥哥，你回來了。」感受到身後的異樣，她緊張得回頭一看，看見了上官昫，她立刻揚起微笑。
終於等到他了！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他微勾起唇角，將所有的心事都掩藏起來。
「我……我在等你。」偷偷的深呼吸，她為自己鼓勵。
「有事嗎？」他站着不動，納悶地看着她一臉緊張又慎重的模樣。
「嗯……我……」見他動也不動，她只好站起身來。總覺得坐着說話，氣勢會弱了半截。
他隔着沙發和她對望，心中有種預感，似乎知道她想說些什麼，這讓他的心有種莫名的期待，可是也有種想逃的渴望。
「昫哥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已經很晚了，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嗎？」他垂下眼帘，下意識地想避開。
「我現在就要告訴你。」明天？不！她不要！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如果拖到明天，她一定更說不出口了。
只是……她真的沒有想到說出口會這麼難，她在美國時明明也曾經跟他說過喜歡他，可是卻沒有今天這種緊張不安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那次是在和他聊天的同時順口說出的，不像這次這麼的慎重吧！
「那你說吧！」她不願意讓他逃嗎？也好，那就把這件事提早做個結束，反正他心裏早就有了準備了。
「昫哥哥，我……我喜歡你。」她閉着眼睛說出口，不敢看他的表情。
「嗯。」他淡淡應著，沒有露出任何思緒。
嗯！？就這樣？他的反應會不會太冷淡了？
「昫哥哥，我……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踏出第一步之後，接下來似乎就容易許多，所以她更清楚的問了她想知道的事。
「小梅，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但你應該知道，你還很年輕，未來還有太多的變數。」他小心地選擇不那麼傷人的話語。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在說什麼？她怎麼聽不懂？
「我是指你還太年輕了，還不能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
「我已經十八歲了，早就是成年人了，而且，我很確定我要的是什麼。」
他這麼說是在拒絕她嗎？如果他真的要拒絕她，何必用這樣的藉口，大可以明白的說啊！他這樣的說法，反而讓她不能服氣。
「小梅，我對你來說太老了，你一定還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見她不能接受第一種說法，他只好換上另一種。
「我現在喜歡的就是你。」
她好氣！他為什麼要這樣繞來繞去，就是不肯直接回答她？她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又沒有強迫他一定要接受她。
「這只是暫時的。」
她說現在？那就代表不是永遠了，他聽着她的話，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這不是暫時的。」她大聲地否認。如果可以，她願意愛他一輩子。
他沒有回答。即使她現在認為不是暫時的，將來也會是的。
「昫哥哥，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話，你究竟喜不喜歡我？」
「這很重要嗎？」喜不喜歡又如何呢？一時的心動並不能保證什麼。
「當然重要，如果你不喜歡我，我立刻就走，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她心裏滴著血，努力把話說完。
聽見他剛剛說的話之後，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她要聽到他親口說出來，她要斷絕自己所有的希望。
「如果喜歡呢？」他忍不住心中的衝動，開口問了這句話，也許他的潛意識中還是渴望着這樣一份愛情。
「如果喜歡……我會留在你身邊。」因着他的問話，她將滅的希望又燃起點點火光。
留在他身邊！？
聽了這答案，他的心中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她真的願意為他留下來，她真的願意，可是他……
「很抱歉，我……」暗下了眼裏的光芒，他不能讓一時的激情沖昏頭。
「我懂了。」她打斷他的話，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她有多麼害怕聽到他的拒絕，甚至無法忍受他把話說完，她只覺得心上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快要窒息、快要無法呼吸。
「小梅？」他擔憂的看着她深受打擊的模樣，但又不能說些什麼，這樣的結果是他一手造成的，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我沒事。」她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中。
她不能在他面前哭，她要堅強地面對。
「我……我真的很抱歉。」似乎，他也只能這麼說了。
她搖搖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她才不要他的抱歉，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憐，而且，他有什麼好抱歉的？他不喜歡她又不是他的錯。
他看着她強忍的淚水，也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就這樣吧，就讓一切這樣結束吧！
於是，他轉身回房，關上房門，親手斬斷了一切的可能。
於是，她閉眼落淚，無聲嗚咽，痛心哀悼她早夭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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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浣梅拒絕了上官昫和上官凜的好意，決定自己搭計程車到機場，買機票回美國。
沿路看着窗外的景色，她讓自己的心思放在眼前所見，由高樓大廈的巨大壓迫逐漸變成丘陵田地的平緩廣大，她這才發現到，來台灣六天了，她卻不曾仔細看看台灣的風景。
如果就這樣回去了，似乎有些可惜，這次回去，她想她不會再輕易踏上台灣了，她是不是該晚個兩天再回去？
而且，她既然來了，不去看看她住在台灣的外公、外婆，似乎太說不過去，儘管因為長久的分離而使他們顯得生疏，但畢竟是自己的親人，於情於理，她都該去看看他們才是。
「小姐，機場到了喔！」浣梅還沒決定好要不要多留兩天，就聽見司機的聲音。
她只好先下了車，拖着她的行李往機場走去，先找了個位置坐下，再來想想她該去哪兒。
她壓根沒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她後頭的上官昫。
雖然他們讓她自己搭著計程車來機場，但是上官昫怎麼也放心不下，所以開了車跟在她身後，他要確定她平安到了機場才行。
眼見她拖着行李進了機場，他猶豫了下，終於還是發動車子。
他現在不能出現在她面前，那隻會讓她難過而已，所以他選擇默默離去，所有的不舍，都讓它沉在心底。
上官昫離開之後，浣梅拖着行李又走了出來。她決定要再多留兩天，相信爸媽也不會反對她去看外公外婆的，等到了外公家，她再打電話跟他們說一聲就是了。
所以，她又搭上了計程車，目標是南投。
連續坐了好幾個鐘頭的車，讓她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不過她終究是到了。
看着遠方寧靜的山巒，眼前只有兩三層樓的公寓和少數的三合院式的屋子，她是憑著母親曾經提及的地址來到這裏的，但是時間久遠，她的記憶有些模糊，所以她雖然知道外公他們家大概的位置，卻不知道是那一棟屋子。
她站在村子口，思索著要如何找尋外公家，總不能要她一家一家問吧！
所幸熱心的村民解決了她的窘境，他們一看就知道她是外地來的，所以很熱情地詢問她要找誰，還帶她到了外公家，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問題。
踏進外公家的客廳，沒有看見人影，她四處望了望，似乎望見廚房邊有一道佝僂的身影。
她好奇地走進去，那道身影正巧回過頭來。
「你是……」推了推老花眼鏡，老婦人疑惑地看着眼前這既陌生又有點熟悉的年輕女孩。
「外婆，我是小梅，你不記得我了嗎？小時候我曾經來過。」浣梅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人是她的外婆，只是多了些皺紋和斑白的頭髮。
「你是……玉芬的女兒！？」她仔細看了看，發現浣梅果然有幾分女兒年輕時的樣子。
「是啊！」浣梅笑着點點頭。
「來來來，快到外頭坐着，我好好地看看你。」確認了浣梅的身分之後，外婆熱情地招呼她，難得看見外孫女回來，她自然十分高興。
浣梅跟着外婆到客廳坐，她很高興自己決定留下來是對的。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媽媽他們沒有回來喔？」
「對啊！這次我是自己到台灣來的。」
「是喔！你真勇敢。」外婆摸摸浣梅的頭，慈愛地看着她，「留下來多住幾天，外婆煮好吃的菜給你吃。」
「謝謝外婆。」浣梅感動地看着外婆，在這裏，她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不用謝，這是應該的，我現在就去準備準備，晚上讓你吃一頓好的。」
「外婆，我來幫你吧！」浣梅站起身。
「不用了，你難得來，到附近逛逛去。」
「可是……」雖然她有點想去走走，可是她覺得讓外婆費心招呼她不太好，她還是跟着外婆到廚房幫忙，「對了，外公呢？」
「他喔，一定是到後面的小溪去釣魚了，不用管他，等一下他就會回來了，他看到你，一定會很驚訝。」外婆笑嘻嘻的說著。
這個家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老的住而已，她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們都住在北部，偶爾才會回來，雖然住這裏有很多鄰居作伴，不過人老了，還是希望子孫能陪在身邊，難得浣梅來，她真的非常開心。
「喔，外婆，我能幫你做什麼？」
「不用，不用，你去附近走走，後面有座山坡和一條小溪，風景還不錯，你可以去逛逛。」
「可是……」
「沒關係，沒關係，飯我每天煮，早就習慣了，而且，我要煮好吃的給你吃，不能先讓你看見。」外婆調皮地對浣梅眨眨眼，非要浣梅去外面走走不可，她看得出來浣梅眼底的疲倦和失落，所以才硬要她出去散心。
「那好吧，謝謝外婆。」聽見外婆這麼說，浣梅也不好再堅持，她就到外面走走吧！
到了室外，她一路往山坡上走。微風涼爽地吹拂，帶來了一點點清冷的氣息，畢竟還是春天，而且這裏比台北冷一點，但是空氣卻新鮮多了，有種濃郁的青草香。
她爬上山坡，找了個乾凈的石頭坐下，抬頭望着天空，一直壓抑著的悲傷似乎要爆發了，但是她還是倔強地將淚水鎖在眼眶裏。
她不要哭，她想好好記著這一片天空，因為她曾經和他一起看過這一片天空，她要好好的記著……
喔！可惡！她狠狠的揉着眼睛，不想讓水氣迷濛了她的眼睛，這樣她就看不清楚了，她要好好的看清楚啊！看清楚這讓她眷戀的蔚藍，然後……然後她才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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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昫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有一點疲累。
雖然工作上一切順利，工作人員自行舉辦的廣告試映會也將在三天後舉行，而正式播出的日子則訂在兩個星期之後，這些都是值得讓他高興的事，但是他卻沒有什麼感覺。
就連他慣有的從容，都顯得沉重了些！
是因為她的離去吧？他的心裏其實很明白。
他走進浣梅之前住的房間，她什麼物品都沒有留下，只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還隱約在空氣中繚繞，但這香氣，只怕不多久就要消失了。
他在半空中伸出手，張開、握緊，再張開，香氣是抓不住的，就像她一樣。她已經離開他了，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這是他要的結果，可是他的心情為何會這麼難受？為什麼他會這麼捨不得？她只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啊！
當初在美國的時候，他只是覺得她可愛而已，怎麼她來到了台灣之後，他的感覺會轉變這麼大呢？
是因為她的天真直率嗎？是因為她的勇敢追求嗎？還是因為和她的相處很自在？
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確實是他此刻的心情，他真的捨不得她，從她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已經開始想念她了，想念她甜甜地叫他「昫哥哥」，想念她滿心滿眼只看着他一個人，想念她俏皮地回應他的捉弄，想念她羞紅著臉也要跟他告白。
想念她呵……
即使她已經離開兩天了，他的心底深處仍然偷偷的盼望，盼望她會再次突然的出現在他面前，帶着她嬌俏可人的笑容。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狠心地將心底的企盼驅逐，不斷地告訴自己事實，她已經回美國了，她不會再來的。
他黯然走出浣梅待過的地方，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前看着那條項鏈，他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心結，所以，就算小梅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又能怎麼樣呢？
他有那份勇氣面對過去嗎？他有那份勇氣將她牢牢抓住嗎？
答案是沒有，他很清楚自己現在還做不到，所以他才會讓她離開。
這麼多年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調適得很好，沒有想到真的遇見了令他心動的人，他還是無法釋懷。
他其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儘管他表現在外的部分是如此完美，但是他明白，自己的心底有一處角落還太脆弱，他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復原，已經這麼多年了，也許這輩子都好不了也說不定。
他不是不曾想過要再開始另一段感情，他也渴望擁有愛人與被愛的幸福，可是他還是做不到，他還是無法忘懷過去，也無法相信會有永恆的愛情。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沒有讓任何人真正走進他的心中，除了小梅。
也許是因為一開始將她當成了妹妹，所以他的心才會忘了防備，才會讓她有靠近他的機會，才會讓他對她心動。
可是，這樣的心動讓他害怕，因為他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消除的，時間跟空間的阻礙會讓感情產生太多的變數。
而他更清楚的是，如果再有一個他愛的人離開他，他一定會崩潰的，所以他只能選擇逃避，只能選擇自私地保護自己。
只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自私的保護自己，還是讓他的心好痛？
閉上眼睛，深深吐一口氣，他不禁覺得更加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