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韓母對這場宴會是慎重的,她堅持幫韓惟淑、韓惟真兩姊妹置裝,逼得韓惟淑跟家教學生請假,三人逛了一晚的百貨公司,總算找到令韓母滿意的衣服。

“你們女人真麻煩。”

韓惟德單手架在門框上,看着房內的混亂──幾個百貨公司的紙提袋倒在地上,床上是拆封的紙套、換下的衣物,五斗柜上格的抽屜還半開着。

韓母正在幫梳妝枱前的韓惟淑修飾化妝;韓惟真換好小禮服自浴室出來,隨手將手上衣物一擱:“肚子餓了,先吃些東西。”

她彎身穿過擋在門口的障礙物,往廚房去;障礙物──呃,韓惟德摸摸鼻子跟在後頭說:

“你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你懂什麼?我可是忍辱負重呀。”韓惟真頭也不回,鑽進冰箱翻找食物。

“喏!”韓惟德抓過一旁的袋子,在她頭頂晃晃。

韓惟真一把搶過麵包袋,扭頭往房間走回去;一面走一面打開袋子,撿了個奶油餐包咬了一口。

“什麼意思?”他跟在後面問。她滿意舔舔唇,又咬上一口。他不滿道:“欸,韓小小姐,我奉上用那微薄薪資買的麵包,你是否該回饋一下?”

“天機……”韓惟真待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可泄露。”

嘻,她以一聲輕笑回報哥哥的齜牙咧嘴;韓惟德猛噴氣就是拿她沒辦法。

“我也要。”韓惟淑對着鏡中反射說。“有沒有草莓醬餐包?”被取笑過好幾回了,可她就是不愛新奇變化的口味,獨鍾淡淡香甜的草莓口味。

韓惟真遞過來的手被韓母擋回:“不行,妝都化好了,不能吃東西。”

“為什麼?”

韓惟淑無力哀號,折騰了一下午,先是被拖到美容院去整理頭髮、美容護膚,一回來還沒坐下,就被逮進房裏換衣服、化妝,好累!她覺得自己像是經過漫長奮戰的疲憊戰士,忍不住發出最後掙扎:“可不可以不要去了?”

“不行。”韓母乾脆地駁回,挑剔地仔細審視女兒玲瓏細緻的五官,終於滿意地點頭:“嗯,這樣就可以了。惟真,該你了。”

“我?!”韓惟真一愣,拿着麵包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只是配角,隱形的配角,不需要粉墨登場呀!

“哈……”韓惟德爆笑出聲。

難得看精靈古怪的妹妹吃鱉,怎能錯過這機會,他非常好心地推她過去──

“大姊,讓坐!”他大手一格,清出位置,蠻力將妹妹按下。“快!媽,趕快幫惟真化個風靡眾生的妝。”

韓惟真翹着嘴瞪他。韓母輕斥說:“別嘟嘴,小心年紀輕輕就跑出皺紋來。”

“我不需要化……咳!咳……”韓惟真開口抗議,一不小心被吸入的蜜粉粉末嗆住,難吃的苦味。

“閉上口。”韓母手不停歇地撲上粉,韓惟真只得乖乖保持沉默。

哈,哈!韓惟德無視韓惟真殺人的眼光,捧腹笑着;原來要叫小妹閉嘴這麼容易,哈!

韓惟淑趁着無人注意,悄悄伸手向目標物接近,五十公分、三十公分、十公分………她臉上綻出笑容,就在碰上目標物的那一剎那──

“惟德,把麵包收走!”韓母眼皮一翻,下了個命令,摧毀她的希望。

韓惟德銜命回身一瞧,合不攏的嘴笑得更開懷了。

韓惟淑像玩一二三木頭人似的定住,垂涎盯着桌上的麵包,不甘心地收回距麵包僅一公分的手指。

哈!韓惟德不記得上一次笑得這麼開心是什麼時候。在姊姊哀怨注視下,他拎着麵包退場,想不到媽指揮起人來還氣勢十足咧!

從小他母親就是溫柔婉約,對孩子總是軟聲細言;父親的猝逝,對她是極大打擊,更讓人覺得她脆弱無依、需要呵護,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充滿活力地打理事情,看來她們參加這場宴會還真是參加對了。

※※※

在韓惟真討價還價下,韓母總算完成了她的裝扮。放下手上的眉筆,韓母望了眼牆上的鐘,時間差不多了,她走向五斗櫃,取出一個有相當歷史的黑絨首飾盒:

“我是你爸送我的訂婚、結婚首飾,那時他的公司剛起步,經濟吃緊,但他還是買了我最喜歡的珍珠飾品,我一直捨不得將它們變賣,就是希望能留給你們。”

回憶的光華在眼眸中輝映水霧,她取出長短兩條珍珠項鏈及類似式樣的耳環,為兩個女兒戴上,退後一步,透過瑩瑩淚光看着眼前的女兒──

韓惟真身着銀灰露肩小禮服搭配環頸短珍珠項鏈;韓惟淑一身剪裁簡單大方、削肩曳地的黑色長禮服,剔透瑩白的珍珠點綴胸前──兩個花樣的人兒。

韓母臉上浮現美夢成真的笑容:

“從你們出生,我就一直在盼望着你們快快長大,讓我能把你們裝扮得漂漂亮亮參加宴會,只是……你們的爸突然就走了……”她眼眶迸出淚珠,安適富裕的生活在一夕間崩逐,所有的夢想都破滅。

“媽──”韓惟淑兩姊妹一左一右環抱母親。

“答應我,今晚你們要開心地玩……”她拭淚,擠出笑容。

“媽,別哭了。”韓惟淑細心替母親抹乾淚痕,輕快說:“要是今晚我跟惟真玩得不想回家,你可別後悔哦!”成功地逗笑了韓母。

有時候,她覺得姊姊扮演的是這個家庭中母親的角色,從父親走後──韓惟真心底有股酸澀的滋味。她仰首望着上方,微揚的眼角泛濫濕意,她不會哭的,她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吸了吸鼻,心想不知道媽用的眼線液、睫毛膏防不防水?

“欸?”韓惟德適時出現。“你們還不出門?”

“德,幫我們叫出租車。”韓惟淑交代,這身打扮實在不敢出門搭公車。

韓母遞上她們的外衣、皮包,催促她們往外走:“快去,晚了不好意思,替我向阮先生、阮太太問好。”幾年沒來往,彼此間已生疏。

“知道了。”韓惟淑微笑揮別母親,愉快的神情倏地沉澱……該來的,躲也躲不過!

※※※

在只有二、三十人的小型宴會上隱藏自己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如果與會賓客沒人認識你,地方又夠大時,就不是件困難的事了。

韓家兩姊妹窩在離前庭有段距離的庭園右方、樹叢屏障、地勢低陷的涼亭,要找到這涼亭得先繞過阮家請來的外燴公司服務餐車。

涼亭中間的石桌上擺着兩杯飲料,直挺白襯衫、黑領結、黑背心的年輕工讀服務生,殷懃送上數盤餐點。

“兩位還需要什麼嗎?我馬上去拿。”

“這樣就夠了,謝謝你。”韓惟淑回道。

服務生不舍地欠身離開。

環顧四周隱密的屏障,韓惟淑忐忑的心稍安,有了嬉戲的心情:

“人長得美還是有好處的,你只對人家一笑,就讓他自願跑腿到自助餐枱去幫我們拿東西。”

“姊,你這算是變相地稱讚自己哦,大家都說我們長得像耶。”韓惟真一叉子的生菜沙拉說教式的一指,沒入口中。

韓惟淑瞪眼。“那個服務生一看就是個學生,怎麼可能是為我這個……老人服務?我大學畢業都已經四年了。”

“別忘了,你早讀兩年,大學畢業到現在不過四年,虛歲不過二十六歲。”

“喔……”她恍惚片刻,她只有二十六歲嗎?這數字跟她蒼老的心實在不符合,自嘲苦笑不再多想,叉起盤中食物。

宴會正在前庭中央進行,現場演奏的弦樂傳來,正是佐餐最佳的背景音樂。

兩人在秋末微涼的星夜下,享受美食,優美的樂音、遙遠模糊的談話聲,令人錯覺她們身處某高級餐廳內,只少了來來回回的服務生。

“呃,這是剛上桌的甜點。”剛才那名服務生端着一盤甜點,笑容靦腆。

瑰麗可口的各式糕點,博得韓惟真一聲驚呼,她唯一的弱點就是這個,雙眼閃閃發光地亮了,巧笑倩兮:

“謝謝。”

服務生怦然心跳,喔哦!他有……戀愛的感覺。“需……需不……需要咖啡?我……我去拿……”

“我要紅茶。”韓惟真着迷地望着蛋糕,難以決定該從哪一塊開始。

“馬上來。”服務生飛也似的執行任務去。

韓惟淑看了這一幕,不由笑着搖頭:“你真的迷住人家了。”

“唔。”她隨口應聲,沒把話聽進耳里。

“誰會想到只要一塊蛋糕,就能把你這個難纏的小姐擺平?!”韓惟淑噗哧笑出聲。

韓惟真終於移開盯在蛋糕上的視線,正經駁斥:“一塊蛋糕根本不夠,一間西點蛋糕店倒是勉強可以考慮。”

“你的紅茶。”服務生旋風般回來,顫動的手讓紅茶晃了晃溢出杯沿。

“謝謝。”韓惟真克制自己,客套輕點頭。

“還……還要什麼?”服務生熱切地問。

韓惟真半掩的眼熱切望着蛋糕,只等服務生一走就要進行攻擊,握着銀叉的手指難忍地縮緊。“什麼都不需要了,謝謝你。”

啊?不需要了……服務生摸摸頭,知道自己該離開,邊走還邊依依不捨地回頭。

“他沒問我要什麼?我也想要一杯紅茶說……”不公平!

韓惟真解決了第一塊蛋糕,舔舔唇上的香草奶油:“大姊,你該出去了。”

韓惟淑睜圓一雙鳳眼,看着她開始進攻另一塊蛋糕,裝含糊地說:“紅茶,我不要了。”

“媽叫你跟人家問好的,別忘了。”韓惟真喝口紅茶,中合口中的甜味,滿意地抿唇。

她不要!雖然不確定他是否在場,但要是碰上他怎麼辦?“等……等要走再去………就好了。”

韓惟真解決第三塊蛋糕的同時說:“不行。”

她腦筋直轉,思索着另一個借口……

韓惟真不催促,逕自品嘗最後一塊蛋糕。

“走吧!”她抹抹嘴,起身。

“你也一起去?”韓惟淑問。

“不,我去看看還有什麼蛋糕;你去跟人請安。”不由分說,她挽起姊姊的手。

※※※

多數賓客已移入大廳,韓惟淑穿過交談的小團體,尋找李蘋芳──

也許在那裏?在那個她第一次聽見他彈琴的側廳。

“阮夫人,您真是教子有方,兩位少爺皆揚名國際,一位是職業賽車手,一位是鋼琴家,真令人羨慕。”阮氏旗下某公司新上任的總經理夫人吹捧道。

“哪裏。”李蘋芳尷尬笑了,望了下先生不在附近,才鬆一口氣;他不愛聽人提起老大,賽車畢竟不是什麼正經的事業。

“怎麼沒看到二少爺呀?聽說他正巧回台北?難得哦,真想見見他,今年幾歲了?”

“都二十八了。”提到老二,李蘋芳就放心了。

“有沒有女朋友?我可以幫忙介紹,啊!我這個人真是胡塗,像他這樣年輕有為,哪需要人介紹,呵,呵。”

“阮媽媽……”韓惟淑小聲地插話。她已經站在旁邊等了一會兒了,可是沒人察覺,不得已只好出聲打岔,希望能快點完成任務脫身。

“啊,這麼標緻的小姐,是您的親戚呀?”

“不是,不是。”韓惟淑惶然搖手。

沒想到她真的來了,李蘋芳略一斟酌,對婦人說:“對不起,我有點事跟她說──”

“哦?!我過去那兒走走。”

“我媽要我替她跟你問聲好,還有阮伯伯。”

“惟淑,阮媽媽從小看你長大,有什麼我就直說了。”李蘋芳將思量了幾天的話說出來:“我不知道他──你阮伯伯,為什麼邀你過來,不過這件事跟滄日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沒跟他說,怕他生氣。”

“我……”尷尬的熱氣竄上臉頰。

“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滄日,可是感情這種事是強求不得的,你苦苦追着他不放,只會造成彼此的困擾,合該放手時就要放手。”

她已經放手了呀,不是嗎?韓惟淑咬着下唇,抑鬱道:

“我馬上就要走了,您放心。”

※※※

阮滄日已在屋內屋外找了一遍,不肯放棄再到庭園裏看看。

或許她晚到了?雖然這樣想,但心裏抱的希望並不大。

她不會來的,因為樂譜,因為不敢面對自己,他兀自笑了,她躲不了多久的。

忽地,餐枱旁對他揮手的人影吸引了他,心中一喜──

“找我姊?”他還未走近,她就注意到他梭巡的眼神。

阮滄日不多贅言:“她在哪裏?”

“如果我說她沒來呢?”韓惟真挑起蛋糕上的櫻桃,含入口中。

“在哪裏?”聽她的口氣,她一定來了。

她吊人胃口地嚼着櫻桃,半晌:“跟阮太太請安去了。”

阮太太?阮滄日眉頭一扭,反身往屋裏去──

“阮大哥,你確定你現在做的事嗎?”

阮滄日駐足。

她繼續說:“如果你不確定就別去,你給的傷害已經夠多了。”

“我不會因愧疚於過去所發生的事,就裏足不前;而且為了達到目的,我會儘力排除障礙。”威脅的眼神,顯見韓惟真也被列入所謂的障礙中。

“那我希望大姊也讓你苦追個二十年。”她眼梢一揚,壞心腸地笑了。

阮滄日銳利的眼一瞇,帶着慍火大步離開。

韓惟真笑意漸深,最後忍不住開口大笑。這下不需要操心大姊的事了,她舒了一口氣,以手指揩淚──

“嘖,看來你會是個難纏的小姨子。”

她回首瞪了一眼──

赫!是個大鬍子痞子。

“這樣對未來的姊夫似乎不太明智。”

大鬍子呵呵笑;她再賞他一個白眼。

高大看不出年紀的大鬍子又說:“我以前沒見過你。”

“彼此,彼此。”蛋糕拿得差不多了,她打算走人──

“你愛吃蛋糕?”

這人很煩!她不得已點了下頭:“唔。”

回涼亭吃蛋糕,誰也別想耽擱她!

※※※

韓惟淑跟李蘋芳道聲再見,要走之際,阮博羿來了──

“惟淑?我沒記錯你名字吧?”他和藹道。

“呃,阮伯伯。”韓惟淑定神一看,立即認出人。

“好久不見,這麼快就要走了?是不是玩得不開心?”他精明的眼神打量妻子與她。

“不是,時間差不多了……”

“滄日呢?怎麼沒看見人?”他問妻子。

李蘋芳:“他不喜歡這種場合,大概沒下來。”

阮博羿看似不經意:“我跟他說過要請惟淑過來,他算是半個主人,怎麼可以不下──”

“我在這。”阮滄日聽到他們談話。

他在?!韓惟淑頭皮一麻,好想找個地道遁逃。

“人家都要走了,你才出現,幸好我碰上了惟淑。”阮博羿似真似假抱怨。

阮滄日直接說:“我在外面找她。”

李蘋芳吃驚瞪大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韓惟淑聞言亦是一愣,是……為了取笑她,還是趕走她?

不管何者都是種難堪,她悄悄退了一步──

阮博羿想起什麼似的神情:“你們兩個都是學鋼琴的,為我的客人彈首曲子吧!好久沒開家庭音樂會了。”

“不行!”韓惟淑激烈也低嚷,驚覺自己失禮的動作,她慌張:“我不行,我沒準備……”

不樂見她驚惶不安的模樣,阮滄日蹙起眉,自動道:“我來吧。”

李蘋芳又是一驚,滄日從小就討厭被父親逼着在客人前表演。

他走向鋼琴,想了想,開始演奏──

交談中的客人聽到了琴聲,都聚集到側廳,屋外的客人也吸引進來。

韓惟真擠過人群,站立韓惟淑後方,自語說:“聽起來不像古典樂曲,有點熟悉,在哪聽過?”

她不學音樂,不過耳濡目染下仍是有初步認識。“姊,好熟的音樂,什麼曲子?”

韓惟淑以夢幻似的輕柔:“這是KevinKern,EnchantedGarden專輯裏面的FairyWings。”

“FairyWings。”美麗的曲名!韓惟真靈光一閃,“KevinKern?不就是你很欣賞的那個新世紀鋼琴、鍵琴手?”巧合?!她偏過頭懷疑。

這是她最喜歡的CD之一,如此熟悉的旋律,安撫她震蕩的心,韓惟淑浸淫於純凈輕柔有若耳邊細語的琴聲,四周的人緩緩退去,旋轉的世界只剩他與她的存在,契合的感動充斥心田,持續至樂曲結束……短暫的一刻!心中的悵然所失令她猛然眨眼,回到現實。

“這又是什麼曲子?”韓惟淑純粹好奇。

“AftertheRain。”她機械式的回答。

從沒有這般接近的感覺,一直以來兩人就像圓軸上兩端遙遙相對的點,快快轉着……慢慢繞着……橫亘不曾縮短的距離,她不要無奈的繞轉,在恆久的時間,她要──不,她什麼都不要,不要在無垠中虛無空轉,不要永遠守候從不回首的背影!

心中缺口的痛楚汨汨流出,她──

“我想回家……”

韓惟真因這絕望的口吻訝然回頭,因她迷惘虛無的眼神驚懾!

“大姊?!”她慌忙一瞥鋼琴的方向,琴聲錚然一止,她關心環住韓惟淑的肩。“我們馬上回家。”

“你不舒服?”阮滄日已至身旁,她的臉色蒼白。

韓惟淑身子一震,韓惟真代言道:“我們要走了。”

“我送你們。”

不……她內心掙扎喊着,可是出不了聲。

※※※

“我們需要談談。”

阮滄日出聲止住她推開車門的動作,後座的韓惟真略作考慮,決定留給兩人交談的空間:

“我先進去。再見,阮大哥。”

韓惟淑眼眸掠過一絲驚慌,旋即掩斂而下;阮滄日望了眼垂首不語的她,靜靜凝視車窗遙遠的前方,良久──

“你突然要走,是因為我父母說了什麼?”他掛意令她神色黯然的原因。

她不解的眉頭微蹙,沉默搖頭。

他仍懷疑:“要是他們說了什麼,我很抱歉,我該想到的。”

“為什麼道歉?”她喃喃自語,心中有深深疑惑。“這應該是你樂於見到的,不是嗎?”

他繃緊的唇線一抿,突然說:“不再是了。”

她訝然仰首,堅定的眼神迎面而來;他鎖住她的視線,不讓她有逃避的機會。

“我喜歡你。”

她驚愕睜眼,下一瞬間,盈眶淚水撲簌滑落,破碎的抖音:“你好惡劣!”

他怎麼能這樣取笑她?這樣殘忍念着她在樂譜上寫了滿滿的字眼!淚水像斷線的珍珠,宣洩而下……

他嘆息搖頭,再說:“我喜歡你。”

“不要再說了。”她哽咽低嚷。“別這麼殘酷!我已經因為過去的愚蠢受過折磨,我已經不再奢求,為什麼不能放過我?我很抱歉帶給你的困擾,可是……都結束了!不再……”委屈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蒙眬的他令人猜不透。

“因為我不想讓它結束。”令人心痛的淚珠,修長的手指憐惜地撫上濕意交錯的臉頰。“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不是真的!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她無法再忍受從他口中聽到這兩句話,那不斷諷刺着她、嘲笑愚蠢的她寫在樂譜上的真心。

“不,你還喜歡着我──”

她抗拒的激烈搖頭,哭嚷着:“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

他捧住淚濕的臉龐,無比堅定道:“你一定還喜歡着我!”

他只能如此相信。

無力抗拒,她選擇逃開。推開車門,她只想遠離他……狂奔地逃開,但背後傳來的話卻清晰在她耳際迴響──

“我們之間沒有結束,一切正要開始!”

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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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戲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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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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