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天恩寺偏處赤驪國都風華府的西山腳下,名字中雖然帶了個寺字,卻壓根和僧侶香火沾不上邊。寺內陰暗幽深,把守森嚴。

這裏,是專門關押犯事的赤驪皇族宗親和朝中重臣的地方。

池夢蝶就被收押在此。雖然背上了毒殺母君的罪名,但未受審定罪前,寺里值守的官員絲毫不敢怠慢這最得女皇寵愛的三殿下,單獨撥了間乾淨的牢房安頓這要犯,也沒給池夢蝶上手銬腳鐐,還殷勤地找來大夫為池夢蝶折斷的小腿接骨上了夾板。

看到朝鐵柵走近的纖弱紅影,池夢蝶呼地從牆角里躍起,也不管傷腿劇痛,一瘸一拐撲到鐵柵前,惡狠狠瞪着池枕月。

「三哥,你精神不錯啊!」池枕月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命監視池夢蝶的幾個獄卒都退到外間,對池夢蝶微笑道:「我好心來探望三哥,你這麼凶看着我幹什麼?」

池夢蝶牙齒咬得咯咯響。「老四,你少貓哭耗子假慈悲。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順眼,巴不得我早點死。少在我面前裝腔作勢。」

「彼此彼此。」池枕月的微笑消失了,代之一抹淡淡譏誚。「你何嘗不是想要我的命?毒殺皇母,還想誣陷我。呵,如果我不是早有準備,這黑鍋就背定了。你現在是自作自受,怪得了誰?」

他目注七竅生煙的池夢蝶,輕聲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蠢,那麼容易就相信二哥。你這樣有勇無謀的蠢才,就算給你當上赤驪皇,也早晚給人掀下皇帝寶座。」

池夢蝶氣得面紅耳赤,半天才擠出聲音。「好,好,算你狠。我只後悔從前總是礙着大哥情面,沒早點除掉你。也只有大哥那笨蛋,才會被你騙得團團轉,做了你的擋箭牌。大哥要是還在人世,看到你現在的嘴臉,不知道還會不會當你好弟弟。」說到最後,他眼睛忍不住微酸。

大殿下池重樓生性淡泊隨和,對三個弟弟素來關照。池夢蝶雖然一直嫌這大哥太過敦厚溫吞,又看不過大哥處處維護老四,心底卻着實喜歡尊重。去年女皇壽辰過後,池重樓在自己王府中離奇遇害,屍身頭臉都被砍得血肉模糊。他和女皇同樣震怒,可追查經年,至今仍毫無頭緒。

池枕月眼波微轉,也想起了那個始終對他關懷備至的大哥,沉默之後旋即笑道:「三哥你自身難保,就少替大哥操心了。」

池夢蝶瞪着池枕月嘴角那絲詭異笑容,忽然叫了起來:「大哥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他性子莽撞衝動,行事欠考慮,人卻其實不蠢笨。只是跟心思機敏的池君上相處久了,習慣把那些傷腦筋的事情都交給二哥。今天金殿上吃了有生以來最大一個暗虧,憤怒之餘,頭腦倒比平日活絡得多。

大哥身為女皇長子,同樣是老四登上赤驪皇位的絆腳石……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緊抓鐵柵的十指都泛了白,厲聲追問道:「是不是?!」

池枕月微一挑眉,笑得狡黠。「三哥你就放心吧!大哥他待我不錯,我怎麼可能害他呢?實話告訴你──」他向鐵柵湊近身,對滿臉狐疑的池夢蝶輕輕地道:「大哥他在句屏,應該比你逍遙百倍,呵呵……」

「你說什麼?」池夢蝶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眼眶。

池枕月搖頭道:「說你蠢還不認。你不想想,屏國肯平白無故答應出兵,助赤驪對付玄龍嗎?」

他看着池夢蝶驚怒交迸的表情,反而笑了一笑。「你以為,那數萬兵馬是用什麼換來的?啊!──」

兩隻手猛地扼上他咽喉,掐斷了他的驚叫。

池夢蝶睚眥欲裂,用力搖晃着手裏已快閉氣暈厥的人,怒吼道:「大哥一直都那麼相信你,你居然把他送給句屏人!池枕月,你豬狗不如!」

外間候命的獄卒聽到動靜,疾衝進來,見狀大驚失色,忙將池枕月從池夢蝶掌中硬搶了下來,七嘴八舌地問候。

池枕月緩過一口氣,發紫的面龐好一陣才恢復了血色,摸着頸中淤痕,朝還在怒罵的池夢蝶冷冷道:「皇母那麼疼愛你,你卻毒殺她,三哥,究竟是誰豬狗不如?」

他回頭,吩咐那些獄卒道:「三殿下怕是瘋了,你們好好看住他,別再讓他傷人。」

那些獄卒都在提心弔膽,怕四殿下問他們個營救來遲的罪名,聽池枕月並無責備之意,忙不迭點頭附和道:「四殿下說得是,小人一定看好這瘋子。」

池枕月用力咳嗽幾聲,不再聽池夢蝶破口大罵,緩步走出牢房。

出得天恩寺,已近黃昏,雲霞滿山。

曲長嶺和幾個侍衛正守在馬車旁,見池枕月出來,忙將馬車趕到池枕月跟前。驀然發現池枕月頸中傷痕,曲長嶺驚道:「殿下,你這是?」

「不礙事。」池枕月拉高衣領,遮住了傷痕,神色淡淡地一搖頭。曲長嶺立刻閉上了嘴。跟隨這主子也有幾年光景,深知池枕月此刻的表情就是不願旁人再問下去。

他放下踮腳用的錦凳,等池枕月入車坐定,自己躍上車架,揚鞭趕車回府。

池枕月靠在薰香的軟墊上閉目養神,手指仍在脖子那幾道明顯鼓起的指痕上來回摩挲,突然一笑──

「豬狗不如?」他在車輪轆轆行進中無聲笑。他日大權在手,誰敢再用那等鄙夷輕蔑的口氣指責他?

他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好人。這世上,溫良如大哥重樓又如何?還不是被他利用出賣。如果做好人,就是跟大哥同樣的下場,他寧可負人。

馬車駛離天恩寺不到一箭路,猛地停住了。池枕月聽到駕車的曲長嶺在跟人說話,隨後一人聲音透過布簾直傳進來。

「四殿下,小人奉靜王爺之名,請四殿下去王爺府上議事。得知四殿下來了天恩寺探監,特在此等候。」

池枕月慢慢睜開了眼眸,拉開布簾,望向馬車外高頭駿馬上的十多名精壯侍衛。淡紅的嘴唇,緩緩勾起點弧度。

對方這陣仗,顯然有備而來。探監的消息,這麼快就傳進了靜王手下的耳朵里。看來,靜王已經開始注意監視起他的動向。他和二哥,一直將精力放在與池夢蝶結黨的那群朝臣周旋之上,倒是忽略了靜王爺……

嘴角笑意更濃,他放落布簾,靠回軟墊上。「靜王爺相邀,枕月自然要去,煩請諸位帶路吧。」

***

池女皇共有兄弟六人。靜王排行第五,論聲勢,本不如另幾個兄長,但勝在長女雪影嬌俏聰慧,在一群皇室女孩中最是出挑,深得女皇歡心,被膝下無女的池女皇抱養為皇儲之後,這靜王父憑女貴,氣勢遠遠壓倒了其他幾個親王。雪影去年慘死玄龍,池女皇想到是她應允了玄龍皇帝的求親,才累得雪影殞命,因此對這五哥更覺愧疚,大肆封賞撫恤。這靜王聲望,幾乎直追池女皇。

靜王府,也緊挨宮城而建,佔地極廣,雕樑畫棟,飛檐重樓,不比宮城遜色。

池枕月在王府門口下了馬車。這時天色尚未變黑,王府朱門廊檐下已經點亮了連排八角宮燈,將門上金釘照得耀眼生輝。池枕月的目光卻落在正從府內走出的數人身上。

幾個宮仆手提紗燈,簇擁着個肩寬腰細長身玉立的紫衣男人向一邊的車輦走去。男人眼角略帶皺紋,依然不減英挺風采,唯獨劍眉緊縮,顯得心事重重。

這人,池枕月當然認得,正是池夢蝶的生父安子卿。年輕時曾是赤驪威名遠揚的武將,劍術傲視三軍,又愛着紫衣,人稱紫衣劍君,入宮后深居簡出,極少出現人前。池枕月數次宮宴時見過這安子卿,除了沉默寡言之外,也沒什麼別的印象。

安子卿也看到了池枕月,腳下一頓停了腳步。

被男人銳利如劍的眼神盯視着,池枕月竟錯覺自己周身都給安子卿目光穿了個透,勉強一笑,剛想開口請安,安子卿已經微微逸出出輕嘆,拂袖上了馬車,揚塵而去。

池枕月臉色有些陰鬱,咬着唇,聽到周圍人在催促,這才拋開心頭隱怒,交代曲長嶺等人在偏廳等候,跟着靜王府上隨從走進內院。

上百盞宮燈高低錯落,懸挂在花園迴廊、樹梢間,將園中照得亮如白晝,纖毫可見。

隨從將池枕月帶到花園門口,便躬身告退。

靜王就端坐在涼亭內,脫下了白天的繁複朝服,輕袍緩帶,衣袖半卷,正一手握銀盅,一手持金壺,在紅泥小爐上慢慢暖着陳年花雕。聽到腳步聲,靜王方抬頭,向池枕月招手道:「來,陪本王坐坐。」

池枕月跟這靜王往日並無深交,叫了聲舅舅后入座。目光微掠,發現青玉桌上除卻幾樣珍饈,還有個銀盅,裏面滿滿一杯酒沒有動。

「呵呵,這是安劍君的。」靜王取過副乾淨杯盞銀箸,替池枕月斟着酒水,淡然道:「嘗下本王釀的女兒紅。」

池枕月一時猜不透靜王邀他來此的用意,陪靜王默默飲了幾盅后,低咳道:「舅舅,安劍君可是來為三哥求情的?」

靜王點頭道:「安劍君只得夢蝶這一個兒子,聽說夢蝶投毒弒母,自然不信,來向我追問實情。」他擱下金壺,起身踱了兩步,背對池枕月嘆道:「女皇停靈七天日,就得下葬皇陵。安劍君自願為女皇殉葬,只求換夢蝶一條活路。」

池枕月心頭猛震,「舅舅答應了?」池夢蝶若不死,遲早成他大患。

靜王旋身,打量着池枕月面色,似笑非笑道:「你怕本王答應?」不等池枕月回答,他淡淡道:「夢蝶那小子人固然魯莽,卻也沒有你這般的玲瓏心肝,憑他自己,還想不出毒殺母君的主意。他若不是受人誣陷,就是有人在背後唆使。」

他哼了一聲,語氣帶上幾分森嚴。「弒君兇手當然罪無可恕,可那背後主使之人,更是罪大惡極,絕不能放過。枕月,你說是不是?嗯?」

池枕月手微顫,幾點酒水潑出了杯口。心跳都暫漏了一拍。

靜王的神情言語,分明已經看破了他和池君上。他緊攥銀盅,竭力不讓自己失態,可滿臉蒼白還是落在了靜王眼裏。

「枕月,你臉色真差,身子骨果然太虛。」靜王伸出手。他身材頎長,一雙手也遠比常人修長寬厚,右手大拇指根還套了枚粗大的赤金指環。拍了拍少年肩膀,嘆道:「你父親月浮也是文人弱質,青年早逝。說起來,月浮學士和紫衣劍君當年一文一武,並立朝堂,合稱赤驪雙璧,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夢中情人。你跟夢蝶卻勢如水火,唉……」

靜王連連嘆息。池枕月反而慢慢恢復了鎮定。倘若靜王真的有心揪出元兇,早就可以下令將他和池君上擒拿押送天恩寺,不用站在這裏與他煮酒閑扯。

紅泥爐上還暖着女兒紅,酒香陣陣,撲鼻香。

池枕月腦海間霍然靈光一現,朗聲清笑:「三哥的事,有天恩寺秉公審理,自會水落石出。舅舅,枕月已有好些時候沒見到雪瑤妹子,不知雪瑤近來可好?」

靜王目光深沉,朝少年望了片刻,終於露出個笑容。「月兒,你果然比你爹更聰明三分,呵呵,你想見瑤兒,我這就叫人帶她過來。」

聽到那聲「月兒」,池枕月知道,自己賭對了──靜王邀他來此的真正用意,果然是為了池雪瑤。

靜王無子,只有一對孿生愛女。長女雪影生前貴為儲君,而次女,卻絕少有人提及。只因這次女雖然有着和雪影同樣容貌,卻在八歲時摔了一跤,傷在腦顱,從此心智停留在了八歲,至今仍深藏閨中。只有在幾年前的一次中秋夜宴上,雪影曾帶了這妹子入宮,與池枕月照過面。他猶記得自己當時還被那傻丫頭纏着去釣御花園裏放養的鯉魚。

靜王的女兒紅,想必也是為了這雪瑤才拿出來的……池枕月瞭然微笑着把目光轉向花園圓形洞門入口。

一個嬌美少女抱着只雪白的貓兒,撅着嘴,滿臉不情不願地被幾個僕婦半推半拖地拉近涼亭。

看到池枕月的剎那,少女的眼睛忽然亮了,驚喜地丟下貓兒,衝到池枕月身邊,抓着他的手雀躍不已。「月哥哥,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啊?你答應過要陪我去釣魚和小烏龜的,啊,還有,我養的貓兒雪球很乖的,給你看!」

她一回頭,發現那白貓兒已經走遠,便撩起了裙擺,追着白貓兒在灌木花叢里亂鑽,嘴裏還雪球雪球地叫個不停。幾個僕婦怕小姐有閃失,忙跟着一起幫忙捉貓。

靜王苦笑,卻也不阻攔,提起那壺女兒紅,替池枕月斟滿銀盅,緩緩道:「瑤兒若有雪影一半的聰慧,也可勝任儲君,何至於赤驪如今後繼無人?夢蝶那小子,也不會覬覦皇位,犯下弒母大罪。」

池枕月看着靜王遞到他面前的酒,在逐漸轉涼的夜風中輕咳:「國一日無儲君,便無寧日。即使枕月遵從祖訓,擁女子為皇,瑤兒妹子肯定是當不了女皇的。要是其他幾個舅舅家的女兒登上皇位,舅舅你不擔心么?」

他斜睨靜王,如期看到靜王俊美的臉龐變得陰沉起來。

雪影被立為儲君后,氣焰囂張,對同宗的姐妹頤指氣使,早跟幾家王爺都結了怨。倘若另立女皇,別說靜王如今的榮華富貴難保,只怕連父女的性命也堪憂。

靜王想要的,無非是為心智如幼童的愛女物色個終身依靠罷。池枕月閉目,再睜開,已經有了決定。

他接過銀盅,淺淺笑道:「舅舅但請放心,枕月若能得舅舅鼎助登基為皇,雪瑤妹子就是赤驪皇后。枕月只要在位一天,就絕不會冷落委屈她。」

似乎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靜王臉泛笑意,卻是三分欣慰七分強硬。「月兒,你最好記得自己今日所說的話。否則──」

他沒把威脅說完,因為彼此都已經心照不宣。兩人眼神暗流洶湧間,雪瑤抓到了白貓兒,興沖沖地將貓兒塞到池枕月懷裏。「月哥哥,你看雪球它是不是很乖?」

池枕月素來討厭貓貓狗狗,下意識去推,那白貓兒腳爪尖利,已在他手背抓出幾道細細血痕。

他皺眉,可在邊上靜王炯炯注視下,又把伸到一半的手縮了回去,對一臉殷切等着他誇獎的雪瑤微笑道:「很乖。」

雪瑤大喜:「我院子裏還養了好幾隻小烏龜,我們去喂烏龜。」拖起池枕月就往園外跑。

兩人逗了半天小貓小烏龜,月上中庭,雪瑤終於抵不住睡意,呵欠連連,被僕婦送回閨房睡覺。

池枕月陪這傻丫頭玩了這許久,也覺體力略有不支,打起精神向靜王辭了行,坐車回府。在車廂里他已經眼皮發澀,小睡了一陣。

到府後逕自回房,剛關上卧房門,還沒點起燈燭,一隻手掌已經搭上他肩頭。

他微驚,隨即全身放鬆下來。不用回頭,單憑那隻手掌傳來的熟悉溫度,他就知道身後人是誰。

天底下,也只有池君上會在他卧房逗留。

他沒有點蠟燭,回頭藉著照進屋內的稀疏月光審視起池君上眉眼間的不悅,低笑道:「二哥你怎麼不在自己府里養傷,跑我這裏來了?」

「我不來,還不知道你今天又亂喝酒。」池君上望向被他拿進屋的罪證──桌上那隻白玉酒壺,輕聲責備,又忍不住嘆氣。「你心肺先天有疾,本不該沾酒。枕月,你就少喝點。」

池枕月臉一沉,拂開了池君上的手,冷冷道:「二哥,你也不是今天才認識我。我池枕月就是一日都不能離酒。你別來管我。」

池君上愕然。池枕月卻又飛快換上副哀怨神情,垂眸幽幽道:「二哥,你若是真心喜歡我,就別要我改這改那的。我若變了,也就不再是你喜歡的那個池枕月了。」

池君上明知池枕月是在拿話擠兌他,可見了池枕月這表情,心疼還來不及,哪裏還能責怪下去,他苦笑道:「我不會來逼你改的。只要你高興,愛做什麼我都依你。」

池枕月登時眉開眼笑。「二哥你待我最好了。」

他一嗔一喜,風情無限。池君上看得目不轉睛,終是長嘆了一口氣,點着燈燭,緩緩道:「我只是擔心烈酒傷身,勸你少喝些。枕月,你體弱又不會武功,現在又站在了風口浪尖。朝堂上的事,我可以為你擋,可身體總是你自己的。你──」

「二哥,你真是越來越愛嘮叨了。」池枕月掩嘴打個呵欠,自顧自往床上一坐就開始寬衣解帶。

池君上無奈收聲,走到床沿坐下,見池枕月意態慵懶,問道:「對了,我聽說你下午就去了天恩寺,怎麼現在才回府?咦,這是……」

池枕月已經脫下了紅衣,脖子上那數道扼痕即刻映入池君上視線。半天下來,指印越發青紫發黑,橫在池枕月玉白的皮膚上更顯猙獰。

「是老三?」池君上轉念就猜到了行兇之人。

池枕月黯然點頭,低聲道:「三哥他是恨死我了。」他偷眼一瞥池君上臉上陰鬱。「要不是天恩寺的獄卒及時拉開三哥,枕月今天恐怕就回不來了。」

池君上不語,拿出隨身攜帶的傷葯替池枕月脖子塗了葯,才沉聲道:「留着老三,你始終不得安寧。我明天就安排諸家大臣聯名上書,儘早處死他。」

池枕月摸着脖子,眼波流轉。「二哥,你真的能狠下心?三哥可不比雪影那等外戚,他父親和你爹爹可是自幼交好的表兄弟。你要殺了三哥,就不怕你爹爹發怒?」

「那也顧不上了。」池君上俊雅的容顏背着燭光,一片森然。「我本來還不想趕盡殺絕,可眼下看來,只有除掉他,你才能高枕無憂。枕月,凡是傷害阻礙你的人,我都會一一為你剷除。」

「可枕月不想二哥再為我惹上罪孽……」池枕月垂下頭,嘴角卻在池君上看不見的地方漸漸揚起絲得意。

這一趟天恩寺,總算沒有白去……要是不讓池夢蝶這麼掐上一掐,池君上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打定主意要老三的命罷。

池君上柔聲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為你做的,你不用難過。」見池枕月仍低着頭,他輕拍了拍池枕月的手安慰少年。倏地看見池枕月手背上那幾條細長血痕,不禁一怔。

「這該不會是老三抓的吧?」

「啊!是只貓兒。」池枕月趕緊拉下衣袖掩起傷口,但池君上仍抓着他的手不放,擺明要他說清楚。池枕月輕嘆一聲,老老實實道:「我先前還被靜主請了去,這傷,是雪瑤妹子養的貓兒搔的。」

「什麼?你答應娶雪瑤?」

聽池枕月說完靜王府之行,池君上臉色徹底變了,眼內儘是氣惱。「這種事情,你怎麼也不和我商量就答應下來?」

池枕月早料到池君上會生氣,反而打着呵欠笑道:「商量又如何?我跟三哥兩邊的勢力相差無幾,就看靜王願意幫哪邊。要是惹惱了他,到時投毒弒母的人,就是我們兩個了。再說了──」他眼波盈盈一轉,笑容更艷。「三哥你不成親不打緊,我當上赤驪國君之後,卻總得迎立皇后。與其娶個心智伶俐的,還不如要了雪瑤這什麼也不懂的傻丫頭,免得她將來妨礙你我。」

池君上並非不知個中利害,可心裏還是像堵了塊大石般悶得難受。他也明白池枕月位及人君,勢必得娶妻生子,但當一切他不願去多想的事情當真擺到了眼前,心頭只覺悵然。

「二哥……」池枕月握住池君上袖子輕輕搖晃,雙眸水汪汪的,滿是哀求意味。「事發突然,我只能當機立斷答應婚事,應付靜王那隻老狐狸。二哥,你就別再氣了。」

聽他軟語相求,池君上對他凝睇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好。你想做什麼,二哥不會攔着你。可你要記住,不管你今後立多少妃嬪,你都是我的。」

他輕撫着池枕月微涼麵頰,目光之專註,令池枕月無從閃避。「大哥不在,本該以我為尊。於情於理,這赤驪皇位都輪不到你和老三。不過只要你高興,二哥就把赤驪拱手讓給你也無妨。從今往後,赤驪屬於你,而你……屬於我。」

一字一句,他都說得特別緩慢,特別清晰,似乎想將之深印進兩人腦海。

池枕月竟有些招架不住池君上熾烈的眼神,強笑道:「二哥你在擔心什麼?我本來就是你的,呃……」

兩片火熱的嘴唇覆了上來,將他沒說完的話淹沒在兩人逐漸升溫的氣息中。

池君上一手攬住池枕月後頸,舌頭反覆造訪過池枕月的嘴,聽到耳邊斷斷續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雖然意猶未盡,他還是停止了親熱。

這個四弟天生病弱,曾經在兩人親吻之時因呼吸不暢昏厥過好幾次,以致他從此都不敢太造次。至於真正的床第之歡,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親個嘴都會暈倒,要是他執意交歡,只怕剛進去,池枕月便要活活痛死了。

他伸指摩挲着池枕月已變深紅的嘴唇,深呼吸,直等壓下小腹那團慾火才起身。「你今晚累了罷,早些休息。我也要回府打點明日聯名上書之事。」

池枕月點頭,目送池君上出了屋,確定腳步聲已經走遠,他猛地跳下床,閂上房門后回到桌邊,不假思索提起酒壺,入手就想起酒壺已經空了,便抄起茶壺喝了滿滿一大口,漱了兩下后盡數吐進床腳銀盂。

胸口翻湧的反胃感覺終於淡了,他低咳着,走到牆角銅鏡前,伸手輕撫鏡中少年。蒼白的臉,褪去了血色的唇,依然不掩秀美……眉心一滴血淚硃砂痣,煙視媚行……這,大概也就是池君上為他執迷的原因罷。

「呵呵……」他凝望自己同樣秀氣纖細的手,雙肩微微抖動着。誰叫他手無縛雞之力,只能靠姿容來做賭注。只不過,花無百日紅。等他年長色衰,就不知道還能用什麼來鎖住池君上的心。

鏡中人嘴角也展露個自嘲的笑容,冷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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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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