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隨着桔亮燦奪的幕霞染紅了群山眾谷,小陽春末所吹拂的朔風將遠方的棗紫色楓葉,徐徐地遞送進“橙煙軒”,將空曠寂寥的果園鋪成一片陰蒼的夕灰暮色。一陣陣的北風捲起地上枯涸的屍葉,更將這座昔日碩果累累的廣畝之地,摧殘得有如一座荒蕪已久的廢墟。

黎◇亭抱着一束桔色的天堂鳥及一件亮桔色的無袖洋裝,靜靜地站在園中一處歐式簡樸的墓碑前頭。高大英挺的宏偉體魄,配上一襲深黑色的PRADA西裝,他站在冷颼颼的晚風中,依然挺拔如屹立不搖的小山……

一串水鏈般的淚自頰溝間垂向天堂鳥的桔色瓣葉,溫熱的水花暈滲了葉瓣的色澤,刷出一條粉桔的淚痕。無袖洋裝在暮風的煽惑下起勁的飛舞,只不過,洋裝的主人已香消玉殞,再也無緣與她相會了。

海若,失去你的靨朵倩資,缺少你的甜嗓及如鶯的笑語,我如同活在一個沒有光線、沒有聲音的世界裏。海若,要是你知道我在憔悴不堪地想着你,到我夢中與我相見好嗎?海若……

“◇亭,你真的決定要留下來嗎?”驀地,身後揚起了一道沉穩慈藹的聲音。

◇亭慢了兩秒才將頭轉過去。“姑姑,你什麼時候來的?”喉音間仍不時逸出低喑的泣聲。

黎毓盞站在朱海若的墓碑前,望着石碑上嫣麗的嬌顏,隨後又將眼光徐徐停佇在他臉上。“這一切都是命,你越是這樣,海若走得越不安心。”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快到連我都來不及招架。要是當時我不急着超車,所有的遺憾也不會出現了……”雖然車禍事件已過去許久,但◇亭仍有着強烈的自責心。

黎毓盞倚靠到黎◇亭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再這樣下去,你自己的身子也會垮掉的。海若天上有知,她明白這一切都是你的無心之過,她會原諒你的。”

“失去了她,她原諒我又有什麼用,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墨鏡下的眼睛腫泡得如核桃般,叫人不舍。

“可是你再待在這地方也無濟於事,海若的父親已經將這片桔子園賣出去了,過幾天買主就要來接收,你遲早還是要走的!”黎毓盞眉頭不由得深鎖,這個地方再過不久就要成為別人的,他要再這麼依依不捨,苦的也是他自己。

“姑姑,你叫我怎捨得這裏的寸草寸土?海若和我曾經付出多少心力在耕耘這片園子,這裏收藏了我們太多的回憶,每一片樹葉、每一顆果實,全都是海若和我辛勤灌溉滋長的成果。要我離開這裏,我辦不到。”◇亭倔強的少爺脾氣,縱使是身為親姑姑的黎毓盞也拿他沒轍。

“你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你總得要面對現實。你父母去世后,黎家就剩下你這個命根子。姑姑年紀大了,能照顧你的日子也不多了,你應該趕快重新站起來,再找一個好女孩結婚,我也好跟你死去的爸媽交代。要不然,我哪天兩腿一伸,到下面拿什麼臉去見他們!”黎毓盞長嘆口氣,這孩子就是這副硬脾氣,拗起來誰都拿他沒轍。

“這事我會自己跟朱伯伯說去,我之所以會選這裏讓海若長眠,就是因為我可以就近來陪她,替她除除草、去去塵,每天為她換上不同的桔色天堂鳥,帶她喜愛的小洋裝來給她。我不會去打擾新來的買主,我住在以前工人住的工寮里就可以了。”◇亭像小孩子般天真,所有痴心、痴情、痴傻全映入黎毓盞的深眸之中。

◇亭會有這樣情盟不滅的摯性流露,也不能怪他被愛沖昏了頭。海若為他犧牲青春,兩人從一株小樹苗栽植到一片桔海成林。每年秋末,金黃橙橙的飽滿果實,就是他們倆一年胼手胝足的成果。海若為他付出了大半的心力,只為了讓朱長洛明白,他們倆有這個本事能合力將這片果園蓬勃發展起來。事實證明,他們的確做到了。但沒想到,當兩人邁進聖潔的結婚殿堂后,正要開啟甜密的婚姻生活時,卻發生了這樣的悲劇……

“只怕朱長洛認為沒那個必要。況且海若的死,他一直耿耿於懷,他老覺得海若是因你而死……就是不想再繼續保有這片回憶,才急着要把果園賣出去。你也知道,海若和朱長洛相依為命,她這一死,你們之間的關係更形惡化,說什麼他也不會讓你這麼做的。”黎毓盞不表樂觀的表示。

◇亭對黎毓盞的分析勸慰不表任何意見。不管朱長洛用如何奚落的字眼羞辱他,用一切狠毒的話來逼迫他,他也不願離開海若一步。

“姑姑,這一切的罪過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已作好心理準備來面對海若的父親。只要他肯讓我為海若守一輩子的墓,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他。”◇亭抱定了決心,就算黎毓盞說破了嘴,他也不會改變心意。“你這孩子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好歹你也要為姑姑想想,我再活也沒有幾年了,萬一你真的就這樣過一輩子,我跟黎家列祖列宗如何交代?你至少要留個香煙,續黎家的后,不能這樣任性愛幹什麼就幹什麼。”黎毓盞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就怕◇亭一個死腦筋不會轉,真為海若守喪到老。

“讓我安靜一段時間可不可以,真的那麼想要孩子,去孤兒院挑一個,不就可以交差了事?別老是拿這種事情來煩我。”◇亭整個頭快煩炸了。

黎毓盞被他如此一敷衍,中年婦人特有的神經質整個活絡了起來。“開什麼玩笑,你是不是傷心過頭了?凈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姑姑是希望你有個好家庭,娶個老婆、幫你生個小孩,要怪就怪海若跟你結婚都一年了,還蹦不出半個子出來,我才急啊!”

“姑姑,海若都去世了,你別再數落她的不是。反正短時間內我是不會再結交新對象的。這件事就此打住,你別再提了。”◇亭不想再聽黎毓盞的叨念,匆匆朝墓后的工寮走去。

“喂!你總得拿個主意呀!要不然我幫你留意留意也行,你不能這樣不吭不響,喂……喂喂……”不管黎毓盞在後頭喊的多起勁,◇亭就是不聞不睬。看在黎毓盞的眼中,除了嘆息之外,她又能拿他怎樣?

☆☆☆

距離“橙煙軒”不遠處,有一片林蔭小徑的產業道路。兩旁綠油油的榕樹後頭,隱約可以看見一些金黃色的小金桔透出鮮亮的小桔臉,在淡淡的颯爽秋風滌拂下,搖頭晃腦,煞是可愛。

一輛凱迪拉克的加長型豪華轎車緩緩駛過這條幽靜的小道,除了讓兩旁的樹葉引起短暫的騷動外,並沒有影響到山林之間該有的靜謐。而車子在繞過一處大彎道后,速度才漸漸放慢下來,最後停在一幢匈牙利式的鄉間別墅門前。

司機在停穩車子之後,恭謹的先行下車,並來到主座位處,將車門小心翼翼地打開。“老爺、小姐,朱先生家到了!”

李振崗跨出車門,傲挺的脊樑並沒有一般中年人的老態龍鍾。鼻翼下的濃密國王胡,宛如蘇格蘭貴族裏的伯爵,教人心中不禁起一股尊敬之意。

“‘嘟嘟”!你別亂跑嘛!”

一隻梳剪有致、灰黑相間的雪納瑞從李振崗的膝蓋旁跳了出來,接着,一位穿着淡桔針織衫配雪白牛仔褲的少女也從另一邊的車門急奔而出,朝着活蹦亂跳的雪納瑞跑去。

“小姐,我來抱就好了,‘嘟嘟’跳到地上,待會兒把你白色牛仔褲弄髒了。”司機韓叔從李采漪的手中將“嘟嘟”接了過來。

“都是你這個小討厭,害我被韓叔罵!”采漪將“嘟嘟”抱了起來,還在它濕黏的鼻頭上輕點了一下。

“叫你別把‘嘟嘟’帶出來就是不聽話,待會兒見了你朱伯伯,看你怎麼應付這隻‘過動狗’。”李振崗看見采漪燦桔的鮮艷薄洋毛衫上印着一塊一塊的小腳印,不禁深皺了一下眉頭。

“‘嘟嘟’一個人在家會無聊嘛!”她微微噘着唇,不了解為什麼爸爸不站在“嘟嘟”的立場想想。

采漪說這句話不過是隨口道出的笑話,但李振崗卻別有感觸。

也許是因為自己長年在海外工作,忽略了采漪母女倆吧。采漪二十歲那年,妻子忍受不住空閨的寂寥,竟然和別的男人趁夜私奔。這下才讓他決定辭去海外的工作,彌補采漪所失去的親情。

這回剛好碰到結拜的兄弟朱長洛準備將“橙煙軒”頂讓給別人,剛好乘機帶采漪出來玩玩,順便洽談收購事宜。

韓叔在用對講機說明來意后,不多時,一記爽朗的笑聲頓時從門後傳了出來;兩個老朋友一見面,不免又是一陣熱情的擁抱。

“小老弟,幾年下來,你的身子骨還這麼硬朗,我看你現在就想退休,不是給我難堪嗎?”李振崗輕拍他的肩膀,兩人雖難得見上一面,但深厚的情誼仍是永恆不變。

朱長洛苦中帶笑回他一句:“老哥,別挖苦我了,瞧我一個人生活得這麼蕭條,健康情形已大不如前了。”

“還在為海若的事情煩心?”李振崗淡淡的一語,卻道盡了朱長洛失去愛女后度日如年的悵然時光。

“你跟我一樣,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小孩,海若她媽又在她小時候空難逝世,可以說是我一手將她扶養長大的。如今,太太死了,女兒也沒了,我活着還有什麼希望……”回憶往事,朱長洛不禁悲從中來。

看他老淚縱橫,活到老來成了這副孤苦無依的下場,李振崗將他繭厚的手掌握起道:“這一切都是命,我能體會你心裏的那份感傷,不然,我讓采漪認你做乾爹,咱們一同分享一個女兒。”

“真的嗎?你真願意這麼做嗎?”

“咱們都幾年的老交情了,還跟我客套,反正采漪這丫頭能多一個人管她,我也圖個清凈。”李振崗開懷的笑聲,讓朱長洛失去女兒的陰霾得以漸漸散去。

“這回採漪有沒有跟你一起來?”經過朱長洛的提醒,才讓李振崗發覺——采漪並沒有跟着進來。

“真受不了這丫頭,都二十歲了,還跟只小狗玩成這副德性,都怪我一切太由着她去了,才讓她連一點禮貌都沒有。你先進去,我去叫她,八成又玩瘋了。”李振崗正想回身找采漪去,恰好看見一人一狗追跑了進來。

“喂!你別亂跑呀!下次別指望我會再帶你出來了。”

“嘟嘟”從李振崗兩腿間跑了進來,沾滿爛泥的狗蹄子還濺得朱長洛褲角暈黑一片。

“李采漪!”李振崗發覺采漪幾乎是目中無人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看見長輩竟連聲招呼也沒打,凈管她那隻頑皮成性的小麻煩。“嘟嘟”通曉人性,只見它窩匿在朱長洛的腳跟后,乖乖地趴着,連下巴也牢牢地貼着地面,深怕李振崗一氣之下,將它關進又窄又擠的鐵籠子裏。

“看吧!叫你別搗蛋你就是不聽,活該,被罵了吧!”采漪又想去將它抱起,才發現“嘟嘟”依着那雙腳並不是李振崗的。

朱長洛向她指了指身後,提醒她別忘記她爸爸的存在。“丫頭,還不快跟你朱伯伯打招呼!成天就只知道膩着‘嘟嘟”,看到了人也不叫,平常教你的禮貌都跑哪去了?”李振崗輕咳一聲,立刻擺出一張嚴肅的臉。

“他也沒跟我打招呼,我怎麼知道他是誰?總不能看到陌生人就喊朱伯伯吧!誰知道他長得是圓還是扁。”采漪抱起“嘟嘟”,客套性的和朱長洛點了一記頭。

“怎麼這樣沒大沒小,去,跟朱伯伯道歉。”李振崗着實不想在老朋友面前發脾氣,但是以采漪我行我素的霸道個性而言,如果做父親的不說說她,以後她豈不是更蠻橫上天了。

“振崗,算了啦!采漪又不是故意的。這麼多年沒見了,生疏感本來就會有的,犯不着罵成這樣,小孩子,還是得給她些尊嚴。”才剛見面,朱長洛並不想把氣氛弄僵,忙跳出來充當和事佬。

采漪彷彿找到了救兵,連忙將身子倚了過去,小鳥依人的在朱長洛身邊道:“就是嘛!還是你比較民主,我爸爸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收你做乾女兒你要不要啊?”朱長洛很自然的將剛剛與李振崗的提議說了出來。

“好哇好哇!換個新鮮的爸爸也挺有趣的,你說好不好?舊爸爸。”采漪神采奕奕的看向李振崗,還換了個稱謂。

瞧她一副被指責還不當一回事的模樣,李振崗怎麼罵得下去呢?也許小時候不在她身邊慣了,嚴父的形象才會如此蕩然無存。

“你就巴不得我別管你!人家朱伯伯的家教好,想當人家的乾女兒,自己就該多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免得丟了人家的臉。”李振崗說不過她,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那意思是說,我可以待在這裏,用不着跟你回去了?”一想到回去后又要一個人過冷冷清清的日子,采漪恨不得能住在朱長洛這裏,天高黃帝遠,大可天天和“嘟嘟”肆無忌憚的玩耍過日子。

“行,你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永遠不想走我也不會趕你。”

“就這樣說定了,大人說話不可以食言,要不然會跟大豬公一樣肥。”她伸出了小指,還微微上翹要與朱長洛打勾勾。

“那就一言為定,你可不行待個兩天就不理乾爹了。”朱長洛也伸出微胖的小指與采漪勾手蓋章。

“太好了!先說好,我可是很怕人家嘮叨的,還有,你要讓‘嘟嘟’進到屋子裏頭來,在我家,它都自己孤伶伶待在庭院的狗屋,很可憐的,還有還有……它只吃西莎這種牌子的狗食,不能吃別的狗食代替,最重要的一點……”采漪準備再繼續長篇大論下去之時,李振崗又看不過去的喝住她。

“你要求這麼多,不怕嚇到你乾爹,沒幾天就被人家踢回來!”

“才不會呢,乾爹不會那麼沒肚量的,對不對啊?親愛的乾爸爸。”她吃定了朱長洛溫馴的長者性情,益發嬌縱了起來。

“對,你說得都對,只要你答應乾爹留下來,陪我開開心,我什麼都答應你。”會心的一笑,逐漸開啟了他抑鬱已久的心靈。也許,她的到來,也可以為自己平常孤處的晚年,增添一些老來的欣慰。

“長洛,你千萬不能太過於寵她,恐怕……”李振崗的顧忌,並沒有引起朱長洛的戒慎。

“不打緊的,我現在既能享受寵寵女兒的樂趣,就不該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說不定這是海若冥冥之中的安排,我也該順着這宿命而行,快樂一點。”

“太好了,照這麼說,我可以住下來嘍!”她開心地將“嘟嘟”高高舉起繞圈,不一會兒,又衝出大門,向車內的韓叔大喊:“快!快將我的行李拿進來,我終於可以不用住家裏了,自由嘍!”

瞧着采漪像一頭脫韁的野馬在空蕩蕩的庭院手舞足蹈,兩個老男人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雙方都歷經了家變,若是能藉由采漪樂觀的心情而將這一切都轉暗為亮,何嘗不是李、朱兩家共同的福分呢!

☆☆☆

在李振崗與朱長洛多方討論之上,決定要將“橙煙軒”這片土地改成種植比較適合當地土壤的加州香吉士。一方面可以還清之前因桔子的市價下滑而導致的損失,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觸景傷情,一直活在海若的回憶之中。李振崗之所以這麼做,也都是為了想讓朱長洛早日脫離失去愛女的悲慟歲月,並且藉由采漪的活潑開朗,為朱長洛開啟新的一頁彩色人生。

兩個耳順之年的中年人,一頭栽進重整園子的忙碌中,反而閑到了采漪。除了幾天好奇會陪親爹和乾爹四處逛逛外,再來的時間她便覺煩膩無比,不如和嘟嘟自己另外找刺激,縱情在這一片幽然空曠的山水綠野。

“‘嘟嘟’,你別跑那麼快嘛!我才兩隻腳耶!怎麼跑得過你那四隻腳,喂!等等我啊!”

晚風輕拂的黃昏時分,是采漪和“嘟嘟”最喜歡迎着風追跳的時刻。除了山間的車輛逐漸稀少之外,火焰烈天的高溫也變得驟降不少。這樣的氣溫,就算跑得再怎麼累,也不會汗流浹背得又濕又黏,令人難受。雖然只有“嘟嘟”陪着她,也一樣讓她玩得不亦樂乎。

“你再跑,姐姐不理你嘍!喂!那是人家的家!你別跑進去啊!”采漪小跑步的跟在“嘟嘟”身後,也許是關它關太久了,采漪怎麼叫也叫不住它。

“嘟嘟”從一處纏滿牽牛花的籬笆藤下鑽了進去,小小的狗爪扒掉了松馳的泥土,一溜煙便闖進了一處私宅之中。采漪一直追到了籬笆牆外才停下來喘口氣,眼前的一間精緻小木屋雖不怎麼起眼,但是四周打掃得異常清潔,宅內的小空地上還種植着幾株小金桔,鮮亮透着些許燦爛之色,如聖誕鈴鐺結在聖誕樹上,十分搶眼。

采漪這下才放慢了腳步,對這眼前的一切莫不抱着懸疑好奇的心態去看待。來到山上有一個多星期了,要不是“嘟嘟”今天跑遠了,根本不知道這裏會有一間如此嫻靜雅臻的檜木小屋,空氣中還隱隱透出甜濃的柑桔味道;飄在晚霞滿天的天幕,實在讓人覺得舒暢愉悅。

她發覺籬笆旁的竹門並沒有關上,還被風兒吹得咿咿呀呀地叫着。采漪走上推開了門,想一探究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住在這麼荒僻的一處小山坡旁?

“好奇怪喔!室內的所有擺設全都是桔色的,這個人是不是小時被桔子K昏頭了?”采漪從方形的窗欞玻璃向內掃描了一遍,心中喃喃自語着。

有趣,的確有趣。來山上這麼多天了,還沒有碰到這樣新鮮的事。朱伯伯也真是的,“橙煙軒”裏頭住着這樣奇特的一個人也不介紹一下,害她差點就錯過這樣一號人物。幸好有“嘟嘟”一番瞎闖瞎碰,才讓她發現了這處新地點。

好奇心可以殺死貓,也可以讓采漪變得更大膽。既然都進到籬笆裏頭了,不妨順道進去屋內瞧瞧,說不定還可以發現寶,找到些將來回到學校去吹噓的好題材。

走進小木屋裏頭。桔色的相框、桔色的桌巾、桔色的沙發,連花瓶內的花都是桔色的天堂鳥……采漪看得瞳孔都要發“桔”了。她不相信這世上竟有對桔色狂愛到這種程度的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稍稍瀏覽了一下室內的裝潢擺設,才在驚鴻一瞥的余光中,發現了枱燈旁的雜誌架上放着一個鑲嵌桔色碎砂的貝殼相框,裏頭一對男女親密的攔腰相擁,臉上佈滿了幸福的笑靨。

好速配的一對男女喲!

采漪目不轉睛凝望着照片裏頭的女主角,烏亮的綢絹雲發斜披在肩上,黛黑的秀眉清清朗朗的橫亘在水亮的瞳眸上方,直挺但不瘦削的鼻樑配上一抹薄柳似的粉唇,如歐洲皇族中的王妃般高雅。

而在她身邊的男子更是英俊,有着如游泳選手般的結實體魄。保守估計,少說也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他的一頭棕發整齊地向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際,鼻子堅挺得如同雕刻家的傑作,再下來是兩道薄薄抿住的唇,性感中帶有一份可愛;臉頰上蕩漾的酒窩顯現出他幸福滿足的一面。

采漪看得幾近陶然忘我,在她這樣豆蔻年華的芳齡,很難不被相片當中卿卿我我的一對璧人打動。每個女人一生中最後的歸依,不就是要找到相守一生的伴侶嗎?她着實羨煞倚偎在厚實胸膛中的幸福女子,期望自己就是被摟得緊緊的那位可人兒……

正看得如痴如迷之際,屋外傳來了兩記洪亮的狗吠聲。采漪一驚,哐啷一聲,相框應聲掉落地面,整個碎了,整張照片連帶着碎玻璃摻雜在一起……

“完蛋了,這下慘了,私闖人家的房子就已經很不應該了,還把人家家裏的東西弄壞!看來,這回禍可闖大了。”采漪不斷在心裏嘀咕着,萬一人家一狀告到她老爸的耳里,免不了又是一陣責難。

她趕緊撥一撥相片上的碎玻璃,還用腳將玻璃渣踢進沙發底下,自己連忙將破相框及照片緊緊握在手中,希望主人沒有警覺心,自己能僥倖逃過一劫。

“嘟嘟”的叫聲令◇亭加快了腳步進到屋內。◇亭又是疑惑又是憤慨,用力地推開了木門,大喊一聲:“是誰?”

四目相望,根本不用采漪出聲,◇亭便一眼盯住眼前這兩手背在後頭、貼着小櫥櫃的娉婷少女。他一語不吭的注視着她那張心虛的臉龐,似乎要一口吞了她似的。緊握的拳頭蓄勢待發,吞忍着即將爆發的怒焰。

“你是誰?進到我家裏來做什麼?”◇亭不因她是女孩子就對她好言好氣,反而出奇的冷漠與憤怒。

采漪從夕陽餘暉殘留在◇亭臉上的餘光,明了他就是相片中的男主角。英挺偉岸的身影,比照片上來得懾人心魂。只不過那張臉孤冷得像雪地里覓食的銀狼,活脫想將她當成小白兔般撕吞入肚。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因……因為我家的‘嘟嘟’跑了進來,所以我才不得已非進來不可,現在我找到‘嘟嘟’了,我想……天色也已經晚了,不方便再打擾你,有空到我家坐坐,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BYE—BYE!”

采漪擠出一絲笑容,貼着牆壁緩緩朝門口而去;背在腰后的雙手始終不敢讓◇亭看見,以免被拆掉脫膊,扭斷頭顱。

“慢着!”◇亭不帶半點表情的聲波襲向采漪的大腦。“你後頭藏着什麼東西,我看看!”

“哪……哪有什麼東西?我李采漪才不會偷人家的東西,你……你別含血噴人。”眼見要東窗事發,采漪依舊保持鎮靜。

“沒有做偷雞摸狗的事,為什麼不敢給我看?分明就是作賊心虛!”◇亭並沒有收斂他的怒氣,失去了海若之後,他早就將他溫柔良馴的一面深埋在地底之中,隨着海若的離開而遠去。

“男女授受不親嘛!我警告你,你別用暴力脅迫,我可不吃你這一套。這社會還是講求法律的,由不得你胡來。”采漪貼着門,一直想找機會開溜。

“那你將雙手攤在桌上,我保證不動你一根寒毛。”

這還得了,采漪心想,將雙手攤在桌上豈不是不打自招了嗎?她李采漪有時雖迷糊,但這種攸關名譽的成敗關鍵,絕不容馬虎粗心。

“這樣不好吧!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怎能夠將手隨便給陌生人看。我們中國婦女傳統的美德,不可隨便忘記,基於老祖宗傳下來的道德風範,恕難從命!”搬出三綱五常,該不能強人所難了吧!

“你要是不讓我看你手中的東西,休想離開這裏一步!”◇亭早已沒了耐性,加上采漪言詞閃爍,他更加沉不住氣。

◇亭一記惡拳猛的揮至采漪的鼻樑前三公分前停住,不過是這樣輕輕一嚇,采漪便兩眼一閉,顫聲求饒說:“好啦好啦!聽你的就是了嘛!”

“還不拿出來!”◇亭將手平攤在她面前。

采漪先伸出了左手。“跟你講沒有嘛!看,亂誣賴人。”

“別跟我玩花樣,另一隻呢?”◇亭用下巴指了指右手。

采漪迅速的將兩手一換位,左手一溜煙就躲到背後,右手又空蕩蕩的伸了出來。“跟你講沒有嘛!”

“你欠揍啊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采漪心跳已達每秒三百左右,她兩眼一轉,忽然飄向窗外,哭喊着道:“爸!這壞人欺負我啦!”

◇亭直接的反應動作便是探向窗外,這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就足夠讓采漪像只從漁夫手中滑溜的泥鰍一樣,拔腿奪門而出。

“小滑頭,敢騙我!”◇亭狠狠將門一拉,隨即也沖了出去。

兩人一狗在鄉間小徑上喘氣賣命的追逐,雖說采漪手長腳長,跑起來如梅花鹿般輕盈快速,但碰上如美洲豹般的◇亭,依舊是一下子就被扯了後頭的衣領。

“看你一副人模人樣的,沒想到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女賊,我倒要看看你偷了我什麼東西。”◇亭一手將采漪的手腕強行扼住。

“也不過是一張照片嘛!有什麼了不起的,重新洗一百張還你就是了嘛!”采漪拚命想扯開黎◇亭的禁錮,但是越掙扎越被抓得更緊——是他和海若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黎◇亭整個傻住了,兩眼死凝着被揉皺的相片出神。這張照片的底片已不知去向,現存的這一張是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張,沒想到,就這樣毀在這不知天高地顧的臭丫頭手中。熊熊的怒火像蓄勢待發的滾滾岩漿,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始作俑者的煞星一槍斃命。

“沒見過像你這種沒家教的女孩子!”大掌一揮,摑得采漪嘴角逸出長長一條血絲。

從小到大,采漪是被呵護備至的千金,別說打了,就連罵也不敢罵得太大聲。如今挨了這殘暴的一記耳光,讓她綻出驚慌的目光。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一張照片是我最後的回憶,你竟然毀了它?是誰要你這麼做,是朱長洛還是另有其人?”◇亭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海若剛去世,任何的東西都是再也無法複製的寶貝。她竟然這樣破壞殆盡,無論如何都要她付出代價!

“不!不要這樣,也不過是一張照片嘛!沒必要氣成這樣……”

采漪跌在地上,危顫顫地猛向後退。不管她表現得如何驚慌,似乎都喚不回◇亭的理智。

一旁的“嘟嘟”也朝着◇亭狗吠,可是由於刺激太大了,◇亭已失去了理智,他搖晃着采漪的雙肩說:“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亭兩手掐住了采漪的脖子,不到幾秒,采漪臉色已由通紅轉成紫黑,眼看,一條性命就要消失在◇亭這劊子手的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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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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