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自從弋翅下令廢除冰宿的職務后,冰宿閑得像水中的一尾游魚,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再也沒有其他事情好做。

雖然她也曾對廢除護衛一事提出意見,畢竟長久以來的世襲職務,怎可如此輕易的說廢除就廢除?就算不用她當護衛,也該另找個人接替她才對。但弋翅完全不理會她的意見,決意從此廢除畢諾瓦王室世襲的護衛職務,而想要改變弋翅的決定仿若登天,她除了喟然接受,又能如何?

香霓及其他賓客已經離開畢諾瓦了。她並不清楚弋翅最後是否有原諒香霓,因為現在她完全不知道弋翅的行蹤,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或要做些什麼。

遲早都必須學着習慣的。或許這樣也好,弋翅解除她的護衛職務,讓她早一點卸下現有的責任,她也可以走得安心些。

是的,她必須離開王宮,離開帕布拉城,甚至是離開畢諾瓦。她必須到一個弋翅找不到的地方。

但她不能馬上走掉,若現在毫無計劃的離去,弋翅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找到她。跟在他身邊時,她已經見識過他一手建立起的情報網;其組織不但密實嚴謹,手下人員的傳訊效率更是一等,若她貿然離城,怕是踏出城門一步,他就已在那裏等着質問她了。

所以她必須一次就成功。幸好她現在只是懷孕初期,體形沒什麼改變,在被發現之前,至少還可以再拖延一、兩個月……

那日以來,弋翅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但只要不提起結婚的話題,他們還算相安無事。

為何他想娶她?這個問題她問了自己不下千遍萬遍,但卻沒有勇氣去猜想答案。

在花園漫步了一上午,冰宿走回弋翅的寢宮想休息一會兒。她的孕吐並不嚴重,但偶爾會有疲憊和暈眩感,大概是她身體平常就不錯,以致並不怎麼辛苦。回想鶯韻當初懷任遠時,幾乎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倍受孕吐折磨,她還必須代替典恩陪在鶯韻身邊照顧她。

走到寢宮門口,冰宿直接打開門進入,一看見裏面的景象,她先是愣了一下,迅即避開視線,連忙慌張的行禮,“對不起,屬下逾矩了。”說完轉身欲離。

“慢着。”弋翅懶懶的喚住她。此刻他正坐在熱氣蒸騰的浴盆中。

冰宿即使有再大的衝動想逃開,仍然是停住了腳步。由於不知道他的作息,自然隨時都有可能會在寢宮遇見他,但……她沒有想到會遇上他在凈身的時候。

通常弋翅都會直接到浴堂凈身,但偶爾興緻一來,他會命人搬來浴盆,就在寢宮凈身,省去繁瑣的程序,享受簡簡單單的洗澡樂趣。

弋翅驚異的發現從冰宿的背後,仍可明顯的看出她的耳朵竟是潮紅的,親着她白皙的頸項上方,形成一副我見猶憐的性感畫面。

“過來。”他雙手擱在浴盆邊緣,好整以暇的下命令。

“請問有何吩咐?”冰宿沒有回身。

“過來。”他再次命令。

冰宿知道他不會放過她,只好依令轉身走到浴盆三大步外的距離,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毯上的圖案,動都不敢動。因為每次歡愛,她總是閉着眼睛,對他赤裸的身軀不曾真正見過。

她的臉蛋竟然也是紅霞滿天。弋翅感到有趣極了,他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慌亂的模樣,忍不住想逗逗她。

“看着我。”他簡單的道。

等了好一會兒,她的視線才從地板移至他的臉,然後就此定住。

他將海綿丟給她,“幫我凈身。”

冰宿一口氣差點嗆到,與他戲謔中帶着認真的眼眸對視着。“屬下認為……這不是我所擅長的職務,我馬上去喚女僕來替您凈身。”

“不要。”他語氣里混合了認真與耍賴,“我只要你。”

她為難的低下眼,局促不安地隨意問道:“這是命令嗎?”

靜默了會兒,弋翅開口道:“出去。”

她抬眼看他,不明白他的口氣何以一下子變得如此冰冷尖銳。

“這個才是命令。”弋翅黯黑的眼瞳直盯着她,像是恨不得她立時從他眼前消失似的。

冰宿有一瞬間的錯愕,他為何要用那種像是她傷害了他的眼神看她,她說錯了什麼嗎?

沒多加細想,她微行禮,應了聲:“是。”隨即轉身離開。

冰宿在迴廊的轉彎處遇上科摩,科摩向她確定弋翅的行蹤后,便朝寢宮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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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

弋翅煩郁地想着,冰宿為何總是將這個詞掛在嘴上?好似他與她之間除了責任,就再無其他關聯似的。

九年前他就已經決定她是他的妻子,他給她所有的信任與忠誠,她也必須回報他同等的信任與忠誠。但她先是欺瞞他典恩的死因、任遠的存在,又不時違抗他、挑戰他的意志力,最後竟然還向他坦承她心裏有另一個男人!

他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可以輕易掌握一個國家,卻不知道該如何解決他與冰宿之間的問題。

他可以原諒她之前的欺瞞與違抗;可以原諒之前她心裏容有另一個男人,但她必須在往後用同等的信任與忠誠來補償他。

然而,依現在的情形來看,她甚至不認為她有錯。

他嘆了口氣。他與她之間的確存在着深切的責任聯繫,但除此之外,一定有什麼東西是能將他們緊緊相連在一起的。

只要想通那是什麼,他就可以得到所有問題的答案。

“陛——下——”科摩拉長音的叫道。

但弋翅沒反應。

科摩奇怪的扁扁嘴。他進弋翅的寢官、等他洗完澡后就與他討論政事,誰知討論一結束,還不等他行禮告退,弋翅竟然就轉身走到窗前發起呆來了。

就算他們之間不需太拘謹的顧及所有禮節,但他也不能這樣對他理都不理呀,那會傷害到他脆弱的心靈也。

“陛下!”科摩這次加大了音量。

弋翅總算回過神,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還在這裏?”

科摩無奈的嘆口氣,“黑鷹主子,就算您在煩惱冰宿的事也別這麼忽視我呀!我是不知道您和她之間到底怎麼一回事啦,但您是知道的,弟兄們都很喜歡冰宿,為了您的聲譽着想,您可別再做出讓冰宿傷心的事了。”

他在進門前遇到冰宿,一眼就發現她神色里的哀愁。雖然她一直掩飾得很好,但只要細心點,就不難發現自那日弋翅當眾打了她之後,她就越來越沉靜憂鬱,看得他們一夥弟兄心疼不已。

弋翅皺眉,每次當科摩提起此事,很明顯的,他的部下們全都一窩蜂地倒向冰宿那邊,認定是他欺負了她,教他百口莫辯。

科摩繼續說著:“說實在的,冰宿和一般女人不同,聰明能幹又堅強勇敢,雖然話少了點,但只要看見她眼裏的堅毅,根本不必懷疑她有足以撂倒男人的本事。兄弟們都認為,那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弋翅意有所指的地道:“我注意到了。”

科摩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髮,原來弋翅早就發現他們老是乘機偷看冰宿了,不過這也沒辦法啊,冰宿實在太特別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想矇混過往的“不良行為”。他再次強調,“我們是真的很高興你愛上的是那樣的女人。”

弋翅像是沒聽到科摩所說的話,他放下環在胸前的雙手改叉在腰上,不一會兒又抬起一手輕撫額際,最後終於看向科摩,問道:“你說什麼?”

科摩蹙起眉,睜圓了眼望着弋翅,仿拂不敢相信剛才的問話真是出自弋翅嘴裏。有沒有搞錯?黑鷹主子是發燒還是神志不清了?耳聰目明加記憶力特好的人竟會問他說什麼?天下紅雨也沒這麼離奇!

弋翅又皺眉,科摩那看怪物似的眼光讓他不舒服,他斥道:“懷疑什麼?把你說的話再說一次!”

科摩訥訥地重複道:“我們都很替你高興。”

弋翅神情嚴肅的擺動手指,“下一句。”

下一句?科摩想了想,“你愛上的是一個配得上你的女人?”

“我愛上的女人?”

“是啊,冰宿不是你愛上的女人嗎?”

冰宿是他愛上的女人?

他不是不知道愛情,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與冰宿之間會是這樣的情況。

愛嗎?

當初他只是認為冰宿適合他。因為他不要一個嬌嬌弱弱的女人,他要的是一個有能力與他一同奮鬥,一同開創畢諾瓦新局面的女人,而普天之下怕再難找到堅毅如冰宿的女子,他一直相信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

一旦是他認定的事就難再改變,只是,他沒想到他對她的感情已經超越了責任。

在他的觀念里,他人生的唯一使命就是要讓畢諾瓦強盛起來,對於其他事——包括女人,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及。

九年前遇上冰宿,原以為早早認定她,就可以早早替他省去不少找妻子的工夫;沒想到九年後回來,她帶給他的衝擊遠遠超出他所預想的,像是他對她的佔有欲、輕易被她激起的怒氣、對典恩的妒忌……

原來,這一切失常的行為是因為他愛上了她!

彷彿所有問題都有了解答,弋翅臉上綻出豁然開朗的光彩,唇邊揚起微笑。

“黑鷹主子?”科摩叫了聲。弋翅像失了魂似的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看得他有點心驚膽戰。

不對!愛上她之後呢?她愛的卻是別人呀!弋翅又擰起眉,壞臉色難看得像夏季的午後雷陣雨,沒有預警,說來就來。

科摩走到他面前,舉手晃了晃,“黑鷹主子,你還好吧?”

弋翅突然一把抓握住他的臂膀,劈頭就問:“你愛上一個女人,但她愛的是別人呢?”

科摩一愣,沒多加細想就直覺地回道:“這好辦嘛,搶過來不就得了。”

弋翅沒好氣的放開他,“又不是東西,說搶就能搶?”

“不然可以放棄呀!天涯何處無芳草嘛。”科摩仍是沒什麼神經的提出意見。

弋翅狠狠地瞪向科摩。

放棄?這是什麼爛主意!他想都沒想過要放棄冰宿,冰宿是獨一無二的,誰也比不上她。

被他一瞪,科摩才頓悟他問話中的用意。他正了正神色,“黑鷹主子,你若不願放棄就只剩一個辦法——讓那女人愛上你。只要你比她愛上的人更愛她,到最後女人都一定會選擇比較愛她的那個人。”

對呀!弋翅恍然大悟。他怎麼沒想到?只要讓她愛上自己,不就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嗎?

仿如雨過天晴般,他衝著科摩一笑,“科摩,我會感激你的。”

說完,也不管科摩瞪大了的眼,弋翅急驚風似的就奔出房間,跑得不見人影了。

科摩瞪着砰然關上的木門良久,愣愣的神智還是不怎麼相信一件事。不會吧!一個絕頂聰明的男人,竟然在遇上愛情時變成了超級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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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翅在原來的護衛寢居中找到冰宿。

冰宿聽見開門聲就迅速從床上起身,看清來人,正欲行禮問候,弋翅早已三兩步走到她面前。

抬起她的臉,他衝口而出,“我愛你。”

什麼?他在說什麼?冰宿恍若未聞的看着他。

弋翅滿面笑容的捧着冰宿的臉蛋,深情的凝注她,“我愛你。”他又說了一次。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說真的。冰宿睜大了眼,腦中一片空白。

“我愛你。”隨着重複低語的是他一個輕吻。

不,不可以,他不可以這樣對待她。冰宿惶恐的直瞪着弋翅,纖細的身子瑟瑟抖顫。他怎麼可以愛她?怎麼可以如此蠻橫的宣告愛她?

“我愛你。”弋翅輕柔的吻着她的眉、她的鼻、她的頰……

“不,這不是真的。”她緊閉上眼,無助的以為不聽不看,就可以當一切都是虛幻。

弋翅用力將她擁進懷中,在她耳畔堅定地低語:“這是真的,我愛你。”

感覺冰宿輕搖着頭,他不死心的握住她的肩,強迫她正視他。

“看着我,冰宿,看着我。”

他一連說了幾次,冰宿終於睜開眼,蒼灰的瞳眸空洞無依。

弋翅被冰宿的眼神狠狠揪痛了心。他痛心她的抗拒,卻也心疼她的憂懼。

她真是這般厭惡他?寧願當他的情婦也不願做他妻子的身分?他做了什麼讓她這般憎惡?還是她仍然對典恩念念不忘?

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她!

他憐惜的輕撫她的凝脂玉頰,“我愛你——不!”他抬手輕觸她的眼瞼,阻止她再次將眼閉上,“別再閉上眼,聽我說完。我知道你還沒愛上我,也知道你心裏另有他人,但我不會放棄,總有一天我絕對會讓你愛上我。”

他專橫的口氣一如他的倨傲狂放。話一說完,不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他輕柔卻堅定的將唇印上她的。

冰宿的心在淌血,為什麼他要愛她?在她決意離去的時候,他為什麼要告訴她他愛她?讓她好不容易重新冰藏起的心再次重重被撞裂開來,散落成整片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汪洋浮冰。

他為什麼要如此殘忍的對待她?

弋翅細細親吻着她,他不曾吻得這般輕、這般柔、這般綿密、這般使人揪心……思及她就要離開這令人眷戀的溫柔愛撫,被撕扯的心越益痛得無以復加。

他不該愛她的,這會使她的離去更加困難,使兩個人更加痛苦……

弋翅擁着冰宿,加深他的吻,將她混亂的心吻得更是意醉情迷;似有魔力的雙手輕輕撫上她的玲瓏嬌軀,聽見她不自覺的嬌喘嚶嚀,他唇邊漾起充滿魅力的淺笑。

“相信我,我會讓你愛上我。”

冰宿拼湊不出任何話語,她體內唯一不受控制的情潮已被他放肆狂野的挑起,他強悍卻又帶着溫柔的愛撫像一種蠱惑,衝破禁錮着她的層層道德禮教,她無法抗拒、不能思考,只能融化在他懷裏。

弋翅悄悄褪去她的衣服,讓這一刻的愁悒憂傷化成一季的熏人浪漫……

冰宿最後一個清楚的念頭是,他一定很了解她根本抵抗不了他的調情,不然,他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化解她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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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給你。”弋翅笑着將勾掛上魚餌的釣具拿給冰宿。

冰宿茫然地看着手上的長竿,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姨,我教你,這個要這樣弄……”任遠笑着“指導”冰宿如何釣魚,童稚的小臉上閃耀着快樂的笑。冰宿阿姨終於肯和他們一起釣魚了。

以前只要弋翅一有空,就會帶着任遠到各地遊玩。雖然當時冰宿還在護衛任內,但弋翅對她態度冷淡,她只能在一旁觀望他們,今天還是她首次加人他們之中。

不消多時,手腦靈活的冰宿已經掌握住鈞魚的技巧,能夠俐落的揮竿釣魚,看得一旁的任遠佩服不已。當初他可是學了好久才學會鉤魚的。

看着任遠純真無憂的笑顏,冰宿心裏隱隱泛上不舍,弋翅果然做到他所說的,任遠在宮中的生活並不嚴肅刻板,而是充滿歡樂。

在宮中,任遠不愁衣食、有良好的教育,還有一群疼他的長輩,而弋翅不但不會限制他交朋友,反而還讓宮中不論尊卑、只要是同年齡的小朋友都能很快樂的與任遠玩在一起。這一點讓冰宿最為訝異。

任遠在宮中真的很快樂,所以她不會帶任遠離開王宮,而一旦她離去,怕今生是難再見到任遠了。

不經意地轉頭,對上弋翅熾熱深情的眼神,她輕輕避開眼光。

她已經接受弋翅愛她的事實了。弋翅每天無時不刻都在她耳畔輕訴愛她的言語,無時不刻對她呵護有加,雖然他仍是以他獨斷的方式待她,但在每一次體會他的用心之後,卻更加深陷進他的溫柔里而不可自拔。

然而最困難的是,多一次面對他的愛意,就多加深一分離去的傷痛。她也曾經自問,既然他也愛她,為何她不接受他的愛意,與他相守一生呢?何苦執着於身分上的差異,讓這份感情只能深埋心底?

但答案是不行。

他們懸殊的身分已教她望之卻步,更何況,她又是畢諾瓦玉室的世襲護衛。在她根深蒂固的觀念里,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她必須在他背後保護他、幫助他,當然更不能讓他因為娶了像她這樣的平民而教人民輕視他。

典恩與鶯韻、簡陶與希瑩,不也都是如此艱難的相愛着?

“姨!”任遠一聲驚叫打斷了她的思緒。

才半轉頭,冰宿就察覺髮際一陣疼痛,原來任遠不小心將魚線纏上了她的發。弋翅趕緊到她身邊,輕柔的幫她解開魚線,任遠着急的一邊道歉一邊看着她的頭頂。

因為個頭小的關係,即使冰宿是坐在岸邊的石頭上,任遠仍須踮着腳尖才能看清楚冰宿頭上的“作業情況”。他小手抓着冰宿的衣服,腳踮得顫巍巍的,堅持非得看到她平安無事才肯放心。

“啊!”

“小心!”冰宿低聲驚呼。手的動作快過說出的話語,她一把抓住因重心不穩而向河裏倒去的任遠,拉往自己的方向,然而受驚的任遠慌亂的朝她猛撲,卻因用力過猛撞開兩人的身子,反教她往前跌去。

弋翅在任遠向後倒去時就伸手欲抱冰宿,重心不穩的情況下任遠又猛地撲向他的方位,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必須同時兼顧兩人,結果一陣手忙腳亂,他和冰宿雙雙落水,留下任遠驚愕的佇立岸旁。

“撲通!嘩啦!”

幸好近岸的溪水只及膝蓋,弋翅在他們往溪里跌去時就機警的護住冰宿,沒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發覺自己正半趴在弋翅身上,冰宿驚慌的道歉:“對……對不起。”她想從弋翅身上退開,卻被他箍住了身子。她臉色火紅的抬眼看向他,乍見他眼裏閃出奇異的光亮,唇角掛着一抹邪氣的笑。

他是故意的?冰宿突然恍然大悟。以兩人的應變能力竟沒辦法阻止落水,本來就十分可疑;而仔細想來,她原本向前跌去時的衝力並不大,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落水,是弋翅後來拖她下水的。

慌張的情緒頓時消散,她不甚苟同的瞪了弋翅一眼。

弋翅唇邊的笑容倏地擴大,仍抱着冰宿半坐在溪水裏。

冰宿被他的笑容吸引住視線,心口突地有些緊。

“任遠,你要不要也下來玩玩水?”弋翅笑着朝岸上的任遠招呼。

“不行!”冰宿直覺的脫口阻止。

弋翅及任遠同時訝異的轉頭看她,何時曾見過冰宿如此強制的下命令了?

驚覺自己的語氣不當,冰宿趕緊又道:“我……我是說,氣候還沒真正回暖,任遠要是受涼了就不好了。”她再次試着要從弋翅身上離開。

弋翅按住她的後腦,在她唇上印了個吻,“我愛你瞪着我的模樣,像原本的你。”他終於放開她起身,臉上仍掛着笑容。“還有,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母親。”

弋翅為了不讓冰宿有受寒的可能,不多久他們就提早結束戶外的遊玩,策馬回宮了。

而好一段時間,冰宿都還在想着弋翅說的,關於“原本的她”的那句話。

什麼樣的她是原本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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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這些服……”

冰宿無措的看着陸續進到衣飾間的女僕,她們手中不是拿着服裝、配件,就是拿着軟鞋、首飾,看得她是眼花繚亂外加手忙腳亂。

“換上吧!很適合你的。”弋翅閑適的坐在椅上看着服裝師幫冰宿試衣。其實,他很早之前就命人為冰宿縫製了女裝,卻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及心情讓冰宿換上。

她是適合穿女裝的,尤其日後當她成為一國之後,他相信她的絕俗之美絕對會讓所有人民為之傾倒。當初他會解除她的護衛職務,就是要讓她儘早學習,並習慣身為皇后該會的一切事宜。

他更相信以她的聰慧及才幹,日後她絕對會在國事上成為他最重要的幫手,當然,對他個人而言,她永遠是他獨一無二的妻子與情人。

冰宿從沒遇過這般窘況,不但要在弋翅面前寬衣解帶,還得換上她不曾穿過的裙裝。因為本身職務的關係,身着褲裝在行動上較為方便,對於裙裝,她想都沒想過會有穿上的一天。

方才弋翅命令她試穿女裝時,她着實嚇了一跳。她不否認在心裏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好奇與興奮的感覺,但隨之而來的是對自己的疑慮,她一點都沒有女人該有的嬌柔,穿起女裝只怕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徒然落人笑柄罷了。

弋翅自始至終不曾將眼光從她身上移開,她只好盡量低垂燒透的臉蛋,一顆心七上八下,眼眸四處張望着不曉得瞪看哪裏才好。隨着時間的流逝,她臉上的熱度不減反增。

他似乎特別喜歡看她慌張的模樣,總會出其不意的做一些事來試探她的反應,若能夠讓她顯露張皇之色,他不但不會就此罷手,反而會更壞心的逗弄她。

好比今晨,她是在背部感到一陣陣溫暖的觸撫中醒來,睜開眼就看見他正在輕撫她的背,她驚得僵住了身子,他竟然還在她耳邊輕笑道:“你的背很美。”

他每每對她做出這般令人臉紅心跳的親昵舉動,且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教她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好不容易,幾十套衣服全都試穿過了,弋翅遣退眾女僕,留下服裝師來討論關於冰宿的服裝有何需要修改的地方。

冰宿注意到各個女僕離去之前,眼光還一直流連在弋翅身上。

誰抵擋得了他的魅力呢?

不凡的面貌、健碩的體格、優雅的神態,加上唇邊那抹尊貴、又帶點傲慢的魅力淺笑,她確信方才除了她以外,所有女孩只要有機會目光便會猛往他身上探去。

趁弋翅還在與服裝師談話,身上只着襯衣的冰宿趕緊找出她原本的服裝欲穿上,才剛將上衣套好,一雙手就從身後將她扳過去。

弋翅笑着將她的衣服褪去,“從現在起,你不要再穿這些衣服了。”

雖然他對她專制如昔,但他的溫柔卻像是一下子決了堤,滿滿的朝她湧來。就像現在他親自替她更衣,待她如珍寶一樣。

“穿這件。”他動作輕柔的替她換上一襲銀緞禮服,“這顏色適合你。”

冰宿低垂着頭說不出話來,她臉色似火、心跳如飛,比起他的憤怒,她更難以招架的是他的溫柔……

她對他的感情很微妙,像是走在高空繩索上,手執一柄長竿,右邊是傾心於他的愛戀;左邊則是她生來就背負的責任與禮教。她必須極小心,若一個不注意稍偏了一點竿距,無論哪一邊,她都會跌下細繩而粉身碎骨。

替冰宿繫上銀絲腰帶,順手又替理了下她金色的短髮,弋翅很高興看見她的頭髮長長了些,當初他就是想看她留長發的模樣,所以才命她不準再剪髮。

弋翅滿意的看着冰宿,抬起她的臉,真摯地低喃:“你好美。”

冰宿心口一緊,他的深情、他的溫柔,甚至是他的霸道……都是如此牽動着她的心魂,教她如何能抗拒得了,又如何割捨得下?

一股意念突生,如果她今生註定與他無緣,那麼在這相聚的最後一段時間,她就要好好體會有他相伴、受他寵溺的感覺。

即使為了不讓弋翅在她離去后,不顧一切的動員人力尋找她,她仍然必須謹慎的控制自己對他的愛意,不讓他對她念念不忘,少一分對她的眷戀,他就可以早一日將心思放回國事上。

但此刻原諒她的任性,此生就這麼離經叛道一回,讓她好好吸取他的一切,假裝他們真的可以相愛……

她對弋翅輕輕綻出笑靨,“謝謝。”

凝望着冰宿絕艷的笑,弋翅一時忘了呼吸,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笑。他輕輕捧起她的臉,深情的吻住她的唇。

冰宿輕嘆一聲,悄悄將身子靠向弋翅,感受來自他的溫熱。

弋翅在心裏歡唱着,她終於肯回應他的愛了!

輕輕放開她,弋翅擁着她的腰,“來,和我跳舞。”

冰宿微怔,臉色閃過猶豫。

弋翅察覺到了,“怎麼了?”

冰宿正思索着該如何開口告訴他,她並不會跳舞,弋翅就輕抬起她的臉道:“你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

對着冰宿不解的神情,他輕笑了下,“你本性不是一個會溫馴順從的人,你有主見、果斷且堅持自己的想法,即使遇上像我這麼專制的人,你也不怕說出自己的意見。

一直以來,你都被你的身分與職務壓抑住了本性,我之前對你的態度也讓你更加封閉自己。但是從現在起,你不必再對我顧慮什麼,我要你做回你自己。”

他親昵的吻了吻她。

以往他既要她回復原本的性情,卻又因着自己的嫉妒情緒對她設限許多,互相衝突的作為讓兩人都受盡折磨。但自從頓悟他是愛她的之後,他就想了許多愛人間的相處之道,其中讓他最感到該有所改變的觀念就是“服從”。

弋翅繼續說著:“我不會再命令你,你也不必再將我的話當作是命令,我要我們之間沒有主從之分。你是我的妻子,夫與妻之間是不必有誰要服從誰的,我要你用原本的你和我相處,因為我知道,我愛的是那樣堅強又勇敢的你。”

對弋翅一番深情的告白,冰宿除了深深的感動之外,卻也想到一個問題——

是嗎?她不是一個會溫馴聽從命令的人嗎?

被弋翅擁在懷裏翩然起舞的她,腦中不斷迴轉着這個問題。面對着他深情的笑臉,她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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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命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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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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