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新生露營寫生,是莎麗學園一直以來的傳統。

夜晚,學員們在山頂紮營。對這些有錢的少爺小姐們來說,露宿在外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根本是找罪受。但是教授卻很堅持的認為,只有將身心融人大自然,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美麗,於是學生們只有乖乖搭起帳篷、生起營火,度過這註定難忘的一夜。

教授一個個安慰着學生們,走到文鳳殊的面前時,看了看他手中的素描本,滿意地笑着讚歎:“很好!很好!”

見教授走遠了,宋麗儀湊了過來,拿着自己的畫本,柔聲問道:“文同學,能不能指點我一下?”

文鳳殊頭也沒抬地隨手接過,一手拿着筆,剛要點評,卻愣住了。

畫中的主角……竟然是他!?

他微揚起臉,看着宋麗儀羞澀的微笑,淡然道:“你畫得很好,可惜偏離了主題,教授要我們畫的是山水。”他將本子遞了回去。

“我就是不太會畫山水啊!山水在我眼中,總是同一個樣子。可是你怎麼能畫得那麼好呢?教教我好不好?”宋麗儀並不死心,索性坐在他身邊。“心思都放在其他地方,你可以畫得更好。不管畫什麼,心中一定要有它的存在;沒有,乾脆不要畫。”

收起畫本,他倏然站起,拋下呆在原地的宋麗儀,快步離開。

轉過幾條小路后,他突然聽見身邊樹叢沙沙作響,警覺地低聲問:“誰?”

枝葉被撥開,蘇青荷笑着走了出來。“誰惹你了?看你那副臭臉!”

“你去哪裏了?”

從一個小時前就突然不見了她的蹤影,連吃晚飯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她,他還以為她失蹤了,若是她再晚個三分鐘現身,他可能會動身去找她了。

“我去找這個了!”蘇青荷高舉起手,手中拿着一片樹葉。

他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這片樹葉有什麼用。

“想問我找樹葉做什麼,是嗎?來,我告訴你!”

蘇青荷笑着拉起他的手,走到一邊的大石頭邊,一同坐下。

她將那片樹葉湊到嘴邊,輕抿着葉邊,接着,清亮地吹出了幾個音階。

“怎樣?這是我自己偷學的,而且,在這山裡,這種樹葉吹出來的聲音最好聽了。”蘇青荷笑得很得意,就在燦爛的星空下,藉著這片小小的樹葉,吹出了一首悠揚的小夜曲。

文鳳殊有些吃驚。用樹葉吹出聲音這事他是聽說過,但是並沒有親眼見過,乍然看到她的表演,他覺得有些新奇。但真正讓他動容的,是此刻她忘情的表情,好像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山中的景緻,連四周的蟲吟流水,都可以與她相應和。

“你很有趣。”聽到曲子結束,他破天荒地給了她簡潔的評價,惹得她濃眉一挑。

“這算稱讚還是挖苦?”

他不語,只是揚起臉,看着天上的緊星點點。

今夜星光幽幽柔柔,童年的記憶中,似乎也曾經見過這樣的景象。那記憶和梅德里城堡一起浮現,讓他猛地一顫,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她感覺到了,遂問:“冷了?真是少爺的身體,這麼嬌弱,還比不上女孩子!”她順手脫下自己的短外套被在他的肩上,“穿上我的衣服吧!應該會暖和點,山上風冷,小心別感冒了。”

她的舉動令他心頭一震,看她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

“怎麼了?被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啦?哈!人家是英雄救美,今天我這個美女卻拯救了英雄!”

她的得意忘形一如既往,但是,沒有了外套,掛在她嘴角的笑容漸漸顯得僵硬,一雙手掌合在胸前,悄悄地哈着熱氣。

他沉默着解下自己的長圍巾扔給她。

她一笑,爽快接過,里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也懂得關心人啊?真是沒想到……”話說到一半,她的笑容驟然僵住,沉聲說道:“你不要動!千萬千萬不要動!一步都不要動!”

他一愣,沒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本能的站在原地,眼睛卻四下打量了一圈,一看,他也驟然驚住了。

在他身側兩公尺左右,有一條蛇正直立着上半身,吐着血紅的蛇信瞪他。

文鳳殊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過蛇。此刻與它那陰毒的眸子對視,全身寒毛都倒豎了起采,手心全是冷汗。

她悄悄從地上拾起一根粗壯的樹枝,繞過他面前,一步步逼近那條蛇。

文風殊看到她的樣子,一驚,趕緊低喝:“不許冒險……”

話音未落,蘇青荷手中的樹枝已如閃電般打下,一下子就擊中了蛇頭,然後如雨點般的擊打在十幾秒鐘內將蛇頭打爛。

但是她好像已經被嚇呆了,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敲着,直到文鳳殊將她口中的棒子奪下,遠遠地丟開,在她耳邊大喊了一聲:“行了,它已經死了!”

她呆了幾秒,接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剛才的勇敢和冷靜全都煙消雲散,讓文鳳殊措手不及,只能看着她哭。

幸好她的淚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分鐘左右,她又破涕為笑。“還好死掉了!要不然被它咬死一個未來的大畫家,這是多麼遺憾的事呀!教授會第一個哭死的!”

她伸手抹去眼淚,卻在臉上留下了淡淡血痕。

文風殊一怔,忽然伸手撥開她的手掌,看見她的掌心被方才樹枝上的細小樹刺劃出了好幾道傷痕,他面色一凜,從自己的衣服中掏出一塊手帕,蓋在她的掌心上,沉聲道:“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冒險的事,如果被蛇咬到,你要怎麼辦?為我而死嗎?”

“少臭美了!.誰要為你而死?”蘇青荷故意白了他一眼,恨恨的說:“我是怕蛇吃完你又來吃我,這完全是自衛。”

黑眸凝在她的臉上,許久,那眸底竟然漾出一絲笑紋。

“遇到你,要先自衛的恐怕是那條蛇吧?”他的一句話立刻招來她的揮拳,不過,在掌心受傷的情況下,要打痛他可能有點難度吧!果然,下一秒鐘,他便看到她咧着嘴呼痛的模樣。

誰也沒發現,在這片夜色下,悄然進駐他心中最柔軟那一處的,其實已不僅僅是今晚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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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莎麗是一座美術學園,但體育課還是不可免的。

蘇青荷一邊做着熱身,一邊瞥向四周。

那些平時穿着時尚的富家子弟們,似乎比較習慣於做一個舉止優雅的淑女或是紳士,對於穿上運動衣在場上奔跑流汗,很不屑一顧!

大部分女生都在操場旁邊的台階上坐着,三兩成群地閑聊;男生們還算好,有的打打籃球、有的小跑一陣,但似乎是表現給女生看的成分居多,真正認真上課的其實很少。

蘇青荷環視了運動場一周,沒有看到文鳳殊的身影。她走到軟墊前,飛身一躍,輕輕巧巧地躺落在上頭,微笑地望着天空中緩緩移動的白雲,心情極度舒爽。

忽然,一張寒冰似的臉橫在她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蘇青荷,你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宋麗儀!?

“找我什麼事?”陽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對方,那種表情令對方惱怒。

“你要我在這裏說嗎?那好,我坦白告訴你,是有關文鳳殊的。”

文鳳殊!?“文鳳殊怎麼了?”

“請你不要老是纏着他,好嗎?你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說穿了,你根本高攀不起他,明白嗎!?”宋麗儀高昂着下巴,不可一世地說:“文鳳殊有着天生的貴族氣質,你看看你,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和‘貴族氣質’沾得上邊,你憑什麼接近他?”

蘇青荷覺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從頭到腳都不優雅,是嗎?那又怎麼樣呢?誰規定我一定要做個淑女的?我就是我,我自己覺得開心就好了,至於文鳳殊,用不着你替他擔心,他願意和什麼人交朋友,他自己難道不能作主嗎?”

她一躍而起,打算離開,宋麗儀卻追了過來,提高聲音對她的背影喊這:“你別裝了!你在妄想當梅德里伯爵夫人,不是嗎?我敢肯定,他的家族是不可能接受像你這樣的女孩子的!”

“你說梅什麼伯爵?”蘇青荷挑挑眉,“你小說看多了吧?文鳳殊是靠獎學金救濟上學的,哪兒來的什麼伯爵家族?”

宋麗儀噗哧一笑,“你還在裝蒜嗎?全校誰不知道他是法國梅德里伯爵的獨子?梅德里家族的企業遍佈全歐洲。獎學金?救濟?你未免太侮辱人了!”

蘇青荷微怔,一時無法明白宋麗儀話里的意思。

梅德里伯爵的獨子!?那好像是離她很遙遠的一個名詞。法國?離她更遙遠。

抬眼,她看見文鳳殊正從不遠處走過來,懷中依然抱着一本小小的畫冊。

如果剛才宋麗儀說的一切都屬實,那麼他如此特立獨行地過着自己的生活,甚至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不考慮所謂的校規,連教授都對他禮讓有加的最根本原因,並不是因為他的才華,而是和他的背景有關!?

她一咬牙,幾步奔過去,攔在他面前,將他一把拽到牆角。

“幹什麼?”他清俊的臉平淡如水,對於她老是莽莽撞撞的樣子,已經習以為常。

她單刀直入地問:“你聽說過梅德里伯爵嗎?”

問罷,她細細盯着他的神情變化,果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波瀾。

“你聽誰說的?”

“梅德里”這個姓氏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每次提起,就在他的心頭上劃出一道血痕。

“別管是誰說的,快告訴我,你是不是梅德里伯爵的兒子?”

他不語,但如此長久的沉默,就等於是默認。

不知怎的,他的沉默讓她胸口一疼,被人愚弄的憤悶驟然湧上心頭。

於是,她不再追問,重重地甩開頭,跑回操場。

宋麗儀還高傲地站在原地,見到蘇青荷走來,想再說些什麼,但她卻煩躁地將她推到一邊,幾步助跑后,高高躍起。

身後宋麗儀見她這副模樣,得意地大喊了一句:“你就是再

努力,也不可能成為能夠與他匹配的人,放棄吧!”

她的身子已經躍上半空,本來可以輕鬆躍過的橫杆,卻在聽見她的話時,心頭一沉,身形一僵,從半空中驟然跌落,撞上橫杆后,重重地摔落地面。

突然而來的劇痛讓她即使咬緊牙關,也無法不呻吟出聲,不知從哪裏流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她的衣袖。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宋麗儀顯然被這情景嚇住了,呆愣在原地,旁邊的同學們則一個個趕了過來關心,但蘇青荷已經被疼痛折磨得無法說話,由傳來的疼痛判斷,她的右臂受傷了!

恍惚間,她感覺到似乎有人仔細地審視了她的傷口。緊接着!一雙手臂從她的背下穿過,將她抱起,疾步沖向教學大樓。

蘇青荷忍着痛,將眼睛睜開一絲細縫,看到文鳳殊冷峻的面孔后,咬緊牙根,迸出了幾個字——

“你這個大少爺,最好離我遠一點!”

他沒理她,依舊抱着她,走上了二樓。

她又喊了一句:“我才不要你的同情和施捨!”

他終於瞪了她一眼,“你要想延誤傷勢讓自己變成殘廢的話,我可以幫你。”

她閉了嘴,不是怕他真把她給扔下去,而是因為頭一回見到他如此凌厲的表情。

在她心中,他即使是生氣也是溫溫的,從來不曾真的動怒。但此刻,他眸子裏的冰冷,更甚於平日十倍!

她不敢再撩撥他的怒火,儘管自己也覺得委屈。

無論怎樣想,都應該是他不對呀!若不是他故意隱瞞自己的身分。宋麗儀今天說出來的時候,她也不會如此難堪了。

他究竟為什麼對自己的顯赫家世隻字不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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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醫診斷的結果是,雖然沒有摔斷骨頭,但兩個星期內,蘇青荷的胳膊都必須裹着繃帶,而且不能隨意活動。

蘇青荷苦着臉,看着自己已經被裹得像木乃伊的右臂,對一直站在身邊的文鳳殊抱怨這:“都是你害的!”

她朝他瞪去,這才發現他雪白的上衣,已經被斑斑點點的血跡給沾染上。

“你身上的血……還不去換衣服!”

看慣了他清爽乾淨的樣子,乍然看到那一身的血污,實在令人覺得刺眼,好像真正受傷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他沒回答她,轉頭問校醫:“她現在可以下床活動嗎?”

校醫笑笑,“她只是胳膊受傷,不會影響走路。但切記,不要再做劇烈運動了。”

文鳳殊對她伸出一隻手,“我送你回家。”

“下午的色彩學你不上了嗎?”她看了他片刻,接着一挑眉,“好吧!算是你欠我的,誰叫你故意騙我。”然後就大大方方地把手放在他手中。

出了校門,他們直接叫了一輛計程車。

剛上了車,蘇青荷大概是因為止痛藥起了作用,不舒服的感覺褪去,說話頓時流暢了許多,“幹嘛不告訴我你是什麼伯爵的兒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簡單地回答:“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炫耀的,為什麼要說?”

“不值得炫耀!?”蘇青荷轉過身子看着他的臉,問道:“你難道不知道,憑你這張臉,再加上你的身分,可以迷倒多少女孩子嗎?還是你害怕追求你的花痴愈來愈多,所以刻意隱瞞?”

“我從不想隱瞞什麼。”他根本不看她,揚着臉,似乎懶得再多作解釋。

“但是如果你說了,你今後的發展將會平步青雲,何須坐在學園裏辛辛苦苦地上課呢?”

“然後呢?”他驟然反問,“平步青雲之後又如何?大家喜歡的,究竟是我的頭銜,還是我的作品?”

蘇青荷歪着頭想想,“當然是你的作品啦!換個方式說,像我這種程度,即使當上英國王妃。也沒有人會多看我的畫一眼的。”

他露出一個極冷的笑,“你太天真幼稚了!顯然,你對於人類的生存法則還不夠了解。”

“別總是把自己說得好像七老八十、飽經風霜的樣子。你又了解多少?”蘇青荷哼聲道。

“比你想像的多。”他的聲音陡然一沉,像是沉進一池寒潭,冷到極點。

蘇青荷凝視了他片刻,忽然一轉話題,笑道:“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笑過!你總是板著臉、皺着眉的。”她說著,用還能動的左手輕輕按着自己的眉心,對他說:“你跟我做,這樣……”

文鳳殊無語地看着她,動也不動。

蘇青荷乾脆拉過他的手,按在他的眉心,“把手按在這裏,在你皺眉的時候它是糾結着的,如果你笑了……”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眉心就會展開,平滑得藏不住任何的憂愁!”

他的手一僵,中指依然按着眉心——那兒的確有一處糾結,甚至還有一道如刻痕般的淺溝。

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呢?在梅德里的童年時代?還是姐姐去世之後?

一層重重的陰霾遮蔽了他的眼睛,他閉緊眼,不讓自己看清那陰影究竟是什麼。

一年多了,一年多來他一直在逃避着!只是,這逃亡的路不可能沒有盡頭,而那盡頭,似乎已經咫尺可見了。

“唉……這下子可更糟糕了!右手受了傷,考試怎麼辦?這半個月都沒辦法練習了,我怎麼可能過關啊?”

文鳳殊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那廂的她又已轉換了情緒,撫着自己纏滿了繃帶的傷臂哀嘆。

文鳳殊看着她,“既然不喜歡,為什麼不放棄?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永遠也不可能做好。”

“我也知道啊!”蘇青荷搖搖頭,“我根本不是畫畫的料,只是,我只有熬滿一個學期,才有可能轉到別所大學。如果是中途被退學了,我的學分就是零,那樣的話,沒有一所大學會接收我的!”

“你想學什麼?”

“學商。”

她的回答讓他有些驚訝。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學商又怎麼樣?別一聽到商這個字,就聯想到滿身的銅臭。這世界有像你這樣從裏到外都是浪漫氣息的人,當然也會有我這樣活得比較現實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活得不現實?”他挑剔着她的用語。

“這還用說!你看看你,從我認識你開始,你一天到晚就是在畫畫,根本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就算是貴族,也應該有自己的交際圈啊!可你這個人,孤僻、不合群又封閉自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靜靜地瞅着她。“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你認為我的生活不現實,那麼,學商就算現實了嗎?”

“起碼會知道怎樣靠自己填飽肚子,每天的生活我們都會計劃。你呢?你對自己的未來有過計劃嗎?”她的一句話猛地重創了他的心,讓他倏然變了臉色。

她看出來了,於是立刻轉移開話題:“我就喜歡學商,因為我的父母都是開公司的,將來家族的事情,我總要出力幫忙才行呀!都飯來張口這麼多年了,不能再每天吃飽了混日子啊!”

她的回答又讓他刮目相看,“原來你也是有責任心的。”

“什麼話!?”她怒目而視,“你真以為我是白痴嗎?別以為我不會畫畫,就什麼都不會。告訴你,我上高中的時候數學可以拿滿分!”

“哦——”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又側過臉去。

“喂!文鳳殊,別又背着臉不理人,在想什麼?”她不滿他的忽視,強迫他轉過臉來。

他輕嘆一聲,“我在思考幫你混過這個學期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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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呀迷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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