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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夢。
她竟然在婚禮當天被新郎放鴿子!
問題是,她的結婚對象是誰?
李佳宜瞇着輕微近視的雙眼,表情獃滯、眼神迷濛地看着鏡中自己的反影發獃──
她無意識的扯着披在肩上、毛躁亂翹的發梢,放開手彈跳幾下又恢復紊亂的形狀﹔隨手拿起發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頭髮,漫不經心地重複着機械式的動作,繼續神遊四方。
過了好幾分鐘,她突然發出一聲單音噫語,前傾上身直到額頭快貼到鏡子,直盯着鏡面瞧,眉心出現細細的漣漪──
「唉,又出現了!情況越來越嚴重了,怎麼辦?專家說,想要解決問題,必須尋找問題根源……」她喃喃自語,神情沮喪。「尋找問題根源不難,只是,找到問題根源了又能怎樣?他們想邀請親朋好友分享喜悅是理所當然,我如何能為了個人的小小困擾而去阻礙別人追求幸福的權利。」
「唉……為什麼又到了這季節?」長長地嘆了聲氣,李佳宜打起精神,拉開梳妝枱抽屜翻了半天,拿出一隻口紅型長條細盒。
她神情專註的瞇眼端詳鏡中那令人怵目驚心的兩圈大黑輪,哀怨的皺起眉心,舉起手中標榜對消除黑眼圈有極佳效果的某品牌眼霜,塗塗抹抹,一下又一下的努力遮掩越來越像熊貓眼的黑眼圈。
嗯,好像有點效果。
她退後幾步,左右側轉看了看。差強人意,大黑輪縮水成小黑輪了﹔眼角不由自主瞥向小小客廳里的史奴比圖案垃圾桶。
她光着腳丫踱過去,由上往下看──昨晚剛整理過的垃圾桶中只有兩團皺皺的紅色紙團──
就是這東西害她噩夢連連!她生氣的扠腰,抬腿想踹上一腳,可是看到可愛的史奴比,想了想,還是作罷。
咬唇思忖了半天,她嘆口氣,彎腰撿起被自己揉得皺皺的紅色紙團,用力壓平充滿皺褶的紅色卡片,皺眉瞪着立體浮雕的大紅紙面上燙金的「天作之合百年好合」八個金光閃閃大字。
這上面應該要印上一桶一桶的zayao,明明就是紅色炸彈!李佳宜在心裏嘟囔着。
攤平另一張紅色卡片,穿着中式嫁服的新人滿臉喜氣的朝着她笑;新娘子有點熟又不熟的面孔,是公司里叫不出名字的同事。
唉……為什麼又到了紅色炸彈FL的季節?
為什麼她已連年被轟炸,所收到的炸彈次數卻仍然年年增加?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
大家不是都說──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為什麼還是有那麼多人迫不及待的加入築墓行列?
又有人說──
婚姻,是人生中最大的賭局。
十賭九輸不是嗎?
那她送上結婚禮金,豈不是變相的鼓勵賭博?
到底是誰說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的?
什麼雙人枕頭沒有你會畏寒?
衣服穿多點睡不就好了!
真的怕冷不會裝暖氣、買暖被機、電暖爐……
睡眠不足的李佳宜陷入碎碎念的忘我境界,直到電子鐘聲嗶嗶作響,才讓她驚跳回神。
啊!隨着一聲壓抑的尖叫,她慌慌張張打開衣櫃,隨手抓出一套衣服,正打算換上,腦海突然閃過昨天吃晚飯時不小心瞄到的星座節目──
不吉祥顏色:紅色。
處於非常時期,她還是謹慎點,別賭運氣。李佳宜扔開手上的棗紅套裝,另外選了一套水藍色系的。
這一耽擱,又浪費了寶貴的三十秒。
完了、完了,上班從未遲到的她今天可能要破紀錄了!
來不及理好那亂翹的發梢、眼底的小黑輪、低低鳴叫的肚皮,她一手抓起鞋柜上的小提包,一手拎着黑色高跟鞋,以短跑姿勢沖向門外──
電梯等等唷!
※
位居繁華市中心的優質住宅區竟然出現黑道火併場景?
數十名黑衣黑褲古惑仔聚集在大樓前廣場,拉近距離一看,都是十幾歲二十齣頭的年輕人。
這在附近是難得一見的場景,路過的行人匆匆,夾雜謹慎與好奇的眼睛不敢多看的快閃而過。
突然,群聚的年輕古惑仔間起了騷動,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注視着由遠駛近的兩部黑色轎車,人群逐漸朝減低行速的轎車簇攏聚集。
周遭瀰漫一觸即發的凝重氣氛──
兩部黑色轎車,前車剛停妥,後車車門快速推開,一道黑色人影匆忙快跑向前,打開前車後座車門,彎腰弓身,聲音宏亮的喊:「大哥!」
從黑色轎車現身的「大哥」完全符合電影中黑道大哥該有的形象。
一出場就顯現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壓迫氣勢──
貼身的黑色系衣着勾勒出肌肉發達、孔武壯碩的龐大威武身材,輪廓立體的面孔加上線條剛硬的薄唇,顯得威氣逼人﹔黑色墨鏡遮不住的濃眉輻射出一股霸氣。
即便這位「大哥」左臂受傷裹着石膏繃帶懸挂胸前,仍然無損那難以言喻的狂猛威嚴戾氣。
突然,年輕古惑仔群爆發出激昂的情緒,一擁而上。
哇!要開打了嗎?!
真是緊張刺激、令人屏息的一刻──
「圈圈叉叉他家的香蕉!大哥,是誰傷了你的?!我去斃了他!」
「誰敢動大哥,我就跟他拚了!」
「我殺他祖宗十八代,圈圈叉叉他家的番石榴!」
「大哥,需要輸血嗎?我跟您相同血型!」
「大哥!我也是!我不僅跟你血型相同,連星座、生肖也一樣!」
此起彼落的叫喊着──大哥大哥大哥,間或夾雜不斷被問候的水果,古惑仔們群情激昂。
被如此熱情擁戴的「大哥」唇角隱隱抽搐,兩道濃眉越來越糾結扭曲。
倏然,「大哥」摘下墨鏡,蘊含怒氣的凌厲眼神讓見到的人都心頭一驚,激動的古惑仔小兄弟們不由自主的一個接一個安靜了下來。
「這是在搞什麼?!」「大哥」果然是「大哥」,連那低沉的嗓音都充滿無形的魄力。
鴉雀無聲。沒人有那個膽量開口答腔。
「大哥」不悅地挑高右眉回視身旁的跟班。「誰叫他們來的?」
「呃,是我跟阿泰說的。」被厲眼瞪視的跟班小武抖顫的瞄一眼四周聲勢浩大的一群,囁嚅說:「我不知道他會找來這麼多人。」
「統統給我回去工作!」
「大哥」一聲令下,一向忠心耿耿的小弟們個個表情掙扎。大哥有難,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走人!?
「誰不走,以後就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大哥」咬着牙,肌肉繃緊抽動,烈烈火氣瀕臨爆發臨界點。「小武,誰還站着不動,你就打斷誰的腿!」
「真……真的嗎?」小武臉上出現一絲驚懼,吞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我從來沒打斷過人家的腿。」
「大哥」黑黝臉龐閃過難辨、近似痛苦的神情,正要開口,小武笨拙的從口袋掏出傢伙,手抖得像是遇到十級大地震。
「大……大……大大大哥,我……我預備好了。」
「你從哪裏弄來的?」「大哥」厲眼瞠大,原本就冒着火氣的臉龐繃緊,一探手,小武手中巴掌大的shouqiang已進了「大哥」口袋。
「老……老老大給我的。」小武緊張得兩眼瞪得更大。
「大哥」拳頭一緊,壓抑的忍耐着什麼,繃緊的牙關擠出話來:「打電話給黑哥,叫他過來處理。」
「大哥,我不知道黑哥的電話。」小武追着甩頭就走的「大哥」。不是他這個跟班不盡責,他也不過才上任幾天而已。
真是夠了!
「大哥」氣勢兇狠的轉身。「電話拿來!」
「是。」
小武趕快掏出手機,跨步向前恭謹的彎身遞上手機──啊!發生什麼事了?!
因為過度驚訝,所以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見他那雄壯威武、英明神勇的「大哥」像是受到巨大衝擊,腳步一個踉蹌,當街倒下!
低垂的視線讓他看不到大哥背後的景象,電光石火間,小武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扯開喉嚨大叫:
「大哥中槍了!」
呃,話聲剛落,小武兩顆眼珠馬上瞪得像牛鈴,直楞楞的看着趴在「大哥」背上的女人……
※
快快快!
電梯門一開,李佳宜以媲美百米賽跑最後衝刺的速度衝出。
匆忙間,還不忘回頭朝警衛伯伯揮手打招呼,沒時間響應警衛伯伯的問好,她轉頭快跑。
出了樓下大門,她加快速度衝刺──嘿嘿!國中時參加田徑隊三年,可不是白混的。
豈料砰的一聲,她撞上了一道牆!
一陣天旋地轉后,李佳宜頭昏目眩、愕然的連眨眼,心裏頭納悶着什麼時候大門前砌了一道牆她怎麼不知道。
咦!手心底下傳來可疑的溫度。
「大哥中槍了!」
突然的一聲爆喝令她轉移了注意力──
哇!這麼多人,是在拍片嗎?
李佳宜大驚,第一個念頭以為自己誤闖了人家外景拍片現場。
「妳是誰?」稚氣未脫的少年指着她的鼻頭大叫。
情況好像有點不對……身旁黑鴉鴉的一圈。李佳宜左右環視一圈,發現自己被包圍了,心頭一驚,本能的想後退,她手腳並用的往後退,再也無法忽視手心碰觸到的、散發出溫度的凹凸不平物體──
啊?!她顧不得姿勢是否不雅,她連滾帶爬的離開被自己壓在地上的男人﹔慌亂間,男人被她足下的兩吋高跟鞋踩了兩下,她好像聽到男人含糊的呻吟聲。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佳宜掙扎着起身,尷尬的紅了臉。她從沒做過這麼丟臉的事情──跪踩在一個男人背上。
天呀!她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包圍在旁的人群一擁而上,把她擠出了核心,她看不見「受害者」的情形,只聽到此起彼落的關懷聲浪──
「大哥,你有沒有怎麼樣?」
「大哥,你撐着,你不能死──」
「小心大哥的手!」
「撞到頭就慘了,救護車!誰趕快打電話!」
「需不需要輸血?讓我陪大哥去醫院!」
「我也去!我跟大哥一樣血型。」
「我去才對,我跟大哥不僅血型相同,還一樣星座一樣生肖,而且我這麼壯,一次可以捐五百CC的血──」
「我也可以!」
「我……我只能捐二百五十CC,嗚……我對不起大哥!」瘦弱的少年古惑仔內心發誓要努力增重。
熱血沸騰的古惑仔此起彼落呼應,紛紛挽起袖子──
「我也要捐血給大哥!」
「我也捐五百!」
「我也要!」
「統統給我閉嘴!」
壓抑、低沉卻力道十足的一聲暴喝頓時鎮壓住騷動。
「讓開。」
簡短的兩個字讓團團圍住的人牆應聲劃開個缺口,李佳宜看到了發聲的主人,她雙瞳驚駭的瞪大,心裏抖顫──這人的表情好兇惡喔!
她瞪着大眼,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朝自己走來的男人──
粗獷深刻的五官,炯炯有神的大眼,配上兩道線條強烈的濃眉,眉宇間盡顯暴戾不悅,實在無法將他歸類為良善之徒;動作間自然顯現出的洶洶霸勢,讓人看了充滿壓迫感;再看他全身裝扮只有一種色彩──黑;極自然的,讓人聯想到「禁用詞兄弟」。
心念一動,李佳宜無聲的駭然張口,剛才那些人都叫他「大哥」呢!
彷佛要印證她的想像似的,耳邊立刻又傳來「大哥」兩字。
「大哥,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扶你?」小武緊張的跟在「大哥」後面嚷嚷,伸手欲扶住「大哥」的手臂。
李佳宜看到被稱作「大哥」的男人伸手制止跟班小弟,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臂懸吊在胸前。
已經嚇傻的她,未及細想那受傷的手臂是已經包紮醫護好的狀態,慌亂間以為那是她衝撞造成的傷害,懷着滿懷歉意,她吞咽因恐懼而過度分泌的口水,抖顫開口:
「呃……抱歉,我……呃,你、你的手,我會負責的,醫藥費──」
被稱作「大哥」的男人黑着臉睨她一眼,冷酷不耐的低啐:
「沒妳的事,走!」
李佳宜內心掙扎,在良心與自保本能之間游移。她衡量了一下局勢,人數眾多的一幫兄弟在這兒,難保等一下不會發生什麼事。
看這位「大哥」身強體健,就算手受傷了,仍然健步挺立,應該不至於出什麼人命﹔既然「大哥」叫她走,她還是趕快離開這裏比較保險。
李佳宜在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屏住氣、踮着腳尖,繞過前方障礙物──從跟班小弟手中接過手機后,正對着電話狺狺低吼的「大哥」──一直到拉開一段距離后,才放開腳步快速奔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