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秘魯東部山區的小村落。
到這裏已經快三個月了,巧月還是不習慣這樣濕熱的氣候,昨天下的那場雷雨讓天氣變得潮濕燥熱。她頻頻拭汗走在坡度的小徑,替村落救濟貧民的教會組織送玉米粉、干肉到茉莉塔的家。
茉莉塔是她在村落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艾瑞克-鮑斯所主持的工作隊,每天必須步行跋涉到距村落三英里遠的山區內,艾瑞克-鮑斯不準藍巧月插手工作隊的事,命令她待在村落的工作站專心完成畢業論文。兩人發生爭執之後,藍巧月才了解一直以來他不讓她參與實際工作的原因,並不只是單純地歧視女性的工作能力,而是他早在她剛到西安與錢曉竺第一次聯絡的談話中,得知她的左腿曾動過手術。
藍巧月明白了他霸道的決定源自對自己的關心,但仍忍不住爭取道:“你也看過我的腿,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現在醫學如此進步──”
艾瑞克-鮑斯懶洋洋地打斷她:“我不否認欣賞你的腿,更愛極了它們邀請似的環住我的時候;不過答案還是不行。”
藍巧月立時被他肆無忌憚的話語給逗得臉紅心跳,半天說不出話來,而事情就這樣被專擅的艾瑞克決定了。
白天,不諳西班牙語的藍巧月被單獨留在村落中,就像個啞巴,只能比手畫腳地與村民溝通。村落里的孩子對她非常好奇,只要她一出門,他們就好奇地圍在她的身邊,嘰嘰喳喳地的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其中最吸引她注意的是不滿七歲、身材瘦小,明顯看出營養不良的小茉莉塔。
好幾次她特意帶些餅乾麵包出門,分送給其它孩子一部分,其餘的她總是偷偷塞在茉莉塔多次縫捕的舊洋裝口袋中,漸漸的她們便成了朋友。有時候茉莉塔會到工作站找她,邀請她到她位於小山丘上的家去。
經過一段時間,比手畫腳加上畫圖的溝通下,藍巧月這才知道茉莉塔的父親已經過世,她隨母親是依靠教會的救助生活。自此以後,只要藍巧月挪得出時間就到村落的教會幫忙,每次總趕在艾瑞克-鮑斯回工作站前回去,免得他知道后又禁止她。
藍巧月看了眼手錶發現時間不早了,便加快腳步往距離不遠的幾間茅屋走去。
忽然她覺得腳底一個滑動,身體竟然不自主地往下滑,她緊急反應地抱住附近的樹榦,霎時傳來轟隆隆的土石崩落聲,粗大的樹榦在泥流的拔衝下傾斜,盤結的樹根自地面拱起,就在她覺得快撐不住的霎那,滑動的力量止住了,她驚煌未定地抬眼一看,傍着山勢而建的茅屋被坍落的土石掩蓋得幾近看不見了!
“茉莉塔!”女孩天真的笑顏瞬間掠過她的腦中,她放開樹榦,沒有思及自己安危地衝上前去:“茉莉塔!”
☆☆☆
艾瑞克-鮑斯他們一回到村落就聽說後山坍方的消息,他指揮工作人員加入救援,等告一段落確定傷患無礙后,才回工作站聯絡附近城市的醫院。當他發現藍巧月不在時,心中不由閃過驚慌,急匆匆地跑回村內詢問她的下落。
“鮑斯先生你找不到你的太太嗎?”村內的牧師抓住焦急的艾瑞克-鮑斯。
他沒有多作否認,飛快地以流利的西班牙語問:“是的,牧師你看到她了嗎?”
“你太太替教會送救助品到茉莉塔家,我以為她已經回工作站了。”牧師黝黑的臉孔透着蒼白,語氣十分愧疚。
“茉莉塔的家在哪裏?”艾瑞克-鮑斯揪住他的衣領問。
“在……村后的山丘上—─那裏也發生坍方,教會的弟兄說那裏住的四戶人家,房子都給土石結掩埋了。”
艾瑞克-鮑斯神色一緊,條地甩開牧師往村后跑,該死的老天!藍巧月不會出事的!她不會出事的!他捉住唯一的信念,拚命地跑着──
混亂的坍方現場是一片毀滅后的狼籍殘敗,哭泣哀號的聲音夾雜在緊窒的空氣中。艾瑞克-鮑斯瘋狂地捉住身邊的每個人追問有沒有看見藍巧月,焦急欲狂地大聲喊着她的名字。
在臨時搭起的帳篷內幫茉莉塔包紮好傷口的巧月聽到了他的呼喊,連忙把茉莉塔交給她驚悸猶存的母親照顧,扶着扭傷的左腿,跌跌撞撞地跑出帳篷。
“艾瑞克,我在這裏。”
艾瑞克-鮑斯聽到身後傳來她的聲音,難以置信地猛然轉身,劇烈起伏地喘着氣,眼眸中醞含狂猛的情緒。
“艾瑞克,你怎麼了?”藍巧月關切地移身走近他。
艾瑞克-鮑斯突如其來猛烈地抱住她,嘶吼着:“感謝老天,你沒事!你沒事!”他緊箍的手臂弄疼了她。
藍巧月不知道他是怎麼了,直覺地忍着痛回抱他,安撫地說:“我沒事,我沒事,坍方發生時我正好抱住了樹榦──”
“下次不准你再對我做這樣的事!”艾瑞克-鮑斯激憤地搖晃着她,好發泄為她安危擔憂而繃緊的情緒。“我還以為你──這是什麼?你流血了?你還說你沒事!”艾瑞克-鮑斯猛地刷白了臉,握着地沾着血跡的手臂。
“這是我救茉莉塔時不小心刮傷的──”
艾瑞克-鮑斯聽不見她的解釋,執拗在自己的恐慌中,抱着她瘋狂地尋找工作站備有的醫護人員。“愛德華!愛德華!”
☆☆☆
藍巧月安靜地坐在床邊,任艾瑞克-鮑斯以毛巾擦拭她臉頰上、手上的泥污和血漬。
經過醫護人員再三檢查,護理了她手臂上的刮傷及固定左腿的扭傷后,艾瑞克-鮑斯就直接把她帶回工作站。
藍巧月看着他封閉的表情,沉默地重複擰乾毛巾、擦拭、洗凈毛巾的動作,不確定他是否因她的擅自行動而發怒!
艾瑞克-鮑斯放下毛巾,面色陰鬱地瞪着某處。“你先上床去休息。”
藍巧月看他轉身似乎要離開,本能地出聲想留住他。“對不起,我沒告訴你幫教會發送救助品的事。”她看了看文瑞克-鮑斯僵硬的背影,猶豫地單腳跳上前環住他的腰,哀憐地懇求道:“別跟我生氣,好不好?”
艾瑞克-鮑斯彷佛受不了她的碰觸似的,以不必要的力道甩開她,她僅一腳着地,經他一推立即摔倒在地,再度碰傷手肘。“啊!好痛!”
正往外沖的艾瑞克-鮑斯聞聲迅地返回,跪倒她的身邊,愧疚地扶住她。“巧月,你撞疼哪裏了?”
“你不要走!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她忘了自身的疼痛,環抱住他。
“我沒生你的氣。”艾瑞克-鮑斯緩緩地吐一口氣,強自克制的空白情緒猛然崩潰,臉上出現糾結的表情,猛力地將她攬在胸前,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
“你怎麼了?”藍巧月可以感覺到他不尋常體溫及一陣陣的冷顫。
他埋在她的肩上。“別再那樣做了!”
“對不起,我不會了,下次不會了──”她並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單純地想撫平他聲音中的疼痛。
“不准你再那樣做,不准你再那樣做!”他像囈語般地念着。
“對不起,對不起……”藍巧月心慌他失常的舉止,一下一下地親吻着他的下顎,喃喃地道着歉。
艾瑞克-鮑斯體內積蓄的情緒瞬地爆發出來,他狂猛地俯下,激烈地吻着藍巧月,充滿熱情地揉搓着她柔軟順服的身軀,瞬間燃起白熱化的激情;他急切地想擁有她,感受她體內的溫暖,以驅走深占自己體內的寒冷……
他癱倒在她的身上,當他的心跳呼吸平息下來后,擔憂的念頭立刻浮現,他撐起身體,急切地低語:“我對你太過粗魯嗎?”
“沒有。”她偎着他無力低吟。
“你還沒準備好,我就──”他嘗試自她體內退出。
“沒關係的。”她因他的動作不由喘息。
他沉默地抱起她放在床上,眼神關愛地流連過她腿上的繃帶、淤青以及刮傷的手臂。“我不該這樣做的,你受了傷。”他的語氣有些退縮。
她以為他又要離開,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你別走。”
“我不會走的。”他上床保證地摟着她。“我不會再讓你受傷的。”
“那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是我自己自願幫教會送東西到茉莉塔家去的,才會遇上──”想到坍方的情景,她仍心有餘悸。“以後我會小心,盡量待在工作站上不亂跑。”
“不,你跟我一起。”他無法再承受一次這樣的意外,唯一的辦法是將她放在自己看顧得到的地方。“我在什麼地方,你就在什麼地方。”
☆☆☆
五月底,藍巧月單獨回到加大準備畢業論文的審查;艾瑞克-鮑斯則因為工作的關係繼續留在秘魯。
也許是因為擔心審查的壓力,或是不習慣沒有艾瑞克-鮑斯在身邊的日子,兩個禮拜以來她一直體力不濟,吃得少、睡得少。
有一天竟在學校昏倒了,她被同學送到醫務室去,不料駐校醫生竟宣佈了一個讓她萬分驚訝的事實。
她懷孕了!
她回到自己的宿舍后,仍未從驚訝中恢復過來。跟艾瑞克-鮑斯的關係固定下來以後,一直由他採取防護措施,除了發生坍方事件的那次……雖然醫生要她再到醫院去確定一下,但她仔細回想,知道自己是真的懷孕了;一向準確的生理期已經晚了四個禮拜,之前她一直沒在意這件事,以為是因為突然的意外與壓力影響了生理周期。
該不該告訴他呢?知道這個消息他會有什麼反應?她想了又想,直到每天一次由艾瑞克-鮑斯打來的電話響起時,她仍不能決定。
“你今天怎麼了?老是心不在焉的。”艾瑞克-鮑斯敏感察覺出她的恍惚。
“沒──沒有。”她支吾地說,突然試探地說:“我有個同學剛生了孩子,我正煩惱該送給她什麼。”
“隨便買個東西就好了。”艾瑞克-鮑斯的口氣略顯不悅,平常通話她總是顯得興奮,鉅細靡遺地詢問他在做什麼?吃什麼?村落的某個孩子好嗎?雖然他嘴裏說她嘮叨,心裏卻為她的關心欣喜,可是今天她什麼也沒問,徑談些不相關的事。
“你不覺得孩子的誕生是件好事嗎?”她揪着眉,等待他的回答。
“我們為什麼要討論這個話題?”
她吸口氣,小心翼翼地說:“因為──我喜歡孩子。”
艾瑞克-鮑斯心中不由想像起一個酷似藍巧月袖珍版的娃娃,黑黑的眼睛、黑黑的頭髮、小巧的五官,嬌甜甜地喊他爸爸,嘴角不禁上揚,他從不知自己會如此渴望為人夫、為人父。唉!得等他完成了這邊的工作,才有充裕的時間計畫未來。
“你怎麼不說話?”她問。
艾瑞克-鮑斯忍着笑意,裝腔作勢地說:“我在想世上要是多幾個像你這樣麻煩的小東西,一定會天下大亂的。”就像你迷亂了我的心一般,他在心裏補充。
“你真的覺得我很麻煩?”
“真的。”他為她的老實搖頭。
“哦!”他如此乾脆地回答,着實讓藍巧月忐忑不安的心沉到谷底。“明天早上教授會議要面試我的論文,我得早點睡。”
“你的論文會順利通過的。”艾瑞克-鮑斯對自己指導的論文深具信心。“明天我再打電話給你。我愛你,晚安。”
“晚安。”他如每次通話結束前順口說出不帶意義的“我愛你”,令藍巧月備加難受,她輕輕地掛上電話,明天論文通過與否不再是她關心的焦點。
突然之間她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她有了一個孩子,可是孩子的爸爸並不要她的孩子,她該怎麼辦?
她一夜未眠,盯着天花板到天亮,不斷說服自己,只要能從他態度中發現一點點在乎,她就會有勇氣告訴他這件事,要是他根本不在乎呢?她刻意忽視內心深處的疑問,祈禱着明天能在電話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
論文正式通過的喜悅掩蓋不過藍巧月心裏的惴惴不安,她婉拒了曼寧夫婦祝賀晚餐的邀約,守在宿舍等待艾瑞克-鮑斯的電話。
鈴聲響起時,她一驚差點兒跳了起來。“喂──”
“是我,恭喜你順利得到學位了。”
“你已經知道了?”
“這是必然的結果。”他自信滿滿。“打算怎麼慶祝?”
藍巧月虛應着艾瑞克-鮑斯的問題,心裏思忖如何適當問出自己極欲知道的事情,最後她尋了一個說話空檔。
“你想我嗎?”這是她能問出口又最接近“你在乎我嗎”的字句。
“想──”他好想她,一想到已經有兩個禮拜沒見到她了,就快按捺不住心中的狂潮。
他不加思索地回答,讓藍巧月的心情一下飛揚起來,但隨後而來的話又澆息她的希望。
“我想念你每天早上煮的咖啡,你知道我自己煮的咖啡味道遭透了。”他刻意沖淡心中對她的思念。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嗎?”她落寞地問。
“有。”她期待着。“你也想我嗎?”
儘管他不像自己一般在乎,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有機會表白自己的感情,她不由老實地說:“很想,很想……”
“傻瓜!”艾瑞克-鮑斯聽出她聲音中的哽咽,珍惜地品味自己內心的悸動,他始終知道她是愛他的,但僅在第一夜聽過她坦白的示愛;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再一次的確定對他而言有多大的意義,他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飛回美國。
他不想告訴她,打算給她個驚喜。“巧月,這兩天我大概不會打電話給你,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愛你,拜拜。”他匆匆地掛掉電話,迫不及待想安排行程。
藍巧月茫然地聽着話筒里嘟嘟的間斷聲,半晌才領悟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難道這就註定了兩人的結束嗎?她彷佛遺落了自己的心,一直坐着一直坐着,從來不哭的她突然有股想哭的慾望。她伸手抹抹臉才發覺臉頰已濕了大半,糾成一團的心隱隱刺痛,她抱着自己的膝,抵擋不住孤寂襲來,她好想回家!強烈的渴望不斷翻湧而出,模糊淚眼按着電話鍵盤上一組熟悉的號碼──
電話一接通,她嗚咽地說著:“曉竺姊,我好想回家……”
☆☆☆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江柏恩摘下墨鏡,迎接同樣帶着墨鏡神情沉鬱的表弟艾瑞克-鮑斯。
“一路上還好吧?”
艾瑞克-鮑斯點頭示意。“我要的──”
“都幫你預備好了。”江柏恩駕車上馳騁在北上的高速公路,考慮一下說:“真的不需要我陪你?”
他只知艾瑞克-鮑斯打算到嘉義尋找一個人,至於是為何原因他並沒說。
“你知道若有需要我是不會隱瞞的。”
江柏恩了解地點點頭,充分流露出兩人自小培養的默契。他確知艾瑞克-鮑斯的中文能力足夠應付。“到了嘉義,等在那裏的人會把車子交給你的。”
艾瑞克-鮑斯正想道謝,江柏恩伸出一手阻止他。“別忘了,我們是兄弟。”
艾瑞克-鮑斯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到了松山機場,江柏恩拍拍艾瑞克-鮑斯的肩膀說:
“希望一切順利。”
“謝謝。”他確實需要這樣的祝福,臨登機前,他回頭說:“也許,事情解決了,我會再回台北打擾你幾天。”
“你知道我一向歡迎你的。”江柏恩從容一笑。
經過半小時的飛行,艾瑞克-鮑斯抵達了嘉義,接過江柏恩為他準備好的車子,長久的忍耐終於要到終點了──他直驅目的地,那個已深深烙印在他腦海里的地址。
這次看你能給我什麼解釋!藍巧月!
他經過將近二十小時的飛行,迎接他的竟然是她倉卒離校的事實!沒有留下隻字詞組,甚至連前一天見過她的曼寧夫婦都不知情。他強耐焦急的情緒,猜想也許是某種突發的事件讓她必須離開,但耐性地等了兩天仍然沒有任何來自她的訊息,他最後才領悟她又再一次自他的身邊逃開!
他實在無法控制追逐她的本能,也許是他有太多次經驗了!艾瑞克-鮑斯自諷地苦笑。自尊心受傷的他不到兩個小時就放棄與自己本能的無謂對抗,迅速地利用關係查閱出境資料,確定藍巧月搭上了飛往台灣的班機后,他一秒鐘也沒浪費地自加大取得她在台灣的通訊地址,聯絡在台北的江柏恩。
兩個小時后,他帶着不曾打開的行李上了飛機,經過十四個小時的飛行──他來了!
對方位地理有敏銳知覺的艾瑞克-鮑斯,毫不困難地找到了位於一所小型幼稚園后后藍巧月的家。
他坐在車上望了許久才下車──
尚未適應時差的藍巧月睡了一覺醒來,發覺已經接近中午;忽然想起昨晚錢曉竺似乎提到今天是禮拜六,上完半天課就會回來接自己出去吃飯。
她匆忙地起床,好不容易平息了反胃的嘔意,整個人幾乎虛脫無力;簡單地梳洗耗去了她僅剩的體力,她考慮着還是在家隨便做點東西解決午餐。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
“大概是曉竺忘了帶鑰匙了。”她走上前開門──艾瑞克!?
艾瑞克-鮑斯捕捉到她驚訝的臉上閃過的一絲驚喜,心裏正為此雀躍,然而她卻想到什麼似的臉色在瞬息間灰白,在他不及阻止下,門再次鎖上了。
錢曉竹因擔憂藍巧月,提早些時間離開幼稚圖回來,走近家門,竟看到一個高大的外國男子瘋狂地敲着門──
“開門,巧月!否則我會破門而入!”那個外國男子威脅地喊着。
想必他就是藍巧月敘述的感情事件中的男主角,也就是她肚子裏的孩子,艾瑞克-鮑斯是也。
她早覺得藍巧月回台灣之舉太過衝動,一點兒也不像正常的藍巧月會做的事,錢曉竹想到今天早上看的書,書上提到懷孕的婦女因為體內荷爾蒙作用容易情緒化、多愁易感,沒錯,藍巧月就是這種情形。
她本想過段時間等藍巧月情穩定下來后勸她回美國一趟,或是聯絡艾瑞克-鮑斯,把事情好好地弄清楚,現在艾瑞克-鮑斯都追來了,事情一定會有圓滿的解決了!
錢曉竺這幾天壓在心頭的大石頭終於放了下來,心情十分暢快,打算做個快樂的旁觀者,可是不到一分鐘就改變了主意。
她看屋裏的藍巧月似乎沒有開門的意願,艾瑞克-鮑斯拚命槌打着她可憐的門,要是她再不出場阻止,今晚就得敞着門廳過夜了。
錢曉竺握着鑰匙小心翼翼地接近渾身充滿爆裂氣息的艾瑞克-鮑斯,大聲且極度抱歉地說:“對不超,暫停一下。”趁着艾瑞克-鮑斯一愣的剎那,她俐落地開了門,迅速閃邊避免礙到激戰中的情侶。
艾瑞克-鮑斯遲疑地瞄她一眼,門一開,就迅速把她拋在腦後衝進屋裏去。屋內一聲尖叫,惹得錢曉竺緊張地擠在窗邊睨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艾瑞克-鮑斯自後方抱住想往房間跑的藍巧月,輕易地將她舉高離地,藍巧月兩手辦着他交握的手臂。
“喂,別太粗魯啊!”錢曉竺隔着窗喊,苦於自己不能擅自替藍巧月決定把她懷孕的事說出來,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艾瑞克-鮑斯理都不理她。“為什麼不說一聲就離開?”
“放開我!”藍巧月固執地扭動身子。
“告訴他呀!巧月,你這樣會弄傷自己的。”錢曉竺試着暗示她注意自己肚裏的小生命。
總算她的努力沒白費,藍巧月瞬時像顆泄氣的汽球失去了動力,一動也不動地任艾瑞克-鮑斯摟着。
“為什麼離開我?”
他等了片刻,以為她仍不肯回答了,她才在嘴裏低吶道:“因為你不在乎我,不愛我!”
這是哪門子的笑話!?艾瑞克-鮑斯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她的離開竟是為了這樣的原因?他忍不住吼了起來:“我不在乎你?不愛你?你這是從哪裏得來的想法?難道我每次說的‘我愛你’都是對別人說的?”
“那又不是真的!”藍巧月濃厚的鼻音、抽搐的肩膀,讓艾瑞克-鮑斯明了她是再認真不過的。
他緊張地轉過她帶着濕氣的臉龐,紅了眼眶的黑眸充滿自憐的眼神,消融他最後的怒意,他有些惶然失措地問:“你怎會這樣以為?”
她哀怨地瞪他一眼,衝口而出:“因為你從沒問我愛不愛你。”斗大的淚珠奔泄而下,小嘴委屈地往下嫩。
天!對於她的點點淚珠,他這個大男人是全然無措!她從沒真正在自己的面前掉過淚呀!無暇探究自己為何會遇上這樣荒謬的事,艾瑞克-鮑斯只求能止住藍巧月的淚水,他笨拙地擦拭她眼睫上的水氣。“別哭,我沒問你愛不愛我是因為我早就知道你愛我了。”
“我沒說過!”她抽咽道。
“有,只是你忘了。”艾瑞克-鮑斯嘆息地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吻。“你第一次把自己給我的那一夜就告訴我了;就因為確認你的心是歸屬於我的,我才會自紐約追到芝加哥,自美國追到台灣。”
藍巧月含着淚光的眼眸睇凝着他,要求再次的確認。
“真的,你雖然忘了,可是我卻永遠不會忘記。我每次說的‘我愛你’都是出自真心,你不該懷疑我!”
“對不起!”她沈溺在他充滿感情的話里。
艾瑞克-鮑斯伸手接住一滴滑落的晶瑩淚珠,命令地說:“不許你再哭了。”
沒想到竟引出了成串的淚珠,她哽咽地說:“我沒辦法控制嘛!”
對於這樣的答案,艾瑞克-鮑斯困擾地眨眼。
看了許久白戲的錢曉竹,知道又該自己出場了,她清清嗓子,以明亮的嗓音高聲地說道:“巧月是因為體內的荷爾蒙作祟,孕婦常有這樣的困擾。”
她看艾瑞克-鮑斯半晌沒反應,還以為自己選用的中文太艱澀,正想重振旗鼓再來一次,艾瑞克-鮑斯忽然發出一道吼聲:
“你懷着身孕,竟然還瞞着我跑回台灣?”
“那時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我。”藍巧月抖縮着肩低語,自沾水的睫毛下可憐兮兮地哀睇他。
艾瑞克-鮑斯呻吟一聲!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把怒氣發在她身上了。“這輩子絕不准你碰任何含有酒精的東西。”他被酒給害慘了!一切的問題都是因酒而起!
“那怎麼行!”不知從何處飄來反對的聲浪,艾瑞克-鮑斯怒目環視──“你是誰?”
錢曉竺叉着腰,像只保衛小雞的母雞挺身而出。“我是巧月的表姊。按照我們台灣的習俗,巧月坐月子的時候每天都得吃麻油雞,那麻油雞得用老米酒去燉才會夠──”
“我立刻要帶她回美國,她生產時我會自己照顧她!”他十分堅持。
那她不是沒機會了嗎?既然藍巧月的誤解已經解釋清楚,艾瑞克-鮑斯人又在台灣,不多留藍巧月住些日子怎麼划算?錢曉竺腦筋一動,決定善用今早K來的資料,她得意洋洋地說:
“懷孕初期是不適合奔波勞動的,否則對胎兒非常不利哦!你這個做父親的可不要輕忽大意。”
“一等醫生說巧月母子能搭飛機,我們立刻回美國。”
“我沒意見。”錢曉竺聳聳肩,一副聽任他安排的模樣,心裏卻打算着待會兒立刻給鎮上唯一的婦產科醫師,也是她學生的家長打聲招呼。
藍巧月倚在艾瑞克-鮑斯溫暖的懷裏,舒適地打了個阿欠,她對他們的爭論毫無意見,被世上與她最親近的兩人環繞着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她蹭蹭底下溫暖的胸膛,愛睏地合上眼,嗯──她已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