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安黎莎選擇接近正午的時間出門,原因無他,只是希望大家忙着吃午餐而無暇注意到她。這分明是鴕鳥心態,但她認為自己還需要多點心理準備才能面對大眾的過度關切。

不過,就算她躲過了所有的人,無可避免地她必須去見葛海瑞,好取回父親的遺物。她一直認為葛海瑞這個人心思難測,在她和父親租他屋子居住的幾年中,她總覺得葛海瑞經常以古怪的眼神看她。

依玲說葛海瑞堅持替她父親辦妥後事,姑且不論他有何居心,光是看在他替她安葬了父親的份上,即便她有多不情願,但她欠葛海瑞的人情是事實,而且已經很難還清了。

正午時分走在天使鎮的大馬路上,果然路上行人稀少,偶爾走過的寥寥幾人也似乎不曾多看她一眼。安黎莎快步走着,心裏想的只是如何解決她和葛海瑞之間的問題,以便日後再也不必多見他。

她低着頭,沒想到竟撞進一個寬廣堅硬的胸膛里。安黎莎驚呼一聲,幾乎跌倒在地,幸而一隻有力的手穩穩拉住了她,免除了她在大街上出糗的窘狀。

安黎莎揉着撞疼的鼻子仰頭想道謝,張開眼一看,卻看到了桑肯恩那雙嘲弄的眸子。

「安小姐,妳這麼急急忙忙的要上哪裏去啊?」他低沉且略帶懶散的聲音使得安黎莎心跳加速。

「你——」

「很抱歉撞上了妳,顯然我們在走路時都不夠專心。」桑肯恩雖然這麼說,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可不是這個意思,顯然桑肯恩口中的不專心指的根本就是她。

可是這是事實,她的確邊走邊想着事情,又怕人們認出她,所以只顧低着頭直走而未注意前方,才會不小心撞上了他。

「對不起,桑先生,是我不小心。」安黎莎不情願地低聲向桑肯恩道歉着。

桑肯恩聳聳肩,又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我沒事,倒是妳差點就跌倒了。」

「我就像撞上一堵牆。」她低喃着,不自覺又揉揉疼痛的鼻樑。

「撞疼妳了嗎?」桑肯恩皺眉,前傾審視她的鼻尖。

安黎莎就在他伸手要觸摸她的鼻子時再次慌忙閃開,而這個舉動又引起桑肯恩的怒意。

「怎麼了?安小姐。」他嘴角露出譏誚的微笑,眼中卻私毫不見笑意。「我是惡棍還是魔鬼,讓妳每回見了我都白着一張臉,好象我要吃了妳似的?」

安黎莎驚魂未定,又為了自己的小題大作感到臉紅。她就像只受驚的白免見了獅子一般,內心深層的恐懼表露無疑。也難怪桑肯恩會這麼驚愕疑惑,他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一無所知,自然會認為她是個動不動就愛尖叫的神經質女人。

她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急速跳動的心跳平穩下來。桑肯恩仍站在她的面前,她想轉身就跑,又怕他追上來引人注意;因為,她知道以他的個性是極有可能這麼做的。

打消了和桑肯恩賽跑的念頭,安黎莎勉強自己抬頭看他。他仍緊盯着她看,看得她幾乎又要低下頭去。

不行,她真的得勇敢點,在這麼個大白天裏,桑肯恩不會傷害她的。

「對——對不起。」於是她開口說。

「道歉?為什麼?」桑肯恩依然是嘴角微扯,兩眼如冰。「如果我真這麼惹妳討厭,三番兩次嚇着了妳,也許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不——不是這樣——」安黎莎慌忙解釋:「很抱歉我的不當態度冒犯了你,我的反應很可笑,但——那是因為你試圖碰觸我——我並不習慣——」她終於還是低下頭,畢竟要講清楚實在太難了,何況她並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桑肯恩仰頭大笑,他終於知道了原因。

「妳幾乎嚇昏了是因為我試圖碰觸妳的鼻子?」一陣長笑之後,他盯着她的眼神竟帶着一份饑渴,只是他不自覺,而她又單純得看不出來。

桑肯恩突然用邪惡的、低沈沙啞的聲音說:「相信我,安小姐,這樣的碰觸一點都不值得驚慌,如果妳願意,我很願意為妳示範一個真的碰觸。」他傾身靠近她的耳朵,並加強曖昧的語調說:「一個絕對會讓妳臉紅心跳、驚愕不已的碰觸。」

安黎莎拉着裙襬拚命地往前跑,身後依稀還傳來桑肯恩大笑的聲音。這個男人的措詞真是驚世駭俗,理解力再差的人都聽得出他話里的含意。

她像沒命似地往前跑,直到肺部熾熱得幾乎要爆裂開來才停了下來,她喘着氣並感覺一陣暈眩。這麼邪惡的言語對她而言太陌生了,她除了逃走別無選擇,畢竟在她單純的生命中只認識過極少的男性,而他們沒有一個像桑肯恩這樣——輕狂。

氣息漸漸平穩,臉上因短暫快跑而產生的紅暈卻尚未消失,情緒也還起伏得厲害。他還是能影響她,這股力量甚至比從前更強,安黎莎不敢相信五年的時間居然沒有讓她變得更堅強、更聰明,她依然還是那麼傻,傻得不會保護自己。

安黎莎感覺非常無助,她懷疑自己決心回到天使鎮是否錯了。她做不到的,她怎麼樣也不可能和桑肯恩抗衡,尤其是經過這麼多年,他在鎮上已經變得舉足輕重,再也不是昔日的混混、流氓了。

除了她,時間似乎讓每個人都有所成長。

安黎莎苦澀地想着許多事,忽然她記起自己出來的目的。她是出來找葛海瑞的,卻讓桑肯恩這麼一耽擱,正午都已經過了。她收回紛亂的心思,加快腳步往她和父親從前住的地方走去。

在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安黎莎便跟着父親搬到葛海瑞那兒去住。他們父女倆就住在閣樓上,這閣樓有兩個小房間,一切的陳設都非常簡陋,和樓下富麗的裝潢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鎮上人人都說葛海瑞對待自己十分寬厚,卻把所有的苛刻都拿來對付別人,這似乎一點也不假。

十歲的安黎莎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捨棄原本有客廳、有廚房的小屋而選擇葛海瑞的閣樓,經過十多年,在父親過世后,原因忽然變得明顯起來。

因為小屋裏有太多母親的回憶!而誰都知道安馬丁和妻子是天使鎮上非常相愛的一對夫妻;他們相敬如賓,經常在眼神相接時就會交換一個甜蜜的微笑,幾乎讓見過的人都羨慕不已。所以,妻子一死,安馬丁便帶着女兒搬了家,一來是因為他們父女不再需要租一整間屋子來浪費金錢,二來應該是想搬離那處處是妻子身影的傷心地吧!

儘管父親待她並不寬厚,但他對母親的情意卻無法抹滅,安黎莎情願自己只記住父親看母親時的款款深情。

葛海瑞的住處已在眼前,她心裏難以抑制地興起一股厭惡。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再多看他一眼,因為他總讓她想起狡詐的狐狸。

雖然見葛海瑞是一件這麼令人討厭的事,但為了父親的遺物,她終究還是得去。她有責任拿回父親的東西,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安黎莎皺着眉、強迫自己往目的地走去,腦袋瓜里裝的全是葛海瑞見了她會是什麼表情?他又會提出多少令她她難以開口答的問題?唯有這一刻,桑肯恩才暫時被她逐出了腦海。

葛海瑞見了安黎莎,一雙眼睛張得比銅鈴還大。

「妳——天哪,黎莎,妳真的回到天使鎮了!什麼時候的事?我一直以為妳若真的回來一定會先來找我的。」他咧嘴而笑,那滿嘴的大金牙在閃閃發光;安黎莎發覺他比起五年前至少胖了七、八公斤,難怪笑起來全身的肥肉都在不安分地顫動、游移着。

她勉強也擠出了一絲笑容,點點頭說:

「我去過依玲那兒,她說我父親的葬禮多虧有你,我——我來道謝,順便取回我父親的遺物,至於你替我父親處理後事的所有花費——可能在短期間之內我無法還你,不過我一定會還。」

「千萬別這麼客氣,我只不過是做我該做的事。」葛海瑞揮揮手,臉上依然帶着笑容,這笑容沒有親切,反而讓人看了覺得有點虛偽。

「替父母善終本來就是為人子女該做的。」安黎莎說。

「當時妳不在鎮上嘛!你們父女跟我同住也有好些年了,不就像一家人一樣嗎?妳不需要跟我客氣。」

「還是非常感謝你。」她向他欠身敬禮。

葛海瑞則色迷迷地迎向她,並扶住她的手;安黎莎不自在地退後一步,他神情似乎稍有不悅,但一眨眼便又堆上滿臉的笑容。

「我說了,妳不用客氣的,是妳父親臨終前囑咐我替他辦理後事的。」

「我父親的囑咐?」她蹙眉。「我以為他是心臟病突發死亡的。」

葛海瑞佯裝哀傷地嘆了口氣。

「是心臟病沒錯,是他在臨死前、迴光返照的前幾分鐘所交代的後事。」

「他——可曾提起我?」

「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呼喚妳母親的名字。」

安黎莎苦澀道:

「顯然他完全忘了我這個女兒。」

「不,他曾提起妳的。」

她緊張地抬頭,她渴望地想知道父親臨終對她說的話。

「我父親說了什麼?他是不是原諒我了?」她一直以為父親死了就表示她一輩子也得不到他的諒解,而現在聽葛海瑞這麼一說,心裏不禁又升起一絲希望。

「我和其他人一樣不明白妳父親為何要妳離開天使鎮,他過世前也沒有提起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你說他曾想起我的。」安黎莎的表情有期待也有失望。

葛海瑞點點頭。

「他是曾說起妳的,老實說——哎!這——這實在有些令人難以啟齒。」

「你只需要把我父親臨終之前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我就可以了。」安黎莎焦慮道。

「好吧,反正我也等得夠久了。」葛海瑞清了清喉嚨:「事實上——黎莎,你父親希望——應該說是堅持,他堅持妳應該在回到天使鎮時立刻嫁給我,這就是我料理妳父親後事的原因,畢竟我們就要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了。」

安黎莎突感眼前一片黑暗,一顆升起希望的心,陡地又跌到了谷底,若不是伸手扶住了門把,也許她已經昏倒在地。

葛海瑞宣佈的事情太荒謬了,父親對她再怎麼失望也不會把她的一生託付給葛海瑞。他只比父親小几歲,不但禿頭、痴肥不說,還自私自利、奸詐狡猾,天使鎮上人人都知道要葛海瑞拔一毛以利天下,倒不如殺了他還容易些。父親若不是神智極度不清醒、就是葛海瑞說謊,她實在不相信父親會要她嫁給這樣的人!

「妳怎麼了?親愛的,我看妳的臉色不是很好。」葛海瑞向前一步打算攙扶她。

安黎莎緊張地後退幾步,並厲聲對他說:

「請不要叫我親愛的!你方才說的話我一句也不相信,我父親不可能這麼告訴你,他絕對不會堅持我應該要嫁給你,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我會不會回到天使鎮。」

葛海瑞臉上的笑容頓失,他甚至皺起了眉。

「他當然知道妳遲早會回來的,事實上如果妳早一點想通回到天使鎮,妳父親會親自主持我們的婚禮,也許還能享受到含飴弄孫之樂。」

「你說謊!」安黎莎喊叫着。「父親趕我離開時,要我永遠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並不希望我回來,又怎麼會安排我的婚事?你在騙我!」

葛海瑞臉上閃過一絲說謊被揭穿的狼狽,不過他隨即聳聳肩。

「很遺憾妳不相信我的話,那可是妳父親最終的心愿啊!他一定沒想到妳居然在他死後還如此忤逆他。」他停了停,繼續說:「這樣吧!或許妳需要時間把事情好好考慮一下;畢竟我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富翁,而為了等妳回來,我錯過了許多條件極佳的女人,妳怎麼樣也不該用『不相信』三個字便抹煞了我為妳做的一切,我絕不會允許的。」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即使是我父親還在世也不能逼我與你結婚!」面對葛海瑞這種噁心的人渣,安黎莎是絕對不可能稍做退縮的。

「我的意思很簡單,在我替妳做了這麼多事之後,絕對不可能什麼都不回收而作罷的,那不符合我的處世原則。」此時葛海瑞狡獪的神情是安黎莎這一輩子都不會遺忘的。

「妳要嘛,就嫁給我;不然,就把我替妳父親辦喪事的錢還清。我得先警告妳,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妳父親的墓就在教堂後面的墓園裏,妳可以去看看我是如何精心,花費鉅資厚葬了妳父親,希望看過以後妳會有不同的答案給我。」

安黎莎深吸了一口氣,她萬萬沒想到她會陷入這樣的陰謀里,葛海瑞明顯是早有預謀的,她早該知道他是那種萬年不變的自私鬼,絕不可能做賠本生意的。

「我自然會去看我父親,等我取回他的遺物之後。」她冷然道,態度異常堅定。

葛海瑞笑着搖頭。

「恐怕在妳未做好決定之前,我無法把它們交給妳,畢竟我得替自己的權益着想。那些東西雖不值錢,總是妳父親唯一留下的,以妳重感情的個性看來,妳一定不希望它們最後是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吧?」

安黎莎臉色一陣慘白,仍然堅決地在離開葛海瑞的屋子前說出心裏的話。

「葛先生,容我說句實話,你比毒蛇還要令人討厭,而我很肯定自己的下半輩子都要離你越遠越好。」

離開葛海瑞的住處,安黎莎往父親的墓地走去。那是教堂後頭一塊私有的土地,也是天使鎮上唯一的墓園,幾乎所有在天使鎮終老的人都會埋在那裏。

走進墓園,在一個個的墓碑上她找到了父親的名字,抑遏多時的淚水終於決堤瀉出。

她悲痛萬分地跪在父親墓碑前,努力回想父親對她露出的最後一個慈愛的笑容。

父親已不在世上,他們父女之間縱有再多的嫌隙也該過去了;雖然她沒能在父親死前得到他的諒解,但她情願想像這五年來的無數個日子已經使父親淡忘了不愉快的過去。

就是這個念頭一直支持着她在外地活下去,然而今天葛海瑞的一番話卻毀了她苦苦自編的夢想。

她錯了,五年前她錯在莽撞無知,現在她又錯在逃避現實。父親根本沒有原諒她,葛海瑞那番話便足以說明一切;她相信沒有任何一個疼愛女兒的父親會選擇葛海瑞這樣的人做女婿,父親對她已經完全沒有愛了。

「葛海瑞說謊,不值得相信。」這句話在安黎莎腦海的另一側響起,但這個聲音仍然無法完全驅走她的傷心。她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就為了那一個無心之過?父親為什麼不想想她才是受傷最深的人?她犯下的錯難道得用一輩子良心的苛責來償還嗎?

安黎莎就這麼傷心欲絕地跪在父親墓前落淚,直到夕陽映照整個墓園,天色漸漸昏暗,才起身回家。

她想通了,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而她總得把日子過下去,既然她不會嫁給葛海瑞,又何必在乎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她得努力賺錢好償還那筆喪葬費用,等她什麼都不欠葛海瑞時,就能抬頭挺胸地把父親的遺物拿回來。

夕陽餘暉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步出墓園,勁風無情地吹襲着她的衣衫,這份孤獨給人無限的落寞之感。

在雜貨店裏,潘依玲滿懷關心地看着安黎莎。

「妳是不是不舒服?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依玲邊說邊伸手摸摸安黎莎的額頭。

她勉強笑笑,並輕輕拿下依玲的手,說道:

「我沒事,只是昨晚沒睡好,精神比較差。」

「真的沒事?」依玲依然狐疑。

「真的沒事。」

「沒事最好。」依玲終於放心地繼續結算上個月的帳,嘴裏仍不忘吐出一些關懷的話語:「妳不曉得我有多擔心妳一個人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那實在不妥當,只要一想到妳有緊急狀況卻沒有人能幫妳,我就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會的。」安黎莎微笑。「這麼多年來,我覺得最值得驕傲的事就是學會照顧自己,依玲,妳真的不需要替我操心。」

「為什麼妳不幹脆搬到熱鬧點的地方?再怎麼會照顧自己,妳終究是個女孩子,女孩子在許多方面比不上男人,這是我們女人不得不承認的啊!」

的確,就像力量。

安黎莎嘆口氣,略帶無奈地說:

「我很清楚這一點,女人被賦予的先天能力和男人有很大的差異,這是我怎麼努力也無法趕上的。」

依玲點頭表示贊同。

「所以女人還是需要有個男人來保護,如果妳能找個好對象結婚的話,哪怕是住到人跡罕見的叢林去,我都不擔心了。」

結婚?今天怎麼這麼多人跟她談結婚?

一陣冗長的沉默之後,安黎莎緩緩開口說:

「我去找過葛海瑞了。」

「妳拿回妳父親的東西了?」潘依玲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看住安黎莎,眼中充滿了好奇的眼光。

安黎莎搖頭。

「除非我能完成我父親臨終前的囑咐,否則他拒絕把我父親的遺物交給我。」

「拜託,他只不過是替妳處理了妳父親的後事,就自以為能主宰妳了?真噁心。不過黎莎,我倒不知道妳父親還留有遺囑,他不是死於心臟病突發嗎?」

「葛海瑞宣稱我父親過世前對他交代了一些事,包括處理他的後事。」

「是嗎?」依玲的懷疑非常明顯,可見葛海瑞的話實在值得商榷。

「我也不相信。」安黎莎苦笑。「天哪,我實在不能相信,我不能——」她將痛苦的臉埋在雙手中。

依玲丟下筆走近她,神情和聲音都透着關懷。

「怎麼了?黎莎,出了什麼事?」她摟着她的肩。

安黎莎抬起頭,淚眼婆娑地說:

「葛海瑞說我父親臨終前答應把我嫁給他,就因為如此他才肯出錢替我父親厚葬。我不相信,依玲,我不相信我父親要我嫁給這樣的人,他不會——他沒有理由這麼恨我!」說完,安黎莎便傷心地啜泣起來。

「我的天!這——這怎麼可能?葛海瑞的年紀幾乎是妳的兩倍,妳父親不可能會做這麼糊塗的決定,一定是姓葛的在說謊,妳也知道他為了達到目的往往是不擇手段的。噢!別哭了,黎莎,妳不會相信那個人渣說的話吧?!那不是事實,是陰謀,是他為了得到妳所策畫的陰謀!」依玲忿忿道。

安黎莎拭乾眼淚。

「謝謝妳這麼說,妳不知道,相信我父親終究還是關心我的幸福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葛海瑞沒對妳怎麼樣吧?他若敢強逼妳,我是不會放過他的!」依玲咬牙切齒,幾乎就要大拍桌子。

「謝謝妳這麼幫我。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得還清他替我父親辦理後事所花的費用,絕不能讓他以此為借口來逼迫我,我什麼都不想欠他。」

「這當然!」依玲附和:「鬼才願意欠那傢伙人情呢!錢的事妳不用擔心,我和潘剛會——」

依玲的話馬上就被安黎莎舉手打斷。

「我真的非常感謝妳,妳已經幫我夠多的了;要還給葛海瑞的錢我要自己想辦法,那是我該做的。」

「拜託讓我幫妳,黎莎!我幾乎可以想像葛海瑞那混蛋會如何對妳獅子大開口;妳剛回到這裏,一切都才剛起步,哪有能力——」

「所以我有點事想拜託妳,依玲,希望妳能幫我。」

「我本來就想幫妳,只怕妳會拒絕。有什麼事,只要我能做的,妳儘管說,我一定儘力。」

「我計畫在屋外種一些菜——」

「種菜?」依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瘋了?黎莎,墾地種植是粗重的工作,妳怎麼做得來?」

「我總得想法子讓自己有點收入,否則不僅無法還清葛海瑞的錢,恐怕連生活都會有問題。」

「要賺錢還有別的方法,挖土、播種、除草、施肥這些粗活都是男人做的工作,妳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做得來?這樣會累壞妳的,妳不會真要這麼做吧?」依玲蹙眉,急急地問說。

安黎莎低下頭。

「我想我該告訴妳一件事,那就是我希望能和鎮上的人保持一段距離。種菜讓我能自給,多餘的可以出售,這項謀生能力很符合我的需求。」

「黎莎,並不是每個人都和葛海瑞一樣混蛋,妳該知道天使鎮上絕大多數都是善良熱心的人,妳沒有必要躲着他們。」

「我知道他們多半都很好,就像妳。」安黎莎苦笑。「我不想和太多人接觸完全是自己的因素,我——也許妳能了解,現在的我極度渴求寧靜。」

「妳害怕人們問起妳離開天使鎮的原因?」依玲終於問到了問題的核心。

「我無法奢望他們都像妳,對我關心卻又體貼地不問問題。」

依玲笑了。

「噢,我當然愛問問題,只不過我更知道克制。那年的事一定傷透妳的心,我自然明白妳不願多談的心理。」

「謝謝妳!」安黎莎深受感動。「妳幾乎是我在這兒唯一的朋友。」

「如果妳願意,朋友絕對不會缺的,因為妳是這麼善良而堅強。」依玲一面說、一面擔憂地看着她。「妳依然堅持要墾地種菜嗎?我實在不覺得那是個好主意。」

「我是決定了。」安黎莎點頭。「不過我打算用別的方法替自己先賺點錢,畢竟菜不是種下去就立刻能收成的。」

「別的方法?」

「是啊!我打算先跟妳買一塊布。」安黎莎微笑地告訴她,然後目光就開始移轉到店裏的每一塊布料上。

一夜未曾闔眼的桑肯恩正坐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煙,他的心裏正納悶着安黎莎去找那該死的葛海瑞做什麼。姓葛的是天使鎮上被公認的奸險小人,名聲甚至比他還差,安家那個小淑女會和他有什麼牽扯?

天殺的!他絕對不是為了這事而徹夜未眠,那姓安的神經質女人要怎麼過她的生活是她的事,就算她愚蠢得和葛海瑞那種人渣走在一塊兒也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那麼你昨天何必跟蹤她?不跟蹤她不就不會知道她去找葛海瑞了嗎?」

有個聲音在腦海里這麼對他說,桑肯恩好象在跟這個聲音生氣似地狠狠將香煙往煙灰缸里捻熄。

沒錯,他根本就不該在街上的巧遇之後又偷偷地跟蹤她,但——誰敢說那是跟蹤?難道他就不能恰好跟她走上同樣一條路嗎?

太荒謬了!他居然在一大清早就和自己的理智爭吵。太陽都快升起了,他要不就閉上眼睛睡個半小時,要不就該起來梳洗準備工作,干想這些無聊的問題根本不是他此刻該做的事。

雖然桑肯恩每隔幾分鐘就這麼提醒自己,但當天早上他的脾氣還是大得不得了。包括霍奇在內,幾乎每個工人都挨了他的獅子吼,而且全都原因不明。

牧場上每個人都避他遠遠的,接近中午時分,桑肯恩才驚覺到自己又在亂髮莫名其妙的脾氣,不由蹙緊了雙眉。

挫敗感令他對自己十分厭惡,思索了半晌,他決定跨出大門往外走去,他必須向外尋求紓解,否則他一定會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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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史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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