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們該拿你怎麼辦呢?”

說這話的人是個警隊隊長,他叼着筆,看着眼前這個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的男孩——阿洛。

年輕人特有的光滑白皙的皮膚,纖細的身體,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還有之上無措的表情,委屈得幾乎要掉下眼淚來的眼睛,阿洛黑色纖長的睫毛有些抖動,粉色的嘴唇也嘟了起來,然後抬手用手指微微擦了擦皺起來的鼻子。

不管怎麼看,都會讓隊長產生“我在欺負這個人”的負罪感。

可是這都是假象,絕對的假象。

隊長暗暗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努力地提醒自己。不管這個人怎麼看起來像個無辜的男孩,也絕不能抹煞自己第一次見他是十年前的事實。

開始是因為自己認錯人了,結果等從電腦里調出他的指模和檔案之後,他才知道這個阿洛真的就是自己十年前見過的那個阿洛。

十年前,他才剛進警隊,現在已經調任到這裏做隊長了。十年裏,他的肚子突了出來,頭髮似乎也有越長越少的傾向。可是這個人卻似乎一直都沒變過,以致於開始認出阿洛的時候,隊長差點以為時光倒流了。

同樣的案情,同樣的罪犯,唯一有變的是,當時的犯罪人阿洛二十歲,現在已經三十歲了。

“阿洛,你為什麼要冒認陳國泰?”

陳國泰就是報案夫婦已經失蹤十二年的兒子,而阿洛會被扭送進警察局,是因為他不小心在小女兒陳曉玲面前暴露了胎記是化妝上去的原因。

陳氏夫婦發現了這個事實后,惱火到立刻把阿洛送進警察局起訴他詐騙。

“事實上,這是一個誤會。”阿洛兩手搭在桌沿,微微帶着鼻音說,“你知道,我沒有父母,而他們在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我就想去看看他們是不是我的父母,沒想到卻被他們認定是自己的兒子。”

“他們的兒子是十二年前,也就是六歲的時候走失的,這些他們在尋人啟示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吧。”隊長“啪”的一下把筆拍在桌子上,大聲說,“你別裝模作樣了!你今年已經三十歲了!難道還會把自己和一個十八歲的人搞混嗎?!還有,就我所知,你已經不是第一次犯案了,十年前你冒充羅氏夫婦十七歲的兒子那件案子就是我經手的!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聽到隊長這麼說,阿洛就眯起眼睛,迷茫地打量了隊長很久才醒悟過來。

“是啊,原來我見過你,但是忘記了。”他嘆了口氣,低聲咕噥着說,“原來人老了,記性真的會變得不太好。”

雖然這麼說,阿洛卻笑了起來。只不過這回他笑得很深,深到可以看到眼角邊淡淡的皺紋,聲音也從有些尖利青嫩慢慢變成了溫柔低沉。

“那這回,你要拿我怎麼辦呢?”

阿洛臉上的笑有種成熟的神秘,讓隊長已經開始往橫向發展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他忍不住用手理了理頭髮說:“還能怎麼辦?事實上,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吧。和十年前把你送到警局的羅氏夫婦一樣,陳先生和陳太太已經撤訴了。”

“他們說,畢竟他們只是普通人家。而且你在這幾個月裏,不但沒有用到他們的錢,還會打工回來貼補家用。”雖然完全不能了解眼前這個罪犯的作案動機,但隊長還是繼續轉達着口信,“陳先生臨走的時候說,告你詐騙只是一時衝動,他現在想想,還要感謝你給他們一家帶來了很多歡樂。”

“所以如果你願意,可以隨時去他們家坐坐。”隊長把桌子上的筆錄轉了過來推到阿洛面前,“好了,簽字吧。”

“你要放了我?”原本神秘微笑着的臉突然一下垮了下來,像是被打回原型一樣,阿洛現在看起來像一個二十齣頭的男孩,“不是要例行拘留十五天嗎?”

“人家都說不告了,我還留你幹嘛?”隊長不耐煩地往前推了推筆錄,“不要以為警察局這裏是收容所!趕快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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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警察局大門的時候,阿洛還挺不情願地往裏面看了幾眼。

原以為可以在裏面待上幾天的。阿洛嘆了口氣,邁開兩條腿在路上慢慢的蹓跶着。

隊長算是好人,給了他幾個職業介紹所的電話,臨走的時候還特意說:“阿洛,好好找份工作,交個女朋友去吧。你不是壞人,也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了,還過這種騙人的生活,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這種騙人的生活有什麼好處呢?

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他,他也得不出一個結論來。

從十五歲開始行騙一直到今天,他開始還有扮演過商人,演講家,甚至馴獸員,可是從他十八歲開始,他已經完全只去偽裝別人失蹤的孩子了。

第一次很意外,是一個女人錯認他是他們已經失蹤多年的兒子,而他那時候正好被幾個混混欺負,所以想也沒想的就跟女人回家了。可是沒想到,當過了一年,他真的當那個家是自己的家的時候,真正的兒子就回來了。

有部電影是這麼演的,一個小機械人被父親買回來,代替了真正的兒子來取悅失去兒子的母親。可是當真正的孩子回來以後,小機械人就被媽媽拋棄到了一邊,於是小機械人開始了他漫長的找媽媽的過程。

當時阿洛在電影院裏看這部電影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不理解那個小機械人執著的心情。

雖然是一樣的被人狠狠地丟出了門,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太能理解那個小機械人。

這世界上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不是還有很多嗎?就像他雖然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有第二次愛上的父母拋棄,但是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這樣的人的。

只要他不像第一次那麼貪心,一次只偷取一點點的感情就離開,他還是一個幸福的人。

反正,既然那些失蹤的孩子已經無法享受他們父母的愛了,那他偷一點那些不用就會浪費掉的親情來享受,會有人有意見嗎?

阿洛看了看周圍滿面麻木的行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像個孩子一樣偷偷笑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阿洛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他的好搭檔阿熊打了電話,告訴阿熊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地址,然後就走進了旁邊的咖啡館。

阿熊和他一樣,也是個街頭流浪兒,確切的說,跟他之前是個流浪兒,之後就是他的小弟,而現在,則是一個專靠抓姦和尋人過日子的私家偵探。

雖然也不是什麼高尚的職業,但不管怎麼說,比起一般流浪兒的境遇,阿熊算是混上了正途。阿洛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像個想到自己出息兒子的父親般嘆了口氣,托腮滿足地看着窗外的行人。

電話里阿熊說馬上過來接他,而口袋裏只有一杯啤酒錢的他只能在這裏等着。服務的女生過來的時候,阿洛指着最廉價的啤酒說:“這個,謝謝。”

看着阿洛高中生模樣的服務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還是有禮貌地說:“對不起,老闆有規定,不能賣酒給十八歲以下的顧客。”

“我早就過十八了啊!”阿洛扁了扁嘴——這樣讓他看起來年紀更小,所以說出來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再說他真正的身份證放在了阿熊那裏。

“不如你試試我們這裏的紅豆冰山。”雖然很遺憾地看到眼前這個美少年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老闆的規定更大點。服務生熱心的給阿洛推薦着其他餐點,“這是我家的招牌哦,吃過的客人都說好來的。”

“冰山……甜死了……”阿洛露出有些噁心的表情,嘆了口氣指着酒單上的咖啡說,“算了,那就給我拿一杯咖啡,請不要放糖和牛奶。”

“呃……”服務生寫單子的時候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再抬頭的時候,卻看見阿洛已經合上了酒單轉過頭。

外面樹葉的陰影撒在眼前這個男生的臉上,看起來竟然有種成熟男人的味道。服務生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不管怎麼看,眼前這個人都不會比快要大學畢業的自己更大,服務生努力地點了點頭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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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熊衝進咖啡店的時候,阿洛已經縮在沙發里睡著了,原本蓋在肚子上的衣服掀起,露出他潔白的腰部和淚型的肚臍。

雖然是跟了十幾年的“老大”,雖然能夠看到阿洛的嘴角邊明顯的一塊被口水打濕的痕迹,但看着阿洛栗色的頭髮蹭過他淡紅的嘴唇,這副可愛的樣子連阿熊這顆粗得可以媲美砂紙的心都抽了一下。

“喂,老大,起床了。”

瞪走了阿洛身邊兩個明顯意圖不軌的男人,再昧着良心用他的黑道臉嚇得幾個美眉不敢再對着阿洛流口水,阿熊才把阿洛叫起來。

“嗯?怎麼了?烤乳豬才剛上來啊!”醒來的阿洛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一邊擦着自己嘴邊的口水一邊說,“好餓,有飯吃嗎?”

“吃什麼飯!都被人趕出來了還吃。”阿熊隨手拿起桌子上的菜單打了一下阿洛的頭,然後遞到他面前說,“自己點吧,要便宜的,我最近被你害得也找不到案子哎。”

看着阿洛點了最便宜的餛飩,深知阿洛食量的阿熊嘆了口氣,讓服務生換成海南雞飯,然後又給自己點了一杯啤酒。

認識阿洛,真不知道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阿熊轉頭看着玻璃里映出的兩個人的臉嘆了口氣。

雖然今年才二十幾歲,但是阿熊有着壯碩的身材和因為偵探這種工作而染滿了風霜的臉,讓他已經有了三十歲男人的沉穩味道。

和阿洛在一起,就算不像爸爸帶着孩子的感覺,也好像叔叔和侄子在一起的樣子。

雖然他們兩個從年齡上來說,明明應該是倒過來才對……阿熊又嘆了口氣,這真是他的人生不幸啊……

“吶,阿熊,最近有沒有接到合適的案子?”阿洛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靠在沙發上期待地看着阿熊,順手拿起阿熊沒有喝完的啤酒。

“要說有也是有,不過……”阿熊有些為難地看着手上的文件袋說,“算了,你自己看吧。”

他說完將文件袋打開,拿出一份資料放到阿洛面前說:“這個人叫莫家臻,家庭環境還不錯吧,反正有錢來請私家偵探的人也不會窮到哪裏去。不過呢,我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小小調查了一下。”阿熊看老闆離開,從文件下面拿起一本看起來就很誘人的美食雜誌,翻開一頁指着上面開心的拿着一個別緻布丁的年輕男人說,“就是這個人,這個雜誌呢,是他三年前就拿過法國糕點大賽的第二名以後的採訪。”他又指了指另一頁裝飾得美輪美奐的店面說,“莫家臻得獎之後就應邀回國,這些年么,一直在為這間名為C'estLaVie的蛋糕店工作。”

“莫家……”阿洛皺起眉頭,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但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阿洛聳了聳肩,又拿起雜誌仔細看了看。

照片上的男人笑的很燦爛,相貌雖然不算驚艷,但也是個上等的帥哥。如果見過,阿洛確信自己肯定不會忘記這麼帥的男人。

“不過,他是這個城市的人嗎?我一個城市不做兩次,你應該知道。”阿洛有點不舍地放下雜誌,把桌子上的啤酒喝光,放回到阿熊面前,“而且他也有點太年輕了,二十五歲,阿熊,就算他十五歲就生孩子,我也扮不了十歲的小孩啊……啊,服務生,啤酒。”

阿洛舉起手,在服務生要張口之前指了指阿熊,嘿嘿笑着說:“給他,不是給我。”

“又借我過橋……”阿熊無奈地撇了撇嘴,示意服務生拿啤酒過來。

“誰告訴你他要找他兒子了。”阿熊一邊打開啤酒放到阿洛面前一邊說,“他是找他弟弟,家人都在美國,而且他住的城市你好像還沒有去過。另外,這個工作是一位已經退休的前輩給我的,他弟弟是在他十二歲在這個城市走失的。阿洛,這個人是個好哥哥哦,據說警方銷案后,連他父母都放棄尋找了,只有他還繼續委託私家偵探。”

“嗯,阿熊,說重點。”阿洛漸漸開始有些興趣,又拿起那本雜誌看了起來,順便又咕嚕咕嚕地喝着啤酒。

“沒有酒量還要喝,不會醉嗎?”阿熊瞄了眼阿洛,嘟囔着指着資料說,“重點是,他弟弟是十四年前,也就是四歲的時候走失的,從前輩的資料上看,莫家洛找回的可能性基本上為零。不過他真是不放棄,把他弟弟所有的特徵都仔細告訴我了,神奇的是,跟你還真是很像。老實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太了解你,絕對會以為他找的就是你。還有,莫家洛今年應該十八歲,生日嘛……”阿熊看了眼阿洛,嘻嘻笑起來說,“跟你也是一天。另外,這個男人獨身,蛋糕房的工作也不算輕鬆,大概不可能整天跟你湊在一起。”他見阿洛皺起眉頭,伸腿踢了踢他的腿說:“拜託,最近我這邊沒收到太多跟你符合的失蹤男孩報告,就這一單,你要還是不要?”

“那麼凶幹嘛?那就他好了。”阿洛抱着啤酒的臉已經顯出了醉意,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然後趴在桌子上傻笑起來。

兩杯啤酒,足以讓阿洛開始腦子不清醒。這樣的人還能活到今天並且還能做騙子這個職業,實在是個奇迹。阿熊搖了搖頭,第三次嘆氣。

跟阿洛一起,也怨不得他未老先衰。

“那這兩天我就拜託你了。”

不用看也知道阿熊會答應,反正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阿洛滿意地露出一個迷死人的笑容,然後腦袋一歪,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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